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改前几日的晴朗干燥，窗外开始下起了大雨，让原本压抑许久的空气得以宣泄，密集的雨滴正沿着屋檐向下流淌，形成了流动的雨帘，绵绵不休。

把自己关了整整两小时后，陶抒夜方才激动的情绪渐渐地平复了，她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客厅没有开灯，烟雾弥漫，秦澈瘫倒在沙发上，像是石化了一般。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丝火光，烟头忽地闪出亮点，而后迅速沉寂下去。

秦澈听到门开的声音缓慢地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陶抒夜，双眼无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时间就这样一秒、两秒、三秒地过去了……

“你和我……在一起五年时间……为什么一直不说？你承担不了那些消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故意隐瞒？”陶抒夜连珠炮式地质问秦澈。

“我真的是太在乎你对我的看法了，我担心说了这个你会不要我……”秦澈低垂着头，一脸委屈，又不敢直视陶抒夜的目光。

陶抒夜真是恨不得用刀子捅他一下，她气不打一处来：“秦澈，你怎么这么天真？不说就等于不存在吗？现在我还不是一样知道了？”

“这事儿确实是我糊涂，你现在知道我是个穷光蛋了，你……准备怎么办？”

“嗯？这怎么变成我的问题了？是啊，我现在该怎么办？”这句话像铁锤一样砸向陶抒夜的脑袋，她无奈地摇摇头，“我和你之间的事儿还有谁知道？”

“除了老板洋太和我，没有了。”

陶抒夜不放心地追问：“真的没有了？”

“可能……”秦澈的语气变得犹豫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可能……还有……公司的财务负责人。”

“是不是一会儿还会来个会计，再来个出纳？！”陶抒夜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朝着秦澈吼道，“怎么凭空又多出一个人来？你能保证吗？是不是如果我不问你，你要永远瞒着我？！”

秦澈憋红了脸，像是喘不上气来一样呼吸艰难：“我……那是怕你担心……没敢告诉你，你想想，平均每年四十万元左右，财务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

听到这个惊人的数字，陶抒夜不禁眼前一黑。在她为数不多的对于非国家公务人员受贿罪的浅薄法律认知中，金额超过五万元人民币就构成事实上的犯罪了……何况现在是几十倍于它规定的量级。

“秦澈，你太让我失望了！”

陶抒夜万万没想到，魏雪事件的连锁反应居然会把作为看客的自己也牵扯进来。回想起这些年秦澈与自己的万般甜蜜，陶抒夜不寒而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陶抒夜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提高了不止一度，但她没法儿控制住自己几近崩溃的情绪：“秦澈，你老实和我说，你给我买衣服的钱，出国旅行的钱，生日、情人节、圣诞节的礼物……是不是都是从你们公司取出来的？”

“对不起……”秦澈低着头，无法辩驳，默默忍受着质问，不敢直视陶抒夜的眼神，“也不完全是吧，这里面真的也有我自己的钱……只不过……混杂在一起了，分不清楚了。请你相信我，我对你完全是真心的……”

陶抒夜面如土色，冷声道：“我听同事说，经侦现在已经把这个案子定为年度重点的商业舞弊案件了，据说要彻查到底！你是不是要亲手玩儿死我才甘心？！”

“你别急、别急，听我说，我也不想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受贿是行贿方和受贿方两相情愿的事情，调查的人很难找到证据。放心吧……你别担心。”秦澈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有底气，越来越像是祈求，最后简直听不到声音了。

“不对！”陶抒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不是说，你们财务给你的都是现金吗？”

“对，是现金没错。不过……”秦澈欲言又止。

“都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陶抒夜急得追问着，“既然你经手的都是现金，怎么能证明你转账给我的钱，是你们公司财务提供的呢？”

“问题在于……”秦澈慌慌张张地打开手机银行，查看过去几年的完整转账记录，他支支吾吾地说道，“不过……也有一些特殊情况，比如给媒体的车马费，财务会直接打到我的账上，有几十万元吧。但是我、我没有取出来，我用公司之前给你的回扣现金抵销了车马费……”

陶抒夜不明所以地盯着他：“你在说什么？”

“所以车、车马费的钱留在账户里了，然后我、我就转账给你了。”秦澈鼓起勇气说道，“也就是说，证据链是完整的，公司财务打钱到我的账户上，我又私下转给了你。”

