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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说谎的大学生  作者:浅仓秋成

闹铃响了。

时间在全员静默中过去了一分钟,九贺才终于按停响铃。我们必须进行第三轮投票了。

“全都是……污蔑。”

说话的人是嶌,用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断定。全员沉默的会场里,嶌一个人站起身来,拿起白板边的马克笔。她向九贺投去祈求的视线,似在等待先前主持大局的九贺恢复生气。

“嗯,是污蔑。”

我紧随着嶌说出这么一句无力的话。嶌听进我的话,颔首以对,我也对她点点头,像得到了什么暗示一样。

针对袴田的告发尚有足够理由认定为污蔑。即便袴田所属的棒球部有人自杀是事实,霸凌的主谋也不一定就是袴田。然而九贺的情况却不一样。印在纸上的文件分量实在过于沉重,丝毫没有辩驳的余地。

都是真的。

打开信封的始作俑者森久保,面对九贺的照片竟然没什么反应。我原以为他会痛陈告发信的内容,恶意添油加醋一番,可他却只面色严肃地盯着桌面。或许是犯事之后的罪恶感与成就感恰好等量袭来,两相抵消了,或许是他已成功将九贺拉下马,便觉得没必要再去施加攻击,又或是告发信的内容太过出人意料,令他一时不知所措。

“是矢代吧?”

袴田靠在椅背上,一针见血地问道。

“大家怎么看?除了矢代,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真是够了……”矢代已经没了笑容,她不快地皱起眉,“就算假设是我做的——话说回来,就算做任何事,明显都比杀人好得多吧?”

“你在说谁啊?”袴田浮起不怀好意的笑,“——是九贺吗?”

我不由得喝止袴田,被他一盯又心生怯意,但在这个瞬间,我绝不能退缩。我伸出手指,示意大家观叶植物的阴影下有四台摄像机正对准我们拍摄。

“鸿上先生他们正在隔壁看着这一切。摄像机也在录影。为了让我们一路走到这一轮的人事部,为了我们彼此,有些缺德话应该在出口前三思。矢代也是。”

袴田的视线快速捕捉到摄像机镜头,像在反省自己的言行一般叹出一口气,微微垂下眼睛。矢代闭上了眼。

“投票吧。”

九贺的这句话似乎并非出自本人意志,而是义务感的驱使。

他大概拿手整理过乱发,看着比先前的样子好了几分,但依然难掩青白交加的脸色。他唯有眼神还勉强维持着威严,一举手一投足已然失去了优雅与力气,简直像被抽去了几升鲜血。

投票结果大体遂了森久保的意。

▇ 第三轮投票结果

·波多野2票 ·嶌2票 ·九贺1票 ·森久保1票 ·袴田0票 ·矢代0票

▇ 当前总票数

·九贺6票 ·波多野4票 ·嶌4票 ·袴田2票 ·矢代1票 ·森久保1票

第二轮投票中票数最高、拿到了三票的九贺,在这一轮的票数明显减少。之所以没得零票,靠的是断言信中所说一定是污蔑的嶌。她祈求内容造假的一票替九贺守住了排名第一的宝座。不过投票还有三轮,九贺是否能把首位的排名守到最后尚且存疑。

直到此刻,我依然觉得每三十分钟投一次票的想法绝不是什么坏主意。当然了,原本提出这个想法的前提是大家能够正常推动讨论。

这一投票机制与“信封”互相作用,不断酿出恶果。每当投票时间来临,我们都会看到支持率的流向,心中产生焦躁。这种焦躁会引导我们向信封伸出双手,而打开信封所造成的杀伤力又会赤裸裸地显露于眼前——地狱般的恶性循环就此逐渐成形。

幕后黑手准备的信封是十恶不赦的恶魔。然而一个不容掩饰的事实是,正是如此卑劣的手段阻止了九贺的一骑绝尘,为我提供了助力。九贺的人气恐怕难复从前。如此一来,最有希望的就是手握四票的我和嶌了。隐隐触碰到机会的感觉让我心生卑劣的喜悦,真是可耻。

