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柱

墨子  作者:墨子

在先秦的论说文中,《墨子》的文章最先脱离了语录体那种片断式的面貌,并走向了专题性散文的范式。这在前面的文章中看得很清楚。然而,从这一篇开始,在以下的几篇中,《墨子》又突然回归到语录体,由此可见《墨子》在文体上的游移不定。

因为是语录体,所以内容较为驳杂,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核心,通常是一问一答,在问答中表现墨子的一些主张。但是,正因为如此,这篇文章却更鲜明地体现出了墨子多方面的形象:如与巫马子的几次对话体现了他的机智、善辩;与治徒娱、公孟子的对话表现出了他的通达;与子夏之徒、鲁阳文君的对话又充满了凛然的气象;而与其弟子高石子的一段则更为生动,可以比之于《论语》中的侍坐一节。


子墨子怒耕柱子 (1) 。耕柱子曰:“我毋俞于人乎 (2) ?”子墨子曰:“我将上大行 (3) ,驾骥与羊,我将谁驱?”耕柱子曰:“将驱骥也。”子墨子曰:“何故驱骥也?”耕柱子曰:“骥足以责。”子墨子曰:“我亦以子为足以责。”

【注释】

(1) 耕柱子:墨子的弟子。

(2) 俞:即“愈”,胜过的意思。

(3) 大行:即太行。

【译文】

墨子对耕柱子发怒。耕柱子说:“难道我没有胜过别人的地方吗?”墨子说:“我准备上太行山,驾车的有良马和羊,我应该驾驭哪一个呢?”耕柱子说:“应该驾驭良马。”墨子说:“为什么要驾良马呢?”耕柱子说:“因为良马可以担负起驾车上山的责任。”墨子说:“我认为你也足以担负重任啊。”

巫马子谓子墨子曰 (1) :“鬼神孰与圣人明智?”子墨子曰:“鬼神之明智于圣人,犹聪耳明目之与聋瞽也 (2) 。昔者夏后开使蜚廉折金于山川 (3) ,而陶铸之于昆吾。是使翁难卜于白若之龟 (4) ,曰:‘鼎成三足而方,不炊而自烹,不举而自臧 (5) ,不迁而自行,此祭于昆吾之虚 (6) ,上乡 (7) !’卜人言兆之由曰:‘飨矣!逢逢白云 (8) ,一南一北,一西一东,九鼎既成,迁于三国。’夏后氏失之,殷人受之;殷人失之,周人受之。夏后、殷、周之相受也,数百岁矣。使圣人聚其良臣与其桀相而谋,岂能智数百岁之后哉?而鬼神知之。是故曰:鬼神之明知于圣人也,犹聪耳明目之与聋瞽也。”

【注释】

(1) 巫马子:人名,为儒家之士。

(2) 瞽(gǔ):瞎子。

(3) 夏后开:即大禹的儿子夏启。蜚廉:即费廉,夏朝的大臣。折金:挖掘铜矿。

(4) 翁难:占卜者的名字。白若之龟:当为“百若之龟”,即“百灵之龟”。

(5) 臧:即“藏”。

(6) 虚:同“墟”。

(7) 上乡:即“尚飨”,请上面的鬼神来享用,古时祝辞结尾的定式。

(8) 逢逢:即“篷篷”,盛大的意思。

【译文】

巫马子对墨子说:“鬼神与圣人谁更明智?”墨子说:“鬼神比圣人明智,就好像耳聪目明的人之于聋子和瞎子一样。从前夏启命令蜚廉在山川中开采铜矿,而在昆吾山铸鼎。于是让翁难用百灵之龟来占卜,卜辞说:‘鼎铸成后有三只脚,呈方形,不生火自己就能烹调食物,不用往里面放东西它自己就会收藏,不用搬移自己就会走,以此在昆吾之墟上祭祀,请上面的鬼神来享用!’占卜的人解释了卦象的情况并说了占辞:‘神已经享用了!簇簇白云,一簇在南,一簇在北,一簇在西,一簇在东,九鼎铸成后,将流传三个国家。’后来夏后氏把九鼎失落了,殷商人得到了;殷商人失落了,周人又得到了。夏、商、周的人互相传授,经历了几百年。即使圣人聚集良臣与杰出的宰相一起谋划,哪里能知道几百年之后的事呢?但是鬼神却知道。所以说:鬼神比圣人明智,就好像耳聪目明的人之于聋子和瞎子一样。”

