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赵伯倩又抬眼望向虞凯。

虞凯表面上气定神闲，暗地里却惊魂甫定，他庆幸仗着多年来职场生涯历练出来的修为与气场，对手并没有捞到半点儿便宜。他内心再清楚不过，其实第一轮对话就是双方互相摸底的过程，底牌到底是什么，谁也不肯率先亮出来。

虞凯开始频繁端起杯子，不时啜饮着杯中早已不多的咖啡。他外表的极度沉静，恰恰诠释着他内心的沉重不堪。他的每一根神经都高度紧张，高手过招儿，稍有差池，就会弄得满盘皆输。

首战即决战。

虞凯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对方手上并没有掌握任何关键的证据。

“需要我帮你再倒一杯咖啡吗？”赵伯倩问。

“不用了，一杯足够了。”虞凯婉拒道。

赵伯倩继续盯着虞凯，把随身携带的一份文件拿出来，递了过去。

尽管虞凯疑惑地看着她，却还是亲手打开了文件夹，里面是十几页A4纸，他瞥了一眼，赫然发现这是他过去五年中与各种供应商往来的二十多封邮件截图。

虞凯当下内心一沉，顿感懊悔不已。早年缺乏防范意识，的确有几次为了贪图方便，直接在邮件中将意见反馈给了陈奕甫。后来，随着两人关系变得密切，他都是打电话或者直接见面与对方进行沟通。

万万没想到，这些已经被他删除的邮件居然被对手找到了！

看着虞凯无动于衷，赵伯倩漫不经心地随口丢了一句话出来：“虞先生，这些都是你作为客户给供应商的指示，你想你能够逃得了干系吗？”

虞凯的情绪被这枚炸弹引得激动起来，他挥舞着双手：“你们没有任何权力来查我的邮箱！”

赵伯倩冷哼一声：“邮箱属于公司财产，我们当然有权调查。”

虞凯的脸突然间涨得通红：“拿这些只言片语，你就敢出来给我定罪？太儿戏了吧！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能够拿出任何可以直接证明我受贿的实际证据，请你出示！”

赵伯倩紧紧盯着这只发怒的公狮，任由他发泄着怒火与不满，不动声色道：“虞先生，请你明白一点，为了查处公司的害群之马，我们可以在不违法的前提下，采取任何方式来取证！”

虞凯这次没有吱声，他内心正在盘算对方说这话意味着什么。

赵伯倩声调铿锵，渐转高亢：“虞先生，我需要你提供一份近五年的银行流水，希望你能够配合一下。”

虞凯脸色变得煞白：“对不起，这属于公民的个人隐私，我有权拒绝。还有，我警告你，如果你们胆敢用什么灰色通道查的话，这种非法取证……根本就没有任何法律效力！”

赵伯倩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你以为你不让我查，我就没办法查了吗？”

“你私自调查我的账户，你……知道这么做是犯法的吗？！你知道侵犯公民隐私权的后果是什么吧？”虞凯瞪大了眼睛，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个后果是什么，但脸上还是表露出激动的情绪。

反倒是赵伯倩，眼见着虞凯的脸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不同表情的变化——先是惊诧不已，而后夹杂着恐惧，接着是懊悔，最后是恼羞成怒。

“给你听段录音吧。”赵伯倩没有理会对方，自顾自地在手机中找出一个音频文件，播放出来。

房间里顿时出现一男一女的对话。

虞凯在这段不长的对话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焦急地解释着：“这个……真的和我没有关系……你也听到了，这就是史晓啸和魏雪之间的对话，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赵伯倩诧异地盯着虞凯：“人家都提到了你的名字，这都不承认？”

“我……我……”虞凯憋红了脸，还是强撑着不认。

赵伯倩冷冷道：“世间路有千万条，何苦只寻一条死路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虞凯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先前那份不可一世的张狂。

“我劝你一句，危险面前，人人自保。”赵伯倩手指敲了敲桌子，警示着对面的男人，“其实我特别理解你，像你这样位置的人，即便自己不腐败，但只要掌握的资源足够多，就会有人处心积虑地围猎你。你当初如果不是在行业酒会上认识了现任女友，恐怕现在还是一名在专业上让所有人尊敬的公关经理。可是自从你们在一起后，一切都变了。”

