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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杀戮之病 作者:我孙子武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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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三月 樋口 “死亡这种东西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你不觉得吗?”教授说道。 樋口没有回答。薰在走廊里的洗手池清洗着刚刚擦过地板的抹布,坚持不让樋口帮忙。 就算樋口没有回答也无所谓,教授继续提问道。 “你听过塔纳托斯吗?” “塔纳托斯……是吗?我没听说过。”樋口以为这是最近新出现的外来语,摇了摇头说道。 “这本是希腊神话里众神之一的名字,负责掌管死亡。而威赫姆.斯特科和弗洛伊德等人把这个词解释为‘死的愿望’或者‘死的本能’。他们认为在人的意识当中,存在着与求生本能‘厄洛斯’相抗衡的求死本能。” 求死本能---塔纳托斯?樋口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是说人类的杀人行为是一种本能的表现吗? “因为所有生物早晚都有一死,迟早都会化为尘土、变为无机物。因此,生物的内心中大概存在着想主动变回无机物的倾向吧。弗洛伊德说,人类的意识当中存在着两种相互对立斗争的本能,一种是想要生存下去的本能,另外一种就是与其完全对立的求死本能。不过几乎所有学者都否认死亡本能的存在。至今仍然主张死亡本能存在的,大概也只有梅兰妮.克莱因等极少数学者而已。再说,这个理论确实是过于先进,这个说法也确实过于让人难以接受。” “也就是说……求死不能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了是吗?”樋口有些失望,赶忙反问道。 “没有人能够断言那种东西肯定不存在。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一例不靠求死本能就无法解释的症状,因此求死本能对于临床学者来说是一个不必要的概念。我目前为止也还没有亲身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这个概念对于我来说也就无所谓了。”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提起这个话题的啊。”樋口本来想这么说,但还是决定先闭嘴等他接着说完。他觉得这个教授不会提出一个毫无意义的话题。 “我想使用这个词,只不过想给它一个截然不同的定义。我认为‘塔纳托斯’并不是意味着‘求死本能’,而是一种想要接近死亡的欲望。这是一种‘塔纳托斯’情结。根据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理论,人为了不因为死亡本能而杀掉自己,自动将这种攻击的冲动转向外部,于是便会出手伤人。因此我们便能解释虐待狂与受虐狂,以及反复强迫等违反快乐原则的异常行为。” “我认为应该被称为‘塔纳托斯’情结的现象,是与弗洛伊德的定义截然不同的东西。---对墓场感兴趣的小孩子、杀死小虫子的儿童、拿死亡说事的黑色笑话。几乎所有的小孩都对死亡深感兴趣。我们当然也可以说小孩子只是出于好奇心才对死亡感兴趣。理解生命为何物与理解死亡为何物其实是一回事。婴儿为什么会出生?自己是怎么被生出来的?爷爷到底去了哪里?---这些其实都是萦绕在大多数小孩子脑海中的问题。” “但是,随着我们现代社会的家庭核心化的推进,墓地从街道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公寓住宅楼。昆虫慢慢从城市中消失,孩子们自然也就没有机会采集昆虫。现在很多公寓楼里又不准饲养宠物,这些都让孩子们与‘死亡’产生了隔离。” “另一方面,大众媒体的宣传当中却又充斥着‘死亡’。比如说,刑警题材的电视剧里有死亡,古装电视剧当中也有死亡,新闻报道当中也经常出现带有‘死亡’的杀人案件以及意外事故等。就像显像管另一端的偶像看上去近在咫尺,但其实却远在天边一样,对孩子们来说,‘死亡’也是这种看似很近但其实很远的东西,就某种意义来说,‘死亡’也可能会成为他们憧憬的对象” “当有名的演员、艺人自杀的时候,孩子们也会竞相步上他们偶像的后尘,这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死亡’究竟是不是人类的本能呢?我们姑且先不去探究,但是‘死亡本能’---这种人类对死亡的憧憬,确确实实实在地存在着。” 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啊?樋口觉得十分诧异,但还是没有插话。一旁的薰这时已经洗好抹布,咬着嘴唇,再次蹲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早已被擦干净的地板。 “我觉得恋尸癖---以及与尸体的性爱行为,都可以称为‘塔纳托斯’情节的一种形态。他们---就是那些恋尸癖者,都对‘死亡’怀有憧憬。他们要是把这股冲动发泄在自己身上,大概会出现自伤自杀等行为。他们会主动地去迎接美好的‘死亡’,而且会因此获得满足。” “但是,他们却将这股冲动导引向外部。