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陶抒夜在内的绝大多数人认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再没有上演什么令沈嫣等八卦爱好者感到兴奋不已的反转戏码，也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指向魏雪存在重大违规行为。

渐渐地，很少有人去讨论这个话题了。那些谣言更像是空穴来风，私下里不少人认定魏雪只是得罪了供应商，从而演变成一场赤裸裸的栽赃陷害。

当事人魏雪表现出异常强大的心理素质，每天朋友圈里晒出来的都是美食美景。像是某种示威，嘲笑那些曾经怀疑她、诽谤她、污蔑她的人，宣告自己安然无恙。

负责调查魏雪事件的内审部负责人李冉，即将迎来她退休的日子。

“师太”的告别聚会选在了集团旗下的顶尖设计师品牌酒店举行，受邀的嘉宾有一百多位，几乎包括了集团各条业务线的负责人，不少人从上海、深圳、成都，甚至洛杉矶、伦敦专程飞过来参加。准确来说，距离李冉最终卸下所有职务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由于栾贺臣近期要去美国一段时间，这场告别聚会被提前举行了。

栾贺臣亲自给这场隆重的告别聚会想了一个主题——“有冉乃大，绝对精彩”，为这位服务了公司二十多年的老兵送行。

聚会现场热闹极了。李冉不时被团团围在人群中间，觥筹交错。橘灯、夜话、酒意……她身上的紫色上衣与同色系丝巾浑然一体，原本肥胖的身材竟然开始变得纤瘦起来，苍白的脸因为饮了不少酒泛起一阵阵红晕。

走到台上的她，发表退休感言时依旧保持着平日里极快的语速：“不好意思，过去这些年我得罪了不少人，想不到我马上要滚蛋了，还能有这么多人来欢送。”

“冉姐，我们永远爱你！”整个晚上喝了最多酒的Seven在台下带头起哄着。

现场气氛一度伤感而又热烈。

栾贺臣坐在餐厅西北角落一张不显眼的腰果状桌子边，林诗琪陪在他身旁。

整个晚上两人的情绪都被现场的人们感染着。

林诗琪感慨着：“冉姐今天真是光彩夺目，希望我退休的时候也能有这样的一个晚上。”

“今天李冉是大明星，想跟她说句话不容易，等快散场时我们再去找她。”栾贺臣开怀地笑道，趁着酒意，他提议和林诗琪先出去透透气。

林诗琪娴熟地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起身跟着栾贺臣走了出去。

餐厅外面是一处露台，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在外面攀谈。

两人走到临近围栏的一张露天桌子前坐下。林诗琪从雪茄盒中取出一根雪茄，手脚利索地用雪茄剪切开头部，用打火器点燃，递给了栾贺臣。

栾贺臣抽了一口，惬意地道：“今天的李冉，和我认识了二十多年的李冉都不一样。她真的放下来了，也承认了自己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我真的替她高兴。”

林诗琪笑着摇摇头：“冉姐明天醒来，一定会觉得做了一场大梦。她从来不喝酒，刚才也破例喝了整整一瓶红酒。”

栾贺臣凝望着远处的星空：“她太累了，身体也不会允许她这样下去，去年又查出来这种病。唉！我早就说让她早点儿休息，她这体质，我倒希望她去负责一些清闲部门。有时候，不要认为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整个部门就散了，不会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劝她放宽心，我每天面对的都是很难解决的问题，如果都按照她的性格来做，我得死多少次。”

“冉姐的性子就是这样，做什么事儿都较真儿……”林诗琪发出一声叹息，话锋一转，“她刚才还和我说，她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儿，还有不到一周就退了，还是觉得有遗憾。”

“遗憾什么？”栾贺臣笑着问。

“还是魏雪的事儿……我觉得我说这些不合适。”林诗琪神情犹豫了一下，改口道，“应该由冉姐和你说……毕竟内审部是完全独立的。”

