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祸水

三国史秘本  作者:陈舜臣

曹操从盘中拾起一粒杨梅抛入口中,这是江南的孙策前些日子送来的。“你也来一粒尝尝。”曹操对典韦说。

典韦是他的亲卫队长,一直跟随在他的左右。“遵命。”典韦用他那粗糙的手指捡起一粒杨梅,看了半晌,慢慢放进了嘴里。

“味道如何?”

“很好吃。”典韦答道。

“果真如此美丽动人?”

“是绝世美人。”曹操好像将杨梅的美味和美人搅和在一起了。曹操对部下要求严格,在听取报告的时候,常常训斥他们叙述不得要领。如果部下说话杂乱无章,曹操就会沉下脸来训斥道:“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曹操在同典韦说话的时候,常常会离题万里乃至东拉西扯。

“我很期待下次交战啊。”曹操说道。

典韦闭嘴嚼了一会儿,咽下杨梅后开口说道:“我也很期待……不过还是不要太多的好。”

“若真是我喜欢的女子就好了……”曹操又捡起了一粒杨梅。

两个人谈论的是张济的遗孀。董卓死后,旧部李傕、郭汜在长安争斗不休。两人相持不下之时,张济来到长安给他们调停。他接替了死去的樊稠的位置,与李傕、郭汜再度鼎立于长安。献帝由长安东归洛阳,三人紧随其后。可献帝身边有了白波诸将与南匈奴的铁骑,三人兵败,退回长安。不久,张济再度率兵东进。这次张济来到了荆州,要攻打穰城。这里是刘表的势力范围,张济在这里中了流矢战死。他的人马由侄子建忠将军张绣接管。张绣率领人马出现在淯水附近,曹操想要出兵讨伐。当时,大将出征时都会携带家眷,因此张济的妻子当然也应该随在军中。传言说她是闻名关中的绝世美女。

“主公的喜好再怎么苛刻,张济之妻也一定会让主公喜欢的。”典韦说道。这个大汉的额头渗出了汗滴。他有一个很麻烦的习惯,每逢谈论战争以外的话题时,总会不停地流汗。

“报!”帐外有人大声喊道。这是个很熟悉的声音,响亮而充满活力。这种声音常常是用来通报紧急消息的。若是普通报告,则是别的声音。

“什么事?”曹操问道。

“张绣遣使来营,说要降于主公。”那个朝气蓬勃的声音答道。

“什么,张绣来降?”曹操与典韦交换了一下眼神——能把降军之中的女人带过来吗?曹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典韦点了点头。

“好!我去见来使,你可以退下了。”曹操说道。

“遵命!”那声音答道,随后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迅速远去。

“不能太过惹眼,有什么好方法吗?”曹操问道。

“据说张济之妻是五斗米道的信徒。”

“哦!然后呢……”

“世人皆知五斗米道的教母正在我们军中。不如请她来营,就说要让她聆听教母的教诲,主公以为如何?”

“嗯!是个好主意。”曹操舔舔嘴唇。他的人马此时也正在向淯水附近前进。那绝世的美女,明日便可以见到了。这样一想,曹操便兴奋不已。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正月,曹操四十二岁,正值壮年。

“那我这便去安排。”

“不必如此着急。”曹操说完,沉默了片刻,又捡起两粒杨梅抛入口中。

“报!”刚才的那个声音又在帐外响了起来。

“又有什么事?”

“袁术在寿春称帝,举行了即位之礼。”

“知道了,退下吧。”曹操站起身来。接下来便要去会见张绣的来使了。

“僭越帝号,胆大包天。”典韦睁大眼睛说道。

“呵!呵……”曹操笑了,“用不了多久便会听到诸将背弃袁术的消息了吧。第一个应该是……江东的孙策吧。袁术已经是冢中枯骨,众叛亲离了……”

走出去之前,曹操又捡起了两粒杨梅,放在手心端详了半晌。这是孙策送来的东西,但显然不会只是单纯的问候,其中还有“日后还请多多关照”这层意思在内。孙策自父亲那一代以来便一直被视为袁术一派的人马。这一次向许都的曹操送礼物,恐怕想表达不想继续臣服袁术的意思。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袁术僭越帝位之举,对孙策而言正是脱离袁术的绝好借口。

“众叛亲离的人啊。”曹操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走了出去。护卫典韦紧随其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张济领兵东进,实乃关中饥馑的缘故,并非为了攻城略地,只是为了求得粮食。为了粮食,有时候不得不打仗,若能不打仗就得到粮食当然好,投降是个办法,何况曹操是个再好不过的对象。

曹操去年创设了屯田制。农民辛苦从事耕作,到了收获季节却往往被流寇或者军阀袭击,一年的收获被洗劫一空。不过耕地者若是武装起来,有了组织,掠夺者就不敢轻易靠近了。为了管理屯田兵,曹操设立了屯田都尉与典农中郎将这些新官职,地方上也设置了田官。这一举措非常成功,仅在许都周边一带,便收获了百万石的谷物,粮仓都满了。若是投降了曹操,便不用操心粮草问题了——这支失去了张济、拥戴张绣为新主帅的人马迅速投降了,而且是满怀欢欣地投降了,没有丝毫的悲愤。