他们所渴望的事情,包括抚摸尸体、在尸体旁边度过一晚、与尸体做爱等等。大概在三十年前,在中野区犯下少年分尸杀人案的凶手正是这种恋尸癖的典型。一个二十六岁的恋童癖诱拐了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将其分尸并把尸块装进玻璃容器,然后倒入福尔马林,当做装饰品来观赏。凶手好像也极端地喜欢猫,据说他将自己疼爱的十二只小猫杀掉并且剁成肉块,把肉块随意扔在屋里,或者干脆吃掉。” “你明白了吧?在这个案例上,凶手根本就没有被人轻视,更没有什么因为自身的缺陷而感到低人一等的自卑感,因为他杀掉的是猫嘛。但是,他仍然克制不住自身的冲动把心爱的猫以及男孩分尸,并做成标本来观赏。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恋尸癖。另一方面,号称自己在巴黎吃过人肉的那个家伙,其实几乎没有恋尸癖的倾向。虽然似乎他也进行过奸尸,但很明显的是,支配他的主要是一种‘想吃人肉’的欲望,也就是食人魔的幻想。” 在巴黎吃人肉---应该说的是那个日本人吃掉一个荷兰籍留学生的案子吧。樋口十分清楚地记得,这个案件在当时曾经引发了一场歇斯底里的骚动。 “另外,琦玉的那个连续杀害女童犯人,根据凶手的供词记录,在有人指出凶手身体上有缺陷时,凶手立刻勃然大怒。因为凶手说他自己曾经吃下祖父的遗骨以及被他杀害女童的肉一事,社会舆论与公众便大吵大嚷地骂他恋尸癖、食人魔。不过就算他有这种倾向,但把他拿过来和历史上的恋尸癖、食人魔相比较的话,他还远不够格,只能算是个正常人。当然了,他制造了几起凄惨的悲剧,不过我还是觉得他的行为只是单纯的性犯罪与强奸杀人的延伸罢了。” 教授停了片刻,刚才一直跪着擦拭地板的薰总算抬起了那张苍白的脸。她慢慢站起来,呆滞地望着樋口。樋口给了她一个眼色,催她赶快坐下。她这才慢慢坐到樋口身边。 教授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樋口说:“您认为本案的凶手也有‘塔纳托斯’情结?” “嗯……可以这么说吧。我感觉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恋尸癖。大抵奸尸者或多或少都带有虐<文>待狂的倾向。因为他们的暴<人>力倾向高涨,导致他们最<书>后会置人于死地。然后他们会<屋>摧残、虐待尸体,并借此获得快感。---不过这次的凶手并不是为了获得快感才切下并带走尸体的一部分的。凶手大概‘希望把她留在身边,就算只有一部分也好’这种想法。他是个具有恋物癖倾向的恋尸癖,可以爱上没有生命的肉块。” “美国有个叫爱德华.西奥多.盖恩的男人,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杀害了两名女性,从墓地盗挖了九具女尸带回家,从中获得性满足。他全部都是在满月之夜作案。他不仅将尸体的头颅砍下、把人心当成面包烤来吃,还剥下尸体的皮肤,制成人皮灯罩和人皮椅子。他还把头骨做成汤碗、嘴唇做成项链、阴道和乳房做成背心、乳头做成皮带以及人皮面具等等。” “另外,还有一个叫爱德蒙.肯培的美国男子,他从一九七二年起,一共杀死了八名女性,并不断对她们进行奸尸。他和刚才提到的那个英国的克里斯蒂一样,恐怕无法与有生命的女人做爱。据说他首先用鲜血清净尸体,并与尸体进行各种性行为。他沉溺在其中,甚至可以与无头的尸体做爱。如果这次的凶手切下受害者的生殖器也是为了进行性行为的话,那他便是一个远在肯培之上的恋尸癖。” 教授终于说完,慢慢摇了摇头。 “如果他真的被逮捕的话,务必请让我替他做一下精神鉴定。” 樋口和薰向教授告辞并离开大学,他们在咖啡厅喝了一会儿咖啡,薰的脸色仍然不怎么好看。 “……后悔了吗?”樋口问道。 薰果然如樋口所料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有点儿……只是有点儿被吓到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案件还可能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第三个受害者很可能遭到了更残忍的凌虐,厄运说不定还会降临到你自己的头上……” 樋口见薰依然坚定如故,便想稍微吓吓她。 薰只是微微一笑。 “没关系……如果受害者是我不认识的人,那么不管凶手做得再怎么过分,我都可以忍受。如果姐……姐姐不是受害者的话……” 她说得也是,樋口点了点头。其实对于他自己也一样,如果受害者是不认识的人,自己也就不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了吧。 更何况,他们二人还都对敏子怀有深深的歉疚之意…… 假如敏子是在稍微安乐一点的情况下静静地迎来死亡的话,那么他们二人的罪恶感应该不会如此深刻。在教授用坚定无比的语气判定凶手肯定是为了性交才从她身上切除掉生殖器的时候,樋口甚至觉得那好像是他自己犯下的罪行。他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头和凶手一样的野兽在蠢蠢欲动,樋口一想到这里,便不住地战栗。 “……接下来,我们怎么行动?”薰问道。 “我到六本木那边逛逛看。我觉得凶手现在虽然还没有上街寻找目标,但我们可以先沿着你姐姐当晚的行踪熟悉一下……不过,今天还是不要去了。” 薰吃惊地看着樋口。 “为什么今天不行动?我不是跟您说过我没有任何问题吗?……我要去,就算是一个人,我也要去。” 樋口心想,她的性格跟她姐姐真是一点都不像。