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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男友的遗书  作者:新川帆立

当晚,我与工作结束后的朝阳凑到一起。

“唉,真是的,网上连情报站都有了。”朝阳开着小型汽车,我坐在副驾驶席上摆弄着平板电脑,漫不经心地嘀咕着,“死后留下神秘遗书的贵公子,森川荣治。其顾问律师遭到杀害,遗书也被盗走——一般来说,警方的搜查工作通常会保密,可这次却对媒体透露了这么多。”

谈论片刻之后,我们决定去一趟雪乃家。

为了确定死因,首先要了解遗体被发现时的状况。据说荣治遗体的第一发现者就是真梨子和雪乃。如果是这样,去找雪乃自然更加方便,也更容易打听出消息。

到达雪乃家后,我注意到拓未的汽车不在,可能他不在家吧。我们按响了门口的对讲器,过了一小会儿,里面传出声音:“请问您是?”

她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畏惧。

雪乃说过拓未经常出差不归,今晚恐怕也是如此。这种时候突然有不速之客来访,产生警备心也在所难免。

“雪乃女士,打扰了,我是剑持丽子。我错过了回东京的车,方便的话能再留我住一晚吗?”我理直气壮地提出了这个厚颜无耻的要求。

“咦……丽子律师?啊对,是你。”

应该是通过对讲器上的摄像头确认了我的身份,不一会儿门开了。看到来访的不只是我,还有朝阳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

雪乃似乎对大晚上站在门口讲话有所顾忌,因此尽管有些为难,但还是将我们请进了屋。

我丝毫没把自己当成外人,迈开步子熟门熟路地向客厅走去,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还呷了一口雪乃倒来的香草茶。

“请问,今天有什么事……”雪乃的眼神疑惑地游移着,同时开口询问。

朝阳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先是轻轻行了一礼,随后开口说道:“冒昧打扰到你了。我们这次过来是想确认荣治的死因,可以请你讲讲荣治去世时的状况吗?”

雪乃的神情一瞬间阴郁不安起来。

“雪乃女士,你和真梨子女士是最先目睹荣治遗体的人吧?”

朝阳说完后,雪乃点头表示肯定。苍白的脸色配上苍白的肌肤,她看上去更像幽灵了。

“当时荣治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情况怎样……”只见雪乃蹙起了那对纤细而秀美的眉毛,“当时以为荣治睡着了,但走近一看,却发现他一动不动……用手在他脸上探了探,连呼吸都感觉不到。再用手背触碰,他的皮肤已经冰凉。我当时被吓得连连后退……”

“当时真梨子女士是什么反应?”

雪乃脸上一瞬间露出娇嗔般的表情,继而瞪着我说:“我怎么知道,当时我都吓傻了。”

换作一般人,被雪乃这样冷言冷语地抢白一番,想必会惊慌失措,不住地向她道歉。然而我不为所动。

“是一月三十日几点的事?”

“应该是早上七点左右。”雪乃思索片刻后慎重答道。

“为什么你要一大早去找荣治?”我交叉着胳膊问道。

“你问这个干吗?”雪乃反问道。但她的反应看上去更像是在为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

“别问原因,快告诉我。”

被我正颜厉色地一喝,雪乃不禁用手捂住嘴巴,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想必过去从未有人用如此强硬的口吻对她下命令吧。

“这个,因为……”雪乃的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当时荣治举行完三十岁的生日派对刚过不久,婆婆想要和他谈谈给来宾们寄感谢信的事。当天我没什么事,所以她叫我一起过去……”

我像个盯着坏学生的老师一样盯着支支吾吾、含糊其词的雪乃。

她似乎不太擅长撒谎,又或者说是为人笨拙、不善言辞,所以才会产生一种令人看不清她所思所想的神秘气息。而男人对这种气息通常没什么抵抗力。

她知道一些内情,却又在隐瞒。

我原以为在她这儿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顶多了解一下尸体发现的经过,没想到却有意外收获。

我用眼神催促着朝阳,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接着,她告诉雪乃自己在荣治左腿内侧发现了一处针孔,怀疑存在他杀的可能性。