治徒娱、县子硕问于子墨子曰 (1) :“为义孰为大务?”子墨子曰:“譬若筑墙然,能筑者筑,能实壤者实壤,能欣者欣 (2) ,然后墙成也。为义犹是也,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然后义事成也。”

【注释】

(1) 治徒娱、县子硕:二人名,均为墨子的弟子。

(2) 欣:通“掀”,即挖土的意思。

【译文】

治徒娱、县子硕问墨子说:“做义事最重要的是什么?”墨子说:“就好像筑墙一样,能筑墙的就筑墙,能填土的就填土,能挖土的就挖土,这样墙才可以筑成。做义事也是这样,能演说的就演说,能讲书的就讲书,能做事的就做事,这样义事才可以成功。”

巫马子谓子墨子曰:“子兼爱天下,未云利也 (1) ;我不爱天下,未云贼也。功皆未至,子何独自是而非我哉?”子墨子曰:“今有燎者于此,一人奉水将灌之 (2) ,一人掺火将益之 (3) ,功皆未至,子何贵于二人?”巫马子曰:“我是彼奉水者之意,而非夫掺火者之意。”子墨子曰:“吾亦是吾意,而非子之意也。”

【注释】

(1) 云:即“有”的意思。

(2) 奉:通“捧”。

(3) 掺:即“操”。

【译文】

巫马子对墨子说:“您兼爱天下,却没有什么利益;我不爱天下,也没有什么害处。我们都没有什么结果,您为什么只认为自己正确而认为我不正确呢?”墨子说:“假如现在有人在这里放火,有一个人捧水准备来灭火,有一个人又拿了火来准备助长火势,都还没有成功,你认为这两个人谁是对的呢?”巫马子说:“我认为那个捧水人的用意是对的,而操火人的用意是不对的。”墨子说:“我也认为我的用意是对的,而认为你的用意是不对的。”

子墨子游荆耕柱子于楚 (1) 。二三子过之,食之三升 (2) ,客之不厚。二三子复于子墨子曰:“耕柱子处楚无益矣。二三子过之,食之三升,客之不厚。”子墨子曰:“未可知也。”毋几何而遗十金于子墨子 (3) ,曰:“后生不敢死 (4) ,有十金于此,愿夫子之用也。”子墨子曰:“果未可知也!”

【注释】

(1) 游:游扬、举荐之意。荆:疑为衍文。

(2) 三升:古代五升相当于现在的一升,而且据《庄子》记载可知,五升才可以吃饱。

(3) 十金:即十镒黄金,一镒二十两。

(4) 不敢死:当为“不敢私”。

【译文】

墨子举荐耕柱子到楚国去做官。有几个同门去探望他,他每餐只供给三升米,招待不优厚。这几个人回来对墨子说:“耕柱子在楚国也没有什么好处。我们几个人去探望他,他每餐只供给三升米,招待不优厚。”墨子说:“这还不能论定。”没过多久,耕柱子送了十镒黄金给墨子,说:“弟子不敢藏私,这里有十镒黄金,请老师使用。”墨子说:“果然不能论定啊!”

巫马子谓子墨子曰:“子之为义也,人不见而助,鬼不见而富 (1) ,而子为之,有狂疾!”子墨子曰:“今使子有二臣于此,其一人者见子从事,不见子则不从事;其一人者见子亦从事,不见子亦从事,子谁贵于此二人?”巫马子曰:“我贵其见我亦从事,不见我亦从事者。”子墨子曰:“然则是子亦贵有狂疾者。”

【注释】

(1) 富:即“福”。

【译文】

巫马子对墨子说:“您做义事,人们没有看见您做义事来帮助您,鬼神也没有看到您做义事来福佑你,但您还是这么做,您是有疯病吧!”墨子说:“现在如果你有两个家臣在这里,其中一个人见到你就做事,见不到你就不做事;另一个人见到你就做事,见不到你也做事,你在这两个人中器重谁?”巫马子说:“我器重那个见到我做事,见不到我也做事的人。”墨子说:“这样的话你也器重有疯病的人。”

子夏之徒问于子墨子曰 (1) :“君子有斗乎?”子墨子曰:“君子无斗。”子夏之徒曰:“狗豨犹有斗 (2) ,恶有士而无斗矣?”子墨子曰:“伤矣哉!言则称于汤文,行则譬于狗豨,伤矣哉!”