谁都没点明,其实这轮投票中,除了九贺的票变少以外,还有一个值得玩味的地方。拆开信封——做出这一绝不应该获得褒奖举动的森久保,也得到了一票。

投票给他的人是矢代。

是因为森久保充分发挥了信封的作用,所以给他奖励吗?如此恶意揣测的我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可除此以外,我完全搞不懂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可以解释这一票的意义,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连得了票的森久保本人都很吃惊,然而没人有权利驳斥这一票。会议室没有丁点儿活跃、正常的气氛,以至于思考为何投出这一票的理由时,能想到的只有“想投便投”了。

剩余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讨论时间还很充裕。

“回归讨论吧……九贺。”

九贺还没对我的话做出反应,会议室里先响起了纸张撕裂的声音。万万没想到,袴田竟作势要打开自己手上的信封。

“你干什么?”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波多野。”封口粘得出乎意料得紧,袴田放弃了顺着封口打开信封的想法,转而准备直接撕掉信封顶部,“我不能原谅幕后黑手。我觉得应该就是矢代,但我没办法证明。那还能怎么办……怎么才能让这次面试再次回到九贺钟爱的‘公平’状态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所有信封都打开,一个不留。”

我仿佛被什么东西穿胸而过。之所以产生这种感觉,不是因为我理解不了袴田的想法。应该说恰恰相反,从袴田的角度出发来看,这反倒是最合理、最具说服力的意见。信封只打开了两个,因此是不公平的。如果全部打开,会议室就会再度回到公平的讨论环境。

可是——

“错了吧……明显错了。”

“我理解你的畏惧,波多野。可站在我的立场来看,这是唯一的办法。眼下这个局面,我和九贺完全不可能得到录用机会了,不是吗?这是唯一的补救办法。如果想让这场被人违规搅局的游戏回归公平公正,我们只能改变规则,允许所有人都违规。如嶌先前所说,打开信封的行为伴随着暴露自己照片的风险。不过可惜,我已经暴露了,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对吧?我不知道这封信里装的是谁的照片,但我不是什么老好人,不想为那个未知的‘谁’一直保密。我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选拔方式发生变动之前,我是真心希望这里的每个人……我们所有人都能一起高高兴兴地入职斯彼拉。我不是厌恶你们,绝对不是,真的。”

“那就更不应该打开了!我们不是朝着同一目标共同奋斗至今的同伴吗?过去那些天、那些星期里,我们不是已经对彼此有足够的了解了吗?!”

“没有吧!所以你才那么震惊啊!”袴田不甘心地咬牙切齿道,“不是吗,波多野?我很可怕吧?是吧?觉得我很可怕吧?我们的关系就是这么肤浅。我得承认,我展示给你们看的并不是我的全部。所以我也想到了,你们给我看的也不是你们的全部。在场六人中有像我这样的人,像九贺这样的人,还有那个最卑鄙下流、准备了这种东西的人渣。我们就是这样一群人。总之,我要打开信封。如果里面是你的照片,那就对不起了。”

嶌也想制止袴田,然而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信封已在短短数秒间打开。里面装的——不是我的照片。我紧紧闭上眼,不想被人察觉自己在那一瞬间放下心来的样子,而后再度睁眼。对自我的嫌恶、悲哀的情绪以及阴暗的好奇心交相混杂,我觑眼看向摊在桌上的纸张。

与前两次相比,这次的两张照片十分简单明了。

第一张照片里是个衣着大胆的女人,穿着深红色的露肩长裙。女人坐在黑色的沙发上,白皙的长腿像是无处安放一般微微曲起,对着镜头露出撩人的微笑。她的发色相当显眼,妆也化得十分精致,无疑正是矢代。

第一张照片明显出自专业人士之手。而第二张则与拍下九贺上课一幕的照片相同,怎么看都像是偷拍。拍摄者应该是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拍下了身着私服的矢代走入商业街某个混住大楼的身影。