“五斗米道的教母也在曹操军中。”听到这个消息,张济的遗孀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使者的请求,前去拜访曹操。但其实少容身在许都,并不在曹操军中。

“请诸位在此稍作休息。”

负责接待的人将张济遗孀邹氏的随从领去了另一个房间,只将她一个人带进了里面的房间。邹氏等了片刻,听到开门的声音,只见一个男子站在门前,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这就是曹操……”虽然从未见过面,但直觉告诉她这是曹操。她听说曹操是个风采欠佳的中年男子,而进来的男子虽然身材矮小,周身却散发着不可思议的震慑力。这样一个怪异的人物,不是曹操,又能是谁?

邹氏的直觉是对的。她不单猜中了来者是谁,也猜中了来者的目的。看到那双眼睛,她就明白了一切。在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这个男子烈焰般的欲望。邹氏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她的美貌令众多男人垂涎三尺。男人的欲望是何物,她早有亲身体验。她闭上了眼睛。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不可忤逆的命运。

“骠骑将军真是令人遗憾啊……夫人也不要太过悲伤了。”男子说着,慢慢靠过来。骠骑将军是张济死前的官职。

邹氏闭着眼睛,垂下头。曹操眯起眼,仿佛被耀眼的光芒刺到了一样。“让人忍不住了……这白皙……”他没有径直去看邹氏白皙的颈项,那是引燃欲望的火种,他不是害怕欲火被点燃,而是想要延长欲火燃烧的时间。

“年轻的时候,我立刻就会跳进火里,任凭熊熊火焰直冲云霄,在狂舞的火焰之中……”

男人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邹氏感觉到这个男人慢慢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她屏住了呼吸,揣测着男人的呼吸。她丝毫没有惧怕,而是要把自己融入命运之中。她闭上双眼,也是要让自己完全融入命运之中。在穰城,失去丈夫五天之后,也有一个男人如同现在这样靠近过她的身体。那是丈夫的侄儿张绣。“叔父的一切都由我来继承,包括你……天下腐儒或许会有议论责难,我们暂且隐瞒一段时间,你看如何?”张绣这样说着,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瞬间将她抱起,疯狂得令她无法抵抗。然而,她所遗憾的并不是自己被拥抱,而是两人的呼吸节奏无法协调。此时,邹氏揣测着曹操的呼吸,并使自己的呼吸与之协调——两人的呼吸有着很大的差距。

“年轻的时候?那如今呢?”邹氏依旧垂着头,轻声问道。

曹操眉头微微一跳。这样的场合还能回答男子问话的女人非常少见,至少他从未见过。“投身火焰之前,先仔细欣赏一番。火焰这么美丽,可能够领略这种美的人却很少,年轻时更是一点儿不懂。”

“真有那么美吗?”邹氏轻声问。

“非常美。面对这种美,我都不知所措,却觉得有趣……我已经年过四十了。孔子曰四十不惑,我却好像越来越疑惑了。”曹操从来没有在想要拥抱的女人面前如此饶舌过。难道这是在说服对方吗?

“说得这么深奥啊。”这样说着,邹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此时的曹操仿佛被她的丝线牵住了一般,也深深吸了口气。邹氏抬起头。

“好可爱的女人。”曹操发现声音嘶哑,不禁吃了一惊。


胡车儿长着一头红发,因为太过惹眼,平日里总用白巾裹头。红发虽然可以遮盖,碧眼却无法隐藏。这般的相貌,表明他是一个波斯人。最像波斯人的地方还是他的名字,不过张绣军中都将他唤作胡车儿。胡是“蛮夷”的意思,也就是指外国人。车儿是他波斯本名的谐音。也有一种说法,认为车儿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本是车夫出身。

胡车儿是张绣的心腹。张济的遗孀拜访曹营时,胡车儿以马车夫的身份随行。他以照料马匹为借口,在曹军营中走动。他虽身躯魁梧,动作却颇敏捷。张绣很赏识他的这个特技,经常派给他一些打探消息的任务。曹操与邹氏在里屋调情的场面,都被胡车儿看在眼里。

曹操的人对邹氏的随从道:“张夫人要与教母大人仔细交谈,还要在此盘桓几日,你等就先回去吧。等夫人回去的时候再和各位联系。”

张绣问回到营中的胡车儿:“教母有许多话要说?”

