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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人01:驽马 作者:米克·赫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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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 DA,SC,AJ,以及RL 如同我丢失的蜡烛,闪着萤火虫挚爱的光。 ——约翰·贝里曼[节选自约翰·贝里曼作品《向布雷兹特里特夫人致意》(Homage to Mistress Brad street)。约翰·贝里曼(John Berryman,1914-1972),美国诗人,学者。二十世纪下半叶美国诗歌界的重要人物,被认为是“自白”诗歌派的关键人物。代表作为《梦之歌》。] 瑞弗·卡特怀特由千里马沦为下等马的过程大致如下。 星期二早上八点二十分,国王十字车站里挤满了平民。“也叫非作战人员,瑞弗。在和平年代算是个体面的身份。”老家伙说完又补充道,“当然了,一九一四年九月之后,这个世界就再也没见过和平二字。” 瑞弗的大脑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了罗马数字:MCMXIV[MCMXIV,英国诗人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写的一首诗。主要内容是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给英国带来的重大变化的反思。]。 他停下,假装看手表,演技非常精湛,就像真的在看手表一样。路人流水般绕过他这颗顽石,用频繁的咂舌和抱怨对他表达不满。时值一月,微弱的阳光照亮侧边的出口,两个身穿黑衣、全副武装的执行员驻守在那里。自一九一四年以来,见惯了大场面的非作战人员对此熟视无睹。 这些人被称作“执行员”,因为他们能完美地执行任务。此时他们听从指挥,按兵不动。 目标就在二十码开外。“白色T恤,蓝色衬衫。”瑞弗默念道。他现在终于能丰富“蜘蛛”干巴巴的描述了:青年男性,中东人,蓝色衬衫的袖子卷起,黑色的牛仔裤笔直而崭新。他为什么要特地买一条新裤子穿上?瑞弗将这份疑惑暂且搁置,留给未来的自己。 目标右肩上的书包向下滑落,说明里面的东西很沉。和瑞弗一样,那人耳中也塞着耳麦,当然也可能只是在听音乐。 “目标确认。” 瑞弗的左手摸向左耳,轻声对袖扣说道:“目标已确认。” 游客聚集在候车厅,身边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瑞弗紧盯着目标,穿过游客,走向远处的站台。那里的火车开往东边剑桥方向。 一般会比北上的高速列车人少。 他脑海中浮现出最糟糕的情况:铁路断裂,方圆几英里散落着扭曲的金属碎片。路旁的灌木被烈焰吞没,树枝上挂着焦黑的肉块。 “你要记住,”老家伙说过,“事态永远可以继续恶化。” 确实,过去几年发生的事一直在不停突破他的底线。 检票口前的两名警卫无视了目标,反而打量起瑞弗。不要过来,他无声地警告道,休想靠近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被喊住,然后打草惊蛇。 警卫没理他,扭过头继续聊天。 瑞弗停顿片刻,重整旗鼓。 这个名为瑞弗·卡特怀特的年轻人中等身高,一头金发,皮肤苍白,鼻梁高耸,上唇有一颗小痣,灰色的双眼总在沉思。他集中精神思考时会眉头紧蹙,经常被误认为是迷惑不解。今天他穿着蓝色牛仔裤,深色夹克。但如果你在早上问起他的打扮,他一定会提起自己的头发。最近他常去一家土耳其理发店,剃须时,店员会用一根点燃的棒子烧掉耳朵附近细小的绒毛。理发师点火之前毫无预兆,瑞弗像被烧了屁股一样“噌”地站起身。现在他的脑袋还像遭了旱灾,感觉火辣辣的。 目标就在四十码开外。他紧盯着那人,尤其是他的书包,再次小声对纽扣说道:“跟上,但别打草惊蛇。” 最糟糕的情况是炸弹在车厢里爆炸,第二糟糕的是在站台上爆炸。近期调查表明:通勤时是人类最脆弱的时刻。倒不是说此时人们更虚弱,而是因为这个时候人多,乘客都挤在一起,任人宰割。 他没有回头看,相信那些可靠的执行员就在不远处。 左侧是咖啡厅、三明治店、酒吧,还有一家甜品店;右侧是一列长长的火车。站台上,乘客们每隔一段就推着行李上车,聒噪的鸽子在顶棚上到处扑腾。广播里重复着注意事项,大厅里的人群不断涌向瑞弗,又绕过他继续向前。 火车站里总有一种紧张的氛围,人群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陷入恐慌。但乘客们一无所知。 目标消失在一群游客身后。 瑞弗向左走了几步,目标再次出现。 他经过了一家咖啡店,坐在桌边的一对情侣唤醒了他的记忆。昨天的此时,他正在伊斯灵顿执行任务。为了通过评估测试,他们要给某位公众人物创建翔实的个人档案——瑞弗的目标是文化部长。