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个人都在忙碌。

刘继泰不停地往返于在日本和中国之间。刘继泰夫妇是世航的商业伙伴，但世航并不知道刘继泰具体在做些什么。世航觉得为了让他自由地发挥能力，最好不要过多干涉。刘夫人苕华因为生孩子暂时在休息。比起刘继泰，世航更相信他的妻子。

刘继泰九月从日本回上海的时候曾与神户打印店鲜明堂的老板川口悟同行，他在四年前帮刘继泰印了反对孙文的传单。

世航问：“带着那种人不会有事吧？”

刘继泰回答：“是鲜明堂老板自己要跟来，他跟我们的生意完全没关系。”

杨景珠从欧洲回来了。她自己说是悠闲地去阿姆斯特丹看奥运会了，但一回到上海就突然忙碌了起来。她说：“会长马上要从香港过来，所以我必须好好准备一番。”会长是指太玄会的陆慈泉女士。世航问她哥哥陆鸣泉时听他说：“我最近很忙，不知道妹妹的情况。”

陆鸣泉在忙着追踪高述的行动，高述背后似乎有强大的势力。

上海金顺记的连远滋也很忙——他在为准备上海将于十一月一日召开的“国货展览会”而东奔西走。这次展览会是由国民政府工商部主办的，今年是第一届，以后计划在各地轮流举行。

连远滋干劲儿十足地说：“第一届很重要啊，必须要成功。”虽然是由政府举办，但南京的新政府如今人手不足，上海当地经济界的人士分担了实际工作。

国货——就是国产商品。

抵制日货，或者香港发生的抵制英货、拒绝购买等运动要想达到效果，中国就必须生产出能代替进口货的产品。既然目前还没办法生产出同样水平的产品，就要展现出一定的水平，让大家抱有期待，相信只要再加把劲儿就可以了。这就是国货展览会的目的所在。

民族资本在不断兴起，轻工业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果。他们要与国外的产品竞争，但是还没有打出品牌。展览会是推销产品的好机会。因为民族主义高涨，普通人也会想要尽量使用国产商品，但是人们并不知道中国都可以制造出什么样的产品。

连远滋解释说：“这既是一次宣传活动，也是一次启蒙运动。”

他听尊敬的马寅初博士说：“抵制外国商品是消极的策略。提高国产商品的水平和产量才是积极的策略，只有做到这些，抵制外国商品才会有效果。”

马寅初在哥伦比亚大学取得学位后回国当上了北京大学的教授，被称为中国首屈一指的经济学家。他是浙江人，每次来上海，连远滋都会向他请教。

“经济救国。”

为此必须打出“振兴国货”的口号。

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与宋美龄出席了国货展览会的开幕式。现任工商部长孔祥熙的夫人宋霭龄是孙文遗孀宋庆龄和蒋介石夫人宋美龄的长姐。

连远滋收到了宋氏三姐妹的兄弟宋子文的亲笔信，希望连远滋对国货展览会提供帮助。宋子文目前是国民政府的财政部长。他掌管着北伐的军费，成果卓绝，展现出强大的实力。另外，工商部长孔祥熙也派出使者希望连远滋伸出援手。就算没有这两人的要求，连远滋也会积极尽力地为展览会做出贡献。

“我爸真是给我出难题。我已经很忙了，他还让我帮忙准备展览会的事。我当然可以帮忙在报纸上宣传，但是我可参加不了展览，我这边也需要人手啊。”跟世航想的一样，绍桓果然提到了《中华时事报》，“你不是很忙吧？”

听到绍桓的话，世航使劲儿摆了摆手，说：“我很忙的。”世航觉得自己也许看上去是很悠闲。打听消息也是他的工作之一，但是外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也许觉得他只是在悠闲地聊天儿。他曾和唐鼎权在茶馆里嗑着瓜子聊了很久。说是聊天儿，其实几乎是唐鼎权一个人在说。

唐鼎权原本就很能说，现在更是话多得让世航捏一把汗。这对世航来说是很方便，不过他觉得鼎权做雷岳的秘书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雷岳的工作是为光鲜亮丽的人物处理不能见光的事情。既然雇主从事的工作不能公开，唐鼎权理所应当保持沉默。

世航问过他：“你这样没问题吗？”

“什么？”

“工作，你说这么多可以吗？虽然跟我没关系，但我挺担心你的。”

“你在说什么啊，因为是你我才说的，你又不是外人。啊，你的事我也跟老爷子说过，他教育我说要重视朋友。”

唐鼎权口中的老爷子自然就是雷岳。与其说拜托世航通过唐鼎权了解雷岳周围的事情的是慧空，不如说是雷芽山人陆鸣泉。

“从高述出没的地点来看，似乎与雷岳有关。”陆鸣泉曾经说。

杨景珠相当于太玄会的先遣队员，开始与程玉秀进行交涉。程玉秀曾经在外国留学，也许与生在国外的杨景珠意气相投，听张淑妍说两人相处得很顺利。

有一天，连绍桓来到世航居住的旅社。此前世航都是去上海的金顺记或者附近《中华时事报》的报社见他，这是绍桓第一次来到世航住的旅社。

绍桓说：“我实在是人手不足，没办法了，有一件事希望你一定要帮忙。”