胡车儿摇了摇头说:“我在曹军营中走动时,问过不少人,都说教母此时正在许都,不在淯水军中。”

“什么?那叔母呢?”邹氏虽然是叔父的妻子,不过她的年纪比张绣还小。即便如此,公开场合张绣还是要称她叔母。

“夫人一个人进了房间,曹操也一个人进去了。”

“那,曹操只是寒暄几句,随后便离开了?”张绣声音有些颤抖。

“没有。一直在……直到第二天早上……”

“什么!”张绣的脸色煞白,“那,那你……”夫人与曹操在一起过了一夜,你就那么看着吗?难道你不知道我与夫人的关系吗!张绣本想怒喝,但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有一个名叫典韦的勇士,一整夜都抱着大戟守在门外。”胡车儿答道。

“典韦吗……”张绣咬紧了嘴唇。

典韦在,那就没办法了,何况他手中还有大戟。戟这种兵器,柄的两侧各有一片锋刃。典韦使戟,能抡得直如风车一般,战场上所向披靡。当今之世,使戟者无人能出其右。胡车儿虽然强悍,也抵不过手中有戟的典韦,况且又是在曹营,劣势显而易见。

“是典韦。曹军数以万计,我害怕的只有典韦一人。”胡车儿说道。

“其他人如何?”

“我军既然已经投降,便没有心思再打仗了。”

“是吗……”张绣盯着胡车儿的眼睛,抱起胳膊。既然让人如此愤怒,不如偷袭曹军——胡车儿的眼神,似乎在劝说自己这样做。

“典韦虽然是个问题……但我会想办法解决。”胡车儿说道。

“能行吗?”张绣追问了一句。波斯人胡车儿本来就是张绣的细作,头脑很清醒、灵活。既然说了他来想办法,应该很有信心。不过,对手毕竟是曹操,不可小觑,所以张绣叮嘱了一句。

“上次去曹军,我跟典韦搭上了话,已交了朋友。”胡车儿早就谋划好了。

“有什么计策吗?”

“嗯!有些计策。”

“好,先让我想想我军的后路,然后再动手。”张绣说。

他本打算拜托曹操给自己的人马提供军需粮草。可是,曹操竟然抢了自己的女人。向这种人投降,实在心有不甘。既然如此,不如趁着自己提出投降,曹军放松警惕的时候偷袭。偷袭之后,该向谁讨兵粮才好?胡车儿退下之后,张绣又想了半晌。“对,就投靠刘表。”他自言自语道,重重点了点头。

荆州牧刘表乃汉室宗亲,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也是极富名望的雅士。刘表与北方的袁绍结盟,牵制与袁绍反目成仇的袁术。为此,袁术曾派部将孙坚攻打刘表,然而战斗中孙坚死在岘山。这事已经过了六年,曹操势力不断扩大。刘表与袁绍的同盟此时依旧有效,只不过同盟的敌对目标已经成了曹操。怨恨曹操的张绣想投靠刘表,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张绣的叔父张济率领缺粮的军队所攻打的,恰好是刘表的领地穰城。张济在穰城战死,张绣才退到了现在的淯水一线。向几天前攻袭的对手低头,不但有失体面,而且还有白送上门任人宰割之虞。

不过张绣对此很有自信。首先,曹操是刘表的敌人。如果能够击溃曹操,刘表一定会很高兴,想必也会谅解之前攻打穰城之举吧。其次,刘表是贵公子脾气,说得难听些是爱慕虚荣,谅解旧敌便能显示他大度。其实,张绣近日来也听过这样的传闻——攻打穰城的张济中箭而死,消息传到刘表军中,部将家臣纷纷祝贺,他却显出不耐烦的神色道:“济以穷而来,主人无礼,至于交锋。”

史书中则记载刘表如是说:“此非牧意,牧受吊,不受贺也。”这确实是刘表的作风。若是张绣抓住机会,向他请求说:“叔父之死,将军受吊而不受贺,绣感激备至。请附将军。”这样一来,就能得到刘表的原谅,自己这些人马就有了出路。接下来,张绣便开始筹划奇袭曹操。


“碧眼之人,不管再怎么苦练,也没办法用好大戟。”胡车儿求典韦教自己使戟的方法,典韦如此说道,语气半带戏谑。

“为何不行?”胡车儿噘着嘴问道。

“碧眼不如黑眼看得清楚。”典韦笑着说。不管怎样笑,也仍旧一副如史书上说的“形容魁梧”的严肃表情,看起来并不随和,笑起来的时候更加可怕。

“不对吧!不论碧眼黑眼,看东西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不可能一样,眼睛的颜色不一样,看什么都不一样。”同胡车儿说话,典韦感到很快活。他身为勇猛的校尉,肩负护卫主公曹操之职,同时又无聊至极。

这一日,前些日来过的这个碧眼儿又驾车载了上缴的军需物品来到营中,办过交接手续后和典韦说起了武艺的话题。胡车儿开口说道:“将军是天下使戟第一人,务必指点一二。”

典韦以为他是为了打发无聊时光,可胡车儿又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实话,其实我会使大戟,并非初学。只是想求将军再指点一些更深的技巧。”

“噢!更深的技巧……好吧,那就先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来,拿着这个,摆几个基本动作看看……等我看过之后再来教你。要是我看不上眼,就不会教你了。”典韦说着,将手中的大戟靠在了旁边的墙上。

