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团成员

寂静旅馆  作者:奥杜•阿娃•奥拉夫斯多蒂

打我的人隔天早上九点钟准时出现在前台。他身上的衬衫纽扣大开着,露出晒得黝黑的胸膛。他还戴着昨天买下的太阳眼镜,虽然在室内,他也没有摘下来。气氛十分平静,飞飞提出想跟我们一起去,我让他打消念头,跟在这个流氓的身后就出发了。

库房在城郊的地方。前往那里的路上,我的这位向导跟我又说了一遍,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是个误会。

我没有心情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但我告诉他,如果他想要跟我说什么事情的话,应该先把太阳眼镜摘下来。

他立刻照做了。

“你可以叫我宾戈。”他说。

当他拉开库房的大门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座由家具和各种私人物品堆叠起来的大山,它们全部叠在一起,杂乱无章。

这里有无数完整的生命,我心想。

“这里已经除过雷了。”我们走进去之前,他说道。

这个库房看起来像是某种介于跳蚤市场和家具仓库之间的地方,存货充足,而且大部分看起来品相还可以,还有一部分要修理也不会太麻烦。给桌子重新做几条桌腿,或者翻新家具,都不是很复杂的事情。这些毕竟都是我的拿手活儿。

“大家要拿它们去烧柴火。”他一边说着,推了推旁边的一个柜子。

他能察觉其实我并不想说话吗?我们待在一起这段时间,我一句话都不想说。

我想要找齐三层楼的家具,先从第一层开始。我挑了一张柚木的餐桌,然后是两把扶手椅。接下来我开始寻找能够和餐桌搭配的椅子。

“我们得找一辆货车。”我说道,这时候我又挑出一张桌子、一个台灯和一个落地灯。

我在心里计算着需要多少张床,设想着家具应该摆在什么地方。

宾戈说他会去找一辆货车,还有个朋友也会来帮忙搬运。

他帮我把几个衣柜和一张婴儿床搬到库房的大门边,那里已经放了许多家具。这个人默默地服从我的指挥。他显然早已习惯服从他人的命令。我终于找到了足够数量的床,但床垫几乎都破损不堪,需要到其他地方再找找。至于床单、被套之类的用具,梅伊说旅馆里有些旧品,可以拿到女人之家去用。我在库房里转来转去,对着家具指指点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张书桌,还有那边那张办公椅。我还挑了几辆自行车。

他拿起一个鸟笼,我摇了摇头。

“还有这些家具,是住在这里的外国人逃走时留下来的。”我的向导说着话,瘫坐在一把扶手椅里,把脚跷在一张桌子上。

他说的是一把看起来非常古典的椅子,但我没有开口,只是示意他站起来。

我走到库房最里面的地方,寻找另一个衣柜,这时我看见一张图案精美的地毯,盖在某样东西上面,我把地毯掀开,发现下面是许多桶油漆,而且还是未开封的。

宾戈跟在我身后,他整个人惊呆了。

“这肯定是从建材店里找来的,我们这里早就找不到库存的油漆了,”他说道,“如果早点知道,我们肯定把它们都卖了。”

他掏出一把小刀,打开了其中一桶。

我把其他的油漆都搬到一起,一桶一桶地打开了。

“这一桶,这桶,还有这桶。”我说着,他把它们都搬到门边的家具那里。

我还需要清漆。

“我需要砂纸、刷子和清漆。”

这样一来,下个星期我就可以开始刷地板漆的工作了。

他趴在地上仔细地研究那些油漆,念念有词,像是在读桶身上的说明。这时候,我找到了四卷有树叶图案的墙纸。

准备离开的时候,宾戈正要关上大门,我忽然看见一台唱片机。它就在门边,放在一张桌子下面的地板上,第一眼看过去,它应该还是好的。我把盖子拿起来。五年的战争里,这个国家历经空袭,连满街的沥青都融化了,尸横遍野,这支唱针却完好无损。我看了看周围,发现旁边有个纸箱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唱片。我迅速地翻了翻,发现里面有一些玛丽亚·卡拉斯[玛丽亚·卡拉斯(Maria Callas,1923—1977),美籍希腊女高音歌唱家。]和毕约林[毕约林(Jussi Björling,1911—1960),瑞典男高音歌唱家。]的稀有唱片,还有弗兰茨·李斯特[弗兰茨·李斯特(Franz Liszt,1811—1886),匈牙利著名作曲家、钢琴家、指挥家。]的《死之舞》、拉赫玛尼诺夫[拉赫玛尼诺夫(Sergei Vassilievitch Rachmaninoff,1873—1943),俄罗斯古典音乐作曲家、指挥家、钢琴家。]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此外还有大卫·鲍伊的好几张唱片:Liza Jane、Can’t Help Thinking About、Me Never Let Me Down 等。我取下其中一张唱片的外封,唱片没有一点划痕。

我示意宾戈,我要把这台唱片机搬回旅馆,让他帮我搬那箱唱片。

“明天我带那些女人来。”我对他说。

我们还需要一些厨房用具,也需要更多的家具。她们需要一个书柜吗?

宾戈很认真地执行我的命令。他抱着箱子走在我前面,步伐缓慢。他走得小心翼翼,时刻注意着,以免弄坏了手里的珍贵货物。回到旅馆之后,我给他指了个位置,让他放下箱子。雨已经不再下了,旅馆入口的地方,摆了一瓶鲜花。

“战争开始之前,我在一个合唱团里唱歌。”宾戈站在门阶上,突然说道,“我是男中音。”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梅伊说过的话:这里的每个男人都杀过人。

“嗯,我以前也在合唱团里唱歌,”我说,“我就是在合唱团遇到我妻子的,不过现在她已经是我前妻了。”

我还可以告诉他:那时候的我,并不是真的活着。

但是如果他反问我:“那你现在真正活着了吗?”我该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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