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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鸟  作者:考琳·麦卡洛

每个月梅吉都克尽本分地给菲、鲍勃和其他的兄弟写一封信,全是说北昆士兰州的情况,谨慎而富于幽默感,丝毫也没露出过她和卢克的不和。这也是一种自尊心。德罗海达那边所了解到的就是,穆勒夫妇是卢克的朋友,她寄宿在他那里,因为卢克常常出门。当她写到这对夫妻的时候,字里行间流露出对他们的真正的挚爱,所以,德罗海达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什么可担忧的,除了对她从来不回家看看使他们颇为伤心之外。然而,她怎么能告诉他们,她无钱探家,嫁给卢克·奥尼尔是多么悲惨呢!

她偶尔会鼓起勇气插进一两句话,随随便便地问一问拉尔夫神父的情况,鲍勃难得能记起把从菲那里听到过的有关主教的一点点情况写下来。后来,来了一封通篇都是谈他的信。

“梅吉,有一天他突然来了,”鲍勃的信中写道,“看上去他有点心烦意乱,垂头丧气。我得说,他是因为在这儿没看到你才感到沮丧的。他都快气疯了,因为我们没有把你和卢克的事告诉他。但是,当妈妈说,你为这事胡思乱想,不想让我们告诉他的时候,他便闭了嘴,连一个字也不提了。不过我想,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想你。可是,我认为这是挺自然的,因为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我们要多。我想,他总把你看成他的小妹妹。他来回地走动着,好像无法相信你突然就不见了,可怜的家伙。我们也没给他看任何照片,你们根本就没照过什么结婚相,这真是可笑。直到问起照片以前,我根本就没发觉这一点呢。他问过,你是不是有孩子了。我说,我想不会有的。梅吉,你没有孩子吧?从你结婚到现在有多久了?过去两年了吧?一定是这样的,因为现在是7月了。光阴似箭,是吗?我希望你不久就会有几个孩子,因为我想,主教听到这个会很高兴的。我提出要把你的地址给他,他说不必了,并说给他地址也没有用处,因为他将要和他为之工作的大主教一起到希腊的雅典去一段时间。那大主教的名字是某个达戈人的名字,我一直记不住。梅吉,你能想象得到他们是坐飞机去的吗?这是千真万确的!不管怎么说,他一旦发现在德罗海达没有你和他在一起,他就呆不久,只是骑一两回马,每天给我们做做弥撒。他到这儿六天后便走了。”

梅吉放下了这封信。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了。他会想些什么?他会感到怎样地伤心呢?他为什么要逼迫她做了这件事?这并没有使事情变得更好些。她不爱卢克,永远也不会爱卢克的。他除了是个替身,是个能给她孩子——这些孩子的模样和她本来能和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一起生下的孩子十分相似——的男人之外,什么都不是。啊,上帝,真是乱套了。

迪·康提尼——弗契斯宁愿住在世俗的旅馆里,也不愿住在雅典正教会宅第为他提供的房间里。某些时候,他的使命是十分微妙的。和希腊正教会的高级教士们所讨论的事情已经早过时了,罗马教廷对希腊正教和俄国东正教有一种偏爱,这种偏爱对新教是不可能有的。正教会毕竟是分立的教会,而不是异教。它们的主教和罗马的主教一样,可以不间断地追本溯源到圣彼得[耶稣十二门徒之一,见《圣经·彼得书》。]。

大主教知道,这次委派给他的使命是一种外交检验,是为了罗马的更重要的大事打下基础。他的语言天赋又一次带来了好处,因为他那口流利的希腊语使他在博取好感方面得到了平衡。他们一直用飞机把他送回了澳大利亚。

他办事要是少了德·布里克萨特神父乃是不可思议的。这几年来,他愈来愈依靠那个令人惊异的男人了。此人是个玛扎林,一个真正的玛扎林。大主教阁下对玛扎林红衣主教的赞赏远远超过对里彻留红衣主教的赞赏,因此这种对比就是一件很值得荣耀的事。他的神学观点趋于保守,他的道德观亦是如此。他的头脑既快捷又敏锐。从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而且他还有一套懂得如何取悦一起相处的人的精湛技巧。不管他喜欢他们还是讨厌他们,也不管他是赞同他们的观点还是见解相左。他不是个拍马屁的人,而是一个外交家。要是有人经常使他引起梵蒂冈统治层的那些人的注意,他的声望的崛起是指日可待的。这将使迪·康提尼——弗契斯阁下感到高兴,因为他不想和德·布里克萨特失去联系。

天气很热,但是,在经过悉尼的那种潮湿之后,拉尔夫神父并不在乎干燥的雅典空气。他照常穿着靴子、马裤和法衣,快步沿着石面的坡道向卫城[在旧希腊都城。]走去,穿过蹙着眉头的普罗庇隆,经过厄瑞克修姆,沿着倾斜的滑溜溜的粗石台阶登上巴台农神庙[祭雅典娜女神的神庙。],又往下向远处的那堵墙走去。

风吹乱了他鬓角染霜的黑色鬈发,他站在那里,越过这座白色的城市,望着那生机盎然的丘陵和清澈的、蓝中透绿的爱琴海。在他的正下方是普拉卡以及那里的咖啡馆的屋顶和波希米亚人的居住区,还可以望见一座岩石环形大剧场的一面。远处,是罗马圆柱,十字军的要塞和威尼斯人的城堡,但是却根本看不到土耳其人留下的踪迹。这些希腊人是多么令人神迷心醉啊。他们如此仇恨统治了他们700年的那个民族,以至于他们一旦获得了自由,连一座清真寺或一个伊斯兰教建筑的尖顶都没留下来。它是如此古老,到处都是丰富的遗产。当配里克里斯[配里克里斯(前495——前429),希腊政治家。]在这些基石上覆盖上大理石的时候,当罗马已经是个村野小镇的时候,他们诺曼底人还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呢。

只有现在,在1万1千英里之外的地方,他才能在思念梅吉的时候不想哭泣。即使这样,在他还没来得及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时,远处的山峦也模糊了片刻。既然他要她这样做,他怎么能埋怨她呢?他马上就明白她为什么决心不告诉他了,她是不想让他见到她的新婚丈夫,或使他成为她新生活的一部分啊。当然,他心中本来认为,不管她嫁给谁,抑或不和那人一起住在德罗海达,也会住在基兰博,继续住在他能得知她安然无恙的地方。这样既免使他牵挂,也没有什么危险。但是,现在他一旦想到了这一点,便明白这是她最终的愿望。是的,她是打算好要离去的,只要她和这个卢克·奥尼尔在一起,她就不会回来。鲍勃说过,他们正在省吃俭用,打算在西昆士兰买一块产业。这个消息无异于一记丧钟。梅吉打算永远不回来了。他所忧虑的是,她想要终老彼处。

可是,你幸福吗?梅吉?他对你好吗?你爱这个卢克·奥尼尔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使你从我身上移情于他?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牧羊工,而使你竟然喜欢他超过了伊诺克·戴维斯、利亚姆·奥鲁尔克或阿拉斯泰尔·麦克奎恩吗?是因为我不认识他,所以无法进行比较吗?梅吉,你是以此来折磨我,对我进行报复吗?可是你为什么还没有孩子呢?那个男人像个流浪者似地在那个州里到处漫游,让你和朋友们住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怪你没有孩子,这是因为他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梅吉,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嫁给这个卢克·奥尼尔?