听到这里，陶抒夜不禁感到眼前一黑。

“我的部门汽车客户多，所以每年车展前后都有大量媒体车马费会打到我的账上……”秦澈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转账记录，垂头丧气地回忆着，“全都赖我，我图省事，用我手里的现金，也就是公司给你的回扣现金抵了车马费。最麻烦的是……去年你的好朋友，就是在深圳的那位——叫应溪野对吧，不是和你急借五十万元吗，当时你手里的钱都在股票、基金里，然后我就转账给你了。两笔款项的转账时间在同一天，基本可以认为公司给我六十万元，我当天马上给了你五十万元。”

“秦澈，你——”陶抒夜指着秦澈的鼻子骂道，“你……是个浑蛋！”

这件事陶抒夜历历在目，最该死的是后来应溪野要还她钱，她索性把秦澈的账户甩了过去，她和秦澈根本就没有资金往来的借还记录，这下子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秦澈无言以对，他走到陶抒夜面前，一脸忏悔：“宝贝儿，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承担，和你没关系！”

陶抒夜像是从没有认识过秦澈一样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没说话。

一阵难以言状的沉默之后，秦澈还是开口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吧。财务给我的大部分现金，都是没办法追踪的，你放心好了，我们公司这点儿数还是有的，不会乱来。”

陶抒夜脸上毫无血色，一言不发，她猛地起身，疾步走到冰箱前，从里面取出一罐啤酒，重重地关上冰箱门。她拉开啤酒罐拉环，一饮而尽，随手将那空罐子丢在垃圾桶里面。

“你别生气，也别着急——”秦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镇定，“以防万一，明天下午我们去趟三里屯，把手机与电脑全部换掉，把之前的聊天记录和邮件内容全部删除。”

“我的电脑是公司的，硬盘都加密过，这个时候申请换新电脑，更让人怀疑。除非——”陶抒夜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过年我定了去厦门的机票，我可以在旅途中把笔记本丢掉，我还可以报案，这样就不会有证据了。”

“不要着急——”秦澈一字一顿地说，“你在这个时候丢电脑，公司会怎么看你？这种敏感时刻，以不变应万变最重要。你别乱想，你和我之间没有那么多实质性证据。”

“还有什么细节咱们没有考虑到……微信和支付宝的转账记录怎么办？”

“如果……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秦澈的喉咙一紧，顿时激动起来，他盯着陶抒夜的眼睛，“我们结婚吧。老公给老婆花钱……天经地义。”

陶抒夜一怔，“结婚”这个词目前不在她和秦澈的既定计划里，猛的一下，她甚至有点儿没缓过劲儿来。

“结婚……结婚真的管用吗？”陶抒夜苦笑了一番，“就算我们明天去领证，那些经济往来都是在结婚之前发生的，我们……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

现在，陶抒夜简直怀疑老天是在掷骰子玩儿，以前只在电影里面发生的故事，现在居然真的在现实中遇到了。原来那些超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荒诞主义其实更接近现实的本质，那种酸爽的感觉就像是一批海货，被海浪拍在沙滩上，本来还美滋滋地蹦跶几下，谁知道立马退潮了，又没有下一个浪来，它们留在陆地上且只能原地不动，不知时限。

“警方要有证据才能调查你的，不会平白无故、没有来由地调查公司员工。”秦澈通过手机查询着相关资料，“你看，公安机关根据侦查犯罪的需要，可以依照规定查询、冻结犯罪嫌疑人的存款、汇款等。但是有个前提，警察在查人前必须经上级批准，才可以调查公民的银行账户。”

陶抒夜神色黯然，没太听清楚秦澈的话：“你想对我说什么？”

秦澈一脸认真地说：“我、我想说的是，即便是司法机关，也必须在有证据的情况下才能介入，何况是没有任何司法的内审人员，我们也不要过度紧张。只要你和我不说，这个秘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尽管秦澈这么说，陶抒夜内心还是消除不了源源不断的恐惧。她打开两人的微信聊天记录，那里面记载着过去几年来她和秦澈的所有回忆。

现在，一切都不需要了。

尽管不舍，她还是果断删除了和眼前这个人的所有聊天记录。

“秦澈，你说真的不会到那一天吧？”陶抒夜幽幽地说道，她看着秦澈的双眼，那里有她不熟悉的东西。

“不会的。”秦澈一下子紧紧搂住陶抒夜，他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她的心跳却非常缓慢。

不对！

她的心脏在猛烈跳动着。

是因为自己的心跳更快，所以才感受不到对方的心跳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