听完这件事,雪乃的样子越发古怪,一双细长而清秀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尽管如此,她的眼里依旧一片空洞,只是茫然地望着自己叠在膝盖上的双手。而那双手如今正微微颤抖着。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我,不禁有些同情起她来。过去在一起刑事案件的辩护过程中,我也见过与她此时相同的反应。当时犯罪嫌疑人听说共犯被捕,想要极力抑制感情,保持平静,但越是这样做,内心的感情就越容易被人看穿。

沉默几分钟后,雪乃突然对我说道:“是我杀害了荣治。”

朝阳和我面面相觑,然后同时从嘴里冒出一句——“啊?”

虽然我估计她知道什么内情,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

“雪乃女士,你的意思是……?”朝阳的声音颤抖着。她曾以护士的身份多次来森川家,想必在案件发生前就已经认识雪乃了,因此显得更加惊讶。

雪乃摇了摇头,仿佛想甩开什么东西。一缕乌黑的秀发垂到额头上,莫名显得有些妩媚。

“荣治使用了肌肉达人Z,并因其副作用而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肌肉达人Z?”朝阳睁大了眼睛。

这个词似乎在哪儿听过。

在大脑中搜索一圈后,我终于想了起来。

尽管已经时隔许久,但我在参加凶手评选会前曾调查过这个东西。

那是森川药业即将发售的、能从基因层面上强健肌肉的新药。难道说这种新药带有副作用吗?

“都怪我,荣治才会使用那种药。”雪乃用颤抖的声音讲述起事情的原委。

患上抑郁症后,荣治饱受精神折磨,终日万分痛苦。这种状况雪乃只是看在眼中都感到无法忍受,这也是她当初离开荣治的原因。

其实她依旧对荣治的病情放心不下,可既然已经放弃荣治、选择了拓未,自然也就没有脸面再去见他。

雪乃说正因为这样,她每天早晨都会偷偷溜进荣治家,看看他的身体状况。荣治睡前要服用安眠药,因此不会醒得很早,所以等到探望完毕,她总是把房间稍微打扫一下,再回到自己家正常生活。

所幸别墅平时不会上锁,巴卡斯与雪乃非常亲近,所以也不会叫。

她把这件事当成只属于自己的秘密,日复一日地默默关怀着荣治。

“我心里有种负罪感。我是在荣治刚刚患上抑郁症时和他分手的。大家说得没错,是我抛弃了他。”

而每天早晨看望荣治,替他打扫一下房间,这种行为稍稍减轻了她心中的负罪感。

原来如此,怪不得筱田说荣治觉得“早上起床时发现房间里的摆设发生了细微的变动”。原来是雪乃的行为所致。

然而在一月三十日那天清晨,她一如既往地溜进别墅后,发现荣治的样子有些古怪。

他的被子乱糟糟的,手里还握着注射器。

走近一看,雪乃发现那正是肌肉达人Z的注射器。尽管她从未接触过森川药业的经营事宜,但新药注射器的照片经常出现在媒体的报道中,所以她很熟悉这种形状特殊的注射器。

雪乃立刻察觉到荣治给自己注射了肌肉达人Z。

再靠近一看,她发现荣治已经停止了呼吸。

“是他自己注射的吧?为什么你会认为是自己的错呢?”我插嘴问了一句。

雪乃露出一副似哭非哭,又如鲠在喉的表情:“与荣治分手时,我不忍心对他说‘分手的原因是你得了抑郁症’,于是只好表示‘因为我不喜欢没有肌肉的男人’。随后我便与体格健壮的拓未开始了交往,还说过‘男人就该有些肌肉’这样的话。”

我不禁目瞪口呆——这也未免太荒唐了。

朝阳却接过话头:“他和我刚刚交往的时候也说过‘我没什么肌肉,你会嫌弃我吗’这样的话,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不,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应该不至于为了肌肉就……”我插了句嘴,但看到她们两个脸上都挂着严肃的表情,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至少荣治当初真的在为这件事而烦恼。