他转过身,从卫城上走了下来,在雅典那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漫步着,在埃夫利皮多大街附近的露天市场上徘徊着。这里的人群、在阳光下发着臭气的大筐大筐的鱼、蔬菜和一个挨一个挂在那里的、带金银丝的拖鞋吸引住了他。女人们在拿他打趣,对他说着不知羞耻的、赤裸裸的调情话,这是与他自己那种清教徒式的修养相去甚远的一种文化传统。她们不顾廉耻的赞美中充满了淫欲(他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词儿了),使他感到极其窘迫。但是,作为对非凡的体形美的一种赞赏,他在精神上还是能接受的。

旅馆坐落在奥基尼亚广场旁,极为豪华、昂贵。迪·康提尼——弗契斯大主教正坐在阳台窗边的一张椅子中沉思默想。拉尔夫主教走进去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微笑着。

“来的正是时候,拉尔夫。我想要祈祷。”

“我想,一切都妥当了吧?有什么复杂的情况吗,阁下?”

“没有这种事。今天我收到了蒙泰沃迪红衣主教的一封信,转达了教皇陛下的意思。”

拉尔夫主教觉得自己的双肩一紧,耳朵周围的皮肤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刺痛。“请告诉我吧。”

“等这些会谈一结束——而它们已经结束了——我们就要动身到罗马去。在那里,我将被赐予红衣主教的四角帽,并且在教皇陛下的直接监督下,在罗马继续我的工作。”

“而我呢?”

“你将成为德·布里克萨特大主教,并且返回澳大利亚,继我之后就任教皇使节。”

那周围皮肤发疼的耳朵变得又红又烧,他的头在发晕,感到震惊。他,一个非意大利人,得到了教皇使节的殊荣!这是闻所未闻的!哦,然而靠着它,他会成为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的!

“当然,你得首先在罗马接受训练,并接受指示。这将需要六个月,这期间我将和你在一起,把你介绍给我的那些朋友。我想让他们认识你,因为我把你送到梵蒂冈帮助我工作的时候会来到的,拉尔夫。”

“阁下,我对您没齿难报!这次异乎寻常的机会全仰仗您鼎力玉成。”

“拉尔夫,当一个人足以超微出贱的时候,是上帝给予了我足够的智慧去发现他!现在,让我们跪下祈祷吧。上帝是十分仁慈的。”

他的念珠和祈祷书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拉尔夫主教的手颤抖着伸过去拿念珠,把祈祷书碰落在地板上。书落到一半的时候打开了。离那本书较近的大主教将它拾了起来,奇怪地看着一个棕色的、薄如罗纱的东西,那东西以前是一朵玫瑰花。

“妙极了!你为什么要保存着这个呢?这是对你的家,或你母亲的一个纪念品吗?”那双能识透一切诡诈和装模作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已经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感情或恐惧了。

“不,”他做出一副苦相,“我不想纪念我的母亲。”

“可它一定是对你意义非凡,所以你才如此挚爱地把它夹在这本你最弥足珍贵的书页里。它说明什么呢?”

“一种像我对上帝一样抱有的纯洁的爱,维图里奥。它给这本书除了带来荣誉之外,什么都不会带来的。”

“这个我推断得出来,因为我了解你。但是这爱会危及你对教会的热爱吗?”

“不会的。为了教会,我摒弃了她,我会永远摒弃她的。我已经离开她迢迢万里了,我决不会再回去的。”

“这样,我终于理解这种悲哀了!亲爱的拉尔夫,这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糟糕,真的,不是的。你会在生活中为许多人做很多好事,你会受到许多人的热爱。她心中蕴藏着像这朵花一样陈旧而又芳香的回忆,是决不会再生妄念的。因为你在这朵玫瑰花上保持了你的爱。”

“我认为她根本不会理解。”

“哦,是的。倘若你这样爱她的话,那她就是个能够理解的女人。此外,你必须忘掉她,并且将这个长期保留的纪念品抛弃。”

“曾经有好几次,当我要从我的邮车上走下来,去看她的时候,我制止住了自己。”

主教悠闲地从椅子中站了起来,走过去跪在了他朋友的旁边。除了对他来说有不可分割的上帝和教会之外,这个俊秀的男人是他所热爱的少数人之一。

“你不会离开教会的,拉尔夫,这一点你很清楚。你属于教会,你以前一直是这样。将来也永远会这样。这种使命对你来说是一项真正的使命。现在我们祈祷吧,在我的后半生,我将在我的祷文中加进《玫瑰经》。在我们走向永生的过程中,仁慈的上帝降与我们许多忧伤和痛苦。我们必须学会忍受它,我忍受的和你一样多。”

8月底,梅吉接到了卢克的一封信。信中说,他因为得了威尔病[这是由德国医生阿道夫·威尔发现的一种钩端螺旋体病,症状为全身发冷,发烧,肌肉疼痛。],住进了汤斯威尔医院,不过他没有什么危险,不久就会出院。

“因此,看来咱们用不着等到年底再度假了,梅格。在我没有完全适应之前,无法回到甘蔗地干活了,我确信最好的办法是去度一个体体面面的假期。所以,大概一个星期后我将前去带你走。我们将到艾瑟顿高原上的伊柴姆湖去两三个星期,直到我身体恢复到能够回去干活儿为止。”

梅吉简直无法相信,也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现在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尽管治愈心灵的痛苦所需要的时间比治愈身体上的创伤要长得多,但蜜月期间在邓尼客店所受的折磨已经快淡忘了,失去了叫她感到恐惧的力量。由于读了不少书,现在她已经明白多了,那一次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和卢克的无知。哦,仁慈的上帝,保佑这次度假将带来一个孩子吧!安妮不会在意身边有个孩子的,她喜欢这样,路迪也会喜欢。他们已经跟她这样说过好几百遍了,希望卢克哪怕有一回多呆上一阵儿,以改变他妻子那种不生育、没有爱情的生活方式。

当她把那封信的内容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很高兴,可私下里却表示怀疑。

“鸡蛋说到底还是鸡蛋,那个卑鄙的家伙会找到不带她去的理由的。”安妮对路迪说。

卢克不知从什么地方借了一辆小汽车,一大清早就把梅吉接走了。他显得很瘦,脸上皱皱巴巴的,发黄,好像落入了困境似的。梅吉大吃一惊,把箱子递给了他,爬上汽车,坐在了他的旁边。

“卢克,威尔病是怎么回事?你说你没有什么危险,可是依我看,好像你确实病得很厉害。”

“哦,那不过是某种黄疸病罢了,大多数蔗工迟早都会得的。这种病是蔗田里的耗子传染的,一个割口或发炎的地方都会使我们染上这种病。我的身体很健康,所以,和其他得了这种病的人相比,我的病并不太厉害。一个江湖医生说,我很快就会变得精神焕发的。”

他们往上开进了一个林莽苍然的峡谷,这条道路是通往内地的。下面有一条河,河水轰鸣翻滚,在斜过道路的右上方的某个地方,一道十分壮观的瀑布飞泻而下,直投河中。他们驾车在峭壁和瀑布之间的一条湿漉漉的、闪闪发光的拱道中穿过,这里闪动着奇异的光彩和幻影。他们越往上攀,空气就越凉。清爽异常,梅吉已好久未领略到沁人心脾的冷空气吹拂着她的感觉了。这片丛林倾斜着跨过他们的眼帘,密密层层的,无人敢走进去。茂盛的藤蔓从一个树冠爬到另一个树冠,纠缠盘扭,漫无边际,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绿色丝绒披覆在这片森林之上,沉甸甸地垂下来,树干都几乎看不见了。在这绿阴下,梅吉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令人叹为观止的花朵和蝴蝶。大车轮一般的蛛网上,漂亮的、像斑块一样的大蜘蛛一动不动地呆在网心。令人难以置信的菌类附生在长满苔藓的树干上。鸟儿拖着红色或淡黄色的长尾毛。