敏子不上班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女人,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她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自我意志;而薰明明刚才经历那么悲惨的事情,却仍然决心继续调查下去。 当然了,樋口其实本来就没打算要阻止她。 “我明白了,那么,我们现在就逛逛看吧。” 樋口在走出咖啡馆大门的一刹那似乎感到了某人的视线正刺在他的身上,他回过身来,却没有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看来我是累了。我确实已经累坏了。 樋口给野本打了一个电话,向他确认了一下敏子当晚走下出租车的地点,得知敏子当晚在地铁站旁下了车。于是他们也坐着出租车在相同的地点下了车,这时天色已晚,日渐西沉。夜晚的天气冷得刺骨,樋口和薰把拿在手里的大衣穿上,环顾四周。 “这里离发现你姐姐尸体的宾馆还有一段距离。……你姐姐,她经常到这附近来吧。”樋口问道,两个人朝青山的方向走着。 “警察也这么问过我,但是我不知道。姐姐不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她也不愿意去迪斯科舞厅这种喧闹的场所,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樋口心里很明白敏子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她是想借此排遣一下心中的寂寞。不知道敏子是想找一个容易被男人搭讪的地方,还是只是想找个地方自己一个人静静地买醉呢?恐怕是后者吧。从她一晚上喝下那么多的酒这点来看,她在与凶手进入宾馆的时候,大概已经意识不清了。 樋口希望敏子只是为了忘记他才会委身于这个变态的;他希望敏子的这些不幸只是因为喝得人事不省才会发生。 敏子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大概不会与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起走进宾馆的吧,难道不是吗?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六本木的大街上走着,两旁的店家有许多还没开始营业。那天的敏子或许走进了一家只在半夜开门的店家,这也是有可能的。现在还早,最好找个地方消磨消磨时间。 “……现在时候尚早,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好的……”薰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食欲,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樋口看见一家店的招牌上写着“赞岐乌冬面”,心想,她现在稍微吃点乌冬面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于是便打定了主意。这是一家修饰得整洁明亮的面馆,由于现在还没到六本木的人流高峰期,因此里面客人不多,只有寥寥数人。他们二人找了一张能容下四人的桌子坐下。刚刚点好东西,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子突然一屁股坐到了樋口身边的座位上。樋口吓一大跳,抬头一看,只觉得之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却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男子笑嘻嘻地拿出两张名片,在樋口和薰的面前分别放下。名片上面写着“OFFICE EYES”,另外附带着一个眼睛的标志。标志底下写着“二十四小时竭诚为您服务”的字样。樋口有点奇怪,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名片正面写着齐藤信雄,樋口记得他是个小报记者。他就是那个得知岛木敏子与樋口之间的特殊关系,第一个打电话过来的人。他现在颇为消瘦,可以说算是骨瘦如柴,樋口记得他以前是那种偏胖的人。 怎么偏偏在这种地方碰上了这个家伙!樋口不禁在心里大骂厄运之神。他心里暗自向上苍祷告,希望面前的这个家伙至少不要认识薰,不过这明显不可能如他所愿。这家伙不可能连受害者家属的样子都不认识。 “哎呀,这位想必就是岛木薰小姐吧?你现在的打扮可是和之前大不相同了,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我差点就把你当成你姐姐了。我先前只知道樋口先生和敏子小姐关系亲近,但却没想到樋口先生竟然和妹妹也交往甚密,真是让我意外啊。” 要是这句话出自其他男人之口,樋口早就怒火攻心直接去揍他了,但这家伙一脸笑呵呵的样子,让樋口没费什么功夫就压住了心中的愤怒。 “……实在不好意思,正如您所见的那样,我们就要用餐了,您能不能不要打扰我们?” “我无意打扰二位,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可思议罢了。猎奇杀人事件受害者的朋友和妹妹会为了什么样的事情特地去拜访大学教授呢?” 樋口听到薰吃惊得大大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马上意识到了,那个时侯---在他们离开大学的时候,那个刺在他背后的视线……原来跟踪他们的就是这家伙。