【注释】

(1) 子夏:孔子的弟子。

(2) 豨(xī):猪。

【译文】

子夏的学生问墨子说:“君子之间有争斗吗?”墨子说:“君子没有争斗。”子夏的学生说:“狗和猪尚且有争斗,士人怎么会没有争斗呢?”墨子说:“可悲啊!言谈总是列举商汤与周文王,而行为却比作狗与猪,可悲啊!”

巫马子谓子墨子曰:“舍今之人而誉先王,是誉槁骨也。譬若匠人然,知槁木也 (1) ,而不知生木。”子墨子曰:“天下之所以生者,以先王之道教也。今誉先王,是誉天下之所以生也。可誉而不誉,非仁也。”

【注释】

(1) 槁木:枯木。

【译文】

巫马子对墨子说:“舍弃当今的人而去称颂先王,这是在称颂枯骨啊。就像木匠一样,只知道干枯的木头,却不懂得活生生的树木。”墨子说:“天下人之所以能生存,是因为用先王的原则来教化的结果。现在称颂先王,就是称颂天下人所赖以生存的东西。该称颂的却不称颂,这就是不仁。”

子墨子曰:“和氏之璧 (1) ,隋侯之珠 (2) ,三棘六异 (3) ,此诸侯之所谓良宝也。可以富国家、众人民、治刑政、安社稷乎?曰:不可。所谓贵良宝者,为其可以利也 (4) 。而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异不可以利人,是非天下之良宝也。今用义为政于国家,国有必富,人民必众,刑政必治,社稷必安。所为贵良宝者,可以利民也,而义可以利人,故曰义,天下之良宝也。”

【注释】

(1) 和氏之璧:《韩非子》里说,楚人和氏在荆山发现一块玉石,献给楚厉王和楚武王,但都被认为是用石头来欺君,被砍掉了两条腿。文王即位,和氏抱此玉在荆山下哭,文王派人去琢这块玉石,果然发现是无价之宝,后称此玉为“和氏璧”。

(2) 隋侯之珠:古代隋国一个诸侯曾看见一条受伤的大蛇,便给它治伤,后来大蛇从江中衔了一颗明月珠来报答他,此珠便被称为“隋侯珠”。

(3) 三棘六异:即“三翮(hé)六翼”,鼎足中空叫翮,鼎的六耳叫翼,即指九鼎。

(4) 利:当作“利民”。

【译文】

墨子说:“和氏璧、隋侯珠、九鼎,这都是诸侯们所认为的贵重宝物。但可以用它来使国家富有、人口增多、刑法政事得到治理、社稷得到安定吗?回答说:不行。宝物之所以值得珍视,是因为它可以让民众得利。但是和氏璧、隋侯珠与九鼎并不能让人民得利,所以这不是天下的良宝。现在用义来施政于国家,国家一定会富有,人口一定会增多,刑法与政事必定会得到治理,社稷必定会得到安定。宝物之所以值得珍视,是因为它可以让民众得利,而义可以让民众得利,所以说:义是天下值得珍视的宝物。”

叶公子高问政于仲尼 (1) ,曰:“善为政者若之何?”仲尼对曰:“善为政者,远者近之,而旧者新之。”子墨子闻之曰:“叶公子高未得其问也,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对也。叶公子高岂不知善为政者之远者近也,而旧者新是哉 (2) !问所以为之若之何也。不以人之所不知告人,以所知告之,故叶公子高未得其问也,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对也。”

【注释】

(1) 叶公子高:楚国的大夫,名诸梁,字子高。

(2) 是哉:当为“之哉是”,“是”字属下读。

【译文】

叶公子高向孔子请教施政之道,说:“善于施政的人是怎么做的呢?”孔子回答说:“善于施政的人,要使疏远的人亲近,使老交情有新鲜感。”墨子听到了,就说:“叶公子高没有问出他想问的问题,孔子也没有回答出叶公子高想要知道的答案。叶公子高难道不知道善于施政的人是要使疏远的人亲近,使老交情有新鲜感吗!他是要问做到这一点应该怎么去做。不把别人不懂的告诉别人,而把别人知道的告诉别人,所以说叶公子高没有问出他想问的问题,孔子也没有回答出叶公子高想要知道的答案。”