伊柴姆湖在高原的顶上,那未受到破坏的景色质朴宜人。在夜色降临之前,他们走到了寄宿处外面的游廊上,望着那静静的湖水。梅吉想看那些被称之为飞狐的巨大的食果蝙蝠。它们就像制造毁灭的急先锋似地盘旋着,数千只一齐向发现了食物的地方扑将下去。它们异乎寻常地大,令人厌恶,但是却极其胆小,非常温和。看到它们黑压压地、有节奏地鼓动着翅膀,铺天盖地地飞过时,倒真让人有些胆寒哩。梅吉在黑米尔霍克的外廊上从来没有错过观看它们。

这真是一件乐事啊。躺进软乎乎、凉爽爽的床上,用不着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地躺着,直到这地方被汗水溻了之后再小心翼翼地换个新地方,那个老地方无论如何也不会干的。卢克从他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扁平的、棕色的小包裹,从里面拿出一把圆形的小东西,把它们在桌边摆成了一排。

梅吉伸手取了一个,仔细地看看。“这是什么啊?”她莫名其妙地问道。

“避孕套,”他忘记了两年以前自己决定不告诉她他已经实行避孕的事,“在我进你那里边之前,我先在自己身上把它戴上。不然的话,我也许会弄出孩子来的,在没有搞到自己的土地以前,咱们花不起这个钱。”他赤裸着身体坐立在床沿上,他很瘦,肋骨和髋骨突出。但是他那双蓝眼睛却在灼灼闪光,伸手攥住她那只拿着避孕套的手。“快了,梅格,快了!我估计再有5000镑咱们就能在恰特兹堡的西边买下一块最好的产业地了。”

“那你已经得到这笔钱了,”她声音十分平静地说道,“我可以给德·布里克萨特神父写信,请他贷给我们这笔钱。他不会要我们的利息的。”

“你千万不能这样!”他气冲冲地说,“去它的吧,梅格,你的自尊心到哪儿去了?我们要靠干活得到我们所拥有的东西,而不是靠借!我一辈子从来没有欠过任何人一分钱,现在我也不打算开这个头。”

她几乎没有听他在说些什么,透过朦胧的红光怒视着他。她一生中还未曾这样愤怒过呢!骗子,说谎的人,自私自利的人!他竟敢对她做出这种事来,跟她耍诡计,使她不生孩子,试图使她相信,这是因为他想成为一个牧场主!他倒会自得其乐,与阿恩·斯温森和甘蔗在一起。

她不动声色地压下了自己的怒火,这使她都感到意外。她把注意力转到了她手中的那小橡皮圈上。“告诉我这些避孕套是怎么回事,它们是怎样阻止我怀孩子的。”

他走了过来,贴在她的身后,他们的身体贴在了一起,使她发起抖来。他认为这是激动所致,而她明白这是出于厌恶。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梅格?”

“是的。”她撒了谎。无论如何,对于使用避孕套来说,这是实话。她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提起它们的文字。

他的两手抚弄着她的乳房,使她觉得痒酥酥的。“看,在我来事的时候,我就会射出些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假如我什么都不戴就进你那里的话,它就会留在里边。当它在那里停留到足够的时间或留在那里的时候,就会形成一个孩子。”

这么说,果不其然!他戴上了这东西,就像一根香肠蒙上了一层膜!骗子!

他关上了灯,把她扯倒在床上,没用多大工夫,他就摸索着戴上了他那防止怀孩子的东西。她听见他弄出了和那天他在邓尼客店卧室里弄出来的同样的响声,心里明白这声音就说明他已经把避孕套拉上去了。这个骗子!可是,怎么才能智胜他呢?

她竭力不让他看到他把她弄得有多疼,咬牙忍耐着。假如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为什么非这么痛不可呢?

“这很不愉快,是吗,梅吉?”云雨过后,他问道。“第一次以后还是这么疼,你那里一定是太细小了。好吧,我不再来了。要是我弄弄你的乳房,你不会介意的,对吗?”

“哦,这有什么关系呢?”她筋疲力尽地问道,“假如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让我感到疼痛的话,那好吧!”

“你应该再来点儿情绪,梅格!”

“为了什么?”

可是,他的劲头儿又来了。

自从他有时间和精神干这个,已经过去两年了。哦,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真是妙极了,令人兴奋,像偷吃禁果一样。他丝毫也不觉得已经和梅格结了婚。这和在基努那旅店后边的圈地里搞一个小妮子,或者和趾高气扬的卡迈克尔小姐一起靠在剪毛棚的墙上胡闹一回没有任何区别。梅吉的乳房真吸引人,她骑坐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乳房显得那样结实。他就喜欢这种样子,打心眼儿里愿意从她的乳房上得到乐趣……

啊哈,我的好先生,我会惩罚你的!你等着瞧吧,卢克·奥尼尔!虽然这使我痛苦至极,但我会得到我的孩子!

由于离开了滨海平原的炎热和潮湿,卢克恢复得很快。他吃得很好,体重恢复到了能重操旧业的水平。他的皮肤逐渐从病态的黄色转变成了往日的棕色。由于热切的、反应灵敏的梅吉在他眠床上的诱惑力,劝说他把最初两周的假期延长到三个星期。尔后的第四个星期,是不太困难的。但是,一个月快结束的时候,他开始反对了。

“再也没什么借口了,梅格。我像以前一样身强力壮了。咱们高高地坐在这个世界顶峰上,像个国王和王后似地花着钱,可阿恩需要我。”

“卢克,你不愿重新考虑一下吗?如果你真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牧场给你买下来。”

当然,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是,甘蔗对他的诱惑,某些男人绝对需要劳作的奇怪的爱好,这在他身上已经是深入骨髓了。只要卢克身上仍然具备那种年轻人的力量,他就要保持对甘蔗的忠诚。梅吉所唯一能盼望的事情,就是迫使他改变主意,给他一个孩子,一个基努那附近的产业的继承人。

于是,她返回了黑米尔霍克,等待着,盼望着。行行好吧,行行好吧,来一个孩子吧!一个孩子会解决一切问题的,有个孩子该叫人多高兴啊。事情果不其然。当她把这件事告诉安妮和路迪的时候,他们都大喜过望。尤其是路迪——他竟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居然做出了精巧至极的童衣和刺绣品。梅吉从来没有时间去掌握这两种技艺。于是,在他用那双粗硬得不可思议的手捏着华丽的织物上上下下穿动时,梅吉和安妮一起收拾着儿童室。

唯一的麻烦是,那婴儿的胎位不正。梅吉不知道这是由于天热,还是由于她心绪不佳造成的。孕妇的晨呕整天地延续着,在呕吐应当停止的时候又持续了很长时间。尽管她的体重已经很轻,但她开始备受全身水肿的折磨,血压计到了让史密斯大夫感到忧虑的地步。起初,他说在剩下的妊娠期之中,她应当住进凯恩斯的医院。可是,因为她既无丈夫,又无朋友,经过再三考虑,他断定让她与路迪和安妮在一起,由他们照顾她,要好一些。可是,在她妊娠期的最后三个星期,她非得去凯恩斯不可了。

“要尽力让她丈夫回来照料她!”他对路迪喊道。

梅吉即刻写信告诉卢克,她已经怀孕,并且充满了女性的信心,一旦这个没有想到的事情成为无可置疑的事实,卢克会兴奋得发狂的。但是卢克的回信粉碎了这种错觉。他大发其怒。他所想到的是,他要是做了父亲,就意味着他就会有两张要吃闲饭的嘴,而不是其他什么。对梅吉来说,这无异于吞下了一丸苦药,但是她吞下去了。她没有别的办法。现在,这即将出世的孩子就像她的自尊心一样,把她和卢克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但是她感到了不幸,束手无策,完全失去了爱:就连这婴儿也不爱她,不想被她怀着或生下来。她能感觉得到这婴儿就在她的身体里,这无力的小东西孱弱地不肯长大成人。要是她受得了2000英里的火车旅行回家的话,她早就一走了之了,可是史密斯大夫坚决地摇着头。在这种身体衰弱的时候,坐一个星期的火车,那就会使这婴儿送命的。尽管梅吉感到失望、沮丧,但她还不至于糊涂到做出伤害这婴儿的事来。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有个属于她自己的人让她去照看的激情和渴望消失了、破灭了。那犹如负担似的孩子越坠得沉,她就越是满腹怨怼。