“要我做什么？”

绍桓说：“你能替我去一趟日本吗？”

2

绍桓说：“你妻子就在神户，你总要不时回去看看吧。”

“虽然是这样，但我在上海还有工作。”

“麦克米兰不是在南京吗？应该会花一段时间吧，他不在的时候你应该没有那方面的工作。我听说浙江当局暂时不会同意进行越州古窑遗迹的考察。”

绍桓不愧是记者，各个方面都消息灵通。因为美国探险家安德鲁斯将他在“蒙古”收集的大量化石等古生物学资料带到国外，引发了争论。安德鲁斯来自美国威斯康星州，是美国自然史博物馆组织的亚洲探险队队长，当然想要将收集到的资料带回美国。但是中国北伐成功后已经今非昔比，不会再允许斯坦因和勒科克这样的探险家将收集到的物品带出国。

“中国的文物属于中国，希望能留在中国由中国来研究。”中国政府定下了原则。

北京成立了“文物维持会”，对安德鲁斯带出收藏品一事提出投诉。因此探险队收集到的资料如今都留在张家口。

安德鲁斯请留在上海的麦克米兰与南京当局谈判。南京是中国目前的首都，北京改名北平。谈判必须在南京进行。安德鲁斯已经放弃将全部收集品带回美国的想法，他愿意将文物捐赠给中国，但还是希望能为博物馆能带出一部分。因为越州窑的考察暂时中止，麦克米兰为此事去了南京。一开始他要求世航与他同行，但世航拒绝了。

“我是中国人，站在代表安德鲁斯利益的立场上与中国政府谈判太不合适。”世航说道。

麦克米兰也表示理解。英、美两国公使馆提供了翻译，因此最后就不需要世航跟去了。所以绍桓认为世航现在很闲。

世航说：“我还有其他工作。”

“生意方面，刘继泰不是做得很好嘛，我听说他这次还从日本带回来一个人。”绍桓连刘继泰带回了鲜明堂老板的事都知道。

“那人有别的工作，帮不上我们的忙。你说要去日本办什么事？”

“表面上是去采访日本天皇的即位仪式……日本叫御大典。”

“啊，在京都吧。”

上海金顺记有日本的报纸，世航也会从报纸上了解一些日本的现状。

一九二八年二月，日本进行了第一次“普选”，三月举行了共产党员的大选举。京都大学的河上肇教授辞职，内务省设置了特高课，政治形势大大右倾。

前年年末大正天皇驾崩后，皇太子登基，但正式的即位仪式将于今年十一月十日在京都举行。

绍桓说：“你在日本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没有人比你更适合采访御大典了。你一定要来做我们报社的特派员。”

“你说表面上吧？那除了采访御大典，还有背地里的工作吗？”

“是东三省的事，我想让你探听日本真正的想法。”

“让我来？我能做到吗？”

“我想可以……川端大将应该会愿意见你，他不是在奶奶的葬礼上送了挽联吗？”

川端定介大将还是少佐的时候曾是甲午战争后台湾驻军的干部。当时，他和台湾金顺记目前的主人连远初的父亲连宗格成了好友。这件事金顺记的人都知道。除了川端，当时日本军官中还有一位名叫岩濑的年轻中尉与连宗格关系甚好。现在岩濑已经升上了中将。

世航说：“川端先生现在是大将，不过是预备役，岩濑先生似乎也是，他们都不是现役军人了。”

“就因为不是现役军人才方便吧。正因为是预备役，才能自由得见老朋友的亲人。虽然已经退役，但他毕竟是陆军大将，应该很了解日本军部的动向。也许他会因为是预备役所以放松警惕，坦率地告诉你现在的情况。现在日本对东三省的基本方针并不明确。”

“是吗？我倒觉得很明显啊，就是将‘满洲’变成特殊地域。所以才会坚决反对张学良易帜不是吗？”

将“满洲”变成特殊地区必然是不想让南京国民政府的统治覆盖到那里。日本多次向张学良表明反对在“满洲”升起青天白日旗。国民政府对此强烈抗议，认为这是干涉内政，但东三省如今确实受到了日本关东军的强烈影响。

“这只是大概。”绍桓说，“对于实际的措施，日本内部似乎也有分歧。比如说，不是有一个组织炸死了张作霖吗？已经查清了下手的人，是关东军的参谋河本大作。他一定是想要以镇压张作霖死后的混乱为借口出动军队侵占东三省。但关东军并没有发布动员令。日本军部也有批评指出为什么要杀掉方便操纵的张作霖，这究竟会将日本的路线引向何方？‘满洲’必然会逐渐变为由日本来彻底统治。但究竟是要踏踏实实地花上十年二十年来改变，还是有五年的期限，或者打算明年就动手……日本恐怕有各种各样的意见，我希望查清他们最可能的做法。当然不只是川端大将，我希望你能探查有政治影响力的人们的意见，计算出可能性。告诉我根据你的分析应该是什么结果。”

