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孩,独自一人

她的名字是  作者:赵南柱

妈妈,现在首尔大雪纷飞。三年前我初到首尔的时候,也下了很大的雪。当时鹅毛大雪下到三月末,都上新闻了。在我们老家,雪并不常见,所以我觉得好新奇。那时我不知道这是气候异常,还是首尔原本如此。本来就举目无亲的陌生的首尔显得更加寒冷,更加令人疲惫。


搬家一个月了。家里总算整理得差不多了。妈妈,现在还因为我离开家而感到失落吗?我以为我说一个人搬家,你至少会说“受苦了”。可没想到妈妈还是那么冷漠。

用妈妈的话说,我是自讨苦吃。尽管是自讨苦吃,可是对不起,至少要比和妈妈一起住时开心。妈妈以为我离开家是出于对首尔茫然的憧憬吗?对。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白天忙碌地工作,下班后看展览,看演出,到电影院或书店随便转转,抽空听听人文讲座,我想过这种有文化的生活。我们家附近没有这样的地方,连常见的连锁咖啡厅都没有。当然,我现在还没有过上梦想中的生活,我没有钱,也没有时间。

刚刚收到录用通知的时候,我以为这些工资足够我一个人生活。我花钱不算大手大脚,也没有特别的花销。我真的没想到首尔的房租会这么贵。即使赚很多很多钱,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生活。下班时间太晚了。首尔人真的好奇怪,好像都不用睡觉。公司里有一家餐厅,我们晚餐经常在那里点外卖,如果六点四十分之后下单,配送就会推迟,需要等待一小时。附近的大厦里,九点钟、十点钟仍然灯火通明。那个时间下班也不舍得直接走,大家聚在一起喝啤酒,喝醉了换个地方再喝。不过,首尔并不是安全的城市。


这次我为什么搬家?因为有人试图沿着燃气管道,通过窗户进入我的房间。夏天更要小心。太阳一落,我就紧紧关闭和外界连接的大窗子,提心吊胆地睡觉。我只开橱柜前面的小窗户,就这样忍受着炎热。那天是怎么回事呢?应该是打扫卫生的时候打开了窗户,打扫结束后关了窗户,却忘了上锁。

我正在睡觉,突然响起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起先我以为是做梦,或者楼上在做什么?可我听见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说,“唉,他妈的”。那个瞬间,滚烫的感觉像升腾的火苗,从脚底沿着脊背直达头顶。我不敢起床,眼睛都不敢睁。我不知道发出声音的地方是门外还是窗外,或者是家里。我是开着门睡觉的吗?小偷是早就躲在这里的吗?还是我睡觉时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我想到了各种可能。这时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这才知道是大窗户发出的声音。那个窗户总是很紧。

我先是继续躺着装睡。正好我朝窗而卧,只要微微睁眼就能看到。我应该看看的,可我太害怕了,睁不开眼睛。我紧握拳头在心里数一、二、三,同时猛地睁开眼睛。不透明的窗户敞开大约十厘米,上面映出人头形的圆影。刚开始因为太黑,我分不清影子是在家里还是窗外。幸好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我看出影子是在窗外。

男人悬挂在燃气管道上,手从狭窄的防盗窗缝隙伸进来,正在开窗户。防盗窗在三层楼的高度,很难打开。此时我处于极度震惊中,动弹不得,什么都不能做,男人继续努力地开窗。某个瞬间,只听吱扭一声,窗户像滚动般轻柔地敞开了。彻底敞开了。我猛地一惊,从腹部聚集勇气,啊啊啊地大叫起来,震得整个小区都轰轰作响。男人也啊啊大叫,摇摇晃晃地落到了地上。我这才打112报警。

那个男人没有死,也没有重伤。他脚腕骨裂,没能逃跑,当场被抓获。我却被吓了个半死,被送进了医院。我还受到了警察的批评,说我差点儿害死人。如果那个男人死了,或者摔残疾了怎么办?怎么能在那么高的地方吓唬人呢?以后要静悄悄地报警。我吓得瑟瑟发抖,警察还冲我发脾气。不过我也没有任人宰割。我说我要向监察室和青瓦台检举,还要在报纸上披露。我大喊大叫,吵闹不休。后来队长向我道歉,负责人换成了女警,事情总算得到了解决。