总之,雪乃似乎认为责任都在自己。她原本就对荣治怀有负罪感,所以荣治身上发生再小的问题,她也可能会认为是自己不对。

平时只会在别墅里待上十分钟左右的雪乃,那天被吓蒙了,手足无措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没过多久,与荣治约好见面的真梨子来到别墅,与雪乃碰了个正着。

见到荣治的状况真梨子也很慌张,但她的慌张另有原因。

表面上肌肉达人Z的研发计划由她的丈夫定之专务一手操持,然而计划的实际推行者却是她的儿子拓未。真梨子本人虽然与森川药业的经营无关,但想必也从定之口中了解过儿子的优异表现。

而一旦荣治的死被公之于众,肌肉达人Z有着高度致死性的事情得到证实,不但定之会脸面丢尽,连拓未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

于是真梨子说服雪乃,隐瞒此事。

所幸荣治身患流感,只要处理掉注射器,他在人们眼里就只是因病而死。于是她吩咐雪乃处理掉注射器,自己则去联络滨田医师。

就这样,滨田医师开具了荣治是因流感而死的死亡诊断书,这件事情便暂时尘埃落定了。

“你没想过他的身上会留下注射痕迹吗?”

被我这么一问,雪乃像寻找借口般地回答:“我大致看了一眼荣治的身体,没有发现什么伤痕。当时我只想着处理掉注射器应该就可以了,没有多余的时间脱掉他的衣服仔细检查。”

雪乃叹了口气:“我会向警察坦白这件事的。”她的语气轻快起来,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今天早晨在警察局接受问讯时,我感到实在说不出口。要是肌肉达人Z有副作用的消息被公之于众,新药恐怕会中止开发或是延期发售,拓未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

的确如此。站在雪乃的角度上说,前男友死亡的真相与丈夫的事业,她只能选择一个。

“但如果真相始终隐藏于迷雾当中,荣治一定会死不瞑目。我觉得没有比这更对不起他的事了。”

雪乃的眼角湿润了。我像在自家一样,从茶几上的纸抽里抽出纸巾递给雪乃。

“你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吧,真是一点也不见外。”雪乃笑了。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朝阳和我在警察局的停车场里等雪乃出来。明明住在这种离开汽车就寸步难行的地方,雪乃却没有驾照。可以想象,这种事事需要依赖他人的女生的确更容易受到男人的青睐。

“不知道雪乃女士是否开得了口。”我不经意间说了一句。

朝阳点了点头:“我觉得没问题。虽然雪乃女士看起来不太靠谱,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的确,纱英也评价过雪乃,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实际上却很有自己的主意。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荣治真的是因为肌肉达人Z的副作用意外身亡,那不就代表凶手其实并不存在?”朝阳似乎还在关心我作为“凶手代理人”一事。

“是啊。如果并非他杀,荣治的遗产就要上交国库了,但这件事对森川药业的董事们来说是个天大的麻烦。与其任其发生,他们宁肯选个明白事理的人来继承这笔遗产,也能让公司的经营更加稳定。我会沿着这个方向去说服他们的。”

金治总裁和平井副总裁已经基本认同了我的计划,现在只要能说服定之专务就够了。

在这次事件中,肌肉达人Z的副作用一旦被公之于众,森川药业的股价必将再次暴跌,负责推进新药开发的专务派也将受到沉重打击。再加上定之专务的妻子真梨子曾隐瞒药物有副作用,定之专务本人有可能为此担责。

与其他两大阵营相比,定之专务派的实力将被削弱。这一情况将大大有利于我。

“不过我还是有点想不通。”朝阳疑惑地说,“当时荣治的身体状况已经差到了极点,连饭都吃不下,哪怕放着不管都可能随时丧命。因此就算再怎么想锻炼肌肉,也不至于在那种时候注射肌肉增强剂吧?”

