干脆不出现更好

她厌男,她是我女友  作者:闵智炯

“你干吗跑成这样?你犯法了吗?”

“喂!你干吗不早点说话啊,盯着我看又死死追着我,吓死我了!”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长得跟你很像的人,越看越像你,正打算和你搭话,你就一溜烟地跑掉了。”

她言之有理,我无可反驳。恍惚、荒谬,此刻我的心情难以言喻,我虽想过有朝一日与她重逢,但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以这副德行。

怪不得有股奇怪的预感,本以为已经遗忘的四年前的回忆瞬间涌现。说不定后来的我看到窗外有穿黑衣的女人走过也会下意识注视,正是因为四年前我在机场见她的最后一面,哦,不,是我单方面相信是她的那个人,也是一身黑衣。

一切过于突然,她摘下口罩笑道:“因为你,我跑得肚子饿了啦,你得请我吃炸鸡。”她厚脸皮到仿佛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我们是可以笑着装熟的关系吗?偶尔想起你,我还是会撕心裂肺,你真是……内心五味杂陈的我却违背本意地迈开脚步,向她推荐附近有名的炸鸡店。

不知不觉间,我们面对面地坐下了。

“哎哟,好热。”她脱下帽子,顺着她的动作,一头短发发丝沿着下颌线散落。记得我们交往时,她留着及肩长发。

我总算看清了她的五官。她没什么变化,马上要三十岁的她脸上带着点稚气未脱的神情,未施脂粉的脸和过去相差无几。她以前就不会化大浓妆,一方面是皮肤底子够好,不需要刻意打扮;一方面是她会化妆的朋友只教了她一种画法。然而在我眼中,她已足够美丽。

“哇,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碰到你。喂,你看到我不高兴吗?”在我调整呼吸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尴尬地嘟囔着。

“当、当然高兴……”

虽说我的心情不是一句高兴就能表达的。

“你过得好吗?我们多久没见了?”

“大概四年吧?还不就那样过,上上班,也没干吗……”

“已经四年了吗?哇……”她一脸讶异,合拢双手感叹道。

“你呢?做什么工作?”

“啊,我是编辑。”

“你在出版社上班?”

“对啊,不过我最近考虑出来独立。”

“这样啊,我也很想辞职。”

仔细想想,我和她交往的时候还在找工作,满脑子着急就业的念头,原来人心如此难测多变。

“你以前就想进出版行业,不是蛮好的嘛。”

“好不好很难说,真的进入这一行就觉得不怎么好。你呢?在美国怎么样?过得好吗?”

我们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般闲话家常,直到“美国”这个字眼唤起了我遗忘的情绪。这段日子以来,这个话题出现在我和朋友的酒桌上无数次,那次离别伤我极深,让我变得无比凄凉。当时的我孤独哀怨地在陌生的小房间里,度过了到美国的第一个夜晚,而我从没想过会和当事人聊起这个话题。

“……就那样。”

“那样是哪样?”

“没什么……我不想聊这个。”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不当一回事的反问,让我的理智瞬间丧失。

“你怎么可以问我为什么?!”

“怎么了?为什么不能问?”她睁大眼,一脸事不关己地反问我,真是贼喊捉贼。

“你那样子……单方面发了短信分手,还问我为什么?”

“……”

“你让我多难受,伤我多深,现在随随便便出现在我面前,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和你是在办二人同学会吗?”

说着说着,一股辛酸涌上心头,我气到眼泪夺眶而出。哇,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整个人走霉运不说,万万没想到我会坐在上班族最爱的炸鸡店里大哭,我为自己感到万分心寒,于是飞快地擦掉泪水。

原先默不作声的她突然大吼:“有人叫你走吗?”

“……”

她的双眼噙泪:“是你自己要去的,我叫你不要去!你以为只有你难受吗?你又懂我的心情吗?”