矢代翼是公关小姐,在锦系町的会所“Club Salty”上班。

(※另,袴田亮的照片放在九贺苍太的信封里)

如同转息间剧情骤变的《奥赛罗》一般,这张照片的出现,使得此前所有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全都得到了解释。为什么矢代的酒量好得出奇,为什么酒局上的表现那么游刃有余,为什么嘴巴比谁都能说,为什么举手投足间充满魅力,为什么还是学生却能拥有爱马仕包,为什么认识那么多能接受访谈的社会人士……一个个疑团接连解开。

“难怪……”

悲哀的是,这或许是最能代表所有人心情的一句话了。可嘟囔出这句话的人是九贺,实在令我哑然。

“什么意思?”矢代强势发问。

“……唔,没什么。”

“就是有什么,你说难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啊,就只是难怪……没有别的意思。”

矢代沉默了一阵,而后大概是觉得最好就此打住,随即态度一变,挂上笑脸。

“就是信上说的那样,都是真的。我是在会所上班,可那又如何?不过是在吧台打工而已,有什么问题吗?又不是犯罪或者别的什么。我之前是撒了谎,说我在家庭餐厅打工。但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该被你们指责的地方。我做错什么了?”

比起言辞,更让我们哑口无言的是矢代的态度。大家都放弃了反驳,在她面前缄口不语。会议室的氛围愈加沉重。渐渐地,不只我们自己的认知,就连这个会议举行的目的都变得模糊不清。虽然我认为无论选谁都是对的选择,但这场原本为优中选优而组织的会议,不知何时起演变成了矮子里面拔将军的淘汰赛。

“……连自己的份都准备了啊。”

袴田好似终于难以忍受深海般沉重的压力,溢出一句话来。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你还主动准备了自己那份黑料啊。”

“还要揪着这个不放?真无语。”矢代浮起嘲讽的笑,“幕后黑手怎么看都只可能是那个人吧。”

尽管没有任何决定性证据,但要说最可疑的是谁,我也觉得应该是矢代。她从早上开始就表现得很奇怪,这就不说了,可能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但我可是看到了她先前在大门附近的可疑举动。森久保打开信封的时候,她还旁若无人地露出微笑,最后投了森久保一票。无论怎么看,矢代都是最可疑的那个人。

可是,信封中也出现了针对她的告发信,局势一下子变得不同了。说起来,幕后黑手真的要故意自爆吗?会议室里有六个人,信封准备了六个,怎么看都应该是每人一封告发信,那么幕后黑手就必须也给自己准备一封。如此一来,那人究竟要怎么得到录用机会呢?

我的视线在剩下五人脸上巡睃一圈,看到森久保正在浏览一张小小的纸片,是一张名片大小的白纸。不多时,森久保发现我在看他,慌忙攥着纸片藏起来,低下脑袋。

“能准备这些东西的,只有一个人。”

矢代说完,盯着会议室的大门。

“信封不是自己从地上冒出来的,只可能是被人提前藏在门背后。会议开始前,大门一直开着。这是个内开门,如果开到底,门背后就成了一片死角。所以,会议开始前——包括人事部职员在内——没人发现信封。但门一关就没了遮挡,一旦会议开始,所有人都会发现信封的存在。来源不明的信封突然出现在会议室里——幕后黑手就是想营造出这种迹象。”

“这还用你说,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面对袴田的质问,矢代难掩厌烦。

“幕后黑手应该是在家里处心积虑地搜集了所有人的黑料,再细心装入信封。为了不暴露自己,他必须找准时机,巧妙地安放好信封。那他要怎么做呢?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最先到达会议室,找到适合藏匿的好地方,再把信封藏在那里。所以,大家一说在涩谷站集合,他肯定就急了,只能随便找个借口推掉。”

矢代说的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所有人的视线汇集到一处,森久保像被呛住了一样,被迫开口说:

“……荒唐,你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

他手忙脚乱地推了推本就端端正正架着的眼镜。

“我刚刚都忍不住笑了。”矢代寸步不让,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准备了信封,还振振有词地为打开信封找听得过去的理由,这么可笑的人还真少见。装傻到这个地步,把我都感动得送了你一票。估计你也拿不到更多票了,我这票就算送你的临别礼物了。如果你早点承认是自己干的,还不至于犯下大错。怎么样,还要继续装傻吗?”

