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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  作者:何大草

我闷闷吃了晚饭,又靠在床头打了个盹,寝室才有人打着呵欠回来了。到8点多,除了老王,都在了,我就把遇见夏晓冬的事说了。

老鲁想也不想就说:“老王不会应战的。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留美、跟女朋友团聚上,两天一封信,写满了正面写背面。还抓紧时间学烹饪,泡茶铺,为今后的博士论文收材料。哪有工夫去打架?”

我说,不是打架,是比武。

“算了吧,比武不打架,比嘴巴劲哪?”

说得也是。但人家把挑战书贴到门上了,还能算了吗?

“那也无所谓啊。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老王就是这种有大志的人。何况……”老鲁挤了下眼睛,笑道,“真要打,估计老王要吃大亏的。”

其他室友也很赞同老鲁的话,还补充,听说夏晓冬这一两年专心学拳,学业都荒废了,考试几门挂科,毕业也可能要推迟。不过,这也很可能是他故意的。老王心思在留学,而夏晓冬心思在留级,就是为了参加下一届大学生运动会,夺西洋拳金牌。他除了跟成都体院的老师学,假期还去哈尔滨、上海的俱乐部拜过名师,其中一位是奥地利教练,培养过世界级选手,其中一个徒弟成了好莱坞明星,叫施什么格。教练说,夏晓冬的资质比施什么格还要好,念天文物理从开始就错了。夏晓冬则说:“我以无限为有限。”这是剽窃李小龙的话,倒是唬得外国佬直呼他哲学家。

总而言之,室友们的结论是,老王要再赢夏晓冬,悬。不说拳,论力量,可能就要差他一大截。中文系有人趁他上厕所,偷他的沙袋,哪里抱得动!里边灌的不是沙子,是铁砂。

我不觉抹了下脸,难怪那么痛……妈的×。

我是很想再看老王痛打一顿夏晓冬。不为比武,不为打架,是教训他。那小子太狂了。但,听了他们的分析,深觉有理,只好叹口气,暗暗替老王认输了。

到熄灯时,老王仍然没回来。老鲁说了句,日怪。我也觉得有点怪,但也没觉得有啥子。睡了。

后半夜,我去了趟厕所。回来时,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呛得人差点呕。

是从老王的床上发出的。他躺着的姿势直挺挺的,俗称挺尸,嘴巴、头发、身子,都像在酒精中浸泡了很久,酒味中还有腐烂气。我小心凑过去,吓了一跳!他双眼圆睁,正瞪着我。

他上次挨了程老保镖一脚,还保持着自嘲。这一回,是彻底地垮了。

咋回事?我问。

他闭了下眼睛,示意我,睡吧。

我心中有事,这一觉却睡得极沉。醒过来,寝室已经空空了。老王也没了影子,被子没叠,乱得像一张揉过的烂报纸。这是从未有过的。

食堂过了早餐时间,我去小馆子喝了碗豆浆,买了三根油条,吃了一根,另两根包了提走。沿着文史楼前边的大路,拐入经济系边上的林荫小道,有一扇小门,凭校徽,可免票进入望江楼公园。

我在望江楼下的茶铺找到了老王。他面前放着一碗盖碗茶,还有一本笔记本,但没有打开。酒气已没了,表情是平静的,似乎在沉思。

他给我也要了一碗茶。我让他赶紧把油条吃了。“空肚子喝茶,人想吐,又吐不出,难受得要死。”

“你体验过?”

“高中时候给女同学写情书,被她嘲笑了一顿,就赌气去鹤鸣茶社泡了一上午。”

“呵呵,还没恋爱,先尝了失恋的滋味。也好,从此对女人免疫了是不是?”

我自嘲地笑笑,起身溜达一下。望江楼在清代时,是全城最高的建筑。楼下有个大码头,叫作玉女津。千百年间,出蜀的船只都从这儿启程。旅程渺渺,临行了,就要在楼下摆几桌酒席,话话别。酒足饭饱,迎风洒几滴泪,方才解缆揖别。我们来上学时,码头已然废了,但江中还有一条小渡船,船头尖尖的,覆了竹篷,靠一根铁链系住上游的铁桩,钟摆一样在两岸之间晃,来回一次两分钱。我们在渡船上留影。老王说,比《边城》的渡船强多了,可惜少了一个女孩子。

而今渡船也没有了,只剩了一汪水。对岸是纺织厂,工休时间,戴了白帽的女工们在江滩上闲坐,远望去,像落了千朵雪花。我问老王,这景象如何?他说,一朵,是触手可摸的;千万朵,就只是梦。我说,梦有梦的好。老王说,我没说梦不好,但我只要那一个。

而今,连这对话也远了,再过两三个月,各自东西。

老王吃完了油条,却一字没提昨晚酒醉的事。

我不讨无趣,也不多问,径直把夏晓冬说的话转述了。他听完,脸色阴沉着,不吭气。

我又说,如果是我,就懒得接他的招。他还没长醒,毛头小子,迷着打架斗殴。你去办你的大事吧。

他的眼睛渐渐放出光来,冷冽刺人。“错,这就是大事。”

“……”我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麻烦你转告他,我同意。越快越好,我拳头都发痒了,今天就可以。当然,他也可以准备一两天,后天吧。”说着,他把两只手拧紧,关节拔出啪啪的声音。

日怪,我心头暗暗说。完全不像是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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