世航说：“这可是个艰巨的任务，对我来说这个任务太重了。”

“我不会完全采用你的计算和你的分析，你可以大胆地放手去做。”

“是吗……”

连绍桓想要知道的事与温世航最想要知道的事情是一样的。世航有些动摇，但他依然在意慧空拜托他做的事。那边的工作一定不是只有世航一个人在做，稍微离开一段时间应该也可以吧。这样一想，世航开始不自觉地犹豫起来。

“你会帮我吗？”绍桓再三确认。世航点了点头。

3

“中国如今有三个焦点。”记者连绍桓指出。

第一个焦点是东三省，也就是“满洲”。在这里，日本的扩张政策，与中国的民族主义、利益回收运动发生了冲突。北伐成功后，中国南北统一，这里是最后留下的“分裂地区”。东三省回到中国后大统一就将完成。这是中国人民的夙愿，但如今日本这座高墙正立于这一愿望之前。

第二个焦点是南北统一后的中国新首都南京。到去年九月为止，国民党一直处于分裂中，武汉和南京都自称国民政府。

从革命基地广州发起的北伐军北上来到长江的时候，围绕新政府的所在地分裂出相互对立的两派（宁汉分裂）。当时国共还在合作中，但去年二月，共产党和国民党左派在武汉成立了新政府。对此，蒋介石于四月十二日在上海发动了反共军事政变，四月十八日成立了南京国民政府。南京国民政府的第一号命令是逮捕陈独秀、谭平山、毛泽东、董必武、周恩来、罗亦农、张国焘、李立三、瞿秋白、林彪、郭沫若、茅盾（沈雁冰）、吴玉章等一百九十七名共产党干部。

另一方面，虽然武汉政府内部的国共合作还在继续，但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之间存在着政策的对立。共产党内部首先出现分裂，陈独秀、谭平山主张重视与国民党继续合作，缓和土地政策（不没收小地主和国民革命军将士的土地）；而毛泽东、彭湃与他们的意见相对立，主张彻底实行土地改革。实际上湖南正在进行的农民运动已经没收了小地主的土地。因此国民党左派产生动摇，反共情绪逐渐增强。六月，武汉政府解雇了鲍罗丁等苏联顾问，七月与共产党断绝了关系。

仅仅相差两三个月，南京和武汉相继与共产党决裂，按理来说，两个政府对立的主要原因已经消除，但武汉政府内部反对蒋介石担任主席的意见很强硬，因此两个政府的合并被推迟。北伐途中，国民革命军曾败给孙传芳的军队，蒋介石承担责任暂时下野。因此两个政府之间的阻碍被消除，于去年九月合并，将首都定为南京。

虽然合并后成为首都不过一年时间，但国民党政界的重要人物几乎都已经聚集在南京，因此记者们的目光自然都紧盯着南京。近来连绍桓经常前往南京。上海和南京之间的快速列车需要六个半小时，每天有两列快速列车，另外还有两列普快，只要想去就能立刻出发。

第三个焦点是与国民党决裂、干部们都被通缉的共产党的动向。去年八月一日发生了南昌起义，之后陆续发生了秋收起义，成立了海陆丰苏维埃、广州公社等。但共产党放弃了过去占领重要城市的方针，转为在山岳地区建立根据地。井冈山位于贯穿湖南和江西的罗霄山脉中，毛泽东和朱德等人就驻扎在那里。

绍桓说：“那里也不能忽视，但目前不可能去探访。如果可以，我想亲自去一趟。”

世航说：“到时候也带上我。”

“会像《水浒传》一样吗？”

“梁山和井冈山相差甚远吧。”

绍桓挺起胸膛，说：“不去看看就不会知道，普通人也不知道。我们记者就是要将事情查清楚。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是我们的义务。”

世航突然想到了芳韵。慧空并没有告诉世航她在什么地方，这让世航不满。尽管如此慧空却要求世航为了她和她同伴们的安全而提供帮助。芳韵就像是人质一样。

按照慧空的说法，芳韵就在浙江某处，应该没有登上井冈山。也许慧空认为如果世航相信芳韵处在国民党统治的地方，就会积极地帮忙收集情报，所以才这样说。

“那么你会替我去京都吧。”绍桓将话题从井冈山拉回了京都。

“嗯……”

京都这个地名让世航想起了岚山。住在那里的增田绫子的身影轻飘飘地浮现在脑海中。

“毕竟能见到你妻子嘛。”绍桓开玩笑地说，世航只得苦笑。

世航说：“不用马上去吧。”日本的御大典定在了十一月十日。

“十一月再去就可以。”