听了朝阳的话,我觉得言之有理。我不了解荣治去世前的状态,因此也无法想象他当时的身体状况究竟差到了怎样的程度。但如果对荣治进行贴身护理的朝阳都这么说,的确会让人觉得事有蹊跷。

“那个药本来就是面向肌肉衰退的老年人群体开发的,难道说荣治感到自己体力衰退了?”尽管嘴上这么说,我还是不太确定。

正当我将手肘支在副驾驶席上陷入沉思时,突然——

砰砰砰。

一阵敲玻璃的声音传来,吓得我差点一跃而起。

受到惊吓时我不会大叫,但身体会不由得变僵硬。

往窗外一看,一个病恹恹的男子正在望着车内。

原来是富治。

我松了一口气,继而打开车窗。

“可以不要突然敲窗户吗,吓死人了。”我轻轻抱怨了一句。

“我在远处就挥手了,可你们没注意到。”

富治说自己今天刚刚接受警方的问讯。除了村山的案子,警方还问了关于荣治的事。

“你们呢?丽子律师不是已经回东京去了吗?”

我将自己和朝阳正在调查荣治死因、昨晚雪乃问我问题,以及在雪乃家留宿的事讲给了富治听。

“要是这样,我有话想对你们说。”富治说着,向四周打量了一圈。

此时,刚巧雪乃结束问讯,从警察局门口走了出来。

“待会儿你们能到荣治的别墅来一趟吗?我们在那里谈。”

“有话直说。”我讨厌做事慢吞吞的,于是直截了当地回道。

富治瞥了一眼走向这边的雪乃,压低声音说:“雪乃在这儿,不太方便说话,到时候最好就你们两个过来。”

说罢,富治匆匆离去了。

雪乃带着疑惑的表情坐到后座上。

“咦,富治找你们干什么?”她随口问了一句,但似乎对此并不关心,也没有多追究什么。

我和朝阳把雪乃送回家后,随即前往荣治的别墅。

雪乃家与荣治的别墅相距不远,步行也只需五分钟,开车反而费事。这下我理解雪乃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能去荣治的别墅了。

不过我有些好奇——朝阳是荣治的最后一任女友。当她得知荣治的前任女友雪乃住得如此之近,还每日定点前来探望后,不会觉得别扭吗?看来朝阳并不像纱英那样会与其他女生争风吃醋。或许她天生就不喜争斗,是心胸宽广的人。

先一步到达的富治已经打开了别墅里的暖气,正在客厅里面等着我们。

我抢占了客厅里看上去最舒服的那张铺着天鹅绒的沙发。朝阳依旧坐在“下座”的那张凳子上,后背挺得笔直。

“然后呢,你想说什么?”我问了一句。

富治用手托着下巴回道:“是竞争性馈赠。”

我记得“竞争性馈赠”是文化人类学者的研究对象。

为什么突然提这个?我不禁有些讶异。

“荣治留下那样的遗书,你觉得他有什么用意?”

富治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面孔。尽管面容依旧像只病恹恹的斗牛犬,但他的瞳仁却无比清澈,闪耀着理性的光辉。

突然间,荣治遗书里的话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的一切财产,全部转让给杀害我的凶手。

这是我对凶手的报复。

给予即是剥夺。

“你的意思是,这是荣治对凶手的竞争性馈赠?”

听了我的话,富治点了点头:“只能这样认为。我和荣治曾经就竞争性馈赠做过一些讨论,因此他对这一概念也是耳熟能详。”富治用充满自信的声音继续说,“打算用凶手永远无力偿还的赠礼来将其击垮——这是荣治唯一能做到的报复。”

“呃……”我打断了富治的话,“可是所谓的竞争性馈赠,不是要向对方多次赠礼,并逐步提升礼物的价值吗?像这样一口气砸过去一大笔钱,好像不太符合竞争性馈赠的概念吧?”

富治心满意足地微笑道:“不愧是丽子律师,真是一针见血。”他拿出大学教授的语气说道,“不过这样做反而更加有效。将无力偿还的恩情狠狠砸在对方脸上,借由对方由此产生的负罪感与歉疚感来侵蚀其内心,这正是竞争性馈赠的本质。”

我偷偷往凳子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朝阳也探着身子,似乎听得有些入神。

朝阳前天也听到了富治在这里谈过有关竞争性馈赠的内容,因此应该也能理解刚刚那番话的含义。

“只要恩人还活在世上,能向他报恩的一天总会出现;但如果恩人死去,这份恩情就再也无法偿还了。用这种方法,就能将接受赠礼的人置于‘不胜之地’。这样想来,遗书确实是很适合进行‘竞争性馈赠’的形态呢。”

从理论上来说的确有这个可能,但荣治会为了一个如此抽象的概念,就把事情搞得这么大,将这么多人都牵扯进来吗?