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 (1) :“大国之攻小国,譬犹童子之为马也。童子之为马,足用而劳。今大国之攻小国也:攻者,农夫不得耕,妇人不得织,以守为事;攻人者,亦农夫不得耕,妇人不得织,以攻为事。故大国之攻小国也,譬犹童子之为马也。”

【注释】

(1) 鲁阳文君:即鲁阳文子,楚平王的孙子,封于鲁山之阳。

【译文】

墨子对鲁阳文君说:“大国攻打小国,就好像儿童爬在地上当马一样。儿童当马,手足疲惫、身体劳苦。现在大国来攻打小国:被攻打的,农民不能耕种,妇女不能织布,都以防守为事;进攻者,也是农民不能耕种,妇女不能织布,而都以进攻为事。所以大国攻打小国,就好像儿童爬在地上当马一样。”

子墨子曰:“言足以复行者,常之 (1) ;不足以举行者,勿常。不足以举行而常之,是荡口也。”

【注释】

(1) 常:通“尚”,崇尚。

【译文】

墨子说:“言论如果能够多次验证于行动的话,就崇尚它;言论如果不能见之于行动,就不要崇尚它。言论不能见之于行动而又崇尚它,那就是说空话。”

子墨子使管黔游高石子于卫 (1) ,卫君致禄甚厚,设之于卿。高石子三朝必尽言,而言无行者。去而之齐,见子墨子曰:“卫君以夫子之故,致禄甚厚,设我于卿。石三朝必尽言,而言无行,是以去之也。卫君无乃以石为狂乎?”子墨子曰:“去之苟道,受狂何伤!古者周公旦非关叔 (2) ,辞三公,东处于商盖 (3) ,人皆谓之狂,后世称其德,扬其名,至今不息。且翟闻之:为义非避毁就誉,去之苟道,受狂何伤!”高石子曰:“石去之,焉敢不道也。昔者夫子有言曰:‘天下无道,仁士不处厚焉。’今卫君无道,而贪其禄爵,则是我为苟陷人长也 (4) 。”子墨子说,而召子禽子曰 (5) :“姑听此乎!夫倍义而乡禄者 (6) ,我常闻之矣;倍禄而乡义者,于高石子焉见之也。”

【注释】

(1) 管黔:应为“管黔敖”,与高石子均为墨子的弟子。游:游扬,举荐。

(2) 周公旦:即周公,姓姬名旦,周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兄弟,曾平息管叔和蔡叔的叛乱。关叔:即“管叔”。

(3) 商盖:当为“商奄”,地名。周公辅佐成王,后还政于成王,自己住到商奄去。

(4) 苟陷人长:当作“苟啗人粻(zhāng)”粻,粮食。

(5) 子禽子:即禽滑釐,墨子门下有名的弟子。

(6) 倍:通“背”。乡:通“向”。下同。

【译文】

墨子让管黔敖举荐高石子到卫国去,卫国国君给高石子很优厚的俸禄,并安排他做卿。高石子三次朝见时都把意见全部说出来,他的意见却没有被采用。他离开卫国到了齐国,见到墨子说:“卫国国君因为老师您的缘故,给我优厚的俸禄,把我列为卿。我三次朝见时都把意见全部说出来,却没有被采纳,所以我离开了卫国。卫国国君或许会以为我狂妄吧?”墨子说:“只要离去是符合道义的,背上狂妄的名声又有什么影响呢!古时候周公旦讨伐管叔,辞去了三公的职位,住到东方的商奄去,世人都称他狂妄,但后世人却称颂他的德行,传扬他的美名,直到现在还没有消失。况且我听说:做义事不是为了躲避批评而追求赞誉,只要离去是符合道义的,背上狂妄的名声又有什么影响呢!”高石子说:“我离开卫国,哪里敢不遵守道义啊!从前老师您曾说过:‘天下没有道义,仁人义士就不应该处在俸禄优厚的位置上。’现在卫国国君没有道义,如果贪图他的俸禄和爵位,那我就是白吃人家的粮食。”墨子很高兴,叫来禽滑釐说:“听听这些话吧!背弃仁义而追逐俸禄的人,我经常听说;放弃俸禄而追求仁义的人,今天在高石子身上看到了。”

子墨子曰:“世俗之君子,贫而谓之富,则怒;无义而谓之有义,则喜。岂不悖哉 (1) !”