国货展览会将从十一月一日开始在上海召开。

“我准备一下。”世航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真是帮了大忙了。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在北京遇到了一位优秀的年轻人，让他帮忙收集东三省的情报。我也将他介绍给了张学良，应该不会出差错。李钦票除了做会计，还必须要做展览会的宣传，而我必须要去南京……嗯，虽然招进来几个年轻人，但是都不能马上派上用场。你能答应真是太好了……说到实务上的事，关于特派员的待遇……”

世航说：“不用了，我没想过要拿《中华时事报》的工资。”

现在上海金顺记已经不能再凭爱好做事了，《中华时事报》也必须计算盈亏。世航听说也许是因为绍桓的热情传递给了读者，《中华时事报》的名声很好，发行数也开始急剧增加。

之前将与《中华时事报》合作看成与金顺记合作的广告商见到发行数增加，也认可了《中华时事报》自身的商业价值。

“爱国报纸”这样的评价逐渐增加。

北伐成功带来的兴奋之情点燃了觉悟较高的上海市民的爱国热情，各种刊物的爱国色彩变得浓重。不过，《中华时事报》取得了格外突出的好评，这是因为主笔连绍桓的笔力。他写出的文章不只是报道事实，也会加入一些自己对前途的预测。

“你不要太小看我了。其实比起受金顺记支持的时候，现在我的钱包反而更鼓哦。”

“这真是太好了。”

“如果想要赚更多的钱，方法多得是，我只是刻意不去做而已。因为报纸的生命在于其观点。”绍桓眉宇间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

“是吗……”世航能够推测出连绍桓现在的立场。

如今中国国内有众多势力在行动，上海就是中国的缩影。各种势力都有各自的背景。有的能够轻易看透，有的难以猜透，都挤在这方小小的土地上。其中应该也有想要将报纸当成武器的势力。比起创立新的报纸，利用评价好的报纸自然更方便。

世航问：“有人在引诱你吗？”

绍桓微微一笑，说：“是啊。他们身后的势力与我们报社的观点不同，甚至完全相反。仔细想想，这种转变对他们来说能带来巨大的利益吧。你不用担心，我会拼命守住自己创立的这份小小的报纸的。”他的额角微微颤抖。

“击溃反对的声音，而且在一定的时间内利用这些声音之前得到的信任。”世航觉得这就是对方想要得到的吧。“绍桓如今正站在修罗场中，自己之前一直将他当成富家少爷，现在他突然变得成熟了，与跟随冯玉祥军队的时候相比又成长了一些。”

世航说：“哥，我也有事想拜托你。”

“你可不要给我戴高帽。”绍桓笑着说，他的笑容底下藏着严肃的表情，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4

炸死了张作霖的河本大作虽然是关东军的参谋，但他为事情发生后所做的计划非常草率。也许是觉得只要出了事，日本军部一定会做出行动。可以说他身为组织中的人却对组织的想法几乎一无所知。正是因为这么愚蠢的人想要推动时局，才造成了日本后来的悲剧。关东军司令官村冈长太郎对张作霖被炸死一事也没有做出反应。

事情发生后，日本很后悔杀掉了重要的人物。

张作霖的继承人张学良是有着新思想的年轻中国人，他很清楚统一包括东三省在内的中国是全体中国人的夙愿，因此自然会倾向于国民政府。

张学良回到东北后，日本立刻警告他不要与国民政府往来。

奉天的日本总领事林久治郎将田中首相的训令告诉了张学良。他强调日本反对使用青天白日旗。

在东京，中国的驻日公使汪荣宝向日本外务省提出抗议，认为奉天总领事阻止“易帜”是干涉内政的行为。日本外务省对此的回答是奉天总领事只是提出了“忠告”，并非干涉内政。

七月二十五日，张学良告诉日本总领事林久治郎自己暂时不会向国民政府妥协。但是就在第二天，他向国民政府宣誓会绝对服从。不仅如此，他还向南京派出特使，明确否认坊间流传的他向日本借款的谣言。

在张作霖的葬礼上，被日本政府派来的林权助见到张学良，警告他不得与国民政府合作，并且提出了强硬的要求——如果他在东三省挂起青天白日旗，日本将不惜干涉内政。张学良不得不答应他会予以考虑。接到警告的第二天（八月十日），张学良派刘哲向林权助传达了以下信息：“东北易帜将推迟三个月。”

日本对东三省表现出的高压姿态终于受到了国际上的瞩目。“不惜干涉内政”的说法绝不平和。九月九日，林权助通知张学良：“如果东北保持现状，日本方面将不会反对阁下与南京妥协。”

但是保持现状就包括了不使用青天白日旗。

简单说明了东三省的情况后，连绍桓总结道：“这只是换了个说法，还不是一样吗？虽然不反对听起来平和了一些，但这是有前提的。日本采取了高级战术。我们应该记住，以后我们的对手就不是河本大作那种愚蠢的人了。”