“哎呀!看起来很重啊……”胡车儿没有立刻拿起大戟,仔细端详了它一番。其实他的视线注意着西面。西面山上升起烟火,便是张绣人马奇袭的信号。

“有八十斤重。”典韦说道。当时的一斤虽然比现在轻许多,但八十斤至少也相当于二十公斤,在枪戟之中相当重了。

“哎——”胡车儿耸了耸肩。此时,他扭头看到西面山上飘起了袅袅细烟。

“单手举起来,在头上转几圈看看。”典韦说道。

“要是轻一点的话我还能行……”

“轻的戟谁都能行。战场之上,还是这种重戟好用。”

“是吗……那,让我试试看吧……”胡车儿一猫腰,身子往前一倾,仿佛要躲什么东西似的。

“瞧你这副模样,好像戟上生了虎牙,会来咬你一口一样。”典韦嘲讽道。

“哎,是啊。虽然戟是死的,不会咬人……哎……”胡车儿之所以这样磨蹭,为的是拖延时间。

“再等一会儿……”他心中盘算着,手上还是继续演戏。

护卫队长典韦站着的地方就在曹操营帐的旁边。现在典韦靠戟的墙壁里面,曹操正和邹氏在一起。邹氏甚合曹操口味。美貌自不必说,那种精神上与他融为一体的感觉,更让曹操无法抵抗。

“竟然连呼吸都如此协调……”曹操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有过的女人很多,但像邹氏那样的女人,却从来没有遇到过。

曹操的正妻丁氏是个烈性子,五官虽然端正,但线条却不够柔美。曹操有许多侧室,其中能与邹氏相比的,大约只有卞氏。此时,曹操怀中搂着邹氏,心中却想起了卞氏。能让男人在抱着其他女人的时候想起的,一定不是寻常的女人。卞氏是歌妓,与出身名门的正妻丁氏相比,算是庶民出身,很同情生活贫穷与不得志的人。卞氏长得漂亮,歌声也婉转动听。不过曹操最爱的还是她本性中的善良温柔。

“这个女子的内心又是如何?”曹操一边感受着邹氏融入了自己的身体,一边心中暗想。

墙壁之外,胡车儿终于用一只手提起了大戟。“嗨!”的一声,胡车儿将大戟举过头顶,然后转了起来。开始时速度还比较慢,逐渐越来越快。

“哟!用得不错吗。”典韦身为使戟的高手,一看胡车儿转戟的手法,便知道他也是使戟的能人,确实不是初学,技艺颇为精湛。

论到使戟,胡车儿虽然比不上典韦,但在张绣军中也算屈指可数了。只不过此刻他有意表现得很差。若是使得太好,难免会让典韦起疑。然而不管他怎么掩饰,基本的技艺还是掩盖不住。

“不行了,我的胳膊停不住了……哎呀呀!完了,脚也站不稳了……”胡车儿一边转动长戟,一边装出摇摇晃晃的样子,渐渐离开典韦之处。

“喂!喂!你这是要去哪里?”典韦喊道。

“我的腿不听使唤,想停也停不下来。停不住了……”胡车儿已经跑起来。

“开什么玩笑!”典韦开始追赶。他也察觉出胡车儿是故意装作不会用戟,然而他还没猜到这是胡车儿的计谋,只以为是在开玩笑。

“简直像坐在车上一样!”胡车儿一边叫一边如风车般左右摇晃大戟,脚下还在不停奔跑,他要把典韦从曹操的居所引到远处。

胡车儿跑得飞快。典韦终于发怒了。“够了,站住!”他瞪起眼睛。

可是胡车儿听了之后跑得更快了。他也不再转戟了,把它夹在腋下,一溜烟似的跑掉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胡车儿大声叫道。

“什么可怕?”典韦一边在后面追,一边问。

“你的脸好可怕。”

“我的脸?哪里可怕了?我刚才在笑啊。好了,别闹了,停下来,把戟还我。”

两个大汉赛起跑来,军营里的将校看了都觉得有趣,后面跟了很多人。快到淯水岸边的时候,胡车儿终于停了下来——曹操的军中也已经沙尘四起了。

“奇袭的先锋队已经杀过来了。”胡车儿心中暗想,笑了起来。“典韦大人,我把这个重得跟怪物一样的戟还你了,接好了!”他就像后世的标枪选手一样,单手举戟,助跑了一小段,将戟投向河中。本是很重的大戟,在胡车儿的手中宛如竹竿一般,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落进河里。

“你开什么玩笑!”典韦怒不可遏。就算是开玩笑,这也太过分了。我最爱惜的戟——不亚于我的生命,竟然就这样被扔进了河里!我要杀了这个碧眼的马夫——典韦向胡车儿猛扑过去。

恰在此时,背后骤然鼓声震天。“敌军来袭!敌军来袭!”随后叫喊声四起。


“遭暗算了!”曹操咬牙切齿道。他想用力推开张济遗孀邹氏,但随即打消了念头。这个女子不是张绣送来的,而是曹操自己听说她容貌美艳,骗来军中的。这个女人不可能参与张绣的阴谋,况且她确实是个难得的女子。“带她一起逃!”曹操下令道,随即起身拿起宝剑佩在腰间,亲随都护在他的左右。