史密斯大夫说,得让她早些转到凯恩斯去。他不敢肯定在邓洛伊生孩子,梅吉是否能活下来。这里只有一家小诊疗所。她的血压很难对付,水肿依然不消。他说起了血中毒和惊厥症,以及其他一长串医学词汇,吓得安妮和路迪赶紧同意了,尽管他们极希望能看到这孩子在黑米尔霍克呱呱坠地。

到5月底的时候,离分娩只有四个星期了,离梅吉摆脱这个令人无法忍受的负担、这个令人生厌的孩子只有四个星期了。她正在学会讨厌这个婴儿,讨厌这个在未发现它将带来麻烦之前是如此望眼欲穿地想得到的生命。为什么她要假定,一旦它的存在变成现实,卢克便会盼望得到这个孩子呢?自从他们结婚以来,没有任何态度或举动表明他会这样。

到时候了!应当承认这是一场灾难,抛弃她那愚蠢的自尊心,并从这场毁灭中抢救出她所能抢救出的东西。他们结婚的原因完全是南其辕而北其辙!他是为了她的钱,而她是企图在逃避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的同时,又能保住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爱情是不能矫揉造作的,只有爱才能帮助她和卢克克服在他们各自追求的不同目的和愿望方面所遇到巨大的困难。

真是怪透了,她似乎对卢克根本恨不起来,反而越来越经常地恨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了。然而说到底,拉尔夫对她要比卢克仁爱得多,公平得多。他一次也没有怂恿她把他想象成任何角色,除了教士和朋友之外。甚至在那两次他吻了她,而她已经意马心猿的时候也没有这样。

那为什么这样生他的气呢?为什么要恨拉尔夫,而不是卢克呢?这只能怪她自己胆小、勇气不足。她感到强烈的、撕心裂肺的怨恨,因为在她狂热地爱着他,想要得到他的时候,他坚决地拒绝了她。只能怪她那愚蠢的冲动,就是这种冲动导致她嫁给了卢克·奥尼尔。这是对她自己和拉尔夫的一种背叛。假如她永远不能和他结婚,和他一起睡觉,给他生孩子,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假如他不想得到她——他确实不想得到她——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事实仍然是,她想要得到的是他,她根本就不应该退而求其次的。

但是,知错无补于事。和她结婚的仍然是卢克·奥尼尔,她怀的依然是卢克·奥尼尔的孩子。她想起这是他的孩子,而且是在他不想要她时怀上的,怎么能感到幸福呢?可怜的小东西。至少在她出生的时候,她应该得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慈爱,应该能感受到这样的爱。只是……要是对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的孩子,她有什么不愿意给呢?但这是不可能的,永远无法实现的。他服务于一个宗教组织,而它坚持要全部得到他,甚至连他身上对它没用的那一部分,即他的男子身份,它都要得到。教会作为一个宗教组织,需要他为它的权力而做出牺牲。这样便把他浪费了,把他的存在打上了非存在的印记,以确保在他中途却步的时候,他也就永远停留在那里了。总有一天她要为她的欲望付出代价的。总有一天,再也不会有更多的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的,因为他们会珍视自己的男子气质,认为她对他们的这种要求是毫无用处的,没有任何意义……

她蓦地站了起来,摇摇摆摆地向起居室走去。安妮正坐在那里看着一本秘密出版的禁书,诺曼·林赛的小说《红堆》。显然,对其中每一个禁忌的字眼儿她都感到其乐无穷。

“安妮,我想,你将会实现你的愿望。”

安妮心不在焉地抬起眼来。“什么,亲爱的?”

“请给史密斯大夫打个电话。我现在就要在这儿生这个可怜的孩子了。”

“啊,我的上帝!到卧室去,躺下——不是你的卧室,是我们的!”

史密斯大夫一边诅咒着怪诞的命运和妊娠推算的不准确,一边急急忙忙地开上他那辆破旧的汽车出了邓洛伊,车的后边是穿着黑衣服的本地助产士。他把他那间小小的诊疗所里能带得了的设备全都带上了。把她带到这儿来没有益处;他在黑米尔霍克能为她接生也一样。不过,她应该去的地方是凯恩斯。

“你通知她丈夫了吗?”他一边脚步很重地踏上前门的台阶,一边问道。助产士跟在他的身后。

“我打了一个电报。她在我的房间里。我想,在那儿你的活动余地更大些。”安妮道。

安妮步履蹒跚地跟在他们后面,走进了她的卧室。梅吉正躺在床上,睁大两眼,除了身子蜷着,两手偶尔地抽动一下外,没有痛苦的迹象。她转过头来朝安妮笑了笑,安妮看到她那双眼睛充满了恐惧。

“我很高兴没有去凯恩斯,”她说道,“我母亲从来没在医院里生过孩子,爸爸说过,她生哈尔那次很可怕。可是她活下来了,我也会这样的,我们克利里家的女人轻易死不了。”

几个小时以后,大夫和安妮在走廊里碰了头。

“对这个小女人来说,这是一件又长又苦的事。头一次生孩子很难得轻而易举,可这个孩子胎位不正,而她却一味拖延,哪儿都不去。她要是在凯恩斯的话,可以进行剖腹产,可是在这儿就谈不上这码事了。她只好全凭自己把胎儿推出来。”

“她神智清醒吗?”

“嗯,清醒。了不起的小东西,既没有叫喊,也没有抱怨。依我看,最好的人常常时运最不济。她一个劲儿问我拉尔夫是不是到这儿来了,我不得不向她乱七八糟地瞎编了一通。我想,她丈夫的名字叫卢克吧?”

“是的。”

“嗯——哦,也许这就是她为什么要问这个拉尔夫了,不管他是谁。卢克不是个能使人得到安慰的人,对吧?”

“卢克是个坏种。”

安妮向前一探身,两手扶在了外廊的栏杆上。从邓尼的路上正开来一辆出租汽车,拐了一个弯,爬上了黑米尔霍克的斜坡。她的好目力一下就辨别出汽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个黑发男人。她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嚷了起来。

“我无法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事情,不过我想,卢克终于想起他还有个老婆了!”

“安妮,我最好还是回到她那儿去,让你去对付他。在没有搞清是否是他的情况下,我不会向她提起有人来了。倘若是他的话,就给他一杯茶,把不中听的话留着过一会儿再说。他需要听听不顺耳的话。”

出租汽车停了下来。让安妮大为吃惊的是,司机爬下车来,向后门走去,替他的乘客打开了门。经营邓尼仅有的一辆出租汽车的乔·卡斯梯哥赖恩通常不是这样谦恭有礼的。

“黑米尔霍克到了,大人。”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

一个穿着长而飘逸的黑法衣的男人走下车来,腰间缠着一条紫红色的罗缎圣带。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有那么一阵工夫,安妮糊涂了,以为卢克·奥尼尔和她玩了一个精心安排的鬼把戏呢。随后,她看到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男人,足足比卢克大10岁。我的天哪!当那优雅的身影一步两级地登上台阶的时候,她想道,这是我所见到过的最漂亮的男人!是一位大主教,一点儿不错!一位天主教的大主教怎么会想起了像路迪和我这样一对老路德教[由16世纪德国宗教改革运动的倡导者马丁·路德(1483——1546)所创立的一个基督教新派。]教徒呢?