可惜,这位部长突发两次中风,被送进了赫特福德郡的一家私人诊所。上面不太可能临时给他指派另一个目标,所以瑞弗擅自将目标改成了戴女士。他跟踪了整整两天,完全没有被发现。她的生活路线就是:办公室、健身房、办公室、酒吧、办公室、回家、咖啡店、办公室、健身房……这家咖啡店的商标他有印象。老家伙在他意识深处告诫道:“把你的脑子放在工作上,行吗?” 行。 目标向左移动。 “要去魔法世界了。”瑞弗自言自语道。 他穿过二楼横在头顶的架桥,同样拐向左边。 玻璃顶棚外的天空灰暗而潮湿,就像一张旧抹布。瑞弗拐进了九、十、十一号站台的迷你候车厅。候车厅外侧的墙上有一辆被推进砖墙的行李车,霍格沃茨特快专列就停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瑞弗走进候车厅,目标正在向着十号站台进发。 一切都开始加速。 周围人并不多,只有一个男人坐在长椅上读报纸。下一班列车十五分钟之后才会出站。瑞弗加快脚步,追上目标。身后的喧哗声变成了窃窃私语,他知道,是执行员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但是目标没有回头,继续前进,似乎是想走到最远的那节车厢。 他穿着白色T恤,蓝色衬衫,背着双肩包。 瑞弗再次低头对纽扣发出指令:动手。 然后他冲向前去。 “所有人,趴下!” 长椅上的男人站起身,被一个黑衣执行员击倒在地。 “趴下!” 前方,两个人从列车顶上跳下,挡住了目标的去路。他回头,看到了瑞弗,瑞弗伸出手,手掌向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执行员喊道: 放下包! 放下背包! “把你的背包放下,”瑞弗说,“然后跪在地上。” “但是我不——” “放下包!” 目标放下了背包,一只手迅速伸过去将包夺走。更多的手伸过来,抓住他的四肢,把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执行员把背包递给瑞弗,他小心地将其放在空无一人的长椅上,拉开拉链。 头顶响起了一则自动广播,广播的声音萦绕在顶棚的柱子之间:请萨姆斯警官速至指挥室报道。 双肩包里有一本书,一个A4大小的笔记本,一个铅笔盒。 请萨姆斯警官 一个特百惠饭盒,里面装着奶酪三明治和一颗苹果。 速至 瑞弗抬起头,双唇紧抿,冷静地说道—— 指挥室报道。 “搜身。” “请不要伤害我!”男子的头紧贴地板,声音含混不清,几把手枪正指着他的脑袋。 是目标,不是男子。瑞弗提醒自己:是目标。 请萨姆斯警官 “搜!”瑞弗继续回去翻书包,铅笔盒里装着三根圆珠笔,还有一只曲别针。 速至 “他是清白的。” 瑞弗把笔盒扔到长椅上,将书包倒过来,里面的东西都落在了地上。书、笔记本、一根铅笔,还有一包餐巾纸。 指挥室报道。 他又使劲抖了抖手里的书包,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再搜一遍身。”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请萨姆斯警官 “有人能把那个该死的广播关掉吗?”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有一丝慌乱,立刻闭上了嘴。 “他是清白的,长官。” 速至 瑞弗再次使劲抖动双肩包,然后把它丢到了地上。 指挥室报道。 其中一名执行员神情凝重地向领口的无线麦克风里轻声说了句什么。 列车的窗户后有人在看他,他无视了她,冲出站台。 “长官?” 这句话里似乎夹杂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请萨姆斯警官速至指挥室报道。 白色T恤,蓝色衬衫。 还是蓝色T恤,白色衬衫? 他加快脚步,到检票口时,一位安保人员站了出来,但是瑞弗绕过了他,嘴里喊着什么指令,全速冲回了候车大厅。 请萨姆斯警官——这则录制好的广播是一份加密信息,旨在告知相关人员发生了紧急情况。现在,广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的声音: “现发布一则紧急通知:乘客请注意,出于安全原因,请立刻疏散,从距离您最近的出口离开车站。” 总部特工到场之前他最多还有三分钟。 趁着现在还能移动,瑞弗任凭双脚驱使着自己走向大厅。放眼望去,人们纷纷下了火车。突如其来的广播中止了他们尚未开始的旅程,此时距离大规模恐慌只有一步之遥。机场和火车站就像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乱成一团。虽然人们总说英国人冷静自持,但事实并非如此。 耳麦里响起了电子音。 广播里继续说道:“请立刻前往距离最近的出口,本车站即将被封锁。” “瑞弗?” 他对领口的纽扣喊道:“蜘蛛,你这笨蛋,你把颜色搞错了!” “发生了什么?怎么所有人都在往外走——” “白色T恤,蓝色衬衫。你是这么对我说的。” “没有啊,我说的是蓝色T恤——” “你闭嘴吧。”瑞弗一气之下摘掉了耳麦。 他走向楼梯,人群会从这里涌向地铁,现在却反了过来。