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才与疯子

贪婪的多巴胺
作者:丹尼尔·利伯曼/迈克尔·E.朗

创造力是一种将看起来不相关的事物关联起来的能力。

——威廉·普洛美尔,作家


拥有活跃的多巴胺能大脑的风险和回报。

多巴胺打破了普通人的障碍。


同样的想法一次又一次在我脑海里飞驰。我只是想让它们停下来……那么,我要给谁打电话?然后我给驱灵师打了电话。我是说,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呼叫驱灵师,我打给了危机干预中心……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我觉得可能有人想开枪杀死我。

——摘自对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的采访

创造性思维是地球上最强大的力量。任何油井、金矿或千亩农场都比不过一个可能创造财富的想法。创造力展现了大脑的最佳状态。精神疾病则恰恰相反,它反映了大脑连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挑战都难以应付的状态。然而,疯子和天才,大脑能做的最坏和最好的事情,都依赖于多巴胺。由于这种基本的化学联系,疯子和天才之间的联系比它们与普通大脑工作方式的联系更为紧密。这种联系从何而来,它又会告诉我们两者的什么本质?下面让我们从讨论疯子开始吧。


脱离现实

威廉是被他的父母带来的,因为他不承认自己患有精神疾病。他的母亲和父亲都是颇有成就的作家,他们周游世界,访问活跃的战区,收集资料写书。威廉也表现出了超群的智慧,尽管他的智慧不怎么稳定。在他高中的最后一年,他父母向他承诺如果他成绩好,就给他买一辆车,于是他获得了3.7的平均学分绩点。

但在他上大学后,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奇怪的想法涌上他的心头。他和一名年轻女子交了朋友,他错误地认为这名女子对他很感兴趣。当她否认有这些感觉时,他得出结论,她一定是HIV(人类免疫缺陷病毒,即艾滋病病毒)阳性患者,拒绝他是为保护他免受感染。很快,这个想法就蔓延到他身边的其他人身上。他开始认为,他认识的十几个人都是HIV阳性患者,他们都指望他去非洲寻找治疗方法。他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是因为他死去的祖母和上帝是这样告诉他的。

当朋友们建议他去看精神科医生时,威廉认为是他的父母在哄骗他们这样说。他认为这是一个阴谋,好让他觉得自己病了。他认为自己的父母也是假的,于是他离开这个国家去寻找自己真正的父母。

他没有离开太久,当他回家后,他指责父母用隐藏的监听设备监视他。为了逃避想象中的迫害带来的巨大压力(他称之为“环境虐待”),他去了纽约。压力太大了,他需要休息一下。他想去一个没人能跟踪到他的地方。

当他付给出租车司机600美元的车费回到家时,他的父母已经受够了。他们告诉他,如果他不去看精神科医生,他就别想再在家里住了。面对无家可归的可能性,威廉终于同意了。在精神科医生的监督下,他开始服用抗精神病药物。他的情况有所改善,于是决定报考当地一所社区学院,在那里学习平面设计。但当时他尚处于恢复早期,这一计划有些超出他的能力了。几个月后他无奈退学。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药物逐渐改善了他的症状,但他的父母很难说服他定期服药,因为他仍旧不相信自己有精神病。医生给威廉换了一种新药,这样他就不需要每天都吃药片了。他只需要每月进行一次注射,就能得到不间断的治疗。在这个治疗方案的作用下,他的状态有了改善,开始全职做厨师,并独立生活在自己的公寓里。

精神分裂症[“疯子”并非精神病诊断用语。在本书中我们用它来表示严重的精神疾病,包括妄想、混乱或错乱的想法,这是一种日常的表达方法。非正式用语中的“疯子”最常见的诊断就是精神分裂症。]是一种以幻觉和妄想为特征的精神疾病。幻觉会让人看到不存在的东西,感受到它们,甚至闻到它们的味道。最常见的幻觉是听觉幻觉,即幻听。幻听的声音可能是对这个人行为的评论(“你现在正在吃午饭”);也可能不止一个声音在谈论这个人(“你注意到大家都讨厌他了吗?”“这是因为他不洗澡”);有时它们是指令性幻觉(“去自杀吧!”)。在少数情况下,这些声音是友好和鼓舞人心的(“你是一个伟大的人”“保持良好的工作状态”)。友好的幻觉最不容易消失,这可能也是一件好事,总的来说,它们的影响是积极的。

妄想也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种。妄想是指与被普遍接受的现实观不一致的信念,比如“外星人在我的大脑中植入了一个电脑芯片”。妄想具有绝对的确定性,你很少会在其他想法中体验到这种确定性程度。例如,大多数人相信他们的父母真的是他们的父母,但如果你问他们是否绝对确定,他们会说也不是十分确定。但当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被问到他是否确信联邦调查局正在用无线电波在他的头脑中植入信息时,他会说这是百分之百确定的。再多的证据也说服不了他抛弃这个想法。

约翰·纳什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位精神分裂症患者同时也是诺贝尔奖得主和数学家。西尔维娅·娜萨在她的《美丽心灵》一书中这样讲述纳什和哈佛大学教授乔治·麦基之间的如下交流:

“你怎么可能,”麦基开始说,“你怎么可能,一个数学家,一个致力于推理和逻辑证明的人……你怎么能相信外星人在给你发信息?你怎么能相信你受到来自外太空的外星人的招募来拯救世界?你怎么可能……”

纳什最后抬起头来,用一种异常冷静而镇定的目光盯着麦基。“因为,”纳什用他柔和而理智的南方口音慢吞吞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对超自然生物的想法与我的数学思想一样,都是自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

这些想法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一个线索来自我们治疗精神分裂症的方法。精神科医生开的一类抗精神病药可以减少多巴胺欲望回路的活动。乍一看,这似乎很奇怪。欲望回路的刺激通常会导致兴奋、渴望、热情和动机。过度刺激怎么会导致精神病呢?答案就在于突出性这个概念中,这种现象对于理解创造力的根源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突出性与多巴胺的联系

突出性是指事物重要、突出或显著的程度。突出性意味着与众不同。例如,一个小丑走在街上会比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更格格不入。突出性也意味着价值。装着1万美元的公文包比装着20美元的钱包更显眼。在不同的人眼里,突出的事物也有所不同。一罐花生酱对花生过敏的男孩比不过敏的男孩更突出。与喜欢金枪鱼沙拉的女孩相比,一罐花生酱对喜欢花生酱三明治的女孩也会更突出。