【注释】

(1) 悖(bèi):荒谬。

【译文】

墨子说:“世俗的君子,如果他很穷你却说他很富,他就会发怒;如果他不义而你称他有义,他就会很高兴。这不是很荒谬吗?”

公孟子曰 (1) :“先人有则,三而已矣 (2) 。”子墨子曰:“孰先人而曰有则,三而已矣?子未智人之先有、后生 (3) 。”

【注释】

(1) 公孟子:即公明仪,是曾子的弟子,属于儒家之士。

(2) 三:当读为“参”。

(3) 智:同“知”。

【译文】

公孟子说:“先人已有了法则,今人只需参稽而行就可以了。”墨子说:“谁说先人已有了法则,我们只需参稽而行就可以了?你还没有理解什么是先产生的,什么是派生出来的。”

有反子墨子而反者 (1) :“我岂有罪哉?吾反后。”子墨子曰:“是犹三军北,失后之人求赏也。”

【注释】

(1) 有反子墨子而反者:上一“反”字为背弃之意,下一反字同“返”。句末当补一“曰”字。

【译文】

有背弃了墨子又回到墨子门下的弟子说:“我难道有罪吗?我的背弃比别的人还要晚些。”墨子说:“这就好像军队打了败仗,落伍的人还要求奖赏一样。”

公孟子曰:“君子不作,术而已 (1) 。”子墨子曰:“不然!人之其不君子者,古之善者不诛 (2) ,今也善者不作。其次不君子者,古之善者不遂 (3) ,己有善则作之,欲善之自己出也。今诛而不作,是无所异于不好遂而作者矣。吾以为古之善者则诛之,今之善者则作之,欲善之益多也。”

【注释】

(1) 术:当为“述”。

(2) 诛:当为“訹”,即“述”。下同。

(3) 遂:当为“述”。下同。

【译文】

公孟子说:“君子并不创作,只是阐述而已。”墨子说:“不对!众人中极没有君子品行的人,对古代好的东西不阐述,对现在好的东西也不去创作。再次一等没有君子品行的人,对古代好的东西不阐述,自己有了好的东西就去创作,就是想让这种好的东西出于自己之手。现在只阐述而不创作,这与不喜欢阐述而去创作的人没有什么不同。我认为对古代好的东西要阐述继承,对现在好的东西要创造,不过是希望好的东西越来越多罢了。”

巫马子谓子墨子曰:“我与子异,我不能兼爱。我爱邹人于越人,爱鲁人于邹人,爱我乡人于鲁人,爱我家人于乡人,爱我亲于我家人,爱我身于吾亲:以为近我也。击我则疾,击彼则不疾于我,我何故疾者之不拂 (1) ,而不疾者之拂?故有我有杀彼以我 (2) ,无杀我以利 (3) 。”子墨子曰:“子之义将匿邪,意将以告人乎?”巫马子曰:“我何故匿我义?吾将以告人。”子墨子曰:“然则一人说子 (4) ,一人欲杀子以利己;十人说子,十人欲杀子以利己;天下说子,天下欲杀子以利己。一人不说子,一人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十人不说子,十人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天下不说子,天下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说子亦欲杀子,不说子亦欲杀子,是所谓经者口也 (5) ,杀常之身者也 (6) !”

子墨子曰:“子之言恶利也?若无所利而不言 (7) ,是荡口也。”