不知何时她情绪崩溃,埋头痛哭,我吓到眼泪顿时收回。

“那个……”我不知所措地碰了她的肩膀。

“不要碰我!”她整个身体缩起来尖锐地说,然后又哭了好一阵子。

她哭,我也只能坐在一旁发愣。那个单方面发分手短信,在我飞去美国的十三四个小时期间一则短信都没有,之后无情断绝联络的坏女人到底是谁?

我的朋友们知道这件事后,纷纷问我她是不是劈腿了,是不是一知道我要去美国就劈腿。我之所以没有严正反驳朋友们对她的责难,是因为如果我不那样想,会撑不下去。

然而,那样的她现在却在我面前哭泣。女人心,海底针。

店员看到她低头抽泣的样子,满脸尴尬地把啤酒和炸鸡放上桌。餐食还没上桌,我们就已经吵翻天了。

我们荒谬离谱的行为把彼此累得筋疲力尽,最后各自默默地吃起了炸鸡。我跟着她举起啤酒杯干杯,凉爽的生啤下肚,杯子瞬间见底。等我稍微缓过情绪之后,慢半拍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样子有多窘迫,刚才还跑得满身是汗,我一定变得很落魄吧……那也没办法,今天是帅不起来了。

我赞叹着炸得酥脆的外皮后大啃炸鸡,想也没多想地说:“你用那种方式分手,害我现在不敢相信女人了。”

“少在那边搞笑。”

“真的好不好。在那之后,我在美国和韩国都没谈过像样的恋爱。”

她敷衍着点头,回嘴道:“我才不敢相信男人了好不好,虽然未必是因为你。”

“为什么?”

“因为遇到了太多疯子。”

“什么疯子?”

“就是疯子……”

“你干吗跟那些疯男人交往?你条件哪里不如别人了!”

我有说这种话的资格吗?不好说,但我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开口。她本来安静地啃着炸鸡,安静到让人担心不知道何时又会落泪,然而下一秒她提高音量说:

“疯子额头上会贴着‘我是疯子’的标语吗?我要怎么知道他们是疯子,然后避开他们?我以后不交男朋友了。我受够韩男了。”

天啊。

我不自觉爆笑:“哇,你刚才说了‘韩男’吗?”

“是啊。”

“我第一次亲耳听到别人这样说。”

“你不上网吗?”

“上啊,所以我才说第一次亲耳听到!”

我是真心感到怪异才这样说,但她一脸失望痛心。

“看你身边的人,我可以大概猜得到。”

我看着她,冒出了一个有趣的想法,问道:“喂,那我也是韩男吗?”

“我哪知道你现在是怎样的人?”

“那从四年前看来呢?”

她露出无言以对的表情,蹙眉认真地回想。这算什么,我为什么要紧张?等待她回答的时候,我紧张得喘不过气,她总算开口:

“你是有一点韩男的气质。”

“噗哈哈!胡说八道。哪里有比我更善良,更会替女友处处着想的男友?”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说你有韩男的气质。”

她的话使我再次爆笑,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话!她也冲着我笑,是那种万念俱灰的笑容。

我笑着反复咀嚼着她的话,后知后觉地拼凑好碎片。

“所以你是因为这段时间和疯子们交往,才去参加激进女性主义者们的示威活动?你该不会遇到恐怖情人,被对方施加约会暴力吧?找死……是哪个浑蛋?”

这次轮到我正经八百的样子逗笑了她。

“哇,我第一次亲耳听到男人说激进女性主义者。”

“你不上网吗?”

“你知道我刚才参加的是什么示威活动吗?为什么这样说?”

“呃……怀……孕?”

“啧,算了,你出去不要乱说这种胡话。”她没好气地说,害我又笑出声,因为是她口中说出来的,所以听起来有点可爱。

“你说什么?脑残?你一个出版行业从业者可以用这种词汇吗?”

“哈,因为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你了。”

“要不是我说的这样,你为什么要去示威?四年前你对那种事情根本不感兴趣。”

“是吗?”