那个被抓住的男人,竟然就住在和我同单元的一层。比我小两岁,没有前科。他跟警察说,自己喝酒之后糊涂了,并不是要对我图谋不轨,也不知道这个房间住的是女人,根本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喝醉到失去记忆的人,能踩着危险又狭窄的燃气管道爬上来,用精密的动作开窗?我无法相信,然而警察似乎相信了他的话。

男人说想跟我道歉,但我拒绝了。我不愿想起这件事,也不想见到他。房东奶奶独自住在五层,养了一条狗。她直接把男人赶走了。我还是害怕,无法继续住在那里。我的房租合同续过一次,现在还没到期,不过谢天谢地,我可以直接搬走。嗯,因为新搬的地方也是那位奶奶的房子。了不起的奶奶。在寸土寸金的首尔,她竟然有两栋楼。年轻时是做什么的呢?新搬的房子更旧,但是很宽敞。虽然离地铁站远了些,好在附近有公交站,最重要的是房间在七层,能住得放心。事情就是这样。

这么简单写出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直到现在我仍然要去医院,服药,不敢关灯睡觉。亮着灯,蒙着被子翻来覆去,我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把灯关掉,可是又害怕,只好打开台灯,等到早晨窗外亮了,才能睡着。生活乱成一团糟。以前找房子的时候,听说是三层,我也有点儿顾虑。如果担保金能多付500万,我就可以找到更高的楼层。如果再有1000万,我就可以找到门禁处安装摄像头和密码的房子。如果再有2000万,我就可以找到正对大路,有保安室的房子。很遗憾,我没有这么多钱。经过这件事之后,我明白了,没有钱不仅仅是遗憾,还可能威胁到生存。

她的名字是

如果知道我奔走于警察署和医院之间,独自做着搬家的准备,妈妈会说什么呢?会让我离开那个本来就没什么前途的公司,立刻回家吗?还是说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不要怨天尤人,自己承受?

其实,我也有些难过。我并不需要有人揪住那男人的衣领咆哮:“你就是那个神经病吗?”不需要有人大闹警察署,质问:“你们是怎么对受害者说话的?”也不需要谁大喊大叫说:“马上搬家,把担保金还给我。”我只需要有人问我“没事吧,吓坏了吧”,陪伴在我身边,直到我的心情恢复平静。可是没有这样一个人,这让我倍感痛苦。如果告诉妈妈,她只会责怪我,还不如不说。想想我就觉得好委屈。每次都是这样。我生病,受伤,难过,失败,被人欺骗或者受到伤害,妈妈都说是我的错。因为我很差,才遭遇这样的事情。

我知道妈妈是个了不起的人,代替无能的父亲赚钱养家,把我们姐弟三人养大。我很感谢妈妈。妈妈推销辅导资料的时候,每个月能跑坏一双鞋,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忍不住心疼。妈妈只读过小学,推销的辅导资料自己都不懂,但是她说自己毫不羞愧。这点我也同意。以前妈妈在百货商店工作的时候,每天从早到晚站着,晚上喝着咖啡准备资格考试。爸爸屡次落榜的注册经纪师考试,妈妈一次就通过了。真的很了不起。

我没有妈妈那么坚强,那么勤奋,妈妈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可是妈妈痛苦的时候也需要找人倾诉。那就是我。妈妈对我不是诉苦,而是破口大骂。我就是妈妈的出气筒。家人有谁遇到不好的事情,或者家里出现矛盾的时候,妈妈希望我充当感情润滑剂的角色。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我说我要去首尔找工作的时候,妈妈愤怒不已,好像遭到了强有力的背叛。我无法忘记妈妈当时的表情。妈妈希望我表现出适合年龄的成熟和独立,同时又乖巧可爱,成为家人的开心果吗?妈妈,对不起,我做不到。

妈妈经常像诅咒似的说,“你以后也生个和你一样的女儿吧”。妈妈你知道吗?我并不是生来就这个样子的,而是被妈妈养成了这样的女儿。

怎么说到这里了?我只是不敢睡觉,于是开始写信。没关系,无所谓的。妈妈有妈妈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正如所有的人际关系,父母和子女之间可能合得来,也可能合不来。人们经常这么说,但是心里并不一定这样想吧?这封信恐怕是寄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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