樋口以前在警队的时候,应该会更加留意这方面的问题。不过现在,他虽然感到了自己被人监视,但却无视了这种感觉。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呢? “您要点些什么?”一个中年女服务员问齐藤。 “天妇罗乌冬……居然要一千五百日元?那今天不要这个了……来一碗豆皮乌冬面好了,嗯,就要这个了。” “好的,豆皮乌冬一碗!” 服务员离开后,齐藤又冲着樋口笑了笑。 “最近我的老毛病又犯了---缺钱病。” “你想勒索我吗?” 齐藤大声地笑道。 “勒索?您身上有什么值得我勒索的地方吗?我只是碰巧看见你们二位,过来打个招呼罢了。您在外面要是遇上了认识的人,也会过来问问对方这是干什么去对吧?比如,您这是去买东西吗?还是去哪里旅行啊?到哪个地方去啊什么的。” “你一路跟踪外面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这几个问题是吗?作为一名记者,你也真是够悠闲的啊。” “我虽然是个记者,但其实也是个不受任何单位限制的自由职业者。我可以自由地去追寻我喜欢的东西,我觉得我还有那么点自由吧。” “是吗,揭露他人的隐私也是你的自由吗?”樋口觉得自己渐渐开始克制不住怒火。当然了,现在绝对不能动手打他。如果今天在这里把他暴打一顿的话,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哎呀您真刻薄,我又不是你们的敌人,我只是想早日抓到杀害岛木小姐等人的凶手。如果调查没有进展的话,我们当记者的也就没有材料可写了。不过,竹田教授是个出了名的大嘴巴,你们是不是也觉得从他那里肯定会套出一些事情啊。其实我今天也想去找他套套话来着,这不正好看见你们了。你们这对搭档真是有意思的很啊。我见过岛木小姐的父母,他们似乎不愿意多提有关樋口先生您的事情啊。而且,您也没去参加岛木小姐的告别仪式吧。我真的没想到,原来你们两位早就认识了。” 樋口和薰之前点的野菜乌冬面被送了上来,齐藤见状这才闭上了嘴。樋口也不去搭理他,径直拿起筷子开始吃面。面条吃在嘴里,却完全没有味道,似乎樋口的味觉已经消失了一样。 “啊,您赶紧吃,不吃面就凉了。薰小姐您也是,先吃吧。竹田教授应该对您这位前警部说了不少绝对不会对我这种三流小报的记者说的消息吧?”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樋口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对齐藤呵斥道。服务员和其他客人纷纷回过头来看着他们这桌。樋口怒目回瞪,那么看热闹的视线立刻主动闪开。 樋口压低声音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吧就!” 齐藤那双大大的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刚才在脸上装出来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他毫无表情地说道:“那我就直说了。你们两个好像正在调查什么是吧。你们先拜访精神鉴定专家,然后又跑到六本木---警方判断岛木小姐就是在这里与凶手相遇的。难道你们想自己抓住凶手不成……” “没错,我们想自己抓到凶手。”樋口打断他的话,说道。 齐藤的眼睛再次从眯缝状变成圆滚滚的样子。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就是想自己抓到凶手,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打算追查到底。”樋口一副挑战的语气向他示威道。 齐藤没有生气,却像小鸡吃米一般连连点头,说道:“是这样啊,这样的话就容易多了……我想加入你们。这就是我想跟你要的。调查需要人手,多多益善嘛。” 2 二月---三月 稔 蒲生稔开始觉得母亲的样子有点奇怪。她最近总是很诡异地盯着自己看。当他感到他的视线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母亲却慌慌张张地把脸扭过去。那样子简直就像……就像做了什么愧疚的事情一样。 难道说……那种事情不太可能吧。绝对不可能。妈妈她……绝对不可能发现我做的那些事情。 她不应该发现的啊。我总是趁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才和她……不,和她们相爱的。那些录像带我也总是放在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一定是我自己的态度有些反常,妈妈觉得我态度反常才会一直留意观察我。我一定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得让大家觉得我和平时一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二月刚一结束,蒲生稔好像理所当然似的又开始上街寻找目标了。他渴望着爱,没有爱的滋润,他就会变得干瘪、枯萎,最后成为一个浑身褶皱的干巴老头儿。就像她的……不,就像她们的乳房那样。 如此看来,我定然是因为才她们那里汲取爱情的养分,才会得以重生为一个更加完美的人类。 回忆一下那个爱上江藤佐智子之前的自己吧。那是一个多么多么无聊的人啊。虽然在那之后,他曾经一度陷入低落,但换个角度来想,那不过是为了迈向下一个阶段的垫脚石而已。