【注释】

(1) 拂:帮助的意思。

(2) 有我:或当为“义”字之误分。以我:当作“以利我”。

(3) 以利:当作“以利彼”。

(4) 说:同“悦”,心悦诚服的意思。

(5) 经:当读为“刭”。

(6) 之:即“至”字。

(7) 不:此字当删。

【译文】

巫马子对墨子说:“我和你不同,我不能做到兼爱。我爱邹国人胜于爱越国人,爱鲁国人胜于爱邹国人,爱我家乡的人胜于爱鲁国人,爱我的家人胜于爱家乡的人,爱我的父母胜于爱我的家人,爱我自己胜于爱我的父母:因为更切近自身的缘故。打我的话我会感到疼痛,打别人我就不会感到疼痛,我为什么不帮助能感受到疼痛的自己,而去帮助我感受不到疼痛的别人呢?因此就义理而言,有杀别人来利于我的情况,没有杀我来利于别人的情况。”墨子说:“你的这种道义是要藏起来,还是要告诉别人呢?”巫马子说:“我为什么要把我的道义藏起来呢?我要告诉别人。”墨子说:“要是这样的话,如果有一个人信服你的说法,这一个人就想要杀你来利于他自己;十个人信服你的说法,就有十个人想要杀你来利于他们自己;天下的人都信服你的说法,天下的人就都想要杀你来利于他们自己。但如果有一个人不信服你的说法,这个人就想要杀你,因为认定你是传播不祥之言的人;十个人不信服你的说法,就有十个人想杀你,因为认定你是传播不祥之言的人;天下的人都不信服你的说法,全天下的人都想要杀你,因为认定你是传播不祥之言的人。信服你的人想要杀你,不信服你的人也想要杀你,这就是所谓的祸从口出,杀戮常至自身啊!”

墨子又说:“你说的话有什么益处呢?如果没有益处还要说,就是徒费唇舌。”

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今有一人于此,羊牛犓豢,维人但割而和之 (1) ,食之不可胜食也。见人之生饼,则还然窃之 (2) ,曰:‘舍余食 (3) 。’不知日月安不足乎 (4) ,其有窃疾乎?”鲁阳文君曰:“有窃疾也。”子墨子曰:“楚四竟之田,旷芜而不可胜辟,𧦝灵数千 (5) ,不可胜 (6) ,见宋、郑之闲邑,则还然窃之,此与彼异乎?”鲁阳文君曰:“是犹彼也,实有窃疾也。”

【注释】

(1) 维人:当为“饔人”,即厨子。但:即“袒”。

(2) 还然:惑乱的样子。还,通“营”,惑乱。

(3) 舍:当读若“舒”。

(4) 日月:当为“甘肥”。

(5) 𧦝灵:疑为“平虚”二字。

(6) 不可胜:此句下当补一“用”字。

【译文】

墨子对鲁阳文君说:“现在这里有一个人,牛羊牲畜,厨子袒胸露背为他宰杀烹调,吃都吃不完。看见别人不熟的饼,却昏头昏脑地去偷来,并说:‘我的食物可以宽裕了。’不知是他的美味食品还不够多,还是他有偷窃的毛病?”鲁阳文君回答:“是有偷窃的毛病。”墨子说:“楚国四面边境之内的田地,空旷荒芜的都开垦不完,无人居住的城池也有数千,用都用不完,但看见宋国和郑国的空城,就赶快去窃取,这与上述那种人有差别吗?”鲁阳文君回答说:“这与那种人一样,确实是有偷窃的毛病。”

子墨子曰:“季孙绍与孟伯常治鲁国之政,不能相信,而祝于丛社 (1) ,曰:‘苟使我和。’是犹弇其目 (2) ,而祝于丛社曰:‘苟使我皆视。’岂不缪哉 (3) !”

【注释】

(1) 丛社:即神祠。

(2) 弇:覆盖,掩蔽。

(3) 缪:错误,乖误。

【译文】

墨子说:“季孙绍与孟伯常共同治理鲁国的国政,但互相不能信任对方,于是在神社里祷告,说:‘请让我们和好吧!’这就好像把眼睛遮住,却到神社里祷告说:‘请让我能够看见吧。’这岂不是很荒谬吗?”

子墨子谓骆滑氂曰 (1) :“吾闻子好勇。”骆滑氂曰:“然!我闻其乡有勇士焉,吾必从而杀之。”子墨子曰:“天下莫不欲与其所好,度其所恶 (2) 。今子闻其乡有勇士焉,必从而杀之,是非好勇也,是恶勇也。”

【注释】

(1) 骆滑氂(máo):人名。

(2) 度:为“ ”,即“杜”字。

【译文】

墨子对骆滑氂说:“我听说你喜好勇武。”骆滑氂说:“是的!我要是听说乡里有勇士,就一定要去把他杀掉。”墨子说:“天下没有人不想与他所喜爱的人交往,而杜绝他所厌恶的人。现在你听到乡里有勇士,就一定要去把他杀掉,这不是喜好勇武,而是厌恶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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