正当我想到这里,朝阳在一旁开口道:“难道说荣治预感到了自己会被人杀害?”

“是啊。”我附和了一句,“而且奇怪的遗书正是在荣治死亡的前几天立下的,难道说他可以未卜先知?”

村山或许知道答案,但如今再提这个已经迟了。

“是拓未那家伙,是他杀害了荣治。”富治双臂交叉,低声说道。

“咦,拓未?”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我望了望朝阳。只见她也是嘴巴微张,看上去无比惊愕。

“应该不至于吧?”朝阳小声问道。

“不,凶手就是拓未。为了向拓未复仇,荣治才会留下遗书,用竞争性馈赠来对付他。”富治斩钉截铁地说,“那家伙一定有所图谋。拓未和村山律师多次拜访过荣治,还偷偷地和他谈论些什么。而在荣治去世的前几天,也就是一月二十七日夜里,他们三个长谈了好几个小时。后来荣治和村山律师就接连死去了。”

“一月二十七日,也就是第一封遗书完成的日期。而第二天一月二十八日,第二封遗书也完成了。”我回忆着当时和筱田一同注意过的遗书落款处的日期,继而补充道。

“但是拓未的阴谋到底是什么?”朝阳插嘴问道。

“这个还不清楚。”

富治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来,我顿时大跌眼镜。

“咦,还不清楚吗?”我有些无语。

“不过,拓未与荣治是事业上的竞争对手,如果荣治死了,拓未将是最大的获利者。而且——尽管不太了解详情——拓未过去曾以工作为名,厚着脸皮向荣治要过不少钱,简直是在向荣治任意索取。”

富治的话里处处流露出他对弟弟荣治的哀悯,以及对将荣治吃干抹净的拓未的厌恶。

“你怎么看?”我问朝阳。

朝阳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慢慢开口说道:“怎么说呢。虽然我不太了解工作方面荣治怎么想,但他平时话里话外总提到拓未,还经常以一副自豪的口吻夸拓未精明强干。所以我不觉得他俩关系很差。”

富治摇了摇头:“荣治是个老好人,平时既不嫉妒他人,也不与人发生争执。所以拓未才借此来利用他。”

我也隐隐约约回想起荣治的为人——他的确是个极度乐观而自恋的男生,所以从不自惭形秽,也从不对我低声下气。正因如此,我们才能顺利相处。

我隐约察觉到,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荣治就受到了哥哥富治与双亲无微不至的疼爱,因此才会有着极高的自我认同感。

“嗯……”我低声沉吟,胳膊交叉在脑后,抬起头望向天花板,“就算是拓未杀害荣治的,也没必要特地使用肌肉达人Z吧?毕竟如果新药出了问题,最麻烦的人就是他。”

“他是故意的。”富治立即反驳道,“这样他就能让自己优先解除嫌疑了。”

我闭上双眼仰起头来。尽管明白富治话中的道理,但这样争执下去就没完没了了,而问题也依旧得不到解决。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声响。

我睁眼向窗外望去——

“巴卡斯!”

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

“是小亮啊。”朝阳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我走到窗边,望向院内。

小亮正牵着巴卡斯向狗屋走去。

“啊,原来是遛狗去了。”

巴卡斯一边不停地摇着尾巴,一边环视四周。紧接着,它似乎看到了站在窗边的我,又开始一个劲儿地高声吠叫起来。

小亮左手拼命拽着拴绳,想将巴卡斯的注意力从我身上转移开来。

“真是的,那条狗为什么偏偏对我戒心这么重?”我发牢骚道。

朝阳微笑着说:“小亮说要纠正左撇子,可这会儿还是下意识地用左手拽绳子。”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一愣。

为什么之前没有注意到?