遭遇突袭,自己的人马毫无战斗准备。因为对方是饥馑的军队,说要来投降,所以本来是坐等接收的。然而此时却遭到这些腹中空空的人马突袭,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典韦不在吗?”曹操看看身边,问道。一向都寸步不离的典韦竟然不在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曹操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作为护卫,典韦是最值得信赖的人,他一人可以敌过千人。为何偏偏这种时候不在场?身为乱世之中的将军,曹操甚至想到典韦是不是谋反了……绝不会有这个可能。他从未离开过曹操片刻,哪里有时间被人策反?如此说来,难道是敌军的阴谋祸及典韦了……

火箭射中柱子,曹操的军中火光冲天。

“曹操在那里!抓住他!不要管那些小兵!”张绣的军中有人大声叫喊。

四处乱放的箭仿佛终于找到了目标一般,集中到曹操的周围。曹操的亲随手持盾牌围住曹操,想要向外突围。箭追着这群人不断射来,曹操的亲随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散开!散开!这样都成了活靶子!散开!”曹操听到一个声音大喊。

“啊,典韦……”曹操终于放心了。

典韦一手持盾,一手握戟。不过那支戟并非他那八十多斤重的武器,而是从一个小兵手中抢来的东西,对他来说就跟玩具一样。虽然如此,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典韦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曹操,向树林中跑去。只要到了那里,就多多少少可以避开箭矢。曹操的身边还有长子曹昂与侄子曹安民。由树林里出来的时候,三匹战马正等在那里。马夫看准了时机,从马厩中牵出了三匹战马。

“啊!绝影!”曹操高兴地大声喊道。这是曹操的爱马,产自大宛。大宛位于中亚的费尔干纳一带,盛产名马。这是阿拉伯的马,名为绝影。

“少主请上马,典韦在此垫后!”典韦岿然不动,嘶声大喊。

曹操父子与侄儿三人翻身上马,直奔淯水岸边。典韦与剩下的十几名亲卫队员一起留在原处,抵挡敌军,阻止张绣军向前推进。张绣军也在奋力追击,想尽快追上曹操一行,让他们到箭矢射程之内。双方展开了激战。典韦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只想多拖延一些时间,让主公能够逃远一些。

典韦扔下盾牌,舞起大戟,扑向敌军。可惜在他要去砍第三个人的脑袋的时候,戟咔嚓一声折断了。

“哼!要是有我那支戟……”典韦心中叫苦不迭。他扔掉断戟,拔出腰刀,在敌军中乱砍。他勇猛的势头逼得张绣军连连后退。典韦向左右一望,己方站着的只有他一人了。周围已经血流遍地。有人屈膝在地,想要站起身来,但最终还是精疲力竭地倒了下去。

嗖!典韦听到箭矢刺入自己身体的声音。起初是左肩中箭,随后又有多少箭矢射在身上,他已经无从知晓了。要躲开箭矢,唯一的方法只有逼近敌军。他向前猛冲,敌军纷纷后退。

敌军后退的缝隙中,出现了一个男人,那人慢吞吞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典韦只要一挥手臂,旁人都会忙不迭地后退,唯有这个人向自己走近。典韦额头上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流到他的眼睛里,让他难以看清来人的长相。他不住地眨眼,终于看清了来者是谁。

“原来是你啊!”典韦低声道。他本想大声呼喝,却变成了轻声低语。这个人正是张绣军中的马夫,那个将典韦的大戟投入河中的碧眼男子。他此时正面带轻笑一路走来,手中提着一支闪闪发光的大戟。

“在下人称胡车儿。”来人报上了名号。

“本事不错啊。本以为你只是一介鼠辈。”

“我乃建忠将军张绣阁下的骁将。”胡车儿说道,将大戟递了过来,刃口朝着自己的方向。

“这是什么?”典韦问道。

“就算没有八十斤,也有六十斤重。用它给你的今生留下最后一个纪念。我拿剑和你比试比试。”

“好。”典韦接过戟,说了一声,“是个好对手。”接着摆出了架势。

他浑身负伤十余处,连站着都很困难。即便如此,他还是使出最后的气力,战斗到底。交战了两三回合。到了第四个回合,典韦大声喊道:“胡车儿,你真是别有用心!刚才故意装出不会用戟,真是卑鄙!”