想想下面这些事情有多突出:一家你见过100次的杂货店和一家昨天刚开张的杂货店,一个陌生人的脸和你暗恋的人的脸,你走在街上时遇到的一个警察和你违规左转后遇到的一个警察。如果某些事情对你很重要,如果它们有可能影响你的幸福,无论是好是坏,它们就突出。有可能影响你未来的事情是突出的,能触发欲望多巴胺的事情也是突出的。突出的信息提醒你:“该醒醒了!”“当心点儿!”“兴奋起来!”“这很重要!”当你坐在公共汽车站,浏览报纸上一篇关于加拿大贸易协定的文章时,除非谈判中令人麻木的细节在某种程度上会影响到你,否则你的欲望多巴胺回路就是静止的。这时候,你突然看到一个高中同学的名字,她竟然参与了协议的谈判。啊!突出性出现了!多巴胺爆发了!随着进一步的阅读,你的兴趣逐步上升,突然你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你可以想象这会对你的多巴胺产生怎样的影响。


精神短路

如果大脑在突出性方面的功能失灵,即在没有发生对你真正重要的事情时,它也爆发了,那么会发生什么呢?想象你在看新闻,主持人正在谈论政府的一项间谍计划,突然你的突出性回路无缘无故地启动,你可能就会相信新闻上的这个故事和你有关。突出性过强或者在错误的时间出现,都会产生错觉,让触发事件从默默无闻上升到至关重要。

精神分裂症患者普遍会有电视上的人在直接和他们说话的错觉,他们也会有自己成为国安局、联邦调查局、克格勃或特勤局的调查目标的错觉。一位患者说他看到了一个停车标志,认为这是他的母亲告诉他不要随便看女人。另一位患者在情人节那天看到一辆红色的车停在她的公寓外,她认为这是她的精神科医生发出的求爱信号。即使是从未患过精神病的人,也可能会重视一些在别人眼中不重要的事情,比如黑猫或数字13。[迷信是一种非常温和的错觉,还是一种选择?研究表明,迷信的人的多巴胺往往占据优势,所以迷信可能部分是由遗传因素决定的。]

不同的人给不同事物赋予的突出性差异很大,不过每个人都有一个下限。我们必须把一些事情归类为低突出性、不重要的,然后忽略它们。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如果你注意到周围世界的每一个细节,你将不堪重负。


通过阻断多巴胺来治疗精神病

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通过服用阻断多巴胺受体的药物来控制多巴胺的活性(图4–1)。受体位于脑细胞外部,能捕捉神经递质分子(如多巴胺、血清素和内啡肽)。脑细胞对不同的神经递质有不同的受体,而每一种受体对细胞的影响方式都不同。一些受体会刺激脑细胞,另一些则使它们进入平静状态。改变细胞行为是大脑处理信息的方式,它类似于计算机芯片中晶体管的开和关。

贪婪的多巴胺
图4-1

如果某种东西(比如抗精神病药物)阻断了受体,就好像在钥匙孔上封了一条胶带,那么神经递质(在本例中是多巴胺)就无法到达受体,也无法传递信号。阻断多巴胺通常不会使精神分裂症的所有症状消失,但可以消除妄想和幻觉。不幸的是,抗精神病药物会阻断整个大脑的多巴胺,而阻断额叶的控制回路会使某些方面变得更糟,例如难以集中注意力和难以用抽象概念推理。

医生们试图通过恰到好处的剂量来最大限度地提高疗效、减少危害。他们希望在不过分抑制负责长期规划的控制回路的情况下,抑制突出性回路中过量的多巴胺活动。我们的目标是用足够的药量来阻断60%~80%的多巴胺受体。此外,当多巴胺激增,在环境中发出一些重要信号时,如果抗精神病药物分子能暂时让信号通过,那就更好了。如果你在玩电子游戏时试图打败敌人头目,或者申请一份新工作,那么用一点儿刺激来推动事情发展会很好。

以前的抗精神病药物不能很好地发挥作用,它们会紧紧地附着在受体上。如果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多巴胺分泌增加,那就倒霉了。但药物的作用过于紧密,没有多巴胺能通过,患者的感觉会不好。与天然多巴胺激增的联系被切断,会使世界变得无聊,早晨起床的动力也会不足。新的药物作用更松散,多巴胺的激增会将药物从受体上击落,“这很有趣”的感觉就会出现了。


潜在抑制

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大脑处于短路状态,把原本熟悉而被忽视的普通事物变得更显著。这种状态也叫作“低潜在抑制”。一般来说,“潜在”被用来描述隐藏的东西,比如“潜在的音乐天赋”或者“对飞行汽车的潜在需求”。但“潜在抑制”中“潜在”的含义略有不同。不是说一件事从一开始就被隐藏起来,而是说我们把它隐藏起来,因为它对我们不重要。

我们会抑制自己关注不重要事物的能力,这样就不必把注意力浪费在它们上面。我们在街上走的时候,如果被干净透亮的窗户分散了注意力,可能就注意不到十字路口处“禁止通行”的标志。如果我们对一个人的领带颜色和面部表情给予同样的重视,我们可能就无法观察到对我们未来福祉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你住在一个消防站旁边,警报的声音也会被抑制,因为你的多巴胺回路意识到,当它们开始呼啸时,什么都不会发生。在你家中做客的朋友可能会问:“那是什么声音?”而你也许会回答:“什么声音?”

有时我们的环境充满了新事物,使得潜在抑制能力无法挑选出最重要的东西。这种经历可能令人兴奋,也可能令人恐惧,取决于所处的环境和经历这一切的人。如果你身处异国他乡,没有什么可抑制的,它就能带来极大的愉悦,但也会让人混乱、迷失方向,这就是文化冲击。作家兼记者亚当·霍克希尔德(Adam Hochschild)这样描述:“当我身处一个与故乡截然不同的国家时,我会注意到更多的事物。就好像我吃了一种能改变思维的药,它能让我看到我通常会错过的东西。这让我感到自己更真切地活着。”在熟悉新环境的过程中,我们不断调整,并最终掌控了它。我们把会影响我们和不会影响我们的东西分开,重启潜在抑制,使自己在新的环境中感到舒适和自信。我们得以再次把本质和非本质分开。

但如果大脑无法做出这种调整呢?如果最熟悉的地方感觉也像是外星环境呢?其实这个问题不止发生在精神分裂症患者身上。一群患有这种疾病的人创建了一个名为“低潜在抑制资源和发现中心”的网站。他们这样描述这种感觉:

在低潜在抑制的情况下,个体对熟悉刺激的处理方式几乎与对新刺激的处理方式相同。想想你第一次看到新事物时注意到的细节,以及它是如何吸引你的注意力的。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可能出现在你的脑海中:“那是什么,它是做什么的,它为什么在那里,它意味着什么,可以怎么利用它……”

网站的一位访客在评论中描述了她的经历:

我要疯了!我脑子里的信息太多了,睡眠也很少。我不能再看别的东西了!我厌倦了做一个观察者!我厌倦了看到一切!……我想去森林深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读,放弃所有的技术产品,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我不要乱七八糟,不要动,不要变。我想睡一个不做梦的整觉,做梦总是让我不断思考问题的答案,这让我一起床就被拉回到工作岗位上!我累了,我不想再思考了!