“是穆勒太太吗?”他低下头,用那双冷淡的含着和善的笑意的蓝眼睛望着她,问道。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他将要见而尚未见到的什么东西,而且在极力控制着旧日的感情。

“是的,我是安妮·穆勒。”

“我是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大主教,教皇陛下驻澳大利亚特使。我听说,有个卢克·奥尼尔太太和你们住在一起吧?”

“是的,先生。”拉尔夫?拉尔夫?就是这个拉尔夫吗?

“我是她的一个老朋友。不知我是否能见到她?”

“哦,我相信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大主教。”不,不对,人们是不说大主教的,而是说大人,就像乔·卡斯梯哥赖恩那样——“在正常的情况下她会高兴的,可是眼下梅吉正在分娩,正难受着哪。”

这时,她发现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只不过他把这种感情约束在思想的深处,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凄楚罢了。他的眼睛是那样湛蓝,她觉得自己能淹没在那双眼睛里。眼下她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的表情,使她搞不清梅吉到底是他的什么人,而他又是梅吉的什么人。

“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头了!有很长时间,我就感到有些不对头,可是,最近我的担忧变成了一种无法摆脱的感情。我不得不亲自来看看,让我见见她吧!如果你希望有一个理由的话,那么我是一个教士。”

安妮根本就没打算拒绝他。“来吧,大人,请从这里过来。”她架着双拐、拖着脚缓缓往前走,脑子里还在转着:房子里干净整洁吗?我灰尘满面吗?我们把那个发了臭的陈羊腿扔出去了呢,还是留在这地方到处散着臭味呢?像他这样一位重要人物登门来访,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路迪,难道你就不肯把你的肥屁股从拖拉机上挪个窝,进来看看吗?那孩子老早就该找到你了!

他连理也没理跪在床边的史密斯大夫和那个助产士,就好像他们不存在似的,他的手向她伸了过去。

“梅吉!”

她从那缠身的恶魔中拔了出来,忧虑全消。她看着那张她所热爱的脸紧挨着她的脸,他那浓密的黑发已经是两鬓微微染霜了,那漂亮而高雅的脸庞上略有一些细纹。要是说他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他显得更坚韧,那双湛蓝湛蓝的眼睛,充满了爱和渴望盯着她的眼睛。以前她怎么会把卢克和他混在了一起呢?世上没有一个人像他,对她来说,也永远不会再有了。她背叛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卢克是镜子的背面,而拉尔夫却像太阳那样灿烂,那样遥远。哦,看到他有多好啊!

“拉尔夫,帮帮我吧。”她说道。

他动情地吻着她的手,随后把她的手拉到了他的面颊上。“我会永远帮助你的,我的梅吉,这你是知道的。”

“为我祈祷吧,为这孩子祈祷吧。如果说谁能救我们的话,那就是你了。你比我们离上帝近得多。没有人想要我们,以前就没有人想要我们,连你也不要。”

“卢克在哪儿?”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在哪儿。”她闭上眼睛,头在枕头上摇动着,但手指却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不愿放开。

这时,史密斯大夫碰了碰他的肩头。“大人,我想现在您该出去了。”

“要是她有生命危险,你会叫我吧?”

“我会的。”

路迪终于从甘蔗田里回来了,激动得像发了狂似的,因为这里谁都找不到,他又不敢走进卧室去。

“安妮,她好吗?”当他的妻子和大主教一起走出来的时候,他问道。

“到目前为止没什么事。大夫自己也没把握,不过我想,他是抱着希望的。路迪,咱们这儿来了一位客人。这位是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大主教,梅吉的老朋友。”

路迪比他的老婆会来事,他单膝跪下,吻了一下那只伸向他的手上的指环。“请坐,大人,您先和安妮聊着,我去烧壶水,沏些茶来。”

“这么说,你就是拉尔夫了。”安妮说道。她把双拐靠在了一张竹桌旁。这时,那位教士坐在了她的对面,法衣的衣褶在他的周围散开,他交叉着两腿,那双锃亮的马靴光可鉴人。这动作对一个男人来说太有些女人气了,但他是个教士,所以没有什么关系。然而,他的身上还是有一种强烈的男子气,不管他的腿是否交叉着。也许他并不像她起初认为的那样老,也许,他也就是四十刚出头。对一个极其动人的男子来说,这是一种怎样的浪费啊!

“是的,我就是拉尔夫。”

“自从梅吉一开始分娩,她就总是问起一个叫拉尔夫的人。必须承认,我完全懵了。我记不起以前她曾提到过谁叫拉尔夫。”

“她不会提起的。”

“你是怎么认识梅吉的,大人?认识多长时间了?”

教士苦笑了一下,那双单薄的、非常优美的双手的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就像是尖尖的教堂顶。“从梅吉10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那时她们刚刚乘船从新西兰来。事实上,你也许可以说,我为了梅吉,是不惮赴汤蹈火,饱尝感情上的饥馑,经受生与死的考验的。我们不得不忍受这一切。梅吉是一面镜子,从中我被迫看到了自己必然死亡的命运。”

“你爱她!”安妮的声音十分惊讶。

“永远。”

“对你们俩来说这是一个悲剧。”

“我本来希望仅仅对我是个悲剧。请把她结婚以来都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吧。自从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已经有许多年了,可是对她的情况我总是不乐观。”

“我会告诉你的,不过,只能在你把梅吉的情况告诉我之后。哦,我指的不是个人私事,只是有关她来邓尼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路迪和我,我们对她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她曾住在基兰博附近的某个地方之外。我们愿意多了解一些,因为我们非常喜欢她。但是,她连一件事都不曾告诉过我们——这是自尊心,我想。”

路迪端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有茶水和食物。他坐了下来。这时,教士把梅吉嫁给卢克之前的生活概括地向他们讲了一下。

“再有100万年我也决不会猜到一点儿的!想想吧,卢克竟然轻率地带着她离开了那一切,让她干一个管家妇的活儿!而且厚着脸皮约定把她的工资送到他的银行账户下!你知道这可怜的小东西自从到这儿以来,钱包里连一分钱也没有吗?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我让路迪给了她一笔现款奖金,可是那时候她需要那么多东西,不到一天就把那些钱都花光了,而她再也没从我们这儿多拿到一分钱。”

“用不着为梅吉感到难过,”拉尔夫大主教有点儿苛刻地说道,“我认为她并没有为自己感到难过,自然也不会为缺钱而感到难过的。这里的生活毕竟给她带来了几分快乐,对吗?要是她缺少了这种快乐,混不下去的时候,她是知道该到哪儿去的。我要说,卢克那种冷淡对她的伤害远胜于缺钱。我可怜的梅吉!”

安妮和路迪两个相互补充着,大略地描述了一下梅吉的生活,而德·布里克萨特大主教则坐在那里,两手依然像教堂尖顶似地那样交叉着,凝视着外面旅人蕉那摆动着的、可爱的扇叶。他脸上的肌肉连一回也没动过,那双漂亮的、超然的眼神也没有任何变化。自从他为维图里奥·斯卡班扎,即迪·康提尼——弗契斯红衣主教服务以来,已经学会了许多东西。

当这故事讲完以后,他叹了口气,把凝神的眼光转到了他们那焦灼的脸上。“唔,由于卢克不会帮助她,似乎我们必须帮助她了。要是卢克真的不想要她,她最好离开这里,回德罗海达去。我知道你们不想失去她,但是为了她,应该尽力劝她回家去。我将为她从悉尼给你们寄一张支票来,这样,她就不必为张口向她哥哥要钱而感到为难。当她回到家中的时候,她就可以告诉他们她愿意怎么样了。”他瞟了一眼卧室的门,身子没有动,“仁慈的上帝,让这孩子生下来吧!”

