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功利的世界线[即平行世界一样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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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男友的遗书  作者:新川帆立

望着那枚向我递来的戒指,我下意识地扬起了下巴。

信夫和我在东京站大饭店[东京站大饭店(Tokyo Station Hotel),位于日本东京都丸之内,由辰野金吾设计,被日本政府列为国家重要文化财产。在东京车站开业隔年的1915年(大正四年)开业,最初拥有58间欧式风格客房。(本书注释均为译者注)]的一家法式餐厅里,刚刚用过西式全餐中的甜点。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同时注意到有位餐厅员工已经准备好了花束。

看到我惊愕的模样,信夫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的意思是,嫁给我吧。”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信夫的话头,“我是问这个戒指是什么意思。”我长嘘一口气,但听起来更像叹息。随后我指着戒指说:“这是卡地亚[法国知名珠宝品牌,1847年由路易斯-弗朗索瓦·卡地亚(Louis-François Cartier)在巴黎创立。]的单钻戒指,对吧?我知道它是经典款,但是不是依旧过于廉价了些?最离谱的是,你看看上面的钻石,目测还不到零点二五克拉,亏你好意思到卡地亚去买一枚钻石这么小的戒指。”

信夫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他那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时而抬起时而垂下,眼神在我和戒指间扫来扫去,戴着的黑框眼镜也因此从他的大鼻头上滑落下来。

“别误会,我无意责怪,只是单纯想问问……你是怀着怎样的打算、怎样的想法来准备这枚戒指的?”

愣了几秒后,信夫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嘟囔道:“我只是希望小丽你能接受我的心意,但没想到你对戒指这么看重。”

“唉……”我叹了口气,“也就是说,这只是你的心意,对吗?”

被我用眼睛瞪着,信夫缩起身体,似乎有些胆怯。

“信夫你是做市场调查的,难道不了解情侣购买订婚戒指的行情?”

信夫就职于一家电子机械制造厂,隶属开发研究部门。他为人理性,值得尊敬,我们已经做了一年的情侣。

我在一家知名涉外律师事务所从事律师工作。令人欣慰的是,由于专业领域大相径庭,我们之间鲜有撕破脸皮的严重争吵。

“我……我当然调查过。”我的话语似乎激起了信夫的反抗意识,他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根据知名婚恋网站上的信息,订婚戒指的平均预算是四十一万九千元[本书中出现的货币单位均为日元。],二十五到三十岁年龄段的平均预算是四十二万二千元,三十到三十五岁年龄段的平均预算是四十三万二千元。我属于二十五到三十岁这一年龄段,但在戒指上花的钱与三十到三十五岁年龄段的人差不多,所以……”

“那又怎样?”我又瞪了信夫一眼,“你对我的爱就只有整个社会的平均水平这么多?我倒不觉得自己是个只有平均水平的女人。要是她们配得上四十万的戒指,我的起码也得是一百二十万的吧?”

我双臂环胸,盯着洁白桌布上红色的小盒,以及那枚趴在里面的小得可怜的戒指。

它不是不亮,但光芒就如自身一样微小。

这样的货色简直令人目不忍睹。

“可能我也有不好,该早点告诉你,我不能接受价格低于一百万的戒指。”

愣在原地的信夫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条等着被喂饵的鱼。

餐厅的另一边,那位侍者惴惴不安地注视着我的举动,交替地踩着自己两只脚的脚尖。

“对不起,小丽。我不是不想攒钱,但年轻上班族薪资有限。”信夫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看着他这副窝囊样,我更来气了,好像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人,但他只是在为没钱而找借口。

“不管怎么说,喜欢的东西就想得到,这不正是人类的本性吗?要是实在没钱,管你是卖器官还是别的什么,想办法张罗吧。”说着,我一把捏紧了放在膝盖上的餐巾,“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就‘没钱没钱’地发着牢骚。也就是说,你并非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我,对吧?只有这么点爱意的男人,根本不配进入我的人生。”

我把捏得皱巴巴的餐巾往餐桌上一扔,随即站起身来,将信夫独自留在原地。“再也不见。”