“少啰唆!”胡车儿一剑砍中了典韦的眉间。即使如此,典韦还是支撑了片刻。胡车儿向后退了一两步,典韦的身躯终于向前倒了下去,仿佛要去追胡车儿一般。


张绣的人马打倒了横在眼前的典韦,急追曹操一行。曹操与曹昂几乎并马急奔,但曹安民却远远落在后面,因为他骑了一匹劣马。他首先落到了张绣军队的射程之内。听到“啊”的一声惨叫,曹操回头一看,只见曹安民的马前蹄高高扬起,紧跟着便看见曹安民滚落在地,地上尘土飞扬。“昂儿,快跑!”曹操对着儿子大喊。

“是!”曹昂是武将,年方二十,字子修。他的母亲刘氏早早过世,由曹操的正室丁氏抚养成人。丁氏不能生育,将曹昂视为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甚至比亲生的孩子还亲。

“来不及了!敌军之中也有强弓手吧。过了淯水,就有我军来迎了。敌军也不会追过河来。再快一些!”曹操扬起马鞭说道。他胯下的是传说中会流血汗的大宛名马——汗血宝马。曹昂的马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曹操的绝影却丝毫没有疲惫的模样,眼看就拉开两个马身的距离。

张绣军中也有名马,而且骑马的还是名马产地波斯的武将——胡车儿。他身上背的弓,是汉人中不曾有的“弯弓”。这种弓比一般的弓射程远将近一倍。弓的弯曲部分很深,小而强韧。胡车儿在马背上拉开了弓。胡人之中,多有马术高手,身在马上,也可以空出双手做其他事。胡车儿弯弓搭箭,一箭射去,箭没有落在后面的曹昂身上,而是射中了跑在前头的曹操的马——绝影的马蹄。

虽然中箭,绝影依然继续飞奔。然而第二支箭射在了马的后臀上,绝影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昂起,随即滚倒在草丛之中,将曹操甩到了地上。

“父上!”曹昂赶紧翻身下马,抱起了倒在地上的父亲。

“没事,我没受伤。不过绝影伤了!”曹操擦了擦脸上的尘土,站起来说道。

“父上请骑我的马。”曹昂说道。

张绣的人马正在不断逼近,不是犹豫的时候。

“好,我骑上了!”曹操跳上了曹昂的马,然后狠狠一踹马肚。

“父上,走好!”在马蹄扬起的尘沙中,曹昂拔出了刀。

由后面沙尘的情况,可以看出追来的人马有二三百骑。曹昂以一己之力迎战,当然不会取胜。曹昂闭上眼睛。马蹄声近了。他扬起了刀。马蹄声更近了。细沙打在他的脸上。“嗨!”他依旧闭着眼睛,举起长刀狠劈下去。没有劈中。只听见刀刃划开空气发出“嗖”的一声。他感觉到左右两边都有战马靠近,有几匹已经跑了过去。

“不错啊!小伙子!”听到有人如此说话,曹昂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头裹白布的碧眼男人,手中提着一把刀。“你是谁?”曹昂高声问道。

“骁将胡车儿!”对方报上了姓名。

西汉时的屯骑营,到了东汉时改称骁营,是禁军的一部,其主将称作骁将。这个词后来逐渐演变成“勇将”的代名词。

“自称骁将真是可笑至极。”曹昂踉踉跄跄地横着将刀一挥。随着当啷一声响,他的手臂一阵发麻,刀从手上掉了下来。

“啊!啊!”曹昂一边呻吟,一边倒向前方,重重地摔在沙土上,肩头渗出鲜血。

“不错。”曹昂迷迷糊糊的意识之中,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是个勇气可嘉的小子,顽抗到最后。”这是胡车儿的声音。

“曹操在哪里?”

“正在过淯水。”

“不能追过河去,那里是青州兵的地盘,过不去。”

“让他逃走了。真是可惜啊……”曹昂听到了这里,知道父亲安然无恙,终于放下心来,意识也随即消失了。

春风吹拂着死去的年轻人两鬓蓬乱的头发。


惨败。逃回许都的曹操心情沉重,他招来幕僚谈论战败的教训。一贯追求合理主义的曹操,每逢战后,不论胜败,都要弄清原因。对于此次淯水之败,他说:“张绣归降之时,未立即扣留人质”。显然这是自己的失误。清楚这一点,曹操对于战斗本身也就释然了。他之所以心情沉重,是因为长子曹昂死于战场,正室丁氏必然暴怒。

丁氏本就性情刚烈,而且正因为曹昂不是她亲生的,爱得更深。没有骨肉之情的爱,是最纯粹的爱,至少丁氏对曹昂的爱毫无保留。正如曹操预料的那样,丁氏又愤怒又难过,终日啼哭,连着许多天都不与丈夫说话。

“该够了吧。”曹操说了几次,妻子终于开口了:“你这算什么?自己的儿子死了,竟连一滴眼泪都不流,你还是人吗?我不想和你这种人说话!”

对于这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症状,曹操也束手无措。他与在许都逗留的少容商量:“这该如何是好?正是紧要关头,在这种时候,我不想被家中琐事烦扰。难道无计可施吗?”