中日两国围绕着东三省展开了虚虚实实的战略，张学良受到了日本和东三省保安委员会的两面夹击。

绍桓将日本和中国的打算罗列出来，认真地向世航解释了双方的意图：“虽然还没有公开，但南京已经做出了重大决定。今后关于东三省的外交问题不再由张学良出面，而是由国民政府出面。一国的外交由一国政府出面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但是日本不承认中国东北是中华民国的一部分。他们认为这里既然是特殊地区，就该由当地的首脑张学良来进行外交谈判。张学良现在在日本面前有了借口，可以说自己虽然想要出面交涉，但是南京政府下达了命令，因此他无法出面。可以说南京的决定是为了掩护张学良。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

世航说：“我清楚了。不愧是绍桓，记者就是要有这样的本事，能把事情解释得很清楚。”

“你说什么呢，这是因为听的人水平高。写成报道的时候必须降低水准，说明的部分自然会变多，甚至让人觉得啰唆。比如我对你说起日本，你的了解比我更详细，所以我不用特意说明，但是面对普通读者我必须从更基础的东西开始讲解。我们总是在考虑要怎样才能让读者理解。”

“这份工作真不容易啊。”

“很不容易。这次你替我去日本，但报道要由我来修改。啊，关于即位仪式的报道由你来写就好，关于东北关系的内容就都交给我好了。”

“这样最好，由你来整理，写出大家都能理解的报道。真的是很不容易。”

“作为交换，以后我一定会让你去采访你喜欢的内容，虽然算不上补偿……”

“是什么样的采访？”

“发掘安阳的事定下来了，应该会在明年开始正式发掘……”

“报纸上稍稍提到过一些。”

“不是我自夸，我们报社的报道是最全面的。”

“有能让读者心情愉快的报道真是件好事，我看到那份报道之后也很兴奋啊，真希望我们的社会能让人安稳地采访发掘的事。”

“为此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而且，你不是也要来帮忙吗？”

5

麦克米兰为收藏家安德鲁斯去南京交涉，事情告一段落后回到了上海。世航要去参观日本御大典，顺便见见家人，所以提出想要在十一月是解除雇用合同。

麦克米兰问：“你还会从日本回上海吗？”

“是的，我打算回来。”

麦克米兰说：“我希望你一直做我的顾问，我以前从没有遇见过像你一样能帮上忙的人。其实，明天就有一样东西希望你一起去看看。”

“什么东西？”

“是旧青铜器。虽然比起瓷器，我对青铜器兴趣不大，但有人跟我说那是个好东西。”

“在什么地方？”

“苏州。”

苏州离上海很近，只有八十公里。在上海有产业的人经常会在苏州置业。苏州有很多著名的园林，比如拙政园、留园、狮子林，被称为园林城市。世航很久没有去过苏州了，因为距离太近，想着什么时候都能去，结果反而不常去了。

这次是为了工作。除了做麦克米兰的助手，还有和陆鸣泉合作的工作，观察接近麦克米兰的美术商。但为了做生意接近麦克米兰的人并不会联系世航。麦克米兰是为了考察越州古窑才雇用世航的，他在中国除了刘继泰的妻子苕华之外还有很多旧友，做生意有做生意的朋友。虽然世航在大酒店见过生意上来往的人，但就他所知，麦克米兰没有做过大笔生意。别人带来的东西麦克米兰一定会询问世航的意见，至今还没有见过故宫流出的好东西。

世航说：“我与您一起去。”

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渠道得到的消息，不过既然麦克米兰会特意去苏州，应该是很可靠的渠道，说不定与高述有关。

当晚，世航去见了雷芽山人陆鸣泉。陆鸣泉住在旧上海城内老天主堂街的一栋民房的二楼。一楼是一家小小的文具店，世航并不知道陆鸣泉是与文具店的老板认识，还是只是租下了民房的二楼而已，他并不会刻意去问这些闲事。

陆鸣泉怀疑地说：“青铜器吗？建福宫里应该没有青铜器。青铜器虽然不是不能仿造，但和瓷器比起来更麻烦，高述一伙人应该没有碰过。也许是殷墟的东西，因为殷墟的进展很快。”

“殷墟吗？”

白天他刚刚和绍桓提到了殷墟的事。

“好像是中央研究院负责挖掘。”

“报纸上写到过。”

陆鸣泉轻轻摇了摇头，说：“终于开始了啊。”

北伐成功后国民政府立刻设立了完全独立于行政机构的学术研究机构。研究院起名为中央研究院，由蔡元培担任第一任院长。中央研究院中设立了八所研究所，分别是物理、化学、天文、气象、地质、工程、社会科学、历史语言研究所（后来又加入了心理、动植物、数学、医学研究所，再后来动物和植物被分开）。河南省安阳的殷墟发掘由中央研究院的历史语言研究所负责。