一位男侍者慌忙从衣帽间取出我的外套。

我注意到在将外套递过来时,看到我表情的男侍者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我迈开脚步向丸之内走去。

在与丸之内主干道仅一街之隔的地方,一栋由财阀兴建的大厦拔地而起,而我所就职的山田川村·津津井律师事务所,就位于这栋大厦的第二十八层。

这个律师事务所以工作繁重而闻名,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为数众多的律师在这里进进出出。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大厦里依旧灯火通明。

走进办公室,比我晚一年入职的古川正坐在电脑前吃杯面。他那在橄榄球社团里练出来的体形圆滚滚的,看上去简直像只巨大的西瓜虫。

古川往嘴巴里塞满了面条,向我问道:“咦,剑持姐,今天不是去恋爱一周年约会了吗?”

我摇了摇头:“原本是的,结果告吹了。”

听了我的话,古川用左手捂住嘴巴,发出一声轻呼:“咦,难道您被男朋友甩了?”

我瞪了古川一眼,对方耸了耸肩。

“我问你,前一阵子你和女朋友订婚了,对吧?当时你送了她多少钱的戒指?”

“我想想。”古川歪头思索着,“我买的是海瑞温斯顿[知名珠宝品牌,由雅各布·温斯顿(Jacob Winston)于1890年在美国纽约创立。]的中档戒指,花了两百万出头吧。”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嘛,就该这样。毕竟是生命中独一无二的伴侣,不拿出这点诚意怎么行?”

我将方才发生在餐厅里的事简明扼要地告诉给古川,只见他保持着挑起面条的姿势,惊呼了一声。

“啊,这也太伤他的心了。咱们这行挣得多,而他作为一个普通上班族,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你说咱们挣得多?”我今年二十八岁,年薪接近两千万,但我从未有一刻感到过满足,“世上的富豪千千万,咱们这才哪儿到哪儿?我还想要赚更多的钱。”

古川原本在喝面汤,听了我的话,一下子咳嗽起来,随即拿起一大瓶两升装的乌龙茶,直接灌入口中,然后才说道:“唉,像剑持姐你这样能够直面欲望的人的确很了不起,但有些事物比金钱更加重要嘛。”古川挠着脑袋继续说着,“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我觉得他能鼓起勇气与你这样的女强人交往,就已经很难能可贵了。再不好好珍惜,会遭报应的哦。”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轻轻扬起下巴。

“正常来说,一个普通的男人与收入超过自己三倍的女人交往是很辛苦的。人毕竟都是要面子的嘛。”

过去确实有些男人因为我的高学历和高收入,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我。但像那样的男人,就算送上门我都不想理。

“我记得他是理科男,搞研究的吧?想必他对自己的某些方面很有自信,才能做到怀着平常心同丽子姐你交往吧?在厨艺和家务方面,恐怕他也十分擅长。”

我惊愕地点了点头。信夫做的炒饭的确是人间美味。

“这样的男人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呀,怎么能光因为戒指太小就把人家给甩了呢?”

就算古川这样说,我还是无法接受。

用那种小不点的便宜货向我求婚,对我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侮辱。想必信夫觉得无论戒指是大是小,只要提出求婚,我就会欣然应允。不过遗憾的是,我并不是那种女人。

而且,更令我火大的是,有些人明明和我不熟,却喜欢对我横加指责。

戒指这玩意儿,当然是越大越好了。

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大家都不懂呢?

“不管怎么说,你让人家去卖什么身体器官,还是太过分了。而且女朋友对自己说这种话,听上去也怪吓人的。”

古川将杯面包装和方便筷收拾进塑料袋里,而我则双臂环胸,直勾勾地盯着古川。

“但是如果我渴望什么东西,就算变卖器官也会把它给弄到手。古川老弟,你不也是吗?正因为你爱你女朋友,无论如何也要娶她,所以才会送她价值两百万日元的戒指吧?”