少容微笑道:“将军只有暂且忍耐一时吧。”

“不行,只要她在我这里,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让她先回娘家了。”

“还望将军三思。”

“可是夫人若在,我便不能专心于天下之事,还是暂且分开一段时间的好。不管怎么说,女人的感情总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变淡。”

“我以为夫人的怒气不会那么简单消解的。还是要将军日日劝解,才能使夫人渐渐平息怒火。”

“什么?要我每日取悦她?我每日操心天下大事,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还要每日哄老婆,我的身体也受不了,我已经四十二岁了。”曹操没有听少容的劝告,打发丁氏回了娘家。

此时的确是紧要关头。这一年,献帝正式封袁绍为大将军,其实力无人能敌,统摄冀州、青州、幽州、并州四地。就今天的行政区划而言,包括山东半岛在内的山东省大半、河北省大部分以及山西省的一部分。相比之下,曹操虽将天子迎到了自己的许都,但势力范围只有兖州及豫州二处,也就是今天河北省的一部分及河南省的大部。对曹操而言,袁绍是早晚要解决的。袁绍此时正同公孙瓒不和。公孙瓒杀了刘虞,夺了幽州刺史一职,但袁绍却不断蚕食幽州。袁绍唆使刘虞的儿子与部下不断骚扰公孙瓒,双方早晚会有大冲突。

“主公最担心的是什么?”曹操的幕僚之首荀彧问道。

“袁绍勾结关中,西诱羌胡,南联巴蜀。若是如此,天下的六分之五便在袁绍之手了。我以兖、豫二州之地,定无法与之抗衡。文若(荀彧的字)有何计策?”曹操问道。

“关中已经分裂。董卓旧部自相攻伐,已无独大的势力,其中只有韩遂、马腾稍强。不如派去使节,封他二人一官半职,再召他二人的子嗣作为人质,这两人便不会再生叛意了。”荀彧进言道。

“好计策。”曹操立即着手去办。

韩遂、马腾都是当地土豪,两人的儿子得以入朝为官,心中都着实感谢曹操。于是他们的孩子来到许都,侍奉在天子左右。在曹操眼中,这些人实为人质,因此,不用再担心关中了。那么,南方怎么办?袁术僭越称帝,江东孙策借机脱离了袁术,宣布独立。袁术一心想称帝,却削弱了自身的势力。在曹操来看,南方袁术与徐州吕布的联盟最应警惕。虽然必须击溃袁术与吕布,但最好采取各个击破的策略。若是两人联合,事情可就难办了,更何况袁术正想让吕布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倘若这桩婚事成功,袁术与吕布联合便会相当强大。

“文若有何妙计?”曹操催促荀彧道。

“且请静观其变。陈珪父子会助我军一臂之力。”荀彧答道。

吕布在徐州任用的陈珪、陈登父子,其实都是心向曹操的。他们之所以出仕于吕布,实际上是为了帮助曹操。陈氏父子受到吕布的重用,他们必然会发挥自己的影响力,阻止吕布与袁术结盟。对此,陈珪竭力反对:“汉天子身在许都,此事天下尽人皆知。袁术僭越称帝,实属大逆不道。吕将军若与逆贼结亲,岂不是要背负不忠不义之名?”

“是啊,将女儿嫁到逆贼那里……”吕布也不禁有些犹豫。

“将军当年讨伐身为义父的董卓,也是因为董卓实为汉室逆贼的缘故吧?”

“是啊!那是忠义之行,大义灭亲。”

“就连逆贼董卓也没有僭越称帝。不是吗?尽管他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是呀。虽然他自居相国,位在三公之上,但也没有僭越。”

“由此看来,袁术岂不比董卓更加大逆不道?难道将军真打算将爱女嫁给逆贼的儿子?”

“嗯!我知道了。”吕布立刻中止了女儿的扬州之行,将逆贼袁术派来的婚使斩首示众。双方的同盟关系瓦解了,还变成了仇敌。袁术发兵攻打吕布。吕布策反了袁术的主将,击溃了袁术直系的人马。

吕布这样的人居然可以策反敌将,是因为袁术大逆不道,手下诸将全都心生二意。就这样,北方的袁绍与公孙瓒,南方的袁术与吕布,都在相互攻伐。对于曹操而言,正是绝好的形势,也正是他的紧要关头。


吕布大败袁术,是五月到六月间的事情。曹操于九月率兵东进讨伐袁术。袁术军单单听说曹操要来,便吓得落荒而逃。人马逃过淮水,然而这时候淮水以南正值大饥荒。袁术的兵马纷纷脱队,他的力量只剩下不到一半。这时候距离袁术称帝还不到半年。对于他来说,僭越帝位可谓适得其反。

曹操这次用兵,还有更大的收获。自河南到淮水一带,有一个极大的游侠组织,游侠有数千人,领袖是许褚——勇力绝人。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坚壁以御寇。这个游侠团体相当于一种自卫性的组织,没有归附于任何一方,这次却选了曹操为主公。许褚率领他的侠客团一起归顺了曹操。曹操欢喜异常,尤其是年初失去了典韦,此时许褚加盟,使他增强了信心。“此乃吾之樊哙!”