殷朝又叫作商朝，最开始起源于商地，后来多次迁都，王朝的最后两百多年定都于殷，商朝在那里走向了灭亡。朝代原名为商，但大家更熟悉殷这个名字，司马迁在写《史记》的时候也用了殷。

周灭殷是在公元前一〇五〇年左右，但过去也有人提出“架空说”，认为殷朝是尚古的中国史学家虚构出来的。日本的白鸟库吉博士等人也同意殷朝架空说。

但是殷都的遗迹被发现了，这就是殷墟。最开始被发现的是殷墟的出土文物。这就是甲骨片。主要是牛的肩胛骨，偶尔会有龟甲，因此被称为甲骨。后来发现，殷朝的大小事务都要探问神意。在甲骨片上方钻出小孔，放在火上烧，占卜师根据裂纹来占卜吉凶。占卜的事情和结果会刻在甲骨片上，叫作“卜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甲骨片在药店被当作药材出售，叫作龙骨。据说龙骨研磨的粉末能治疗疟疾。

甲骨文的发现有这样一个传说：一八九九年——义和团事件的前一年，国子监祭酒王懿荣碰巧患上了疟疾。他是著名的金石学[研究青铜器的铭文和古代石碑上的文字。]专家。王家的用人以一斤六文钱的价格买了便宜的龙骨，磨成粉后让主人喝下。刘铁云是王的友人，他看到用人在研磨，觉得奇怪。因为他研究金石学，所以看出刻在甲骨片上的是古代文字。就这样，王懿荣和刘铁云开始共同研究，发现这是殷朝的占卜文。

王懿荣在第二年的义和团事件中自杀，刘铁云在八国联军占领的北京将官家的米施舍给市民，因此被流放到新疆死在了那里。之后，两人收集到的甲骨片到了罗振玉手中。一开始，药材商说这是商业秘密，不愿意说出“龙骨”的来源。但是罗振玉最终查到了河南省安阳县的小屯村。那是一九〇九年，罗振玉在第二年发表了论文《殷商贞卜文字考》。但是后一年，辛亥革命爆发，罗振玉流亡到日本。

在之后的军阀混战中，殷墟被发现，但一直被搁置。

陆鸣泉说：“殷墟绝不是罗振玉发现的，因为他在找到殷墟之前已经收集了一万片以上的甲骨片。那究竟是谁从哪里得到的呢？”

“啊，是药材商吧，不过他们在一段时间里将产地当成了秘密。”

听了世航的话，陆鸣泉使劲儿摇了摇头：“甲骨片被埋在很深的地下，为了一斤六文钱的东西，他们会挖到那么深吗？”

“你是说？”

“这只是副产物。有一群人为了别的目的挖掘，甲骨片是被顺带挖出来的。就算是三千年的殷朝，占卜结束后，甲骨片也会变成累赘，没办法处理，只能挖个坑埋起来。那些人的目的应该是宝贝，为了挖出宝贝，顺带发现了遗弃甲骨片的地方。于是有聪明人把甲骨片作为龙骨卖给了药材商。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记载龙骨产自晋地，也就是现在的山西省川谷。总之，都是骨头的化石。既然药材的记载中有相似的东西，他们就把甲骨片当成龙骨而卖给了顾客。这应该是盗墓团赚的零花钱。”

“他们的目标……如果是商朝的东西，就是青铜器了吧？”

“应该是，青铜器和玉器。我让北京的朋友帮忙查过，至少在五十年前还没有刻着文字的龙骨。我想发现殷墟并不是太久远的事。应该是十九世纪八九十年代……其实当时的市场上出现了相当数量的殷朝青铜器。刻有文字的龙骨出现在药材店也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期。”

“罗振玉是专家，他拼命寻找都没有发现……”

“是啊，发现殷墟的应该是不知名的大学者吧，可惜此人和盗墓团体有关联。”

“麦克米兰明天要去见的人就是盗墓团伙吗？”

“难说。说不定已经转过几次手了。毕竟从罗振玉公布殷墟的所在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这段时间军阀一直在那里来来往往。”

“这些军阀有着现代的盗墓工具啊。”

陆鸣泉苦涩地笑道：“就像盗挖东陵的孙殿英的军队一样。”

“对了，报纸上说东陵挖出来的东西在天津被发现了。”

“有三十五箱啊，”陆鸣泉耸耸肩膀，“应该还不是全部，我认为还有。”

6

在前往苏州的火车中，世航在报纸上看到了准备去河南省安阳县小屯村的殷墟做预备考察的董作宾和李济的对话。

“这十几年来，卜辞一直受到关注，我希望在即将开始的发掘中得到更多的甲骨片，让殷朝的历史大白于天下。我们一定不会让收集到的甲骨片逸失。”

听消息灵通的连绍桓说，一开始只会进行试验性的发掘，但世航依然激动不已，因为在乱世中可以进行这样的学术考察而感动。但他即将见到的却是盗墓团体的“成果”。

他很久没来过苏州了。报恩寺的塔就像这座城市的气质一样，温和地伸向天空。虽然高度有七十多米，但也许是因为这座塔与钱塘江畔的六合寺塔一样，外层是木制建筑，所以会给人温和的感觉。