我品尝到了爱的绝美,之后便更进一步地探求爱的根源,而在上一次我已经触碰到了生命的根源。 追寻爱的道路永远没有尽头,还有很多我未知的东西在等着我去探索,正因为如此,我才需要爱的滋润。 蒲生稔去学校或者上街的时候大都坐电车去,但现在大学已经放假,他决定这次开车碰碰运气。开车出去的话不但可以不用再担心末班电车的问题,还可以把行动范围扩大、扰乱警方的调查。实在不想,我可以学大久保清(1935-1976,日本战后著名的连续杀人魔。他早年多次猥亵、偷窥、强奸年轻女子,数度被判刑。后来他开车吸引女性上车,并与女性发生关系。如果遇到反抗,他便将对方残忍杀害。据他交代,他曾经开车和大约一千名女性搭讪过,其中大约有一百五十人坐上他的车子,与大约十多人保持着肉体关系,另外强烈反抗他的八人遭到杀害。)的那种方法,在车里把她们杀掉,然后再开到山里埋了。 不行,不能这么做---蒲生稔改变了主意。 我不想被其他人当成一个只是为了做爱才杀人的男人,因为我不是变态,我只是在真实面前觉醒过来了而已,我跟那些低级的人完全不同。 夜幕刚一降临,蒲生稔就对家人说“我开车出去兜兜风”。他开车在新宿附近慢慢地转着,从靖国大道右转开到外堀大道,往银座开去。之后他又往麻布、六本木的方向开过去,这样正好围着皇宫转了一圈。他每把车开到一个地方,便会找家家庭经营的小餐馆坐下,在里面一边消磨时间一边打量着身边的女人。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什么好女人,自然也没办法邀请那些自己开车来的女人上他的车。 东京是个昼夜不眠的城市,与这相比,东京的电车就显得很服务不周,每天准时下班休息。在最后一班电车停运之后,蒲生稔所期待的好戏才会上演。 银座、六本木也好,新宿也好,无论在哪里,蒲生稔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哪些是真正想打车的人。他们通常直瞪瞪地望着车流,时不时地举手拦车,只要看到车上有“迎车”(注:表示这辆出租车正在去接某位客人的路上。同时也表示这辆出租车不是一辆空车)标识,便会大失所望地放下手。虽然在这个时候很少见到一个女人独自等车的情形,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蒲生稔只要看到一个人等车的女人,就把车开到人行道边上,透过车窗来窥视她们。当然了,这其中多少还是有一些让他动心的女人。 不过,这一天直到最后,蒲生稔也没有主动去和一个女人打招呼。如果自己一时心急,不小心让无聊的女人上了车,从而留下让人不愉快的回忆,那可就糟糕透顶了。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而玷污了他对那些至今为止与他深深相爱过的女性的回忆,那就太对不起她们了。 我现在只想找一个女人来好好相爱,但这个女人非但不能比她们差,而且还要比她们更加优秀,她应该是个最完美的圣女。 第二天,蒲生稔在银座看到一个女孩,他决心要去和她搭讪。他放下副驾驶座的玻璃窗,慢慢靠近人行道,对她招呼道:“我载你一程吧。”女孩好像非常看不起他似的,只是轻蔑地看了一下他的车,理都没理他。 由于车里光线太弱,自己那招牌式的微笑看来也起不了作用。那种女人估计只会从车子的好坏来判断男人的优劣,她一看我开的只是普通的国产车,自然不会上我的车。 当然话说回来,那种女人就算送上门来我也不会要的,换个地方再找找吧。 现在已经是三月了,蒲生稔坐在电视机前和家人一起看着电视节目。他知道不能每天晚上都出去,这样会引起家人的怀疑,所以得这么装装样子。但表面上欢乐祥和的家庭生活只过一晚,他便兴趣索然了。和这些说不出一点知性话题、成天只知道像痴呆一样盯着电视看的家人在一起的生活实在是让他无法忍受。 母亲高高兴兴地把和服人偶摆在佛堂里,她的那种对孩子的爱意溢于言表。 不过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吧,还搞这种人偶节(注:三月三日是日本传统的女儿节。每逢此时,有 女孩的人家都会摆出做工精湛、造型华美的宫装人偶来祝福女孩幸福平安,健康成长),无聊不无聊啊,简直无聊透顶。 蒲生稔在晚上又开始开车出去兜风。 三月三号的深夜,她站在那里。他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她了,她正是他应该去疼爱的那种女人。 排队等出租车的人排起了延绵不断的长队,队伍的尽头便是新宿靖国大道上的出租车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她站得离前面那几个上班族还有一定的距离,看来不是和他们一起的,她肯定是一个人。 队伍旁边还有一辆车,看来是和蒲生稔一样,打算向等出租车的女性搭讪的。那是一辆红色的日产贵夫人跑车,里面好像有两个男人。他们和两个同行的女孩搭讪,不过对方没有理他们。他们似乎感到有些生气,便使劲一踩油门,呼啸而去。 蒲生稔从她身边开过,他在稍微离她远一点的地方看到一台香烟自动贩卖机。忽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蒲生稔停下车,走到香烟自动贩卖机旁,从后裤兜里拿出钱包,然后佯装很吃惊地叫了一声。他朝四周看了看,随即下定决心朝她走过去。 “……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破开一张一万元的钞票?” 她颇为吃惊地转过头来,伸出一只小手挥了挥。那个样子好像非常惧怕和别人说话似的。 蒲生稔上下打量这个女子,他再一次确信自己果然没有挑错人。