这些人看起来焦躁不安,紧绷的情绪下是压抑的恐慌。大部分人都觉得不幸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尤其是死亡——但车站里的广播动摇了他们的信心。 “火车站已经封锁,请您立刻前往最近的出口离开。” 地铁才是一个城市的命脉。瑞弗想道,开往东部的火车站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地铁。 他推开疏散的人群,没太在意那些愤怒的目光。让一让。这句话没什么作用。我是安保人员,请让一让。这下好多了。虽然还是没人为他让道,但至少他们不再使劲把他往回推了。 距离特工出动还有不到两分钟。 下楼之后,走廊宽阔起来。瑞弗冲过拐角,来到了更加宽阔的检票口。售票机立在墙边,售票亭拉起了窗帘,排队的人都跟着人群离开了。显然,这里的人口密度稀疏了许多。扶梯已经停止运转,还在入口处拉了警戒带,以防有蠢货误入。下方的站台已经没有乘客了。 瑞弗被驻守地铁的警卫拦下了。 “我是情报机关的人,站台的人都疏散了吗?” “情报——?” “站台上还有其他人吗?” “乘客都疏散了。” “你确定吗?” “我刚才就是这么说——” “你们有监控录像吗?” “当然有。” “带我去看看。” 周围的噪音越来越大。楼上,乘客们正在紧急疏散。但是另一种声音却在接近:非常急促的脚步声,是皮靴踩在瓷砖上的声音。特工来了。瑞弗已经没有时间了。 “快。” 警卫眨了眨眼,谁都能看得出来,瑞弗显然十分急切。他指着对方肩膀后面的一扇门,门上写着禁止入内。脚步声的主人到达现场之前,瑞弗迅速钻进了门后。 这间小屋没有窗户,空气里有一股培根的味道。屋里阴森森的,像是某个偷窥狂的家。转椅面对着监控画面,屏幕有规律地闪烁着,从各个角度展现同样的画面:空无一人的站台——仿佛出自哪部无趣的科幻片。 一阵穿堂风吹过,那个警卫也进来了。 “这些分别都是哪个站台?” 警卫指向四组画面,说:“北线、皮卡迪利线、维多利亚线。” 瑞弗仔细地看着,画面每隔两秒就闪一下。 下方传来了一阵隆隆声。 “什么声音?” 警卫盯着他。 “那是什么?” “是地铁的声音。” “地铁还在运行?” “站台关闭了,”警卫用白痴也能听懂的方式解释道,“但是列车还在运行。” “所有的列车都是?” “是的,但是不会在这一站停车。” 也不需要停车。 “下一班是?” “什么——” “下一班列车是哪条线,该死的,哪个站台?” “向北的维多利亚线。” 瑞弗冲出了房间。 狭窄的楼梯顶端站着一个人影,挡住了通向站台的路。那是个黑人,个子不高,正在对着耳麦说话。看到瑞弗之后,他的神色一变,立刻说道:“他在这儿。” 不,他不在。 瑞弗越过栏杆,冲向最近的扶梯,撕掉警戒胶带,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下去。 下去之后,整个地铁站空荡荡的,仿佛走进了一部诡异的科幻电影。 列车像一只行动迟缓的巨兽,缓缓驶入站台。瑞弗在无人的站台上,车内无数双眼睛都看着他,这些人被困在了巨兽的腹腔内,视线紧紧地跟随着瑞弗。 远处的出口闪现了一个人影。 白色衬衫,蓝色T恤。 瑞弗开始狂奔。 身后也有人在奔跑,边跑边喊他的名字,但是瑞弗并不在意。他正在追赶一趟列车。他挣扎着追上它、超过它,他能听到列车发出慢动作一般的噪音:钢铁摩擦的声音,夹杂着从车内涌出的恐慌。有人在敲窗户,他知道司机正惊恐地看着他,怕他一个头脑发热就要跳到铁轨上。但是瑞弗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全力向着站台的另一端奔跑。 前方,那个穿着蓝色T恤、白色衬衫的人也在做唯一能做的事。 瑞弗全力奔跑,没有多余的力气出声警告。他气喘吁吁,虽然精疲力竭,但还是奋力向前,他还是做到了…… 几乎做到了,他差一点点就能追上了。 身后那人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后方列车开始加速。 在距离目标只有五码远的地方,他眼睁睁地看着车头超过他向前驶去。 那才是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瑞弗发现那人看起来十分年轻。他今年多大?十八岁?十九岁?黑色头发,棕色皮肤,白色的衬衫下是一件蓝色的T恤。瑞弗想:去你妈的,该死的蜘蛛。 那人解开衣扣,露出了绑在腰间的一圈…… 列车到了与目标持平的位置。 瑞弗伸出一只手,仿佛这样就能使自己距离终点线更近一些。 他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变缓,最终停下。有人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瑞弗差一点点就能抓到目标了,只差半秒钟。 但差一点并不是成功。 目标拉动了腰间的引线。 一切都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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