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我的困意霎时间飞到九霄云外,头脑也彻底清醒了。

“对了。”我向朝阳望去,“荣治腿上的针孔是在哪条腿上?”

其实我记得答案,但还是忍不住想再问一遍。

朝阳似乎有些疑惑,打开手机相簿看了一眼。

“我看一下,是左腿内侧。怎么了……”说到这里,她突然也愣住了,紧接着她睁大双眼,“对了,荣治在家里是惯用左手的。”

我点了点头:“没错,明明是左撇子,却在自己的左腿上打针,恐怕不太合理吧?这说明是有人把注射器塞到他右手上,然后在他的左腿上打了针。而凶手是一个不知道荣治是左撇子的人。”

朝阳用手摸着下巴,心神不定地在客厅里转悠起来。

“我想想,雪乃女士应该知道荣治是左撇子。”

“嗯,毕竟那天拔草时,最先说到荣治是左撇子的人就是雪乃女士。她应该早就知道荣治是左撇子。当她发现荣治死亡时,也是因为看到荣治把注射器拿在右手,才会立刻感到奇怪吧?就算当时由于震惊没能注意到这件事,可过后应该也会想起来的。”

对话过程中,我又想起一件事。

那天,当我和朝阳谈起荣治在家里会用左手的话题时,雪乃的脸上曾经浮现出突然回忆起某事的表情。或许雪乃就是在当时注意到荣治是被人杀害的。

虽然雪乃女士看起来不太靠谱,实际上却不是这样——朝阳说得确实没错。

“这样一来,雪乃女士……”

“雪乃应该早就知道荣治的死是他杀了。但她还是向警方表示是荣治自己使用了注射器,究竟是为什么……”

“这不是一目了然吗?”我打断了朝阳的话,“不是隐瞒自己的罪行,就是包庇他人。既然雪乃女士早就知道荣治是左撇子,就绝不会犯下让荣治右手持针的失误。也就是说,雪乃不会是想隐瞒自己的罪行。这样一来,就一定是在包庇某人。而她会包庇的人只有一个。”

“难道是拓未?”听到这里,朝阳接过了话头,“就连纱英都不知道荣治是左撇子,拓未就更不知道了。”

朝阳与我对视一眼,继而一同望向富治。

富治赞许地点点头:“就说了是他。”

回头想想,前天晚上雪乃还打听过我和拓未在一月二十九日深夜时的行踪。当时我还以为她单纯是在怀疑拓未出轨。

然而现在想来,或许是雪乃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怀疑拓未是杀人凶手,因此试图调查拓未的不在场证明。如果当时拓未是和我一同待在帝国酒店,至少意味着他的不在场证明成立了。

——可以告诉我实话吗?我不会生气的。

尽管丈夫有外遇的可能,但如果能让不在场证明成立也是好的。原来雪乃对我说出那句话时,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啊。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我掏出来一看,是前天晚上我委托的侦探事务所发来了回信。

调查报告

尊兄剑持雅俊,于××大学经济学院在读期间,与森川拓未属于同一研究小组之事,确认无误。

若需更加详细之调查,请另汇调查费……

大致读过一遍后,我不禁心跳加速。

雅俊的未婚妻优佳曾向我发牢骚说,从雅俊的口袋里发现了帝国酒店的收据。但我就知道,凭公务员那点微薄的薪水,怎么可能为了私事而去帝国酒店消费,十有八九是有公事和人商量。

再加上拓未笔记本上“帝国酒店,剑持”那一行字。

雅俊与拓未既是同年龄段的人,又同样以精英阶层的身份在东京念过大学,这样一来,他俩的人生有过某种交集就再正常不过了。而且两人都从事药品相关工作,有着相同的兴趣,那么他们曾属于同一研究小组的事也很容易理解。

最重要的是,雅俊的身份是厚生劳动省的干部。虽然他所属部门的名字太长,我已经记不得了,但的确是一个涵盖医药许可相关事务的部门。

有些事情还需要进一步确认,我决定明天就回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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