从她的领口处可以隐隐看到她双峰之间那片诱人的谷地,蒲生稔感觉那里散发出了一股远胜其他女性的诱人魅力。 她看起来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吧,多少带着些醉意,眼圈微微发红。 蒲生稔把视线从她的那块谷地移开,对她展开了自己的招牌微笑,说道:“没带零钱是吗?就算不够一万也没关系啊,一张一千元的钞票就够了。” 她多少有点不安地看了看排在她前面的上班族们,那些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继续起劲儿地聊着天。 她看了看钱包里的钱,说道:“千元钞票的话倒是有一张的……” “一千元的吗?那这样吧,能不能和我换一下,我用这个跟你换。”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一万元钞票递给她。 “啊?可是……” “啊,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可能是张假钞啊,哎呀,你就放心好了,你看上面的水印多清晰啊,看看。” 蒲生稔把钞票放到她的面前,对着灯光让她看水印。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她已经觉得蒲生稔是一个可以让人放心的男人了。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拿一万元的和我换一张一千元的,再怎么说也有点……” “哎呀,那种事情你就放心好了,我反正就是想买一包烟而已。” “……那么,我请你好了,给你。” “我怎么能让你请我呢。这也太……啊?”蒲生稔的音调忽地陡然提高。 她颇为惊讶地抬头看了看他。 “……你是不是要打车啊?” “嗯……算是吧。”她又扭头看了一眼那宛如长蛇一般的队伍。 “你要去哪里呢?” “……我就是要回三鹰而已。” “哦,三鹰啊,那就这么办好了。我正好也要开车回那边,干脆我送你回去吧。作为回报,你给我买一包香烟吧……呃,等等,我这么做不算是违法吧?” 她咬着嘴唇,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她在考虑蒲生稔提出来的这个提议。 看来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再稍微说两句,她肯定会上我的车。 “哎呀,才一包烟的价钱你就不用想了吧,你从这里打车到三鹰的话,没有三千元根本就到不了……” 她又回头看了看排在她前面的那些等车的人。当她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决定。 “……你的车在哪儿?” “喏,就那个。” 蒲生稔在前面带路,向着车子走了过去。而她却以一种十分奇怪的走路姿势跟在后面。 看到他的车子是辆卡罗拉她看上去更加放心了。大概她是觉得应该不会有男人开这种车来搭讪吧。 “你要哪个牌子的?”她突然说道。 “啊?” “你要哪种牌子的香烟啊,我去给你买。” 蒲生稔被问得多少有点慌张,他把香烟牌子这种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我要七……一盒七星吧。” 她看了看他,一瞬之间似乎露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不过还是一蹦一跳地走到香烟自动贩卖机前面,放入千元的钞票,买好香烟后又跳了回来。蒲生稔把香烟收下,毕恭毕敬地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招呼她上车。 蒲生稔坐上驾驶座,在关上车门之前,他依着车内的灯光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哎呀,吓了我一跳。” “……啊?什么吓了你一跳啊?” “啊,没什么……”蒲生稔一关上车门,便松开手刹,慢慢踩下油门。 “到底什么事情啊?你被什么吓了一跳啊?” 蒲生稔故意顿了顿,做出一副羞于回答的样子,说道:“我刚才,居然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漂亮……” “……你真坏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蒲生稔十分开心地陶醉在这片刻的沉默当中。 “听点音乐吧,你喜欢听些什么?”他根本不等她的回答,自顾自地便把磁带放进车载音响里去了。冈村孝子的那首歌顿时在耳边响起,狭小的车内空间中顿时充满了那透明的歌声。 “我听什么都行。松任谷由实的啦,杏里的啦……这个,是冈村孝子的歌吗?我也挺喜欢这个风格的歌的。” 她浑身放松地靠在座位上,一边望着窗外的夜色一边微微颤动朱唇跟着音乐小声哼唱。 看来她也听过这首歌啊。实在是太棒了,或许她就是那个我一直在寻觅的完美女性吧。 “……我姓蒲生,叫蒲生稔。你叫什么?” “真树……” 她没有说自己的姓氏,而是直接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这种隐藏自己身份的举动反而让蒲生稔感到更加亲切。听起来就像她对他说“我和你只能相爱一个晚上”一样。 那是当然的了,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我们能相爱今天一个晚上就足够了。 “……对了,你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家?” 