对方在苏州站迎接他们，那人的整体轮廓鲜明。他的态度干脆爽快，也许是军人。据说这十年间的盗墓团体很有可能与军队有关系。

此人自称姓李，世航暗暗为他起了“大下巴李”的绰号。因为姓李、王、张的人不计其数，所以世航不得不为他起个绰号。

大下巴李带着世航和麦克米兰来到他家，在拙政园附近。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民房，但是走进房中穿过中庭，出现在眼前的仿佛是一间停止运行的工厂，压榨机和研磨机摆放在空荡荡的房间中。继续向前走，是一栋砖瓦建的角楼。

“请。”

姓李的人扬了扬他的大下巴，走向了砖瓦建筑的门口。

“你真的来了啊。”

穿过门口，世航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世航不由得发出了感叹，在他身后进来的麦克米兰也顿了一下，发出一声“哦……”。站在屋里的人正是世航暗地里叫作“小鼻子张”的人。他五十多岁，曾去上林湖畔拜访过考察越州古窑的麦克米兰，想要把甲骨片卖给他。

“我不是和你约好了嘛，我也有精美的工艺品，有机会要给你们看看。来，请。”

小鼻子张说完，等着世航为他翻译。

在上林湖见面的时候，慧空刚好也在，他后来说过从麦克米兰说英语时那个男人的反应来看，那个男人会说英语。

世航翻译之后，麦克米兰深深地点了点头。他还记得小鼻子张当时说过的话。

麦克米兰也许相当信任这个与他谈过话的男人。因为他明明对青铜器没什么兴趣，却特意从上海来到这里。

青铜器确实是工艺品。在上林湖畔时，麦克米兰极端地说，甲骨片只是牛的骨头而已，也许对古代文字研究者来说很珍贵，但在他看来甚至不如狗粮。他说完连狗都不会想咬这种话之后，自己也觉得说得太过分了。

“手工制作的精美工艺品。”麦克米兰说这才是他感兴趣的东西。

姓张的人去了隔壁的房间，虽然房间之间有门，但一直敞开着。房间并不宽敞，大概有十叠左右，正中央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桌子。而且两边的墙上放着架子，架子上镶嵌着磨砂玻璃门。

“您请看。”小鼻子张拉开了左边架子的门。

架子很深，里面摆放着十几个青铜器。

三个鼎。一个鬲。两个豆。其余全都是卣、瓿、方彝、兕觥、斝、爵、觚这类酒器。

世航能看出这都是殷朝的青铜器。他记得曾在书中读到过斝只有殷朝才会制造。

在殷朝的青铜器中，这些也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精品。小鼻子张拉开架子的门，露出的半个身子上散发着自豪的气息。

麦克米兰叹了口气，看了看眼前的青铜器，说：“很美。这些确实很美，我能看出这是人们亲手精心做出的东西，与之前的牛骨头不可同日而语。但遗憾的是这不是我收藏的内容。我喜欢在博物馆欣赏他们，但并不想放在手边每天拿出来欣赏。温先生，请翻译吧。就说虽然青铜器很美，但没有瓷器的温润。可以远观，但不会让人想要抚摩。谢谢你给我展示，但我并不想收藏。”

麦克米兰明确表示不打算购买。

“瓷器吗，请来这边。”小鼻子张走向对面的架子，像刚才一样一把打开了玻璃门，动作比刚才更夸张。

里面摆满了越州青瓷。都是秘色瓷。

都是精品。

“啊呀啊呀……”麦克米兰仿佛喝醉了酒一样踉踉跄跄地来到架子前，贪婪地盯着眼前的瓷器。

花瓶、茶壶、茶碗、酒器，应有尽有。虽然比青铜器小，但数量更多，大约有三十件。

“啊，真是好东西。我很少见到这么精美的越州茶碗。”麦克米兰靠近秘色瓷茶碗说。

小鼻子张说：“很遗憾，这些都已经卖出去了。”

麦克米兰的眼中散发着明亮的光彩，甚至可以说在燃烧，世航都觉得将这句话翻译过去很过意不去。这些瓷器确实价值很高，世航在看到这三十件秘色瓷的时候立刻明白这只茶碗在其中出类拔萃。

“只有这一件就好，能不能让给我？”麦克米兰的口吻近乎哀求。

慧空早就发现了，而世航此时才确定小鼻子张会说英语。他对麦克米兰说的英语反应明显，不等世航翻译就说：“这个架子上的东西已经全都不是我的了。”

7

麦克米兰想要与买下架子中所有越州青瓷的人交涉。

“不透露买主的信息，这是做生意的规矩。”小鼻子张没有透露买主的姓名。因为书画古董的买卖关系到个人的名誉，所以一般都不会透露姓名。

麦克米兰说：“我愿意出能买下架子上全部瓷器的钱，只买这一件。”但世航考虑到麦克米兰的名誉并没有翻译。

小鼻子张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些越州青瓷要去日本。”