樊哙是汉高祖的亲随队长。鸿门宴中守护高祖,是《史记》中的名篇之一。自此,许褚便侍奉在曹操左右,如影随形,寸步不离。每当看到许褚,曹操便会想起在淯水之畔痛失典韦。

举兵东征袁术之后,曹操未休息,又向西面进军。年初被张绣打了个出其不意,若是到了年终还不报仇雪恨,实在心有不甘。这时候张绣已经加入刘表的阵营。因此,攻击张绣就意味着与刘表为敌。一场激战之后,曹操攻下南阳郡的湖阳城,俘获刘表的部将,随即又平定了舞阴一带,战果颇丰。然而他一直未能给予张绣致命的打击。这次的远征途中,曹操再次经过淯水之畔。“典韦便是死在这里……还有许多将士战死。战马也死了。那匹大宛的汗血宝马绝影就是在这附近倒下的。虽然已经快过去一年了,我还是记忆犹新啊……来人!命令士卒为战死的将士修祭坛。”曹操说着,泪流满面。修好祭坛,曹操开始祭奠阵亡的将士。他诵读祭文时,几次哽咽,未及读完便伏地恸哭。在场将士也是呜咽声不绝,三军深受感动。祭祀之后,全军再次出发。

“将军还在思念典韦。”

“是啊!祭文里只提到了典韦的名字。长子曹昂、侄儿曹安民也在此地战死,将军却绝口不提。”

“曹昂大人舍身救主,其实跟典韦一样有功……”

“将军爱惜部下,甚于至亲啊。”

“我们也要拥戴将军。”行军途中,将士纷纷议论。

天气转冷,岁末将近。曹操决定集结军队,返回许都,暂且休兵。而且,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办——迎丁氏回来。他达到丁家的时候,妻子正在织布。府里的下人对她说:“曹公来了。”她毫不理睬,手上的动作没有片刻停顿。

曹操闯进房中,抚摸着她的后背说:“还不理我吗?一起坐车回去吧?”然而,丁氏没有理会,只有织布机发出咔咔的响声。曹操缓缓地退后几步,走到门外时又问了一句:“怎么,不再想想吗?”然而,依旧只有织布的声音。“那好吧,我真的走了。”曹操猛然转过身去,大步走出了丁家的大门。

一回许都,曹操先到少容的房间拜访。少容正在写字,听到有人进来,便停下笔,回过头来轻轻一笑:“怎样了?”

曹操摇了摇头,说道:“如你所言,分开住不好。没办法了。真的分开了。”

“是吗……”

“她虽然性情刚烈,却不是坏人。少容夫人,今后请替我多多照顾她吧。”

“知道了。”

“还有一事相求。我想将卞氏扶为正室,能帮我转告她吗?”

“卞氏是将军的侧室,将军为何不直接对她说呢?”

“女人可怕啊……”曹操苦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这是建安三年正月的事情。


作者曰

天下美女如云,为何只喜欢他人之妻?当时人的想法委实难以理解!二十世纪的史学家卢弼在《三国志集解》中表达过这样的意思。曹操之“好人妻”,不仅限于张济的遗孀,他还将何进的儿媳尹氏纳为侧室。尹氏是何晏之母,何晏又娶了曹操之女金乡公主为妻,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通俗版本中还有说金乡公主是尹氏亲生的,故事愈发有趣(或者说离奇)。不过,其实金乡公主的生母是杜氏,这对夫妻并没有血缘关系。曹操还将秦宜禄的妻子立为侧室。不仅曹操,他的儿子曹丕(卞氏所生,即后来的魏文帝)的妻子乃袁绍之子袁熙的妻子甄氏,甄氏后来还当上了皇后。除了曹操,《三国志》的其他主角似乎也都喜好他人之妻。蜀汉之主刘备立刘瑁的妻子吴氏为皇后,吴主孙权(孙策之弟)纳陆尚之妻徐氏为妃。日本的德川家康,据说也喜欢遗孀,难道说这是争霸天下之人共同的爱好吗?

关于丁氏,还有一些传说。曹操与丁氏离异,立卞氏为正室,但据说卞氏却依然时常去见丁氏,每逢年节,总会前去拜访。有时也请丁氏来府,并且总是尊为上座。丁氏去世之时,卞氏经曹操的许可,在曹氏一族的墓地附近将其安葬。曹操晚年得了热病的时候,也曾经突然于病中坐起,问道:“丁氏之墓在哪里?”这是热得糊涂了所说的胡言。后来别人问他时,曹操苦笑着回答道:“过不了多久我也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假如在那里遇到昂儿,他问起母亲的墓地在哪里,我若是说不知道,岂不是太不像话了吗?”

许多人以为,曹操在淯水河畔哭悼阵亡将士,实为收揽人心的演技。这是太将曹操视作恶人了,他确实是真心悼念。只是有一点,曹操一向都将个人的情感与作为政治、军事领袖的立场严格区分开来。他虽然哀悼典韦的死,但典韦对淯水之败也负有责任。

典韦未被封侯,死后也没有赐谥。他的继任者许褚却被封为牟乡侯,死后赐谥为“壮”。有人认为,这是史书漏记了,其实典韦也曾被封侯赐谥。不过笔者以为,这是曹操赏罚分明的体现。哀悼典韦可以,但不能表彰典韦。作为补偿,他起用典韦之子典满,任其为都尉,赐爵关内侯。

上一章:英雄辈出 下一章:单恋之殇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