我们在创作艺术中可以看到较为温和的低潜在抑制的情况。下面举一个经典儿童作品——《小熊维尼和老灰驴的家》作为例子。小熊维尼是一位诗人,他给他小个子的朋友小猪皮杰朗诵了一段关于跳跳虎的诗,跳跳虎是百亩森林里一个活蹦乱跳的新成员。胆小的小猪指出跳跳虎太大了。小熊维尼想了想小猪说的话,然后给他的诗加了最后一节:

但不管他的体重是

磅、先令还是盎司,

他总因弹跳而显得

更加高大。

“这就是整首诗,”他说。“小猪,你喜欢吗?”

“除了先令,”小猪说,“我认为它不应该在那里。”

“它想在体重之后出现,”维尼解释说,“所以我把它放在了那里。这是写诗的最好方式,让事情发生。”

我们头脑中可能会产生混乱,需要大脑中逻辑性更强的部分去驯服,但这类混乱也有其价值。不管你是否觉得“先令”让小熊维尼的诗歌变得更好,但创作的基本原则之一就是在创作初稿时不做内部审查。如果你幸运的话,你的无意识会与读者产生共鸣,你的故事也会变得很深刻。

下面是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一段话,它表明了一种更病态的倾向,即“顺其自然”:

我有一个电视牙,他们是这么叫它的。电视牙指当他们想给你惊喜时,就把针扎进你的头骨,多年来他们都在监听你,不管你知道或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的这种设备非常神奇且昂贵。他们对我说,嘿,我们帮你检查一下你的头吧。如果有肿块出现瘀伤,而且你头皮上方的电流儿有点异样,我们就会为你的伤势提供社会保障,不然它就全靠自己了。就像脑瘫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当事人控制不了任何事情。当思想进入他的头脑,他会立即把它们翻译成文字,不经任何处理。我们通常会对我们所说的话字斟句酌,以免讲出不可接受或不合逻辑的言论,但同时也是为了先完成一个想法,才开始下一个想法。仔细阅读上段引语可以大致了解说话人的意思,但并不容易。

如果一个想法迅速取代另一个想法,并且这个人抑制思想的能力有限,表达会变得极其无序。“接触性离题”是这种思维跳跃一种不太严重的形式,即讲话者从一个想法跳到另一个想法,但不是毫无意义地跳。例如,“我等不及要去海洋城了。那里有最好的玛格丽特酒。今天下午我得找个地方把车修好。你要去哪里吃午饭?”我们兴奋时经常这样说话。欲望多巴胺被激发上来,压倒了控制多巴胺负责的更合理的沟通方式。

最极端的情况是“单词沙拉”,这是语言失控最严重的表现。在这种情况下混乱如此严重,似乎找不到任何有意义的话语。例如,在被问到“你今天早上感觉如何”时,患者回复:“医院的铅笔和墨水报纸危重症护理妈妈就快到了。”

他们在卖悬挂着的明信片

他们把护照涂成棕色

美容院挤满了水手

马戏团进城了

——鲍勃·迪伦,《荒凉的街道》

有创造力的人,如艺术家、诗人、科学家和数学家,有时也会像精神疾病患者一样,体验到他们的思想如脱缰的野马。创造性思维要求人们放弃对世界的传统解释,以全新的方式看待事物。换句话说,他们必须打破对现实的先入为主的模型。但什么是模型呢?我们当初又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模型呢?


超越感官的世界

物质的东西,即当下近体空间中的物体,是可以用五种感官来体验的。当一个物体远离我们,从当下神经递质主宰的近体空间移至多巴胺主宰的外部,我们感知它的能力就会逐步下降,依次失去各种感觉模式。先是味道没了,然后没法触摸了。当它离我们越来越远时,我们就闻不到它,也听不到它,直到最后看不到它。这个时候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了。我们怎么能感知到如此遥远甚至看不见的东西呢?答案是运用我们的想象力。

模型是我们为了更好地理解世界而建立起的对世界的假想图示。在某些方面,模型就像潜在抑制。模型只包含模型建造者认为必不可少的环境元素,不包含其他细节。这使得这个世界更容易理解,后续我们还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来操纵它以获得最大利益。建模是一种我们察觉不到的事情,大脑会根据我们日常的活动自动建立模型,并在我们学习新事物时不断更新模型。

模型不仅简化了我们对世界的理解,而且还让我们做抽象归纳,利用获取的特定经验来制定广泛、通用的规则,从而预测和处理从未遇到的情况。我可能从来没见过法拉利车,但一看到它,我就知道它是用来驾驶的。我不需要做任何检查,也不需要做任何尝试。如果我碰到每一辆车时都要这样做,我会崩溃的。根据我对真实汽车的经验,我建立起一个抽象的汽车模型。如果一辆我从未见过的车符合某个抽象概念的大致轮廓,我就可以很快将它分类,并知道它是用来驾驶的。

识别一辆车看起来可能是个微不足道的过程,但模型构建也会帮助我们构建更宏大的抽象概念。通过观察真实物体的运动,牛顿发展出了万有引力定律,这个定律不仅预测了苹果是如何从树上落下的,而且还预测了行星、恒星和星系的运动。


心理时间旅行

当我们需要在许多不同的选项中进行选择时,模型会很有帮助。它们让我们想象不同的场景,以便选出最佳的一个。例如,如果我需要从华盛顿特区赶往纽约市,我可以坐火车或公共汽车,也可以坐飞机。为了决定怎么去最快、最舒适或最方便,我会想象每一种选择的体验,然后根据这个内在体验,在现实世界中做出选择。这个过程叫作“心理时间旅行”。利用想象力,我们将自己投射到各种可能的未来中,在心理上体验它们,然后决定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我们看到的资源,无论是宽敞的座位、便宜的车票还是较快的速度。

心理时间旅行是多巴胺系统的有力工具。它使我们体验到可能的未来,尽管眼下的一切并不真实,但就好像我们在那里一样。心理时间旅行依赖于模型,因为我们要对尚未经历的情况进行预测。如果我买了这台新洗碗机,我的生活会有什么不同?如果宇航员去火星旅行,他会面临什么样的问题?如果我闯红灯会怎么样?