“日本？你是说日本人买下了这些瓷器吗？”

“没错，”小鼻子张等世航翻译后说，“那个日本人也买下了甲骨片。”

在翻译小鼻子张的话之前，世航已经猜到了买主是谁。麦克米兰听了世航的话之后反射性地说：“太田先生？”

小鼻子张说：“任君想象。”

本来的计划是在苏州住一晚上，但麦克米兰说要乘坐下一班普快列车回上海。从麦克米兰的脚步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内心的沮丧。

麦克米兰问：“那个甲骨片是测试吧？我当时说连狗都不愿意咬，你翻译了吧？”

“我当时也说了，是逐字翻译的。”

“太糟了。对了，我想联系太田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一直以为太田先生回国了，没想到他竟然做了这么一大笔买卖。”

“对你来说，在上海寻找太田先生应该不难吧。你应该有办法，能不能帮我联系他。”

“啊，我找找看吧。”世航迫于财务上的压力只得答应帮忙找人。世航觉得如果太田孝二在上海，要找到他并不是太难。但他买下了那么多越州青瓷，用的一定不是自己的钱。就连考察上林湖古窑，他都是依靠同风会的赞助才凑齐了钱。从小鼻子张手中买下越州青瓷一定也是替别人跑腿儿。

在苏州到上海的火车上，麦克米兰筋疲力尽，而世航脑中不停地想着增田绫子。并不是平静地怀念着她的身影，而是怀念她的肉体。世航一想到苏州张家（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张家）的架子上摆放的精美秘色茶碗，就会联想到绫子，这让他疲惫不堪。世航和麦克米兰在火车上并排坐着，两个人都有所顾忌，希望自己的疲惫不要影响到对方。

第二天，世航去老天主堂街的拜访了陆鸣泉。他将苏州发生的事告诉了陆鸣泉。“来迎接的男人像是军人。甲骨片和殷朝的青铜器都能对得上，但是越州青瓷？”

陆鸣泉沉思片刻后，仿佛重新振作起精神般叹了口气，说：“我想此人不是高述的同伙，但既然出现了越州青瓷，就不能说二者完全无关。”

世航的直觉认为陆鸣泉手中有很多条线，听说高述去过雷岳那里后他也并没有匆忙采取行动，而是眼观八方，似乎在积聚力量。

“我究竟应该怎么做呢？我有机会接近雷岳…”世航希望陆鸣泉做出指示。

“雷岳那边等你从日本回来再说吧。其实我在雷岳那里也有线索。”陆鸣泉对未来的安排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现在有三个焦点，”世航模仿着连绍桓的口吻，“故宫组、殷墟组和东陵组。盗墓，偷盗……可以叫作文物犯罪团伙吧。”

“没错。三个焦点都有组织，现在已经知道东陵组是军阀。孙殿英的部下谭温江被捕，在天津查抄了三十五箱文物，但那并不是全部，其中似乎并没有翡翠西瓜。这一件文物就可以买下好几座上海沙逊大厦了。我最近感觉到你说的文物犯罪团伙的背后联系在一起的。”

“联系在一起？”

“你刚才说是三个焦点，但这三个只是冰山一角吧。从水面上看漂浮着三座冰山，但水下都连在一起。你去的苏州张家不就在一个房间里放着殷墟的文物和可能出自故宫的青瓷吗？”

“你是说买家是同一个人吗？”

“你仔细想一想，这可是一大笔钱。无论是故宫、殷墟还是东陵，有这样的财力的人应该不多。”陆鸣泉又陷入了沉思。几经周折，他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变得格外慎重。他并没有告诉世航他所经历的曲折。

“我去日本之前还会来的。”世航说完后与陆鸣泉告别。

陆鸣泉将他送到楼梯旁，对他说：“太玄会的会长终于动身从香港来到上海了。”

世航边下楼梯边说：“终于……我表姐杨景珠现在正积极与程玉秀接触。”

“妖怪们的老巢差不多已经锁定了啊。哈哈哈……”

世航听着雷芽山人的笑声走出了民房。

虽然有些远，但世航选择走回旅社。他从老天主堂街出发，从湖心亭的右边沿铁路前进。旧上海城拆除了城墙，铺设了铁轨。世航走进法租界，从北海路穿过赛马场，沿着西藏路向北。回到旅社后，虽然腿上传来了疲倦的感觉，但全身都被舒适的兴奋感包裹着。

世航的房间在旅社的二楼。走上楼梯转过身就是世航的房门。世航像往常一样走上楼梯，吸了一口气之后回过头，增田绫子正站在那里。

“啊，绫子。”世航几乎发不出声音。

增田绫子说：“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等你。”她穿着白色上衣和紫色短裙，这两种色彩晃到了世航的双眼。绫子头上端正地戴着白色的无边便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