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恩把车停在第四街的速洁干洗店外头，捷豹引擎熄火，他开启车窗。 知了在夜晚的高温里发出持续规律的声响，他的心跳节拍跟上它们缓缓的节奏。 只有干洗店里有灯光，已经临近午夜，打烊时间。

附近其他店家好几个小时前都关门了。 四个街廓之外有一间酒吧，那是唯一的生命象征。 道路左右两边各停了六辆车，车上没人，一片黑暗。 街灯在柏油路上投出昏暗的黄光。 速洁干洗店熄灯了，此时孔恩关上车窗，下了车。 他穿过街道，布克兄弟品牌的平底鞋每走一步都发出声响。

干洗店的门开了。 派翠西亚·杜瓦从围裙里掏出钥匙，在身后锁上门。

“杜瓦太太，晚安。”孔恩说。

她依旧背对着他，她肩膀一颤，缓缓转身，眼神先是充满恐惧，然后变得冷冽。 她紧抿双唇，嘴唇因为压力缩得扁扁的，她点点头。 这是意识到他出现了，也明白他是带着威胁而来。 有些人，通常是女性，不知为何，只要直视孔恩，就能看清他内心腐烂、黑暗的灵魂。 只不过，他知道她永远也不会晓得他内心的仇恨与黑暗到底深刻到什么程度，谁都不会晓得。

“很高兴让我逮到你了。”他说。

“你没有逮到我做任何事。 先生，我没有犯法，就跟我家安迪一样。 你是来告诉我，你要放过他了？”

“恐怕不是，但我能为你及你们家做点别的事？ 我可以送你回去吗？”

气温三十二度，大概比干洗店里还热。

“我想我自己走就好。”派翠西亚说。

“你确定吗？ 我以为我们能聊聊。”

“在这里聊就好，说完你就可以走了。”

孔恩退后了一步，确保街灯没有照亮他的脸。 这不是什么有意识的行为，只是感觉很自然。 有些话最好还是在黑暗里说。

“杜瓦太太，安迪杀害了那位年轻女子。 法律必须惩罚这种罪行，能够杀鸡儆猴的惩罚，一命赔一命。 为此我很遗憾，我知道安迪坐牢后，日子不好过。 你的房租迟交了。”

“他没有伤害任何人。 我的安迪...... 嘿，你怎么知道房租的事？”

“这个镇不大，风声传得很快。 你的邻居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热心了。 医疗账单也让你债务连连。”他快快望了她的脚踝一眼。

派翠西亚·杜瓦五十五岁，工作十二小时，经常需要站着，至少在她脚踝上又加了二十年岁月的重担。 她的右脚脚踝跟小腿一样粗，鞋口为了配合脚踝也变形了。 她的左膝裹着护膝。 穷人努力工作存活，但努力工作只带来痛苦与残疾。

“我并不是不同情你的遭遇。 毕竟安迪杀害那女孩并不是你的错。”他说。

派翠西亚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嘴唇开始打颤起来。 街灯捕捉到她哀伤大眼睛里的泪水，她的自尊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开口时，声音颤抖，仅仅只是低语，不过，她还是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她的话语充满了宁静的力量。

“我不要你的施舍。 你想杀我儿子。 我很清楚，我看得出来，在你身上我都闻得到，你有毛病。”

街灯没有闪烁，但孔恩原本在一公尺开外的位置，忽然间他就移动了，迅速前进，仿佛是电影胶卷有一帧坏掉，他的动作没有连贯，或该说，那只是光影的游戏，没有捕捉到他的脚步，不管怎么样，他都瞬间往前移动，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派翠西亚·杜瓦面前，两人的脸只有距离几公分。 他闻到她身上的化学药剂、肥皂粉及洗衣精味道。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听起来都黏稠湿润，仿佛每句话都沾黏了什么，宛如拌了砒霜的蜂蜜。

“杜瓦太太，反应别这麽快。 好好思考我的话。 我救不了令郎。 倒是可以承诺让他走得痛快一点。 我可以向你承诺足够的钱，替他举行葬礼、还清你的债务。 对于寻求救赎的人，镇民会展现出乐善好施的基督徒心肠。 我只请你做一件事，那就是坦白真相。 告诉我们那天晚上安迪到家后，说出自己杀害斯凯拉·爱德华兹。 且确保他在陪审团面前口径一致。 要是他不照办，我会让你们都难过。 你觉得现在这样很糟？ 这不是谷底。 安迪会生不如死。 若你照做，我会确保安迪得到注射死刑，这是好东西，在他们打毒针之前，他就会先睡着。 如果他不配合，我们就没有镇静剂了。 安迪会上电椅。 杜瓦太太，你好好考虑考虑。”

孔恩向后退，上车前，他说：“安迪横竖都会死，问题在于怎么死。 死得痛快还是死得痛苦？ 他可以安安稳稳睡着，或是，断气时血液在血管里沸腾。 选择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