我们每时每刻都在进行心理时间旅行,因为这个机制藏在生活中每一个有意识选择的背后。对大脑来说,多巴胺系统和它所创造的模型需要处理关于未来的每一个深思熟虑的选择,无论是你决定在汉堡王点什么,还是总统决定是否发动战争。心理时间旅行负责对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下一步”做出决定。


我的模型怎么会这么烂,我能修理它吗?

在精神科医生见到他的病人——一个叫梅的20岁大学生之前,她的父亲先进来为医生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做铺垫。“她以前从来没有给我们添过任何麻烦,”他说,“她是个好姑娘。”梅是个完美的学生。她高中毕业时作为班里的优等生致辞,并被附近一所大学的一个知名的学习项目录取。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麻烦:不碰毒品,不喝酒,也不熬夜。她对移民过来的父母一向很尊重,没有辜负他们对她的一切期望。现在她因自杀未遂而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一周。

当梅第一次来看病时,她提前30分钟就到了,在接待处耐心地等待着。她身材苗条,打扮得好像要去面试似的。她的声音很小,有时很难听到她在说什么,好像她觉得自己要说的话不是很重要似的。

梅告诉医生,她无法集中精神,无法入睡,有时一哭就是几个小时。她已经不去上课了,整天待在卧室里,把窗帘拉下来。很明显,她无法适应强化课程的高压,所以请了假。最重要的是,她感到内疚。她一直是个完美的女儿,现在她认为自己是家庭的耻辱。

当梅的全家刚来到美国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但她很快学会了说英语,并开始负责照顾整个家。她确保水电费已付清;水槽堵了,她去叫水管工;父母吵架,她就来当裁判。她相信整个家庭的幸福和成功都要她来负责。她必须学习优秀,必须又苗条又着装得体。她不能像其他青少年一样有叛逆行为。她必须总是按照别人的吩咐去做,没有异议。

医生觉得她对治疗应该会有很好的反应。她很配合,也很聪明。但不管医生做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她的抑郁症没有任何消失的迹象。休学期结束后,梅退学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梅才坦露她的秘密——她自行服用了苯丙胺。这是她能跟上学习进度,保持母亲能接受的体重,以及处理所有她必须承担的家务活的唯一方法。这种药物在一段时间里起了作用,但这种反应机制是注定要失败的。她也有情绪问题。在错过了正常的青少年叛逆期之后,愤怒和怨恨在她的内心盘踞,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可怕的感觉。最终,对她来说唯一可能的治疗方案就是搬到另一个城市。她需要和家人之间保持几英里的距离,才能开始认清自己。

我们的模型与现实世界在多大程度上吻合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们的模型不好,我们就会对未来做出错误的预测,然后做出错误的选择。糟糕的现实模型可能是由许多因素造成的:没有足够的信息,难以进行抽象思考,或者执着于错误的假设。这些糟糕的假设可能会导致焦虑和抑郁等精神疾病。例如,如果一个孩子在父母的挑剔下长大,她可能会产生自己是一个无能的人的想法,这种想法将塑造她一生所创造的世界模型。治疗师可以通过心理治疗来改变这些错误的、通常是无意识的假设,其中可能包括领悟疗法。在这种治疗中,患者和治疗师共同努力揭示被锁定在消极假设中的压抑记忆。另一个有用的方法是认知行为疗法,它直接针对假设,并教给患者改变假设的实用策略。

随着我们积累的经验越来越多,我们会开发出越来越好的模型,智慧便由此产生。我们接受运作良好的模型,抛弃不能带我们抵达向往之地的模型。从上一代传下来的知识可以帮助我们以有别于直接经验的方式改进我们的模型。俗语说得好:“一针及时,九针可省。”而且,我们还有伟大科学家和哲学家传承下来的知识。


打破模型:开启创新之路

如果你只有一把锤子,一切看起来都像钉子。

——谚语

模型是一种强大的工具,但也有缺点。它们会让我们陷入特定的思维方式中,导致我们错失一些改善世界的机会。例如,大多数人都知道计算机需要指令才能工作,而程序员会在键盘上输入这些指令。这就是一个简单的模型:在键盘上输入指令可以操作计算机。施乐帕克研究中心的科学家们在发明鼠标和图形用户界面之前,必须先把自己从这个模型中解放出来。建立模型的是多巴胺,让模型解体的也是多巴胺。两者都要求我们思考目前不存在但将来可能存在的事情。

解某些类型的谜题需要我们打破模型,这样的谜题被称为洞察性问题。为了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看待这个问题,必须把已有的模型拆开。下面是一个例子:

我在年(year)之中,但不在月(month)之中;我在周(week)之中,但不在天(day)之中。我是什么?

这个谜语很难解开,除非你以前听过或者潜在抑制很低,否则你不太可能知道答案是字母e。这个谜语把你放到一个基于日历的模型中,导致你抑制一些看似不相关的信息,比如组成单词的字母。

下面是另一个例子。序列“HIJKLMNO”代表什么?一个对该问题困惑不解的人做了一系列关于水的梦。他没能在谜题和梦境间建立起联系,但当我们知道答案是“H2O(水)”时,一切就变得显而易见了[字母序列HIJKLMNO是“从H到O”,英文是“H to O”,谐音“H two O”,即H₂O(水的化学式)。——译者注]。在本章的后半部分,我们会更近距离地观察多巴胺驱动的梦境的威力。

下面是一个几十年前的谜题,当时的人需要做出重大的模型突破才能找到答案。但这个问题今天看起来就容易多了。

一对父子出了车祸。父亲当场死亡,儿子被送往最近的医院。外科医生进来喊道:“我不能给这个男孩动手术。他是我儿子!”这是怎么回事呢?[该谜题的答案为:医生是男孩的母亲。作者之所以说这个几十年前的谜题“今天看起来就容易多了”,可能是因为在美国,医生这个职业中,几十年前女性的比例很低(在1970年不足10%),而现在男女比例相当,使得人们在本题中的思维定式变弱,打破模型也就容易多了。——译者注]