“咳!”森久保显然是一时语塞,掩饰般地故意清清嗓子,浮起一个刻意的笑,“不要妄加揣测,你这是诬陷。谁都有机会放那些东西。”

“至少我们进来以后,谁都没在大门附近瞎转悠。要在门背后藏那么大的信封,怎么都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们确实都没做出过藏匿信封的举动——可在我要去卫生间的时候,门后就已经有了信封。我当时还不清楚那是什么,会议就快开始了,我也没太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应该就是这些白色的信封。有条件藏起信封的人只有你。”

“你再怎么强词夺理,说到底还是空口无凭。要是没有任何证据——”

“摄像机一直开着呢,会议开始前就开着。”

矢代所指的前方是一台摄像机。

“一台连到隔壁,监控现场。剩下三台录制小组讨论实况。看,录制实况的摄像机带个小液晶屏,应该可以查看录制好的画面,你敢吗?”

森久保没能说出“请便”二字。

我多少有些反对,真能随意按停人事部架设好的摄像机吗?可现在毕竟事出紧急,首当其冲的就是找出真相。我们把正对着大门的摄像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来,按下停止键,打开闭合的液晶屏幕后,摆放到桌上。所有人都调整姿势,以便看到画面内容。我在触控式屏幕上选定最新的录制文件,屏幕上开始播放起录制画面。

最先出现在画面中的是摆放摄像机的人事部职员。

摄像机确实在第一个抵达者森久保现身前就已开始工作了。

小尺寸液晶屏的画质实在算不得好,不过对我们来说已经够用了,毕竟又不是要数桌上有多少颗芝麻粒。人事部职员离开后的几分钟里,画面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会议室里空无一人。一动不动的画面中显示着桌子、森久保和九贺的座位以及更远处的大门,像一张色调单一的图片。操作摄像机的人是我,因为画面一成不变,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误碰了暂停键,可屏幕右上方确确实实显示着三角形的播放标志。或许应该快进一下,可我——我们所有人,都耐心注视着一动不动的画面。

几分钟后,我感觉桌子在晃。这不是错觉,原来是森久保在抖腿,连带着桌子微微晃动。抖着抖着,森久保好似按捺不住一般起身离开桌子,两手叉腰。他脸色通红,就像好几分钟都没呼吸似的。忽然他奇怪地“啊”了两声,声音估计都传到了斯彼拉员工所在的大办公室里。

“不,不!不是这样的!”

就在我们因眼前的突变心生寒意之时,画面发生了变化,只见鸿上先生领着森久保进了会议室。森久保恭恭敬敬地对着鸿上先生弯腰行礼,把自己的东西放在离大门最近的末座上。没多久,鸿上先生离开,他立刻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起来。

“我可以解释,你们听我说,听我说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要再看了!”

画面中的森久保盯着门背后看了一阵,静静地伸手探进自己包里,把从中攥出来的东西悄悄藏到门后。那东西毫无疑问,千真万确,绝对就是——

“可恶,可恶!”

就是那个信封。

▇ 第四位受访者:小组讨论参与人——矢代翼(29岁)

2019年5月24日(周五)20∶16

吉祥寺站附近的泰式餐厅

你那时是不是和我处不来?真的?那就好,不过我总觉得和你有些距离感呢。印象里好像一直是4+1+1的组合……嗯,四人组有波多野、嶌,还有那个谁来着,块头很大的霸凌者……是叫袴田吧?对对,就是他。还有那个帅哥,叫什么来着?哦,对,九贺。你们四个是好朋友组合。而我和那个一桥大学的——不好意思,名字是叫……森久保吧?完了,我完全不记得他名字了。总之,我和他两个人,怎么说呢,感觉就像四人组的外援一样。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不用在意这些。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况。

