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儿恩美

她的名字是  作者:赵南柱

大女儿恩美现在就读于商业高中二年级。


我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我无法忘记当时恩美的表情。大概一点儿也没料到,她惊慌失措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反问道:

“妈妈你的准确问题是什么?是觉得女儿去商业高中很奇怪,还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去商高?”

“两者都有!两者都想知道!我不理解,不喜欢,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考大学?妈妈交不起学费吗?还是你的成绩不够考大学?究竟是为什么?”

我大发雷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大声地冲恩美发火。从没让我失望过的大女儿,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是模范生或优等生。虽然是我的女儿,但我还是会客观而冷静地做出判断,恩美是个非常平凡的孩子。小学低年级时,她也像同龄孩子那样去了钢琴和美术培训班,学过短期的游泳和芭蕾,只是在哪个领域都没有展示出特别的才华。她也不是那种很上进,很喜欢学习的类型,不过作业和考试复习倒是完成得很认真。成绩也算不错。

孩子过于按部就班,我有时会感到郁闷。她就是这样一丝不苟,不折不扣。应该适合做金融工作,或者也能当个好老师。我以为恩美会考上人文高中,参加高考,上大学,然后参加工作。严格来说,我并没有特别想过这件事,因为这就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恩美竟然说要上商业高中。

刚上初三的时候,恩美的学长学姐,已经考入职业高中的前辈们来学校做宣传。恩美说姐姐们好漂亮,好聪明。她们穿着用心洗涤和熨烫过的合身校服,笔挺而松软,像拆旧毛衣似的滔滔不绝地念出学校的优点。面对调皮后辈们的提问,她们也对答如流:

“配餐好吃吗?”

“我一年长了3公斤。”

“考大学的时候有什么优势吗?”

“首先是容易得到好的学校考核成绩,如果是相关专业,面试中也有优势。不过,我并不想宣传我们容易上大学这点。为什么想上大学?上大学是最终目标吗?我想说的是,我们应该想想自己真正的梦想、目标和计划。”

我们都很清楚现在就业有多难。恩美爸爸是大牌贸易公司的人事部部长,前不久发出招聘广告,要招聘两名签约职员,结果收到一百多份简历。恩美爸爸叹着气说,不知道这应不应该高兴。公务员也是一样。刚刚分配到区政府的新员工们,学历高得令我吃惊。最早出现了“三抛一族”[因为生活艰辛而放弃恋爱、结婚和生育的年轻一代。“五抛一族”增加了人际关系和购房,“七抛一族”又增加了梦想和希望。——译者注],后来又出现了“五抛一族”和“七抛一族”的说法。我们没有钱可以留给女儿们,也没有坚实的背景,只能给她们提供和别人一样多的受教育机会,让她们像别人那样学习。

恩美说,很多企业都在逐渐扩大在职业高中的选拔范围,而且还有职业高中公务员特别聘用制度,比普通公务员考试更有利。她把前辈给她的宣传资料递给我,指着多样的校内活动、课后课程、奖学金制度、就业现状,逐一解释给我听。她说,现在职业高中的氛围和社会对职业高中的看法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恩美眼里泛着光,试图说服我。看着她的样子,感觉年少时的我和恩美的面孔重合在一起。当初我也是这样。拿着初中三年的成绩表和班主任老师的获奖学生推荐书,努力说服妈妈。妈妈责备我丝毫不为弟弟妹妹们考虑,说我自私。不过,我最怨恨的不是妈妈,而是背对着我,只顾看电视的爸爸。

16岁的我放弃人文高中,就读了著名的女子商高。我拼命努力做到最好,不顾一切地留下美好的回忆。对朋友、丈夫和孩子们说起来的时候,仿佛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的前半生。

“妈妈多令人骄傲啊,那是当时最好的名牌学校。没等毕业就去银行工作,比大学毕业的职员晋升得更快。”

“是的,是这样的。后来我参加公务员考试,上了广播通信大学。你觉得妈妈为什么一边养育你们俩,一边忙碌工作,还坚持要考大学?”

我终于说出了不能和同龄人一起上大学的遗憾,以高中毕业生的身份参加工作时感受到的局限。抛开这些不谈,作为早些踏入社会工作赚钱,有过和人打交道经历的人生前辈,我想强调一点,在韩国社会,大学的意义不仅是单纯的学历问题。静静地听我说话的恩美开口了:

“我为妈妈感到骄傲,一直都是这样,现在也是。”

啊,我无话可说了。我后悔和埋怨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因为女儿去商高?不能上大学了?因为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最后我屈服了。恩美考上了一所商业高中的金融系。

恩美非常努力。她加入资格证准备班和经济报社团,还积极参加就业夏令营、创意展评会、经济金钟等校内大赛。

“如果累,你可以说出来。谁让你当初不听妈妈话的?这种话妈妈不会说。”

“很累。语数英这三门课就已经很难了,还有商业、经济、会计、金融……科目太多了,放学后我也很努力地去听课,可还是很难跟上。”

恩美的学校里,和她同期升入这所高中的孩子只有一个,并且让恩美很伤自尊。初中时她们不是同班,只因为毕业于同一所小学,平时也还打招呼。小学阶段,那个孩子是全校副会长,学习优秀,不知为什么,到了初中就放弃学习了。初一成绩还可以,后来成绩迅速下滑,到了初三就惨不忍睹。恩美说感觉有点儿委屈。她们是小学、初中和高中的同学,本来应该很要好,互相依赖,现在却成了在走廊迎面相遇也假装看不见的关系。

“啊,别扭,太别扭了。”

寒假前的一天,恩美把那个让她感觉别扭的朋友带回了家。那孩子很年幼,看起来像恩美的妹妹,说什么也不肯在我们家吃晚饭,喝了杯薏米茶就走了。

“她说身体不舒服。以前我不知道,她说初中时入学晚了一个月?”

“看来是身体比较弱。”

“不,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那时我们一起玩儿,玩得很好,就继续玩了。”

那天白天,她们在食堂里偶然坐在一张餐桌旁,聊了很多。朋友说她现在想明白了,想要重新好好学习,于是来借恩美的笔记。

“嗯,多了个要好的朋友,真好。”

“还不算非常要好。”

恩美似乎有些难为情,转头跑回自己的房间。

门前面包店的老板、很久没见的亲戚、偶然遇到的小区里的妈妈们都会问,恩美是文科还是理科?读的什么系?刚开始我会无端生气,也会自惭形秽,现在我直接说,我家恩美不考大学。有人不知所措,有人当成玩笑,我也不去详细解释。

恩美的目标是进入金融监督院。金融监督院每年从职业高中招聘五名毕业生,恩美说要努力学习,积累丰富经历,认真准备考试,必须达成目标。至于我嘛,恩美能进金融监督院当然好了,进不去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或许因为这是自己的选择,或许是因为想到即将踏入社会,恩美突然变得成熟起来。这让我放心不下。我希望恩美过得有趣,过得开心,偶尔做错事,偶尔彷徨,在学生时代留下更多的回忆。这些日子一去不复返。恩美也应该拥有青葱、夺目而美丽的学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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