发现创造力的源泉

多伦多约克大学研究员奥辛·瓦塔尼安(Oshin Vartanian)想弄清楚,当人们发现解决问题的新方法时,大脑的哪一部分最活跃,所以他在人们解决需要创造力的问题时扫描了他们的大脑。他发现,当人们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时,他们右侧大脑的前部区域被激活。他想知道大脑的这一部分是否也与打破模型有关。

在第二个实验中,他没有让参与者解决问题,而只是简单地让他们运用自己的想象力。首先,他让他们想象真实的事物,比如“一朵玫瑰花”。然后,他让他们想象不存在的事物,不符合传统现实模型的事物,比如“一个像直升机的生物”。研究者发现,只有当参与者思考生活中不存在的事物时,大脑负责解决创造性问题的部分才亮了起来。当他们想象现实本身的时候,这个区域没有活动。

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脑部扫描图像同样也显示出右腹外侧前额叶皮质发生了变化。这或许是因为当我们发挥创造力的时候,我们的行为有点儿像精神分裂症患者。我们不再抑制那些我们先前认为不重要的现实,而重视那些我们曾经认为无关紧要的事情。


释放艺术的能量

寻找创造力的神经基础具有巨大的潜力,因为创造力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资源。种植庄稼的新方法养活了数百万人;从蜡烛到灯泡的创新,使得将燃料转化为光的成本降低为原来的千分之一。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这块无价之宝的威力进一步提升?如果科学家刺激大脑在创造性思维过程中活跃的部分,是否有可能让一个人变得更有创造力?

由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资助的研究人员决定尝试一下。他们使用了一种叫作经颅直流电刺激(tDCS)的技术,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利用直流电来刺激大脑的特定区域的方法。直流电是指从电池中获得的电流,而交流电则是从墙上插座获得的。直流电比交流电安全,且用电量小。有些设备仅由一个小小的9伏电池(即你放在烟雾探测器里的那种方形电池)供电就可以运转。tDCS设备可以非常简单,尽管用于研究的商业产品价格超过了1 000美元,但一些勇敢的人从当地电子商店买来价值15美元的零件,就拼凑出了产品雏形(友情提示:不要这样做)。

小规模的研究证明,这些设备可以提高学习速度、提高注意力,甚至治疗临床抑郁症。为了提高创造力,研究者给31名志愿者的额头上安装了电极,电极刺激了位于眼睛后部的大脑,然后通过测试参与者的类比能力来衡量他们的创造力。

类比代表了一种多巴胺能的思考世界的方式。这里举一个例子:光有时表现得像从枪里发射的子弹,有时表现得像穿过池塘的涟漪。类比将一个概念中抽象、看不见的本质提取出来,并与一个看起来不相关的概念的本质相匹配。身体的感官可以感知两种不同的事物,但你可以用理性理解它们之间的相同之处。把一个全新的想法和一个熟悉的旧想法配对,可以使新想法更容易理解。

在两件原本看似不相关的事物之间建立联系的能力是创造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这种能力可以通过电刺激来增强。与接受了假tDCS的对照组相比,接受了真正tDCS的参与者创造了更多不寻常的类比,即在看起来非常不同的事物之间做类比。不过,这些极具创造性的类比和那些被秘密关掉设备的参与者所做的更明显的类比一样准确。

多巴胺能药物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尽管一些服用多巴胺能药物治疗帕金森病的患者会产生毁灭性的冲动行为,但另一些患者的创造力会增强。一个来自诗人家庭的患者从来没有进行过任何创造性的写作。在开始使用多巴胺增强药物治疗帕金森病后,他写了一首诗,在国际诗人协会的年度比赛中获得了奖项。接受帕金森病药物治疗的画家喜欢增加鲜艳色彩的使用。一位接受治疗后发展出新风格的患者说:“新风格不那么精确,但更具活力。我需要更多地表达自己,放飞自己。”正如小熊维尼所说:“这是写诗的最好方式,让事情发生。”


梦:创造力和疯狂交融的地方

天才和疯子都属于少数,但我们都经历过两者的中点:梦。梦与抽象思维的相似之处在于,它们处理的是从外部世界获取的材料,但它们组织这些材料的方式不受物理现实的约束。梦往往包含着“向上”的主题,比如飞翔,或者从一个很高的高度坠落下来。梦也常常涉及未来的主题,有时你在梦里会追求某个很想要但总是遥不可及的目标。梦是抽象的,它脱离了现实世界的感官,梦是多巴胺能的。

弗洛伊德把发生在梦中的心理活动称为“原始过程”,它没有组织,不合逻辑,不考虑现实的局限性,由原始欲望驱动。原始过程也被用来描述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思维过程。德国哲学家亚瑟·叔本华写道:“梦是短暂的疯狂,而疯狂是一个漫长的梦。”

多巴胺在做梦时被释放出来,摆脱了以现实为中心的当下神经递质的抑制作用。当下分子回路的活动受到抑制,因为外界进入大脑的感觉输入被阻断了。这使得多巴胺回路产生了奇异的连接,这也是梦的特征。琐碎、被忽略和奇怪的事物可以被提升到显著的位置,为我们提供了清醒状态下不可能出现的新想法。

做梦和精神病之间的相似性吸引了许多研究者,并产生了丰富的科学文献。意大利米兰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观察了健康人梦境中存在的奇异思维内容,并将其与健康参与者和精神分裂症患者清醒时的幻想进行了比较。

科学家们通过主题统觉测验(TAT)激发了清醒的幻想[幻想在此泛指想象的产物,而不是通常拥有无限财富的白日梦。],这种测验通过一系列卡片展示人们在各种情况下模棱两可、有时充满感情的画面。主题包括成功和失败,竞争和嫉妒,侵略和性。参与者被要求研究图片,然后编一个故事来解释场景。

意大利研究人员使用了一种叫作奇异密度指数的量表,将精神分裂症患者在TAT中讲述的故事和对梦的描述与作为对照的健康参与者进行了比较。测试结果证实,梦和精神病很相似。下面三类精神活动的奇异密度指数几乎完全相同:精神分裂症患者对梦的描述,精神分裂症患者清醒时讲述的TAT故事,健康人对梦的描述。第四类精神活动,即健康人醒时讲述的TAT故事,其指数得分要低得多。这项研究与叔本华的观点是一致的,即精神分裂症患者就像生活在梦中一样。


如何从梦中收获创造力

如果做梦与精神病相似,我们应该如何恢复正常的自我?这个转变是一下子就发生了,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逻辑思维模式?如果需要时间的话,我们在转变的过程中是不是会经历一个有一点点疯狂的过程?还有一件事需要考虑:我们睡着的时候有时做梦,有时候不做。而当我们从睡眠过渡到清醒时,可能从睡梦中醒来,也可能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这两种情况下我们的思维过程会有所不同吗?