就像修学旅行时分到了六人间,只好再加上其他组多出来的两个人。这种感觉你懂吧?就有点儿……不过四人组彼此之间是否也有点儿微妙的距离感呢,我不太清楚。

所以啊,在接到斯彼拉的通知,要我们自己推选入职人选的那一刻,我立马想到,完了,最后选出来的肯定就是四人组里的某个人。我记得那个时候,收到短信的一瞬间,心里愤愤不平。当时是在酒局还是什么场合,我立马中途离场回家了……咦,好像不对。啊,想起来了,电车!我们三个一起坐的电车,在电车上收到的短信。是的是的,我马上冷着脸下了车。明明都还没到站。什么?嗯,是啊,还没到就下了,是不是很好笑?我觉得要是继续待在车上,以前一直装出来的乖乖女形象恐怕就保不住了,哈哈。

啊,绿咖喱放那边,我的是椰汁鸡汤……嗯?你第一次见吗?可好吃了呢。椰香真是太诱人了。很好闻哦,是吧?这家店做得尤其好。我在泰国本地也吃过,这家的味道是最正宗的。要不要来点?哈哈……别客气。

现在想想,我还是觉得毕业求职真让人犯恶心。嗯?你不觉得?我反正讨厌得要死……什么玩意嘛!当然了,那时因为形势所迫,所以我的态度咄咄逼人了一些,即使我知道这是不对的。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直起鸡皮疙瘩,光是在电车里看到求职生,我都觉得不舒服。不好意思哦,但实在是没办法控制,讨厌就是讨厌。

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那种群面啦、小组讨论啦结束之后主动来搭话的人。招呼大家一起去喝喝茶之类的,讨厌得要死。说什么“结识人脉很重要,大家在一起交换信息的机会很珍贵”,一帮小鬼聚在一起能鼓捣出什么啊?我真是这么想的。实在是想吐。我真想知道,这种人进了公司以后,做起事来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因为斯彼拉的小组讨论要求必须和组员处好关系,所以我才下定决心和大家打交道。小组里也没有讨厌的家伙……当然,我指的是小组讨论正式开始以前。

你不觉得招人的公司也有问题吗?问我能用公司的光学传感器拓展什么业务——这我怎么知道啊?这是你们公司自己该考虑的啊!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公司故意刁难人,学生为了迎合公司的预期,硬着头皮装出一副无所不懂的傻样。不荒谬吗,这种互动有什么意义啊——我根本瞧不上,却又不得不参与其中。那真是我最讨厌的一段时光。

对不起啊……话题跑偏了。要说什么来着?会所的事?我那时就说过了。在会所待了有两年吧。我不希望碰到当地人,心想得去远点的地方,就去了锦系町。现在我也一样,不觉得在会所上班有什么问题。和罪行暴露的其他人比起来,我又算得了什么呢?你不觉得吗?

我喜欢喝酒,也不怎么排斥和人聊天。因为希望能在短时间内多挣点钱,所以就去会所上班了。那些对此大惊小怪的人才让人生气。你不觉得吗?我很奇怪吗?粗俗的客人是有很多,可也有些正直的大叔,听说我临近毕业要开始找工作了,就耐心地教我很多事。因为有了那段经历,所以我的人脉比任何积极求职的学生都广。

对那些避谈会所工作的人,我也会敬而远之。我当时就是因为不想被有偏见的人害得落选,才一直对外声称自己是在家庭餐厅打工,不过仔细想想,会所和家庭餐厅又有什么不同呢?