可是,这孩子几乎过了24小时才落地,而梅吉由于筋疲力尽和疼痛,几乎死将过去。史密斯大夫给她用了大量的鸦片酊,以他那种老派之见,鸦片酊依然是最好的东西。她好像在随着飞速旋转的噩梦而晕眩着,梦魇中虚虚实实的东西在撕扭纠缠着,利爪抓、铁叉戳,号哭、哀鸣、狂吼,搅成了一团。有时,当痛苦的呼喊高起来的时候,拉尔夫的脸会在片刻间缩在一起,然后又舒展开来。但是她一直记着,他就在这里。她知道,有他在这里守望着,她和孩子都不会死的。

史密斯大夫暂时休息了一会儿,留下助产士独自在那里照应。他匆匆忙忙地吃了些东西,来了一点儿有劲头的朗姆酒,并且发现其他的人都还没有轻率地想到梅吉会死。他倾听着安妮和路迪讲述有关她的事情,他们认为把这些事告诉他是明智的。

“你是对的,安妮,”他说道,“那段马背上的生活也许就是她现在碰上麻烦的原因之一。对那些必须经常骑马的女人来说,横坐马鞍被淘汰了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分腿跨马使肌肉的发育不正常。”

“我听说,这是一种荒诞不经的说法。”大主教温和地说道。

史密斯大夫恶狠狠地望着他。他不喜欢天主教教士,认为他们是一群假充圣人、满口胡言的傻瓜。

“随你怎么想吧,”他说,“不过,请告诉我,大人,如果事情到了非在梅吉的生命和婴儿的生命之间进行选择的关头,您的问心无愧的建议是什么?”

“大夫,教会在这一点上是不会动摇的。不能做什么选择。既不能以婴儿的死来挽救母亲,也不能以母亲的死来拯救婴儿。”他也对史密斯医生回报了一个恶狠狠的微笑,“但是,大夫,假如事情到了那种地步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挽救梅吉,让那婴儿到地狱去。”

史密斯大夫笑得喘不过气来了,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你真了不起!放心吧,我不会把您说的话到处乱传的。不过,到目前为止,婴儿是活了,我也看不出要发生什么死人的事。”

可是,安妮心中却在暗想着:倘若这孩子是你的,我不知道你会怎样回答,大主教?

大约三个小时以后,当傍晚的太阳黯然地在薄雾弥漫的巴特莱·弗里尔山上空渐渐西沉的时候,史密斯大夫从卧室里走出来。

“嗯,完事了,”他带着几分满意说道,“虽然梅吉还有许多麻烦,不过,她会安然无恙的。那婴儿是个皮包骨头的、虚弱的女孩子,5磅重,脑袋特别大。她那叫人极讨厌的头发和她那股脾气倒是很相配,以前我在新生婴儿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呢。你就是用斧子也休想弄死那小家伙,这我是知道的,因为我差点就要试试了。”

路迪喜洋洋地打开了他保存的一瓶香槟酒。他们五个人手拿着斟得满满的玻璃杯站在那里;教士、医生、助产士、农场主夫妇一起为那位母亲和她的那个尖叫着的、怪脾气的婴儿的健康和幸福而干杯。今天是6月的第一天,是澳大利亚冬季的第一天。

来了一位护士顶替助产士,并且留在这里,直到宣布梅吉完全脱离危险时为止。大夫和助产士走了,安妮、路迪和大主教则去看望梅吉去了。

她躺在双人床上,显得那样可怜、消瘦,拉尔夫大主教不得不把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痛苦深压在心底——这种感情后来还是没有压住——他验证着这种痛苦,忍受着这种痛苦的折磨。梅吉,我那忍受着折磨、筋疲力尽的梅吉……我会永远爱你的,但是我不会给你像卢克·奥尼尔的那种爱的,尽管心里充满了嫉妒。

躺在墙边那个柳条摇篮中的小人儿只知道断断续续地号哭,根本没有理会那围站在一旁、低头凝视着她的那些人的关注。她不满地哭喊着,不停地哭喊着。护士把她和摇篮一起抬了起来,放进了指定作她的儿童室的那个房间。

“她的肺部肯定没有任何毛病。”拉尔夫大主教面带微笑坐在床边上,拿起了梅吉那没有血色的手。

“我想,她不是很愿意活的。”梅吉向他报以微笑,说道。他显得老多了!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结实,那样温和,但是老多了。她把头转向安妮和路迪,将另一只手伸了出去。“我亲爱的好朋友!要是没有你们,我该怎么办呢?卢克有信儿吗?”

“我接到了一封电报,说他太忙,来不了,但是希望你运气好。”

“真难为他了。”梅吉说道。

安妮很快地弯下腰去,吻了一下她的面颊。“亲爱的,我们让你留下和大主教说说话,我想你们有许多旧话要叙叙的。”她靠在路迪的身上,向那护士勾了勾手指。那护士正呆呆地望着这位教士,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来吧,内蒂,和我们一块儿喝杯茶。要是梅吉需要你,大人会告诉你的。”

“你打算给你这个吵吵嚷嚷的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当门关上,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问道。

“朱丝婷。”

“这个名字很好,可你为什么选中了这个名字呢?”

“是在什么书里看到的,我喜欢这个名字。”

“你不想要她吗,梅吉?”

她的脸皱缩在一起,似乎只剩下了那对眼睛。那眼睛显得十分柔和,闪动着迷茫的光,既没有恨,也没有爱。“我觉得我想要她,是的,我很想要她。为了得到她我耍过手腕。但是在怀她的时候,除了觉得她不想要我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我觉得,朱丝婷将来不会是我的,也不会是卢克或其他任何人的。我想,她永远属于她自己。”

“我得走了,梅吉。”他和蔼地说道。

现在,这双眼睛更加凄楚,更加明亮了,她的嘴扭成了一种不愉快的样子。“我就等着这句话呢!真有意思,我一生中遇到的男人全都是匆匆离去,不是吗?”

他躲过了这个话题。“梅吉,别这样心酸。想到你这个样子,我真不忍离去。不管以前你遇到什么样的事,你总是保持着你的可爱,这是我在你身上发现的惹人喜爱的东西。为了这个,你不要改变这种气质,不要变得冷酷起来。我知道,当想到卢克毫不关心,来都不来的时候,一定是很可怕的,但是不要改变你的性格。你再也不会成为我的梅吉了。”

但是她仍然半带怨恨地看着他。“哦,别胡诌了,拉尔夫!我不是你的梅吉,从来就不是!你不想要我,把我送给了他,送给了卢克。你认为我是什么人,是圣人还是修女?哦,我不是!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你毁掉了我的生活!这些年来,我爱着你,也想忘掉你,可是,当后来我嫁给了一个我认为有点儿像你的男人时,他却不想要我,也不需要我。去求一个男人,让他要我,得到我,难道不是太过分了吗?”

她开始啜泣起来,尽力在压抑着。她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细纹,以前他从来没见过。他知道,这些细纹不会留在她脸上的,只要她一恢复健康便会平复。

“卢克并不是一个坏人,甚至也不是一个不可爱的人,”她接着说道,“他只是一个男人而已。你们全都一样,就像是毛茸茸的大飞蛾,在一块透明得眼睛看不到的玻璃后面,为了追求一团令人眼花的火焰而撞得粉身碎骨。而假若你们真的想法飞进了玻璃之中,便落在火中烧死了。可是,留在清爽的夜空中,既有食物,又能生下小蛾子。你明白这些吗?想要得到这些吗?不!你们又回身去追求那火焰,毫无意义地扑打着翅膀,直到把自己烧死了事!”