古川将自己粗壮的胳膊交叠在脑后,那张晒得黝黑的圆脸扭了过去。

“在求婚前不久,我搞外遇差点被她抓到,才不得已买了价格高昂的戒指蒙混过关。”古川毫无顾忌地龇牙笑了起来。

只见他的门牙缝里,塞着泡面里脱水蔬菜的菜渣。

第二天下午四点,我站在事务所的会议室外,内心雀跃不已。

二月一日,星期一,今天将要举行公司里一年一度的人事面谈。

我所就职的事务所每年会发一次奖金,时间在二月中旬。依照惯例,人事面谈时员工会得到这一年来领导对其工作态度的评价,同时得知当年的奖金数额。

我得意扬扬地走进会议室,然而在看到早已坐在里面、无精打采的两位上司后,内心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我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但我心里清楚,在工作方面,我一向比旁人加倍认真努力。

“剑持律师,请坐。”两位上司中相对年轻的那位,年近四十的山本律师开口说道。

我没有吱声,安静地坐在正对着两位上司的座椅上。

“剑持律师的工作态度得到了所有同事的钦佩与认可,客户们对你也是一致好评,觉得你十分可靠。”尽管是在夸我,他的语气却显得有些愧疚,更像是在寻找借口,“综上……剑持律师今年的奖金是二百五十万日元。”

二……二百五十万?

山本律师的话在我脑海中不断回荡。

“啊?”我不禁疑惑地发出反问声。

就连去年的奖金也有四百万左右。而今年的我,工作上比去年更加积极。我急中生智,迅速挑起眉毛,露出一副备受打击的表情。我还算比较擅长与年长的男性交流。

“为什么会这样?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山本律师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在敷衍我:“哪里哪里,并非如此。你做得非常好,与同期入职的律师相比,你一个人干的工作足足有两三个人的那么多。”

“那为什么会这样呢?”

此时,坐在山本律师旁边的、年近六十的津津井律师用和蔼的语气说道:“看到剑持律师的样子,我不禁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津津井律师是事务所的创始人。当年他白手起家,以一己之力创办了这个日本最大的律师事务所。正因如此,事务所名称里才会有他的名字。

稀疏的头发、鹅蛋般的脸形、圆溜溜的眼睛,以及脸上饺子褶一样的皱纹——津津井律师给人一种柔和的印象。

我立刻用双手捂住嘴巴:“哪里哪里,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津津井律师挠着花白的头发苦笑起来:“用不着这么客气,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才非常了解你。”

仿佛舞至正欢时突然被掐断了音乐,我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律师也是一门需要天赋的职业。剑持律师你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刀,我们希望你在事务所内能够收敛锋刃,等到了外面再利刃出鞘,大展身手。”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津津井律师:“可否请您具体讲讲?”

津津井律师说:“单独工作时,盛气凌人的气势固然很好,但当你有了后辈,在一个团队里工作时,这种态度会吓到自己的伙伴。”他呵呵一笑,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还蛮有趣,继续说道,“别太计较了,把眼光放长远些,少了的奖金就当是交学费好了。”

津津井律师这句话精准地踩到了我的怒点。

我立即大声问道:“交学费是什么意思?”然后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工作的目的是赚钱。我付出劳动,事务所的薪水就是回报,怎么能容忍你们以交学费的名义扣除!”

山本律师一瞬间有些畏缩,津津井律师却丝毫不为所动。

这就更让人火大了。

难道津津井律师不知道我在发火?

“钱都没了,还谈什么工作。这种事务所,我不待了!”我猛地站起身来。

“好了好了,先冷静一下。”山本律师说着,用右手示意我冷静。

“虽然少得可怜,但二百五十万的奖金还请一分不少地打到我的账户上!”扔下这句话后,我转过身去,离开了会议室。

我带着怒火回到办公室,只将工位上的贵重物品塞进一个大手提包,随即快步走出了事务所。

又没有人追我,为什么要走这么快?

离开事务所还不到五百米,我就气喘吁吁了,于是走进人行道旁的一家咖啡厅休息。

自己实在是惨不忍睹。

因为奖金太少就辞掉工作,或许会有人觉得我有些疯狂。

说我幼稚倒无所谓,我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着令人意气难平的纠葛,但连我自己也没有丝毫办法。

我也想过如果能再“普通”一点,自己的人生或许会更加轻松。

但我心里就是有可能会随时涌上一股冲劲儿,然后被它牵着鼻子走。

我觉得应该有人能理解我的心情。

为什么人们都这么虚伪呢?