嗯?啊……是啊。那场小组讨论结束后,朋友告诉我,说自己在社交网站上被一个怪人找上、有个账号在到处打听我的黑历史什么的。有个朋友半是害怕、半是好奇地问那个人爆我的料有什么好处,对方回复说可以支付五万日元,要求通过车站的投币式储物柜交换信息。还真够费尽心思的。总之呢,估计是有哪个人收到消息后,把我在会所上班的事给透露出去了吧。我不知道是谁泄的密。看不惯我的人还是挺多的。有这个嫌疑的人一只手还不够数的……哈哈。说起来怪为难的,上初高中的时候,我还遭受过很严重的霸凌呢。总之,身边尽是看不惯我的。就是因为这样的过去,我才对那个欺负他人的棒球部学生感到愤怒。那时我回忆起曾经的自己,莫名地就想刺他一刺。

话说回来,真看不出来他有那么神经质……“幕后黑手”也是,一开始装疯卖傻,最后老老实实认了错,之前还以为他是个有是非观的人……我记得,我也给“幕后黑手”投过一次票来着。你还记得吗?……是啊。

不过呢,一打眼看过去,觉得人还不错,剥掉那层画皮才发现是个人渣——这种事可不仅仅发生在“幕后黑手”身上。

我也因为被“幕后黑手”威胁,在会上面不改色地撒了谎。欸?啊,对……咦,是我的记忆出错了吗?我记得幕后黑手威胁说,要把我的照片发给其他公司,不希望他这么做就得按他说的做。可再仔细想想,我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机会。怎么回事?可能是产生奇怪的幻觉了吧。我的记忆模糊了很多。现在连大家的名字都记不住了,哈哈。

我那天的表现应该很惹人厌吧……没事,别有顾虑,我自己心里也有数。是因为生理期的缘故,我一到生理期就很不舒服。小组讨论恰好撞上了我最不舒服的一天。我起床的时候就开始心烦气躁了。我想努力克制情绪,可第一轮投票的时候,一票都没拿到,于是我的精神便完全无法集中了。

我刚才也说了,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希望渺茫,那会儿碰上零票的结果,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我突然开始给自己找借口,觉得完全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拿到了两家公司的录用通知,一切随缘吧……明明非常想进斯彼拉……我知道,得不到大家的肯定是我自己的问题。但因为当天身体不舒服,便放弃了往后几十年的人生,真是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人生就得信命。

不好意思啊,牢骚发得有点儿多。没有,真的,我一点也不怨恨。我真心觉得录用机会给了你简直太好了。会议进行过程中,你不是还一直劝大家不要打开信封吗?我就做不到,我真的很佩服你。

在斯彼拉很忙吧?……嗯,是嘛。唔,这样啊。

那之后,是在六月吧,当时流行“六月名企”的说法——你还记得吗?真是过去好久了呢。我六月份进了一家做博客的企业……哈哈,是的是的。朋友也都这么说……可多了,说是最像我会去的那种公司。对对对,公司很好哦,挺有意思的。

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我前年出来自己“创业”了。厉不厉害?哈哈。要看宣传册吗?挺精美的吧?员工只有五个,不过呢,自己当老板,做什么都不觉得累。人啊,只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说实在的,人生轻松最重要,绝对没错。……这个宣传册还不错吧,我可是花了些钱的。

什么,钱吗?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攒到?到手没多久就会花出去。一有点儿钱就去国外耍掉了。现在东南亚绝对是热门旅游地点。嗯?啊,泰国就不说了,柬埔寨、老挝——还去哪儿了来着?要看照片吗?我在国外旅游的照片。这是开突突车的帅哥,这是强行给我兜售奢侈品假货的不知姓名的大爷。你看,商标是普拉达,做工简直太粗糙了。看照片就能看出来吧?软不拉几的,是不是一点都不想要?你看他那个眼神,绝对是在狠狠瞪我呢。仿得好的极其少见,铂金包算是其中之一吧……像他这种,拎手处的皮料处理得很粗糙,这样的货色我死都不会买。

嗯?你还记得啊。对,这个是爱马仕。不过现在已经旧得不行了。这边有点儿发黑,成破烂了。早就想换个新的了,可人家压根不送我……嗯?谁送?当然是“男人”了。哈哈。他说免费的东西就别抱怨那么多。这种人完全不理解女人的日常花销比男人要多多了。

让他稍微出点血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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