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她思想的这一面。她是一直就有这种想法的,还是由于她的这种可怕的困境和被遗弃才使她产生了这种想法的呢?梅吉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几乎没有用心地听她说了些什么。她竟然说出了这些话,这使他心烦意乱,也无法理解这些话是由于孤独和内疚才说出来的。

“你还记得我离开德罗海达那天夜里你送我的那朵玫瑰花吗?”他柔声问道。

“是的,我记得。”那声音失去了生气,那双眼睛也没有凄婉之光。现在,这眼光就像一个失去了希望的人那样地盯着他,像她母亲的眼睛那样毫无表情,呆滞失神。

“我仍然保存着它,在我的弥撒书里。每一次我看到那种颜色的玫瑰时,就想到了你。梅吉,我爱你。你就是我的玫瑰,是我的生活中最美丽的人的形象和最美好的怀念。”

她的嘴角又往下一沉。眼中闪动着紧张而又激烈的眼光,这眼光里含有怨恨的神色。“一种形象和怀念!一种人的形象和怀念!是的,完全正确,我对你不过就是如此!你除了是个罗曼蒂克的、充满了梦想的傻瓜之外,什么都不是,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你对生活除了我称之为飞蛾的概念之外,什么都没有!难怪你成了一名教士!你过不了普普通通的生活,假如你是个普通人的话,你还不如普通人卢克呢!

“你说你爱我,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你只是嘴上说说你脑子里记住的那些词儿罢了,因为你认为它们说起来好听!我无法回答的是,为什么你们男人不想想办法,没有我们女人也过得下去。这正是你们愿意做的事,对吗?你应当想个办法解决互相嫁娶的问题,你就会快乐非凡了!”

“梅吉,别这样!千万别这样!”

“哦,去吧!我不想看到你!拉尔夫,你把那件东西,你那珍贵的玫瑰花忘掉吧——它是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带刺的荆棘!”

他离开了房间,连头都没回。

对那封通知他已经光荣地当上了一个体重5磅、名叫朱丝婷的女孩的父亲的电报,卢克根本就没耐烦做一个答复。梅吉慢慢地恢复了,那孩子也长得壮了一些。也许,如果梅吉想法喂她的话,她和这个骨瘦如柴、脾气很大的小东西的关系能更和睦一些。但是,卢克如此喜欢吮吸的那对丰满的乳房却滴奶不出。她想,这是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公平。她只是按照风俗习惯所要求的那样,恪尽厥责地给这个红脸红头发的小东西换衣服,用奶瓶喂她,等待着心中开始产生某种美妙而激越的感情。可这种感情从来没有产生过。她觉得自己没有遍吻那张小脸的愿望,也不愿紧紧捏着那小小的手指或做些当母亲喜欢为婴儿干的那些无数种傻事。梅吉觉得她不像是她的孩子,这孩子也不想得到她或需要她,正如她对它的感觉一样。它!它!她!她!她甚至连应该称它为她都记不住。

路迪和安妮决没有想到梅吉会不喜欢朱丝婷,她对朱丝婷的感情还不如她对她母亲生的那些小弟弟呢。不管朱丝婷什么时候哭喊,梅吉一定是在旁边,将她抱起来,低声地哼唱着,摇着她,没有任何一个婴儿的身上比她更干爽,更舒服了。奇怪的是,朱丝婷好像并不愿意被人抱起来或听着哼唱。要是把她独自撂在一边,她反倒很快就安静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外表也变得好看了。她那婴儿的皮肤上的赤红已经消失,变得透明了,可以看见那细细的蓝色的血管。这透明的皮肤和那红色的头发很相配,她那对小胳膊小腿儿长得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她的头发开始鬈曲,变得浓密起来,从此便显出了和她的外祖父帕迪的头发一模一样的桀骜不驯的形状。大家都焦急地等待着看看她的眼睛会变成什么颜色。路迪打赌说会变成她父亲那样的蓝色,安妮认为会变成像她母亲那样的灰色,而梅吉没有定见。可是,朱丝婷的眼睛却完全自成一格,一点儿也说不上是什么颜色。六个星期的时候,那双眼睛开始起变化,到第九个星期的时候,那双眼睛的颜色和样子最后定型了。谁都没见过任何东西像她那双眼睛。虹膜的最外边是一圈深灰色,但是虹膜本身却十分浅,既说不上是蓝色,也说不上是灰色。能够说得出来的最接近的颜色就是某种银白色。这是一双眼神专注、叫人不自在的、不像人的眼睛,颇有些像睁眼瞎;但是,随着时光流逝,显然朱丝婷的视力没有问题。

尽管史密斯大夫没有提到这一点,但是当她出生的时候,他对她脑袋之大感到担心,在她生命的头六个月,他密切地注视着她的头。他感到迷惑,尤其是在看到那双奇怪的眼睛之后,不知她的脑子中是否也许有他依然称之为水的东西,尽管时下的教科书上称之为脑积液。可是,朱丝婷显然并未有任何大脑机能不全或脑畸形之苦,只是头很大而已。随着她的成长,身体其他部分多多少少与之相匹配了。

卢克仍然呆在外面。梅吉曾三番五次地给他写信,但是他既不回信,也不回来看看他的孩子。从某种角度来说,她感到高兴。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也不认为他会对这个是他女儿的古怪的小东西着迷。倘若朱丝婷是个大胖儿子,他或许会发发慈悲,但是梅吉非常满意的是,她不是个儿子。她的出生证明了了不起的卢克·奥尼尔并不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因为假若他是这样的人,那他肯定除了生儿子以外,什么都不会生的。

这孩子比梅吉要胖得多,从出生的磨难中恢复得也快。到四个月的时候,她不常哭了,当她躺在摇篮里的时候,开始自己和自己开心了,乱拨乱捏着挂在伸手所及的地方的亮闪闪的彩色珠子。但是,她从来不对任何人笑,甚至煞费苦心地做出许多可笑的姿势也逗不笑她。

雨季提前在10月份就来了,这是一个十分潮湿的雨季。湿度升到了百分之百,并且停在了那里。每天总有几个小时大雨狂啸着,抽打着黑米尔霍克,使红色的土壤变得稀烂,淋透了甘蔗地,注满了又宽又深的邓洛伊河。但是河水并没有漫出来,因为这条河很短,水很快就流进了大海。朱丝婷躺在摇篮里,透过那双古怪的眼睛凝视着她的世界。梅吉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望着巴特莱·弗里尔山在密密的雨幕中时隐时现。

太阳出来了,地面上腾起了蜿蜒的水雾,湿淋淋的甘蔗闪着亮,像钻石一样折射出了七色。河流宛如一条金色的巨蛇。随后,突然现出一道双层彩虹,挂在天穹之上,两道弯弯的彩虹完美无缺,和阴沉沉的、深蓝色的云层相比,显得色彩绚丽。那云层只能使北昆士兰的景色显得暗淡,朦胧。在北昆士兰州,一切都摆脱不了一种淡淡的红色,梅吉认为她已经明白为什么基兰博的乡村是一片灰黄了。北昆士兰也是一种色彩独占上风啊!

12月初的一天,安妮走到了外面的走廊里,坐在她的身边,望着她。啊,她是这样的瘦,毫无生气!就连那头可爱的金发也显得枯涩了。

“梅吉,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干了什么错事,但不管怎么说,我是干了,我希望在你说不之前,至少先听我说两句。”

梅吉从彩虹那里转过身来,微笑着。“安妮,你的话听起来这样一本正经!我必须听些什么呢?”