以前她的形象绝对和社会活动家有一定距离,比起新闻和纪录片,她更喜欢小说和电影。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我是我,大概是这种感觉。

“这个世界把我打造成了一个女性主义者,怎么办才好?”

“女性主义者?哇,厉害哦。”

“‘女性主义者’这个词语你也是第一次亲耳听到吗?”

“是啊。”

我点头,她又笑起来了。

接着,她的视线飘向虚空中,感伤地说:“如果我们现在才认识,一定不可能交往。因为是那时候,因为是四年前,所以才能交往。”

“是吗?大概吧……”我嬉皮笑脸地点头。

没错,就算是她,我也不可能会和传说中的“激进女性主义者”,不,和女性主义者交往,天涯何处没有温柔又善良的“优质女孩”,我何必单恋一枝花……

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中,我再次伸手拿了最爱吃的鸡翅,这次却吃得有点不是滋味。

“不管怎样,能这样碰到也是一种缘分。很高兴见到你。”她直爽地说,仿佛想化解这份尴尬。

我们重新干杯,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锵”的一声。

接着……

我再次睁眼,看见的是陌生的天花板,我想起身,却惊讶地发现她赤裸地睡在我身旁。这里是旅馆。到底怎么一回事?我从床上坐起,因宿醉而头疼,抱头拼命回想昨晚的事。

“喂,我们续摊吧!再喝杯烧酒!”

“续第三摊吧!再续一摊,这附近有不错的酒吧!”

就是这样。多年不见的她变成了“激进女性主义者”是有点怪,可是和她一起喝酒实在太有趣了,所以我假借“同学会”的名义缠着她续摊再续摊。

“你知道我以前有多喜欢你吗?”

“我更喜欢你好不好!”

“才不是。我更喜欢你。”

“我那时候真的哭得好惨。”

“我哭得比你惨好吗!”

“我被心爱的女友甩掉,一个人孤零零到美国的心情,你最好能懂!”

“你不想我吗?”

“我不想回答。”

“为什么不回答?回答啊!说嘛,你说说看啊!”

断片前的回忆全都是天真烂漫的胡言乱语,我们哭哭啼啼地斗嘴,谈着四年前的事。到了凌晨三点我去结账,她从洗手间回来……我们一起走出店外。

“你怎么回家?要帮你叫出租车吗?”

“嗯?嗯……”

在小酒馆前的无人巷弄,因喝醉而踉跄的我们对上眼的那一刻,没有谁先行动作,我们就像有着强烈吸力的磁铁般互相吸引,朝着对方的嘴唇而去。我们热烈地亲吻,就像等这一刻等了一辈子的人。真是美好的感觉。我们紧紧拥吻,自然而然地来到了这里……我抱着一线希望掀开棉被,只看到脱下的衣服和用过的安全套。

“嗯……”

身旁的她发出细微的呻吟声,我看着一丝不挂的她,四年前的情景和那时候的心意都死灰复燃。果然,不管是她或是我,昨天的反常和偶然的重逢,算是我们对彼此都仍有眷恋吗?是因为对对方还有意思吗?我见过许许多多“优质”女人,她的条件没有那些女人好,她甚至会穿着黑衣参加奇怪的集会,这点非常扣分。但关键在于,她是她,没有任何条件能取代这一点。全世界只有一个她。

我在每个女人面前都能保持平常心,能让我做出狂奔、哭泣和种种不经大脑的冲动行为的人,只有她。而她性感如昔,我(以前也)很喜欢。

我的恋爱和约会观非常传统,或许她的出现真的是一种命中注定,从她愿意和我过夜来看,她的心也和从前一样。我不由自主想入非非,她的睡脸真可爱。

“咝,胃好疼……”

这时她翻身呢喃,那富有弹性的胸部晃动着,尽管她皱起的脸上有眼屎,我还是觉得她很可爱。

“睡得好吗?大宝贝。”我躺低,依偎到她身旁开玩笑说。

真是个浪漫的早晨!

“呃,你在干吗?”