栾贺臣显得心情不错：“我跟她说过了，你们两人现在信息共享，过渡时期特殊安排。在新的负责人来之前，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有了栾贺臣的鼓励，林诗琪只好继续说下去：“那我就越俎代庖一次。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冉姐判断她在任期内是查不出结果了，她一直通过各种渠道尝试联系举报人，结果对方一直没有现身……”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魏雪有问题？女人的第六感吗？”栾贺臣饶有兴致地追问。

“老板，我是发自内心不希望她有事儿，毕竟魏雪是我亲自招进来的。”林诗琪的眼神有些失落和复杂，她接着说，“但是因为……实在是太干净了，小到每一张报销单，大到每一次供应商招标，她都可以置身事外，没有任何的破绽。可是与之相对的是，内审部跟她要公司的笔记本电脑，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拿到，打开之后完全是空白的，被重装了系统……”

栾贺臣思索了片刻，缓缓道：“哦！信息技术部不能恢复数据吗？”

“信息技术部的同事帮忙恢复了部分数据，但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上次去她家聊天儿，她一口咬定自己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公司的事儿，她老公是个程序员，生性老实，在一旁义愤填膺的样子，我看不像是装出来的……我自己也拿不准，要么这次就是我们冤枉了魏雪，要么就是他们夫妇两个一唱一和演技太好，尤其是她老公，反正我是信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我怀疑魏雪做这些事儿根本就没有告诉她老公……”

“我之前参观过一家国内的汽车公司。当你走进大门之后，能看到一块巨大的黑白石。白石头上面写的是汽车研发的失败案例，黑石头上是什么？上面写着‘警钟长鸣’，后面就是被送进去的贪腐分子的名字。也就是，你在监狱里，还给你在公司里立个碑，被万人唾弃。你想想这个贪腐成本有多高？最刺激的是什么？你正在开会呢，反腐小分队就来了，谁谁在宾馆里哪个房间有交易，谁谁下班后被人在汽车里扔了一个小信封，里面有多少钱，或者转账记录什么的。”栾贺臣突然回忆起这段往事。

“它的汽车卖多少钱？”林诗琪问。

“同等配置的车，人家便宜十万元。成本从哪里抠出来的呢？都是从这里面抓出来的。”栾贺臣忍不住感慨，“我原先还觉得那位企业家有点儿吹毛求疵了，何必对员工赶尽杀绝呢？现在看看，是我的问题。”

“老板……”林诗琪想说两句宽慰老板的话，“其实也不用这么自责……”

栾贺臣摆摆手，中断了两人的对话，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之中。

在想什么？或许想这些年自己是不是太过温和，反而少了年轻时的杀伐果断，员工们是否因此缺乏敬畏之心……所谓“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栾贺臣一向认为贪心是人性，越能干的人越难没有所求。完全不贪婪的人，也难成事。成事之人，往往有极大贪欲，难免多于常人地被嫉妒与贪心困扰，栾贺臣自知即便是自己也除不尽贪欲。

这次事件的导火索表面上看是魏雪，实际上涉及朗睿价值观的问题了。栾贺臣所考量的，不只是魏雪一人，或者说魏雪于他而言，只是其中很小的一环。一旦动手，意味着魏雪只是个序章，要给朗睿动大手术的时候到了。

良久。

栾贺臣缓缓抬起头来，环视四周，眼神中出现了一道奇异的光。在林诗琪看来，那道光陌生又熟悉。她认识栾贺臣这些年来，每每遇到这道光之后不久，公司都会有大的动作。

“我们回去吧。”栾贺臣动了下肩膀，将尚未燃尽的雪茄留在烟灰缸里，任其自生自灭。

林诗琪随即起身，他们一起往餐厅的大门走回去。

栾贺臣一脸肃然：“魏雪先恢复原职吧，不过你和JoJo打个招呼，尽量别安排事儿。”

林诗琪心领神会，说：“好的，她自有分寸。”

栾贺臣微微地点点头。

林诗琪猛然想起来什么：“老板，还有件事儿。上次你让我找的人，我们已经把北京最好的猎头公司都问了一圈，有一些不错的候选人，等你从美国回来再约时间见面？”

栾贺臣淡淡一笑：“先不急，等我回来再说吧。”

林诗琪连声应承着，她知道老板心中早已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