所有人都爱钱,天经地义。人们渴望金钱却无法得到,所以才会说不想要钱吧?

如果把五百万日元放在一个人面前,问他“要不要”,试问谁会说“不要”呢?

既然想要,就得伸手去拿。

尽管每个人的贪欲各不相同,但我一定属于最贪得无厌的那种——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可是这有什么错吗?

喜欢弹钢琴的人会尽情弹奏,喜欢绘画的人也会努力作画。那么同理,喜欢金钱的我也只是积极获取金钱罢了。

渴望,就去争取。正因为不断践行这一准则,我才挣脱了内心的枷锁,得到了自身的解放。

正当心里这样想时,我的手机振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是津津井律师给我发了邮件。

“剑持律师可能是最近过于劳累,就趁这个机会休息一阵子吧,歇好了再打起精神回到工作岗位上来。不过,刚才的表现就已经很有精神了(笑)。”

回想起津津井律师方才的态度,一股憋屈劲儿再次涌上心头。

光是想到他那副表情,就仿佛听到他在对人说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他人着想的心情,还有亲情、爱情,这些事物都是用钱买不来的,一定要好好珍惜。”

但我清楚,那张面具背后根本就是一副黑心肠,否则怎么可能以律师的身份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功。

我与津津井律师是彻彻底底的一丘之貉。

只不过,津津井律师藏匿本性的手段更加高明,为人处世更加老奸巨猾罢了。

生了这么一顿气,我肚子都饿了。于是我叫来店员,点了一份大号薯条。吃完后,我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

尽管逞一时口舌之快说要辞职,但实际问题是,我还没考虑过今后的出路。所幸我还有些存款,应该足以让我无忧无虑地过上一阵子。

我所在的事务所之所以会以工作繁重而出名,是因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累倒。不过即便如此,两三个月后,他们依然会像没事人一样返回各自的工作岗位。

事务所与各个律师之间签订的原本也不是雇佣合同,而是业务委托合同,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年假和工作日的说法。

也就是说,哪怕我几个月不去上班,公司也管不着我。不工作只会没钱赚,对事务所和律师而言都是如此。

所以,先不管是不是真要辞职,还是暂时休息一阵子吧。

下定决心后,我突然如释重负,心情也豁然开朗。

但如果不去工作,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尽管有各种想做的事,可一旦时间充裕起来,又不知该从哪件做起。

“唉……”握着装有早已凉透的拿铁的咖啡杯,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股寂寞感突然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翻看通信录。

有没有人可以约出来见面呢?

我连一个女性朋友也没有。

我最讨厌和一帮人排成一排走路,也不理解女人这种生物为何都喜欢这么做。

至于男性朋友,虽然不多,但还是有几个的。

我看着通信录,回忆着那些男生的面庞,但记忆中一个个都是浓眉圆脸,他们给人留下的印象完全不够深刻。

无论是谁都好,就不能来个美男子治愈一下我的心灵吗?

思至此处,我不禁想起了森川荣治。

荣治是我的大学学长,读大学时和我交往过三个月,之后我们便分手了。

信夫之前的一任,再前一任,再向前数一任,所以荣治应该是我前前前前男友。

分手的具体原因已经记不清了,应该是荣治出轨了。得知他出轨后,我母夜叉似的发了一顿脾气,随即把他甩了——事情似乎是这样的。

不过好的一面是,我即使心里受了伤,也很快就会忘记。

荣治的学习能力很差劲,运动也不行,但长相英俊,一张瓜子脸光滑精致,风度翩翩,令他更显帅气。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个子也很高。

说到底,当时我似乎只是爱上了他的外表。

这样正好。不管怎样,后续都不会留下什么麻烦。

心里想着,我给荣治发了一封邮件——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随后我无所事事地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然而对方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是他换了邮箱?但是没有“发送失败”的通知传来,说明邮件已经正常发送给对方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七八年前与自己短暂交往过的女生发来信息,估计一般人都不会回复吧。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平常日子荣治给我发来信息,估计我也是不会回的。

我无意间看了窗外一眼,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难得不用工作,我便迅速回到家里,泡了个澡,随即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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