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红脑袋的秘密

鸟有什么好看的  作者:川上和人


鸟有什么好看的
红头黑林鸽

先从朋友做起

小笠原诸岛有一种叫“红鸽鸽”的鸟。它的学名是红头黑林鸽,“红鸽鸽”是二〇〇八年诞生的昵称。又是红又是黑的,到底算哪边啊?光看名字的确有点乱,其实它是一种漂亮的鸽子,身体漆黑,脑袋色彩鲜艳,闪闪发光。

为什么要给鸟起昵称呢?事出有因。红头黑林鸽明明是小笠原诸岛独有的鸟,岛民们却对它知之甚少。学名的学术性太强,不讨喜,于是便有了这个更加亲切的称呼。

岛民不熟悉这种鸟也是有原因的。“红鸽鸽”原本数量稀少,想见一面都不容易。二〇〇二年发布的《环境省濒危物种红皮书》指出:“红头黑林鸽的总数仅为三十至四十只。”这个数字实在有些夸张,应该是估计少了,不过那年的总数的确有可能在一百只上下。如果是“可以见面的偶像”[日本女子偶像组合AKB48的宣传口号。],百来个也够了,但红头黑林鸽却行踪神秘,总也见不到。

长此以往,红头黑林鸽一定会在不远的未来灭绝。人类的危机感与焦躁感与日俱增。为了打破僵局,本地的非营利性组织在二〇〇八年一月牵头举办了一场国际研讨会,探讨红头黑林鸽的保护策略。

这绝不是一场流于形式的活动。本地岛民、来自国内外的科研人员、各级政府部门(包括中央、东京都和小笠原村)的负责人、兽医和动物园工作人员……一百二十人齐聚父岛的体育馆,开了整整三天的闭门会议。

会场里没有一个“客人”,每个人都带着主人翁意识参与到激烈的讨论之中。主妇、官员和大学教授平起平坐,各抒己见。场面热络,跟在平底锅里炒菜一样。

现状、课题、对策……尖锐的意见满场飞,讨论趋于白热化。而我是负责推动会议进程的主持人。

“拖延下结论的时间”是行政会议经常出现的情况。就算有人抛出意料之外的提案,也无法当场对预算、人手等方面作出保证,所以“带回去再讨论一下”也无可奈何。但这场研讨会不允许拖延。一旦有人给出对策,就要当场敲定执行人,定好执行年限,明确责任所在。

这么搞的确有点吓人,可是真要拯救濒危物种,就得有这样的思想觉悟。所谓觉悟,就是在黑暗的荒野中开辟前行的道路[与下文“真是够了”同为漫画《JOJO的奇妙冒险》中的台词。]。当然,我们的研讨会没有强制遵守的规矩,也没有惩罚措施,有的只是与会者的魄力。所以也会有谈着谈着,大家就叹着气说“真是够了”的情况发生。但是,为了扭转危急的局面,我们必须得迈出坚实的一步。

每个人手头的信息被汇总到一起,输入电脑,构建仿真模型。缺乏食物、森林环境恶化、缺乏运动、缺乏生态信息、中年发福、科普工作不到位……各种问题在讨论中浮出水面。

直言不讳的讨论热烈极了,会议超出了既定的结束时间。大伙儿趁势把会场连带着酒精饮料一起搬进了海边的公园。虽然各有各的立场,但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讨论跨越了领域,保持着滚烫的热度。转眼已是丑时三刻,但研讨会也才刚刚开始而已。不过还是早点休息吧,否则第二天的议程都要受影响。我怀着满腔的热情,准备离开公园。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自己飘在了半空中。祖母在河对岸招手。头上顶着灯泡的白马在视野的角落一闪而过。

哟嗬,这就是传说中的走马灯啊。

同事后来作证说:

“在你下巴着地的那一刹那,两只耳朵都喷血了,我还以为你死定了呢。”

酩酊大醉的我被公园门口的链条绊倒了,与大地之母盖亚来了个亲密接触。左脑一下子清醒过来,对右脑语重心长道:与其白白出血,还不如去献血呢。我的下巴因此荣获一枚缝了十针的勋章。哎,我想起来了,祖母还硬朗着呢。

大概是酒精跟血一起流掉了吧,没有宿醉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研讨会没有因为一个不光荣的伤员停摆。拜下颌受伤所赐,我掌握了闭嘴说话大法,将公园的链条命名为腹语师养成链。耳朵还在流血,每一滴都带着心跳的节奏。讨论不断升温,仿佛能将一切烧成灰烬。

在众多课题中,与会者一致选定的当务之急是“对栖息在山区的野猫采取措施”。

山里有许多野猫。它们当然是人类带上海岛的外来生物。人们认为,野猫是威胁鸽子的头号因素。其实很多与会者家里也养了猫,能达成这样的一致,正体现出岛民守护自然的决心。

“小酌怡情,大饮伤身。”

会场的墙上挂着这样的警句。一眨眼,三天过去了,选定昵称是最后一项议程。要保护一种见也没见过的鸟,首先得培养大家对它的亲切感,“红鸽鸽”就是大家投票选出的昵称。有了新的昵称,明确了各自的责任,大家朝着各自的目标前进,而我却向诊所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再和宿敌牵手

科学家埋头研究“红鸽鸽”的基本习性。为了改善它们的栖息环境,人们也在努力消灭外来植物。动物园确定了最适合它们的饲养技术,身披手工缝制服装的“红鸽鸽超人”也在村庄出没,进行着科普宣传工作。下巴的伤口渐渐愈合了,行动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实施。