“该死。”虞凯内心不觉一惊，原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还是被人发现了漏洞。

赵伯倩打量了虞凯一番，露出了一个对他的冥顽不灵感到同情的眼神：“虞凯，我现在是在帮你。我查过了，你的问题并不严重，你虽然贪，但主要不是现金，只是些吃喝玩乐的东西，都在公司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我们可以保证不起诉你。我想，你现在录音了吧？对，你可以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当成凭证，日后和公司对质。但是，魏雪她不一样，她的涉案金额过大，谁也保不了她，你现在如果可以提供关键证据，就有可能全身而退。如果你一定要和她风雨同舟，那么等待你的将是一场牢狱之灾。”

虞凯面如土色，默不作声，他知道对方所言不虚，一时没了主意，低头沉思。

赵伯倩推心置腹地向对方施加压力：“虞凯，我还是那句话——你是你，魏雪是魏雪，我知道你们关系好，但是，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了，你保住她，你想想你自己会得到什么，一无所有，最后一个人孤独地去坐牢。我们现在是没有实际证据证明她有罪，但是我们现在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你有问题。所以，你到底是保全她还是保全自己呢？请你现在告诉我答案吧。”

空气凝固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来，擦擦吧。”赵伯倩递给他一张纸巾。

“什么意思？”虞凯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你的汗，都快流下来了。”赵伯倩指了指虞凯的脖子。

虞凯感到一阵尴尬，原来光顾着思忖，没有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冷汗已经悄悄地滴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每年市场部的招标工作都是我负责组织的，不过魏雪和陈奕甫私下里谈的那些东西，我是真的不知情。她那么谨慎的一个人，谁也不信，就算是有违规的地方，也都是非常小心的。即便是我，她也不会跟我谈这些……尤其是背后涉及深层利益的东西……”

赵伯倩一动不动地盯着虞凯，那眼神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遮遮掩掩，就像一头饥饿的鲨鱼嗅到了血腥味，一定要追杀到猎物才行。

“当然，她也会默认我和陈奕甫私下的一些小动作。供应商都很聪明，知道这种大公司只搞定一个核心客户是远远不够的，下面的人也要维护好。他们这些人精明着呢，肯定担心如果有一天魏雪离职了怎么办。所以基本上每次我负责的大型招标，她都会授意哪几家公司进来，哪些是陪标的，哪些是‘私定终身’的，都非常清楚，我会通过各种竞标机制的设计来帮她，保证她想要的供应商入围和中标。”

赵伯倩下意识地凑近了一些，对虞凯形成莫名的压迫：“在你看来，供应商方面谁的嫌疑最大？”

虞凯停顿了片刻，毫不迟疑地说出口：“陈奕甫。”

“为什么？”

“就是一种感觉……毕竟大家都是混这个行业的，包括好几次关键的年度竞标……我提前去询问魏雪意见，她都明里暗里授意我让陈奕甫的公司最后中标……”

赵伯倩皱眉思考了片刻：“可以讲一些细节吗？比如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经济往来？”

虞凯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眼神放空着，不情愿地回忆起来：“大概是两年前端午节之前的某一天吧，本来陈奕甫约我中午一起吃饭，但我临时家里有事儿，所以想问问他是不是可以提前一天，我当然知道他就是过节给我送点儿东西，我打电话给他，他犹豫了一下说自己正在外面，问了下我的位置，然后痛快地答应了。见面约在一家咖啡厅，他提了个手提箱，很漂亮，我还取笑他一个大男人弄个这么花哨的箱子，他说出差。我们吃完午饭，他就离开了。说来也是巧了，那天晚上我们部门去KTV，结果魏雪不小心喝多了，我帮她喊了代驾，送她上车。我家和她家顺路，她说顺我一程吧，我看到后座多了一个手提箱，对，就是陈奕甫上午拎的手提箱，我马上心知肚明了。一开始我以为只是送了个奢侈品手提箱而已，但是上车的时候，我把它拎到了汽车的后备厢里，一拎就感觉特别沉，我就明白了，里面一定是现金。”

赵伯倩在认真地聆听：“里面有多少钱？”

虞凯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至少有上百万元吧，具体这就不好说了。”

“时间你还记得吗？”

“大概是前年的六月份，对，就是六月七号那天。”

“地点呢？”

虞凯有些孱弱地抬起头，望着赵伯倩那副俏丽的面孔，稍稍放松了些，咽了口唾沫，说道：“就是在东四环亮马桥附近的一家意大利咖啡厅，对面……对面好像有一家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