她开口的第一句却是这种话,甚至出手拍掉我托着下巴的手。

“你干吗!”

丢“面子”的是我,她却不理不睬,径自潇洒起身,从内衣裤到衣服一一穿戴整齐。

“好累。我吃个解酒汤再回家吧。你忙就先走吧。”

什么?解酒汤吗?现在这种情况吃什么解酒汤……

“搞什么鬼,现在是什么情况?”

“怎么了?”

又!又是那种若无其事的表情——是那个以前经常激怒我的表情。

“我们不是一起睡了吗?”

“所以呢?”

“四年前相爱分手又重逢的关系变成这样的话……”

“这样是怎样?”

真是的!我忍不住大喊:“什么啊!”

“干吗生气?你想说什么?”

我在床上语无伦次的时候,她穿回了一身黑衣,回到昨晚令我害怕的那个样子。

“你跟我睡不是因为你对我还有感情吗?不是要跟我复合才跟我睡的吗?”

“这件事不是昨天说过了吗?我们以前交往过,现在不能交往了,我们不合适。”她假装理性地说。

哈,搞什么鬼,这种差劲的心情算什么?那个角色本来应该由我扮演才对吧,在旅馆醒来的早晨,女人问“我们现在是交往了吧”,男人打马虎眼,“慢慢来吧”“我们其实没那么合得来”打发掉女人的角色。

“只要喜欢不就好了?合不合得来一点都不重要!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可是今天我只有气得跳脚耍赖的份。可恶,她发出“啧啧”声,扬起一脸假笑。

“喂,大家都是三十岁的人了。快点穿衣服!不然我先走了。”

我迫不得已下床,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穿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流了太多汗,衣服穿起来很不舒服,而我的心里更不舒服。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睡?为什么!”我边把脚穿进裤管边嘟囔。错已铸成,在她面前我又何必保持绅士风度?

她露出了介于烦躁和烦恼之间的表情,无奈回答:“我也不知道!太久没见面又加上喝了酒,心情就像回到过去……太久没做,所以动情了!你不是也很开心吗?那不就够了,不是吗?”

动情?她高尚的用词气得我头昏脑涨。

“去吃解酒汤吧?我请客。”

她略显抱歉地拉住我的手,就连那个微妙的表情也让我觉得极度碍眼,不过我还是和她面对面坐在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解酒汤店。

“哇,一定很好吃。”

热腾腾的汤香味扑鼻,她把虾酱加入汤里,边感叹边兴奋地搅散。我讨厌那个兴奋的模样,所以选择保持沉默。

“呼噜噜,呼噜噜。”

我们安静地吃着血肠汤饭,温热的汤让我的胃变得舒服,但我心里依然不舒服。如之前说好的,这次她请客。

我们吃完出来,她掏出香烟叼在嘴上,我诧异地问:“你抽烟?”她满不在乎地答:“昨天出去抽了好几次。”看来我醉到忘了。她抽烟的样子太帅气,戒烟的我被勾起烟瘾,加上想缓解一下心情,所以抢了她一根烟,跟着抽起来。

星期日早晨,市区街道静谧清冷,我居然从旅馆起床吃解酒汤,好久没发生这种事了。现在的我不觉得短暂的关系有趣,老实说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我到了想安定的年纪,我在寻找love of my life,我生命中的那个女人。说不定那个人就是你。

“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和我重新来过?”

我明知说出这个问题很窝囊,还是忍不住旧话重提。

她笑答:“你都说我是激进女性主义者了,你不是讨厌激进女性主义者吗?你这个韩男。”

真是让人泄气的回答。

“你本来不是那种人!”我心烦地提高音量。

她快速地抽完烟,用脚踩灭了烟头说:“我现在就是那种人。保重!”

“喂!”

从昨晚到今晨,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们谈天说地,甚至接吻做爱,而她却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也不留下联络方式就走了。我望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把烟头丢在地面,用力地踩灭。抽烟果然无助于改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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