真树沉默了片刻。 “哦,我并不是想打听你的事情……” 蒲生稔似乎在暗示她可以不必说下去,但她却继续说道:“我参加一个女性朋友的送别会,她辞职了,准备结婚。我们连着喝了三个地方。我本来是想赶最后一班电车的,谁知道高跟鞋的鞋跟却被楼梯弄断了。”她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用餐巾纸包着的鞋跟让蒲生稔看。 原来如此,终于知道了她走路的姿势为什么那么奇怪了。 “唉,倒霉到家了……” “是啊,真可怜。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却是个幸运的事情。嗯,虽然时间很短吧,但是我却能因此和一个美女一起兜风。” 蒲生稔发自内心地说道,不过她却不以为然。 “你嘴巴真甜,挺会奉承人的嘛。” “奉承?我才不去奉承人呢。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是挺想和你去兜兜风的,哪怕一会儿也好啊……不过要是太晚回去,你父母肯定会担心的吧。” “没那回事,我一个人住……” 车子在不经意间驶过了象征着东京的东京都政府大楼。 “那,你是默认了吗?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兜风吗?” 她还是望着窗外,未说一语。她已经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了吗?她是不是已经发现我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了呢? “明天上班是不是要很早就出门啊?”蒲生稔接着问道。 她继续被窗外的景色吸引着,没有回头,喃喃地说道:“我才不想去上班呢……” 蒲生稔心里高声叫好,转动方向盘朝着首都高速的方向开去。她似乎也注意到了车子改变了行驶的方向,但是并没有出声抗议。 “那么,咱们去哪儿呢?” 她仍旧没有回答。 蒲生稔在收费站拿了收费卡之后,刚开出不远,她向他喃喃地说道:“去横滨。” 蒲生稔兴奋地点了点头,把车载音响的音量开大,全身陶醉在这美丽的歌声和快乐的预感当中。 单单是看着他就让我感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就连他也注意到了我这颗无法隐藏的心 “私心藏密意,欲不觉行于言色。”(注:和歌集《小仓百人一首》中的一首。作者为平兼盛,全文为“私心藏密意,欲不觉行于言色。吾身之爱恋,怎的人人皆探问,为谁而若有所思”) 蒲生稔突然想到这首和歌,不禁扑哧一笑。不知道此时身旁的她有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意呢? 那天晚上,他和她相爱到天亮,并把她的一部分带了回去。 这一夜是他迄今为止度过的最长的一晚,同时也是最为充实的一晚。 3 三月 雅子 三月十号,昨天还寒风刺骨,今天却暖洋洋的,仿佛昨天的那份寒冷的感觉如同虚幻一般。雅子身上还穿着毛衣,虽然此刻他热得直出汗,但还是忍住没把毛衣脱掉。 院子里梅花的阵阵幽香传到玄关里。往年的这时候,这股花香往往会让雅子精神为之一振,但是今天她却没有一点兴奋的感觉。 刚到中午,便有一个警察过来拜访。虽然来者不是刑警,只是个派出所的警员,但她马上就明白了这肯定不是一般的日常巡视那么简单的调查。 “太太,请您协助我们做个简单的调查。请问您家有没有一辆白色的卡罗拉轿车?”警员站在玄关,开门见山地说道。 雅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 果然是这样。警察是来调查那个案件的。看来凶手犯案时开的车子果然是和我家的车子一样的,都是卡罗拉。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是蒲生先生的府上吧?那边车库里的车子不是您家的车子吗?”雅子觉得警员的声音仿佛是从一个极度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不,不。您说得没错,那是我们家的车子。”雅子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由于心理紧张而变尖,这反而更让她焦躁不安。 这样不行,我现在必须得冷静。警方只来了一个人,也就是说他们手上还没有什么线索,现在只不过是在挨家挨户地盘问所有有白色轿车的住户罢了。现在还用不着慌张。 “啊,是这样啊。谁在用车呢?”警员左手拿着一个“传阅文件”似的本子,一边拿着绑在本子上的铅笔做记录,一边继续问道。 “……一般是我家先生和孩子们,可是---”雅子突然间提高了声音。 “可是什么?”警员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她。 “……可是,最近我家车子的情况有点不好。” “哦?怎么个不好法?” “……我也不太懂,但听说好像是刹车有点问题吧。好像时不时的会出现失灵的问题。”雅子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琢磨,应该有我说的这种车辆故障吧。 “这也太危险了吧,不赶紧送去维修的话可不行啊。怎么不送去修修呢?” 为什么?为什么呢?因为什么理由才不拿去修?因为付不起修理费吗?还是说反正我们家也不怎么用车所以才不修?还是说…… “有去修啊,修是修过的,可修完还是不管用。为此他们还跟我们说这车子差不多该报废了,最好还是买一辆新的。” “报废?”警员扫了一眼手上的“传阅文件”。 “您说您家车子该报废了,可是您家的车子才开了不到四年啊,我觉得你们还是和厂方好好抱怨抱怨为好,到时候要是出了事故可就晚了。” 雅子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惊恐:原来警方早就调查好了我们是什么时候买的车,然后才过来作调查的啊! “您家里会开车的人,现在有谁在家吗?” “没有……一个都不在。”雅子又撒了谎,虽然她一开始没想在这个问题上也不说真话。 “是这样啊,那么,请您在这里帮忙填上他们的联系方式或者学校名字。” 他这么说着,便把“传阅文件”交给雅子。雅子发现这上面早就写好了她丈夫的名字、车牌号码以及车子的样式,后面还注有他们家的家庭住址。雅子在余下空白的地方填上丈夫的工作地点以及孩子们的学校名字。她本来想不过脑子地随便胡写乱编的,但是一想到在这种地方作假的话马上就会被揭穿,反而会引来麻烦,于是放弃了这种想法。 “……写成这样,您看可以了吗?” 警员拿回那份“传阅文件”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嘀咕一句:“……东洋文化大学?” 那种口气仿佛一把锥子,不断地刺痛雅子那受伤的记忆。那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呢,雅子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 更加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眼前的这名警员似乎和雅子感同身受。他告辞的时候向雅子敬了一个礼:“谢谢,感谢您的协助。”随即仍然保持着刚才的那个动作,歪着脑袋走出玄关,俨然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呢?当那名警员看到稔所在的大学名字时,到底在想什么呢?他会不会和我想的一模一样?要是这样的话,这和这个案子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警方会不会因此盯上他呢?……我完全不明白。 好像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我一直都给忘到脑后去了。 但是雅子又隐隐约约地觉得,如果她想起这件事的话,会把她以及她的家庭送上万劫不复的不归之路。她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想起来为好。 这是一种让人恐惧的幻灭感。 雅子一直坚信,毁灭的厄运不会降临到这个和睦而又幸福的家庭的头上,但她始终无法将这个不祥的预感从脑海中抹去。 雅子觉得像这样一直在心里烦恼也不是个解决的办法。 我必须得亲自确认一下才行,去和那孩子本人直接确认。如果那孩子真的……那孩子真的生病了的话……雅子回过头朝儿子的房间望了望,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不会的,我知道这一切其实不过是自己的妄想而已,儿子的那些奇怪的举动也好,那个带血的塑料袋也罢,这些东西没有一个能够说明问题。 雅子站在儿子那紧闭的房门前,略微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下决心敲了门。 要是在平常儿子肯定会应声回答,但今天她却听见里面一阵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声音。 “你在屋里吧?” 雅子心想,屋门肯定锁上了吧。她握住门把手,试着开门,谁知道这次儿子却十分难得地没有锁门,屋门犹如有了生命一般极为顺畅地向内打开。 “你不要进来!”儿子那充满了恐惧与愤怒的声音向刚要迈步进来的雅子袭来。 不对啊,那孩子不应该这样啊。性情温柔的儿子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大喊大叫过…… 儿子坐在床边,两手捂着手中的摄像机,仿佛为了不让她看见一样。从摄像机向外伸出的一根视频线插在大屏幕电视机的前面板插孔上,电视画面的一角上写着“外部二”。雅子虽然不太懂电子产品,但是面对这种情景她还是明白的,儿子显然正在看八厘米录像带,而且是刚刚慌慌张张地关掉开关。 八厘米录像带。 一个记忆的分子唰的一下再雅子的脑海中掠过---留在犯罪现场的录像带包装纸。 没有关系,那跟我儿子什么关系都没有。 “……你,你刚才在看录像带吗?我说……” 儿子的嘴唇一片苍白毫无血色。从他不断颤抖着的嘴里说出的这句话,让雅子感到脑袋中的血液如同被抽空了一样。她嘴一张一张地仿佛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都跟你说了,给我出去!” 儿子突然起身,扑通一下把雅子推倒在地。雅子“咚”地坐倒在走廊上,后脑勺狠狠地撞在墙上。 比起身体的疼痛感,被儿子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对待更加让雅子震惊不已。这孩子之前从来没有和父母红过一回脸,学校的老师也夸他是个温柔老实的好孩子,今天怎么会这样…… 雅子捂着后脑勺吃力地爬起来,面前的那道房门却哐当一下被撞上了。 这声音在雅子看来,无异于奏响了他们母子之间情感羁绊的丧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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