纽约大学的研究人员使用TAT来评估人们从梦境中醒来后产生的故事类型,并将其与从非梦境中醒来后产生的TAT故事进行比较。他们发现,做梦后立即产生的幻想更为精细。它们更长,包含的想法更多,而且画面更生动,内容也更离奇。下面是一个健康的受试者从梦境中醒来后讲述的故事。受试者看到一个男孩看着小提琴的照片,产生的幻想内容是:

他在审视他的小提琴,看起来有些悲伤。等一下!他嘴角流血了!还有他的眼睛……看起来好像看不见!

另一位从梦中醒来的受试者看到一张年轻人的照片,年轻人懒洋洋地躺在地板上,头枕在长凳上。他身旁的地板上有一把手枪。以下是受试者幻想的内容:

一个男孩躺在床上。他可能有点儿情绪问题。他快要哭了,也许他在笑,也许在玩游戏。也可能是个女孩。他们都死了。或者是只猫?地板上有东西……几把钥匙,一朵花,或者可能是一个玩具,或一条船。

在从一场无梦睡眠中醒来后,同一个受试者被出示了另一张卡片,他随后写下了一个明显不那么奇怪的描述,简单地说是:“一个穿衬衫的男孩,他没有穿袜子。我看不到其他东西。”

很多人都有过从梦中醒来的经历,感觉自己好像被夹在两个世界之间。在这种状态下,他们的思维更加流畅,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不受逻辑规则的约束。事实上,一些人报告说,正是处在这两个世界之间时,他们体验到了最具创造性的思想。负责把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感官外部世界上的当下过滤器还没有被重启,多巴胺回路继续不受对抗地突进,思想畅行无阻。

弗里德里希·奥古斯特·凯库勒(Friedrich August Kekulé)最知名的成就是发现了苯分子的结构。苯是当时一种重要的工业化学品,化学家们已经证实这个分子是由6个碳原子和6个氢原子组成的,这让人大吃一惊,因为通常这类分子的氢原子会比碳原子多。很明显,无论这个分子的结构是什么,它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分子。

化学家试图用各种不违反化学键规则的方式排列碳原子和氢原子。他们知道碳原子可以像珠子一样串在一起,也可能以特定角度形成分枝结构,但他们尝试了很多结构,都不符合苯分子的已知性质。它的真实形状成为一个谜。凯库勒这样描述他意识到这个形状是什么时的顿悟:

“我坐在那里写我的化学教科书,但进展很不顺利,我的思想总是在别处。我把椅子挪到壁炉边,半睡半醒。原子在我眼前跳跃。这一次,比较小的原子团处于背景中。我的思维之眼受到过类似的幻象训练,现在可以分辨出形态各异的更大的构造。它们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形成长长的一排;一切都在运动,像蛇一样蜿蜒翻转。看,那是什么?一条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嘲弄般地在我眼前旋转。我好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惊醒了。”

这条叼着自己尾巴的蛇的幻象,即古代的衔尾蛇,让凯库勒恍然大悟,他意识到苯分子的6个碳原子形成了一个环。就像蛇嘴里叼着尾巴一样,梦是内心思想的内在表现。将感官切断后,梦让多巴胺自由流动,不受外部具体现实的约束。

哈佛医学院的心理学家和梦境研究员德尔德雷·巴雷特(Deirdre Barrett)博士指出,凯库勒用视觉形式想出问题的答案并不奇怪。大部分大脑在做梦时和清醒时同样活跃,但它们有重要的区别。大脑中用于过滤看似不相关细节的部分额叶被关闭,这不足为奇。但在次级视皮质这个区域,活动却增加了。大脑的这一部分并不直接从眼睛接收信号(眼睛在睡觉时也不接收任何输入)。它负责处理视觉刺激,帮助大脑理解眼睛看到的东西。

梦是高度视觉化的产物。巴雷特博士在她的著作《睡眠委员会:艺术家、科学家和运动员如何利用梦来创造性地解决问题——你也可以这么做》一书中解释说,正如凯库勒在梦境中发现苯的结构一样,普通人也可以利用梦来解决实际问题。巴雷特博士在一群哈佛大学本科生中测试了利用梦境解决问题的能力。

她让这些学生选择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问题,可以是个人或学术问题,也可以是更普遍的问题。接下来,她向学生们传授“梦境孵化技巧”。这些策略可以让人多做能解决问题的梦。学生们每晚写下他们的梦,持续一周,直到他们相信他们已经解决了自己的问题。然后,这些问题和梦被提交给一个评审小组,评审们决定这个梦是否真的提供了解决方案。

结果是惊人的。大约一半的学生做了一个与他们的问题相关的梦,其中有70%的人相信他们的梦告诉了自己一个解决方案。独立评审们基本上认可这一说法。在做了与自己的问题相关的梦的学生中,评审们认为大约有一半的人从梦中得出了解决方案。

参与这项研究的一名学生想要决定毕业后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他申请了两个临床心理学的研究生课程,都在他的家乡马萨诸塞州。他还申请了两个心理学的企业项目,一个在得克萨斯州,另一个在加利福尼亚州。一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坐在飞机上,飞过一张美国地图。飞机出现了引擎故障,飞行员宣布他们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降落。他们就在马萨诸塞州上空,这个学生建议他们降落在那儿,但飞行员说在这个州的任何地方降落都太危险了。醒来后,这个学生发觉,他从出生到现在的时光全都在马萨诸塞州度过,是时候离开了。对他来说,研究生院的位置比学习领域更重要。他的多巴胺回路为他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在梦中创作歌曲

做梦经常是艺术创造力的源泉。保罗·麦卡特尼说他在梦中听到了《昨天》的旋律。基思·理查兹说,他在梦里想出了《满足》的歌词和连复段。“我梦见色彩,梦见形状,梦见声音,”比利·乔在接受《哈特福德快报》采访时谈到他的歌曲《梦之河》,“我醒来时唱着那首歌,然后它就不会消失了。”REM乐队的迈克尔·斯蒂普也是用同样的方式写出了乐队的突破性歌曲《我们知道这是世界末日(而我感觉很好)》的歌词。他对《采访》杂志说:“我梦见了一个聚会,聚会上除了我,每个人的名字都以L. B.开头,他们是莱斯特·邦克斯(Lester Bangs),伦尼·布鲁斯(Lenny Bruce),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那首歌里的一句歌词就是这么来的。”作家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基于他的梦创作了《杰基尔博士和海德先生的奇怪案例》,斯蒂芬·金说他的小说《头号书迷》的内容也来自梦中。