当然,最重要的“反野猫措施”也在推进。野猫分散在没有路的森林深处,非常难抓。就算能把山区里的清除干净,要是对养在村里的家猫疏于管理,也会死灰复燃的。我们必须克服困难,山里山外同步管理。

抓野猫精锐部队宣告成立。队员们扛着沉重的金属笼子,每天深入山中巡逻。兽医也配合我们给村民养的猫做了绝育手术,植入个体识别芯片。

一般来说,要驱除外来动物,人们往往会选择扑杀。毕竟长期饲养抓获的外来动物并不现实,所以扑杀已经成了全球通用的方法,野猫也不例外。问题是,猫比“红鸽鸽”更讨人喜欢。甚至有论文说,在网上看看猫咪的视频有助于舒缓身心,提升工作效率。尤其是在日本,杀野猫也许会引发舆论的抨击,妨碍驱除工作的进行。再说了,要是不杀生也能解决问题,那当然最好。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通过小笠原海运公司,把在岛上捉到的野猫送到内地,再请东京都兽医师协会牵线给它们找新家。多亏了各界人士的大力配合,我们构筑了一套不用杀生也能达到目的的机制。虽然这里只写了寥寥数行,但我们为之付出的巨大心血应该不难想象。

普通人家要是抓到了老鼠,肯定是格杀勿论,为什么换成猫就不行了呢?米老鼠和杰瑞没问题,哆啦A梦和Hello Kitty就有问题了吗?问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只要记住这句话就行:猫这种动物已经完全融入了人类社会,用普通的办法对付它们是万万不行的。

五年多过去了,我恢复到了能张大嘴巴吃美味棒的状态。野猫从父岛的山区消失了,“红鸽鸽”开始显著增加。当然,增加的不是白发,也不是中性脂肪,而是个体数量。

不知不觉中,“红鸽鸽”开始在村里现身了,有越来越多的岛民见到了它们。神秘的鸟儿终于飞回了现实世界。照这个恢复速度,出演乐敦制药的广告也不是没有希望[乐敦制药推出的第一支广告中有“无数鸽子在公司大楼上空飞翔”的画面。]。不过与此同时,交通事故、鸟撞玻璃窗等问题也来了。不过这也能从侧面说明个体数量的确在增加。

“我见过红鸽鸽哦!”——小小的优越感没了,这固然有些遗憾,但我们顺利达成了第一阶段的目标。所有参与这项计划的人都切身体会到,只要肯下功夫,生物的灭绝是能够被阻止的。

红是鲜血的颜色,黑是罪恶的颜色

顾名思义,红头黑林鸽长了个红脑袋。看到这儿,大家大概都会冒出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它的头是红色的呢?

红色是“红色彗星”夏亚·阿兹纳布尔[动画《机动战士高达》系列作品中登场的重要角色。]的专利。他驾驶着采用红色涂装的专用机体,是宇宙世纪的红色代言人。一看到他的机体,友军便会士气高涨,而敌军只好诅咒自己的霉运,化作宇宙的尘埃。我谨在此向夏亚致敬,并通过他来探索红脑袋的秘密。

红色机体是夏亚的象征。扎古、魔蟹、勇士……他的历代机体几乎都是红色的,唯独与高达上演最终决战时驾驶的吉翁克是灰色的,在众多青少年心中留下了一个谜。解开红脑袋问题的线索,也许就隐藏在这个谜里。

扎古等红色机体和吉翁克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点:前者不过是“量产机体的定制款”,后者却是独一无二的试验机体。

涂成红色,正是为了和其他外形相似的量产机体区分开。吉翁克不存在相似款,不需要用颜色实现差异化也能毫无障碍地被识别。所以,红色显然是用于识别的信号。

再将视线转回小笠原诸岛,你就会发现,海岛的鸟类分布记录里还有另一种林鸽的名字——小笠原杂色林鸽。这种鸟是“红鸽鸽”的近亲,也是一身黑的鸽子。我们可以把它比作量产型扎古。

鸟类之所以进化成现在的模样,当然不是为了让观鸟族更容易识别,而是鸟类本身需要辨别“对方是否与自己同种”。无法辨别就很容易生出混血个体,最终对种群产生负面影响。所以当两种形态相似的鸟类生活在同一片地区时,就很容易进化出供双方识别的特征。“红鸽鸽”的脑袋之所以是红色,就是为了从外形上和小笠原杂色林鸽区别开,这么想着实合情合理。

“红鸽鸽”并不是唯一的特例。冲绳有一种叫红头绿鸠的鸽子。都叫这个名字了,脑袋总归是红的吧?可这种鸟有个惊人的特征——它们的脑袋居然不是红的!这名字简直有违反《商品表示法》的嫌疑,但是栖息在台湾地区的红头绿鸠却真是红头的。

台湾地区还有一种酷似红头绿鸠的鸟,名字就叫“绿鸠”[学名“红翅绿鸠”。],但冲绳没有这种鸟。红头绿鸠只在有绿鸠的地方长红脑袋,而在没有绿鸠的冲绳就不必了。这个现象,和我之前提出的“夏亚扎古假设”完美吻合。

实不相瞒,小笠原杂色林鸽在十九世纪灭绝了,真的变成了传说中的鸟。这恐怕是猫鼠等外来捕食者酿成的恶果。可要是杂色林鸽从来都没存在过,那“红鸽鸽”也许就成了普普通通、顶着黑脑袋的鸽子了。

保护“红鸽鸽”,其实也是在保护“灭绝了的近亲物种确实存在过的证据”。红彤彤的脑袋正是在告诉我们,在环境和其他物种的影响下,耗费漫长的岁月构筑起来的“进化”是独一无二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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