“我和路迪为你感到担忧。自从朱丝婷出世,你就没有完全恢复起来,而现在雨季来了,你显得更糟糕了。你不吃东西,体重也下降了。我一直认为这里的气候不适合你,但是,只要你身体还没拖垮,你总是设法适应这种气候。我们现在觉得你面带病容,除非采取些措施,不然你就真会得病的。”

她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两三个星期之前,给我在旅游部门工作的一位朋友写了信,定下让你去度个假。别因为花销的问题提出反对意见,这既不会使卢克也不会使我们破费的。大主教给我们寄来了一笔数目很大的支票给你用,而你哥哥给我们寄来了另一张支票,供你和孩子用——我认为他是暗示让你回家去呆一段——这也是德罗海达所有人的意思。经过我们的商讨以后,我和路迪断定我们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用这些钱的一部分让你去度个假。可是我认为回德罗海达的家中去度假不合适。我和路迪觉得你需要的是能有一段思考的时间。朱丝婷不去,我们不去,卢克不去,也不到德罗海达去。梅吉,你以前独身行动过吗?到了你独自行动的时候了。因此,我们已经在麦特劳克岛给你订了一所小别墅,两个月的时间,从1月初到3月初。我和路迪会照看朱丝婷的。你知道,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不过,哪怕我们有一点点为她担心,记住我们的话,我们都会马上通知你。那个岛上有电话,所以,把你叫回来用不了多长时间。”

彩虹已经消失,太阳也不见了。又要开始下雨了。

“安妮,过去的三年中,要不是因为你和路迪的话,我早就疯了。这你是知道的。有时候,我会在夜里醒来,心里在想,如果卢克把我和一些不厚道的人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你们比卢克还要关心我呀。”

“废话!要是卢克把你和没有同情心的人放在一起,你大概早就回德罗海达了,谁说得准呢?也许那是最好的办法。”

“不。这件事对卢克来说是不愉快的,对于我来说,留在这里处理我和卢克的问题更好一些。”

雨已经开始缓缓地越过迷蒙的甘蔗田,就像是一把灰色的砍刀,刀锋所过之处一切都看不见了。

“你说得对,我身体不好,”梅吉说道,“自从怀上朱丝婷,我的身体就不行了。我极力想恢复起来,但我想一个人到了一个关头,就没有力量做到这一点了。哦,安妮,我厌倦透了,沮丧透了!对朱丝婷来说,我连个好母亲都不是,对不住她。我是把她带到世上的人,她并没有要求我这样。但是,最让我沮丧的是卢克连一个让我使他幸福的机会都不给。他不愿意和我住在一起,也不愿意让我为他置个家,他不想要我们的孩子。我不爱他——我从来没有像一个女人应当爱她所嫁的男人那样爱过他,也许他从言语中觉察到了。假如我曾经爱过他的话,也许他的行动就不一样了。所以,我怎么能怪他呢?我想,我只能怪自己。”

“你爱的是大主教,对吗?”

“哦,从我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起,我就爱他了!他来的时候,我对他太无情了。可怜的拉尔夫!我没有权利说我对他讲的那番话,你知道,这是因为他从来都不赞成这件事。我希望他能有时间去理解当时我是处在痛苦中,筋疲力尽,十分不幸。当时我只是在想,按理说那应该是他的孩子,可那永远不会是,也决不可能是他的孩子。这不公平!新教的牧师可以结婚,为什么天主教徒就不行?用不着费劲告诉我,牧师对他们教民的关心和教士不一样,因为我不会相信你的话。我遇到过没心肝的教士和杰出的牧师。但是,由于教士的禁欲主义,我不得不离开拉尔夫,和别的人建立家庭,过日子,给别人生孩子。安妮,有些事你知道吗?像拉尔夫那样的人认为打破誓言是一种可憎的罪孽。我恨教会认为我爱拉尔夫或他爱我是犯罪的。”

“出去一段时间吧,梅吉。休息休息,吃些东西,睡睡觉,不要发愁。然后,当你回来的时候,也许就能有某种方式劝卢克去买下那牧场,而不是口头说说了。我知道你不爱他,可是我想,假如他给你一个机会,你也许和他在一起就会幸福的。”

那双灰色的眼睛和落在房子周围的滂沱大雨的颜色是一样的。雨声渐大,到了震耳的地步,落在铁皮的屋顶上,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喧响。

“但那也不过如此,安妮!我和卢克到艾瑟顿高原的时候,我至少已经弄明白,只要他还有劲割甘蔗,就不会离开它的。他热爱这种生活,实际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他喜欢和像他那样有力气的、不愿受束缚的人在一起,喜欢从一个地方游荡到另一个地方。现在我开始这样想,他压根儿就是个流浪者。要是他被甘蔗弄得过于筋疲力尽,别的什么都干不了的时候,他才需要一个女人,才需要欢乐。我怎么形容好呢?卢克是这样一种男人,如果他能从食品箱里吃到东西,能睡在地板上,他就实在是没什么可想的了。你不明白吗?人们无法像感染一个喜欢美好事物的人那样去感染他,因为他不喜欢美好的东西。有时我想,他藐视美好、漂亮的东西。它们太柔和了,会使他变得软弱。我根本没有足够的魅力去改变他眼下的生活道路。”

她不耐烦地抬眼瞟了一下廊庑的顶棚,好像对那震耳的声音感到厌倦。“安妮,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坚强到足以忍耐未来10年或15年无家无业的孤寂,或者不管多长时间,直到卢克干不动的时候为止。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真是太好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不知好歹。但是,我想要一个家!我希望朱丝婷有弟弟、妹妹,希望擦拭掉我自己家具上的灰尘,希望为我自己的窗子做窗帘,在自己的炉子上给自己的男人做饭。哦,安妮,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我没有抱负,没有智慧,也没受过教育,你是了解的。我所希望的就是一个丈夫,孩子,我自己的家,和来自某个人的一点点爱。”

安妮掏出了手绢,擦着眼睛,又竭力想笑。“咱们俩是一对多么爱流泪的人啊!可是我能理解,梅吉,真的能理解。我和路迪结婚13年了,这是我生活中唯一幸福的事。我在5岁的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使我变成了这副样子。我确信没有人会看上我一眼,他们也确实不曾看我一眼,上帝明鉴。遇上路迪的时候,我是30岁,靠教书过日子。他比我小10岁,当他说他爱我,想娶我的时候,我无法把他的话当真。梅吉,毁掉一个还很年轻的男子的生活有多可怕呀!有五年时间,我用一种你无法想象的直截了当的恶劣态度对待他,可是,他还是热心地往我这儿跑。于是,我就嫁给了他,我得到了幸福。路迪说他也感到幸福,可我不敢肯定。他已经做出了许多让步,包括孩子。这些年来,他显得比我还老,可怜的人。”

“安妮,这是由于生活和气候的缘故。”

雨就像它开始那样,又突然停了,水汽氤氲的天空中又出现了七彩缤纷的彩虹。轻飘的云层里淡紫色的巴特莱·弗里尔山隐约可见。

梅吉又说道:“我会去的。我很感激你想到了这个,也许我需要的就是这个。可是,你肯定朱丝婷不会出现太大的麻烦吗?”

“天哪,不会的!路迪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安娜·玛丽亚——在你之前她常常给我干活——有个妹妹,叫安农齐亚塔,她想到汤斯威尔去干保育工作。但是3月份之前她还满不了16岁,最近几天就要从学校毕业了。因此,你离开的时候,她打算到这里来。她也是一个有经验的保姆,在台梭里奥的苏格兰人那儿看过一大群孩子哩。”

“麦特劳克岛在什么地方?”

“就在大堡礁上的降灵水道附近。是个非常清静幽僻的地方,我想,那是度蜜月最好的胜地。你是知道这类事的——不住中心饭店,而是住小别墅。你用不着非到喧闹的餐厅去吃饭,也用不着客客气气地和那些根本谈不来的人交往。每年的这个时候,那里差不多阒无人迹,因为有夏季旋风的危险。雨季并不是个问题,但似乎谁也不愿意夏天到珊瑚礁上去。也许因为在珊瑚礁上的人大部分人都是从悉尼或墨尔本来的,所以他们宁愿留在原地度过愉快的夏季。南方人早在三年之前就把6月、7月和8月岛上的度假别墅预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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