梦境孵化:如何在睡眠中解决问题

选择一个对你很重要的问题,一个你有强烈愿望去解决的问题。解决问题的欲望越强,问题就越有可能出现在梦里。睡觉前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如果可能的话,用视觉图像呈现出来。如果是与人际关系有关的问题,想象一下涉及的人。如果你在寻找灵感,想象一张空白的纸。如果你在某个项目上遇到困难,请想象一个表示该项目的对象。心中想着它,甚至在入睡时也要想着它。

在你的床边放一支笔和一张纸。一旦你从梦中醒来,就把你的梦写下来,不管你是否认为它与你想的问题有关。梦境可能难以捉摸,答案可能会隐藏在别的内容中。重要的是要立即记录下梦境,因为如果你开始思考其他事情,你就会在几秒钟内忘记做了什么梦。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从一个感受强烈的梦中醒来,它充满对你个人具有意义的情节,但不到一分钟你就无法回忆起任何细节了。

你可能需要几个晚上的时间才能找到你要找的答案,而你从梦中得到的解决方案可能也不是最好的。但这可能会为你提供新的解决方案,帮助你从新的方向来思考问题。


诺贝尔奖得主为什么喜欢画画

美术和自然科学之间的共同点,比大多数人认为的要更多,因为两者都是由多巴胺驱动的。诗人写一首描写爱而不得的诗句和物理学家写出电子激发公式没有什么不同,都需要创作者具有超越感官世界,进入一个更深层、更深刻的抽象思想世界的能力。科学家这个精英群体中充满了艺术灵魂。美国国家科学院成员中有艺术爱好的比例大约是普通人的1.5倍,英国皇家学会成员的数字大约是两倍,诺贝尔奖获得者的数字则近三倍。你越善于处理最复杂、最抽象的想法,你就越有可能成为一名艺术家。

当千禧之年发生计算机编程危机时,艺术和科学之间的这种相似性变得尤为重要。为了节省当时十分昂贵的内存空间(和按键时间),计算机程序员养成了只使用最后两位数字来表示年份的习惯(如99代表1999)。程序员们没有考虑到下一个世纪的情况,那时的99可能意味着2099年。数以千计的程序面临崩溃的危险,不仅是网页浏览器和文字处理器,还有控制飞机、水坝和核电站的软件。据了解,“千年虫”影响了许多系统,以至于找不到足够的计算机程序员来解决所有问题。据报道,有些公司不得不聘用失业的音乐家来处理,因为他们学习编程比其他人更快。


天才为什么是混蛋

一些人总是兼具音乐和数学的能力,因为多巴胺水平的升高通常会影响方方面面:如果你在一个领域多巴胺水平很高,那么你在其他领域可能多巴胺水平也很高。科学家同时也是艺术家,音乐家同时也是数学家。但多巴胺也有不利之处,有时多巴胺过多是一种负担。

高水平的多巴胺会抑制当下分子的功能,所以聪明的人在人际关系上往往很差。我们需要当下的同理心来理解别人的想法,这是社交互动的基本技能。你在鸡尾酒会上遇到的科学家会一直喋喋不休地讲述他的研究,因为他无法察觉你对此多么缺乏兴致。同样,爱因斯坦也曾说过:“我对社会正义和社会责任充满热情,但我与其他人直接接触时却表现冷淡,这实在是一种奇怪的对比。”他还说过:“我爱人类,但我讨厌人。”处理社会正义和人性的抽象概念对他来说很容易,但与一个具体的人碰面对他来说太难了。

爱因斯坦的个人生活也反映了他在人际关系上的笨拙。与人相比,他对科学更感兴趣。在他和妻子分开的两年前,他开始和表姐有染,并最终娶了她。他之后再次不忠,背着他的表姐,与他的秘书以及可能多达6个其他女友交往。他的多巴胺能思维既是一种福报,也是一种诅咒——多巴胺水平的升高让他发现了相对论,而很可能也正是多巴胺驱使他从一段关系转到另一段关系,让他无法专注于当下分子控制的长期陪伴之爱。

了解天才的大脑是如何工作的,有助于进一步了解多巴胺能人格,及其不同的表现方式。我们知道冲动的寻欢作乐者,他们很难维持长期关系,而且很容易上瘾。我们也见过冷静的计划者,他们宁愿在办公室待到很晚,也不愿和朋友一起享受时光。现在我们看到了第三种情况:一些有创造力的天才,无论是画家、诗人还是物理学家,他们如此不擅长人际关系,以至于他们看起来有些孤僻[孤独症也与大脑中异常高水平的多巴胺活动有关。]。此外,多巴胺能的天才也会过分专注于内心的想法世界,这使得他们会穿着不同颜色的袜子,忘记梳头,而且忽略与当下现实世界有关的任何事情。柏拉图曾写过一件事,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整日整夜站在一个地方思考问题,完全意识不到他周围发生了什么。

这三种人格类型表面上看起来很不一样,但都有一些共同点。他们过分关注未来资源的最大化,而牺牲了在此时此地的享受。追求快乐的人总是想要更多,不管他得到多少,永远都不够。无论他获得了之前多么期待的快乐,他都无法从中找到满足感。一旦这份快乐来临,他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下一步上。善于冷静做计划的人也会遭遇未来和现在之间的失衡。和追求快乐的人一样,他也不断地想要更多,但他着眼长远,追求更抽象的满足形式,如荣誉、财富和权力。天才生活在未知、尚未被发现的世界里,一心想通过自己的工作让未来变得更美好。天才改变了世界,但他们的痴迷往往表现为对他人的冷漠。


仁慈的厌世者

极其聪明、成功和极富创造性的人,也就是那些典型的多巴胺丰富的人通常会表达一种奇怪的情绪:他们对人类充满激情,但对个人却没有耐心:

我越爱人类,我就越不爱人。在我的梦里,我经常为人类的福祉谋划。……但是我无法和任何人在同一个屋子里住超过两天。……一有人靠近我,我就对他们怀有敌意。

——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是一个厌世者,但内心仁慈。我这个人很多方面都不对劲,但作为一个超级理想主义者,我对哲学的理解比对食物更高效。

——阿尔弗雷德·诺贝尔

我爱人类,但我讨厌人。

——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

有时,他们使用的语言甚至都几乎一模一样:

我爱人类,……但我无法忍受人。

——查尔斯·舒尔茨(《花生漫画》中莱纳斯的台词)

这种态度可能不体面,但是有原因的。高多巴胺能的人通常喜欢抽象思维而不是感官体验。对他们来说,爱人类和爱邻居的区别相当于爱一只小狗和照顾它的区别。


精神崩溃的牛顿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爱因斯坦的多巴胺能特征有相当一部分是由基因决定的。他的两个儿子中有一个成为国际知名的水利工程专家,另一个在20岁时被诊断患有精神分裂症,后在精神病院去世。大量研究也发现了多巴胺能特性的遗传成分。冰岛的一项研究对86 000多人的基因进行了评估,发现那些携带更容易患上精神分裂症或双相情感障碍基因的人,大部分都加入过全国性的演员、舞蹈家、音乐家、视觉艺术家或作家协会。

发现微积分和万有引力定律的艾萨克·牛顿,就是一名问题天才。他很难与他人相处,与德国数学家兼哲学家戈特弗里德·莱布尼茨的科学争论也不太光彩。他神秘多疑,不会表现出感情,甚至有些冷酷无情。在他担任皇家造币厂厂长时,他不顾同事的反对,把许多造假者处以绞刑。

牛顿时不时还会做出荒唐的举动。他花了大量时间试图在《圣经》中找到隐藏的信息,并就宗教和神秘之事写了超过100万字的文字。他追求中世纪的炼金术,痴迷于寻找哲人石,在炼金术士眼中哲人石这种神秘的物质具有魔力,甚至可以帮助人类获得永生。50岁时,牛顿已完全精神错乱,在精神病院待了一年。

分析这些证据,我们发现牛顿应该具有很高的多巴胺水平,这是他才华横溢、难以和人打交道和精神崩溃的原因。有这样特征的并不止他一个,许多杰出的艺术家、科学家和商界领袖被认为或被诊断出患有精神疾病,比如路德维希·凡·贝多芬、爱德华·蒙克(画《呐喊》的画家)、文森特·凡·高、查尔斯·达尔文、乔治亚·奥基夫、西尔维娅·普拉斯、尼古拉·特斯拉、瓦斯拉夫·尼金斯基(20世纪初最伟大的男舞者,他编舞的一场芭蕾舞曾引起一场骚乱)、安妮·塞克斯顿、弗吉尼亚·伍尔夫、国际象棋大师鲍比·费舍尔,等等。

多巴胺给予我们创造的力量。它让我们想象不真实的事物,把看似不相关的事物联系起来。它允许我们建立世界的心理模型,超越单纯的物理描述,超越感官印象,揭示藏在体验之下更深层次的意义。然后,就像孩子推倒一座积木塔一样,多巴胺摧毁了自己的模型,这样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在曾经熟悉的事物中找到新的意义。

但这种力量是有代价的。创造性天才的多巴胺系统过度活跃,因此他们患精神疾病的危险就会更高。虚幻的世界有时会突破它的自然界限,让人过度兴奋,产生偏执和妄想,导致狂躁行为。此外,多巴胺能活动的增强可能会压倒当下分子系统,妨碍一个人建立人际关系和驾驭日常现实世界的能力。

但对一些人来说,这无关紧要。在他们看来,创造带来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无论他们是艺术家、科学家、预言家还是企业家。不管他们的职业是什么,他们从不会停止工作。他们最关心的是对创造、发现或启蒙的热情。他们从不放松,从不停下来享受他们拥有的美好事物。相反,他们痴迷于建立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未来。因为当未来变成现在时,就需要激活多愁善感的当下化学物质来享受当下,而这正是高多巴胺能的人不喜欢和避免的。他们为公众做出了许多贡献,但无论他们变得多么富有、出名或成功,他们很少体验到快乐,也从不知道满足。促进物种生存的进化力量产生了这些特殊的人。大自然驱使他们牺牲自己的幸福,把有益于其他人的新思想和创新带入这个世界。


沙滩男孩乐队

沙滩男孩乐队的布莱恩·威尔逊(Brian Wilson)是最具革命性的流行音乐家之一。他早年的音乐看似简单:关于冲浪、汽车和女孩的朗朗上口的曲调。但他随后做了大胆的尝试——音乐听起来同样悦耳,却变得越来越复杂而有层次。作为作曲家、编曲家和制作人,他开始在流行音乐中加入新的声音及其组合。它们有一些是熟悉的变体:把普通和弦以不寻常的方式形成和声,用少见的音高组合作为和弦,以及在意外之处插入标准的和弦进行。威尔逊使用了一些不常用的乐器,如大键琴和特雷门电子琴,后者以前被用来制造恐怖电影中怪异的嗡嗡声。他还使用了一些非乐器装置:火车汽笛、自行车铃铛和山羊叫声。1966年的专辑《宠物声音》达到了历史性的高度,这是一个广受好评的创造性音乐合集,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听觉盛宴。如果说鲍勃·迪伦等艺术家将流行乐和摇滚乐的歌词从打油诗提升到诗歌,布莱恩·威尔逊则将音乐本身从三和弦与主歌—副歌结构转变为沙滩男孩乐队宣传人德里克·泰勒所称的“口袋交响乐”。

极具创造性且跨度较大的连接表明,威尔逊经历了与高水平多巴胺相关的低潜在抑制,但这也可能导致了威尔逊的精神疾病。“他总是听到一些声音,”他的妻子梅琳达·莱德贝特(Melinda Ledbetter)在2012年接受《人物》杂志采访时说,“从他脸上的表情我可以判断是好声音还是坏声音。对我们来说这很难理解,但对他来说这些声音是非常真实的。”他先是被诊断患有精神分裂症,后来被诊断为分裂情感障碍,同时具有精神分裂症和异常情绪(包括幻觉和偏执)的综合症状。2006年,他告诉《能力》杂志,他在25岁时开始有幻听,在那一周前他刚开始服用迷幻药。“在过去的40年里,我的脑子里每天都有幻听,我无法让它们停止。每隔几分钟,这些声音就对我说些不好的话。……我认为它们之所以找上我是因为嫉妒。我脑子里的声音都在嫉妒我。”

威尔逊说,为减少症状所做的治疗并没有显著降低他的创造力。与人们的普遍看法相反,精神疾病若不经治疗,它造成的痛苦是一种障碍,而不是帮助。“以前我经常长时间什么都做不了,但现在我每天都在创造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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