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充斥着死去的猫

寂静旅馆  作者:奥杜•阿娃•奥拉夫斯多蒂

今天我还不打算死,所以我得吃点东西。

年轻人说的那家琳波餐厅[琳波餐厅,原文Limbo有“地狱”的意思。]并不难找,它就在大街上,位于一家理发店和一家儿童服装店中间。理发店虽然关门了,但橱窗里还是摆了两把理发椅,贴着一张索菲亚·罗兰[索菲亚·罗兰(Sophia Loren,1934— ),意大利国宝级女演员,曾获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终身成就奖等奖项。]年轻时的海报。儿童服装店也同街上几乎所有的店铺一样,没有开门。我试着辨认橱窗上的字,搞清楚那些店铺是干什么的。在那些商标和店名里,有些品牌是国际闻名的,我认出某个品牌的一张海报,贴在一面满是裂纹的玻璃窗后:“生命短暂,牛仔长存。”

餐厅对面有另外一家童装店,边上是一家叫“维罗纳”的比萨店和一家叫“阿姆斯特丹”的咖啡馆——不过这两家店都已经被遗弃了,大门紧闭。我路过一家电影院,门上挂着大锁,入口旁的破碎橱窗里,是布鲁斯·威利斯[布鲁斯·威利斯(Bruce Willis,1955— ),美国演员、制片人,代表作《虎胆龙威》《第五元素》《敢死队》等。]某部电影的宣传海报,他展示着健美的肱二头肌,额头上涂着伪装的墨迹。

餐厅的红色窗帘都拉上了,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不过我走近的时候门大开着。

把我领到窗户边座位的人告诉我,旅馆提前打电话说过我会来,餐点已经在准备了。

他把一张手写的菜单放到我面前,那上面写着“当日主菜”,但没有其他餐点的详细信息,后面写了一个低得出人意料的价格。就算只有在机场换的那些钱,我也能够在这里生活上好几个星期了。

“非常美味。”那人说道。

他为我摆好叉子、酒杯,以及餐巾纸,随后拿来了啤酒。瓶身的商标上写着“尼普顿”。[尼普顿,原文Neptune,有“海王星”的意思。]

我是整个餐厅里唯一的顾客。

“您不会失望的,”他又说道,“是我们的特色菜。”那道菜肴让我等了半个钟头,其间那人来和我交谈,他围着一条围裙,肩上搭着毛巾。

他想知道我来这座城市做什么,还和司机问了一样的问题:我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任务。

我又说了一遍自己是来度假的,还一边把我放在桌子上的地图指给他看。

他问我从什么地方来,我生活的地方最近这些年是不是有过战争。

“从1238年之后,我们那里就没有发生过战争了。”我说。

“这么说来,你没有参加过空袭?”

“没有,我们没有军队。”

他还知道今天早上我修好了一扇衣橱的门。

“这类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他说了一句。

我发现他脚上穿了一双精心打过蜡的优雅皮鞋,和我在街上碰到的那些人一样。

他一下子换了话题,跟我说寂静旅馆属于那对姐弟的姑妈,他们俩只是负责经营。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至于她,就是那个姑妈,听说是个寡妇,她从自己丈夫的堂兄弟那里得到了这家旅馆,而她现在已经离开这个国家了。

“太多的人在战时死去,大家也不知道很多东西到底归属于谁了。”

餐厅的角落里蜷着一只猫。这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只四脚动物。那人去准备我的主菜时,那只猫站了起来,走过来蹭我的小腿。当我俯身去抚摩它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见过这只身上有灰条纹和黑色鼻头的猫。它看起来和我以前在家门口的街道上经常抚摩的那只小母猫有点儿像,确实如此:连体形都差不多,一样的花纹,一样蓬乱的尾巴。

“战争结束之后,城市里到处都是被遗弃的小动物。”那人回来了,朝着猫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说道:“它们的肉吃起来有点儿像兔肉。”

他把餐盘放到我面前。虽然屋内光线昏暗,但盘中食物的形状和骨骼都在说明它是某种小动物。那人走了又回来,递给我一把锋利的餐刀。

一把刀可以用来切面包,也可以用来割破人的喉咙,我心里想。

我对食物向来无所谓,只要肚子饿了,我可以吃掉任何放在我面前的食物。有时候工作结束回家的时候我就随便买根热狗。自己也从来不做复杂的食物,只喜欢买已经腌好的排骨,回家炸完,撒上胡椒盐就能吃,而且我经常直接把锅子端起来,站在灶台跟前吃。

我心想这道菜应该是一只鸟。我也试着回想,哪一种候鸟会在这个国家短暂停留?它们之后应该会重新起飞,越过整个冰冷而阴暗的大洋,到达一座春意笼罩的明亮岛屿,在草丛中的石楠木上筑巢。那个老板兼服务员正坐在桌旁,看着我剔掉餐盘中的骨头,随后他证实了我的猜疑。

“鸽子。”他说道。

这就说得通了,他的食材就在街上。

“不过不是白鸽。”他说,“我们不是总能找到想要的食材。”

这道主菜的味道让我感到意外。我问他用了什么调料,他忽然变得兴奋起来。

“孜然。好吃吧?”他说着点了点头,我明白他的这个问句其实是一个肯定句。“当然啦,这道主菜最好搭配蘑菇,但是我没有写到菜单里,因为采蘑菇实在太危险了。”

老板站在我面前,等待我把餐具放到骨头旁,好拿走我的餐盘。他消失了,但很快又回来了,端着两杯咖啡,还拿来了两只玻璃酒杯。他从一旁的桌子边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我们又接着聊了一些。咖啡很苦,像白兰地那样烈,但很香。尽管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还是朝身后看了一眼,压低嗓门说道:“听说你带了把钻子来旅行?”

“他们还说您修好了寂静旅馆里的水管。”

我问他,这些“他们”是谁。

“说实话,”他喝完咖啡,又拿过玻璃酒杯喝了一口,“我是想问您,可不可以帮我做扇门?”

我跟他又说了一遍自己在度假——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强调了。

这位好脾气的男人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他继续说自己想要把餐厅入口的门换掉,改成那种可朝里外两侧打开的小门。

“这样子我就能看见有谁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抗议,他已经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他摊开这张皱巴巴的纸张,用手掌抚平之后,放到我的面前。

“就是那种腰门。”他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粗糙的铅笔草图。

根据这张铅笔图,这是两扇装了合页的小门,关闭时呈弧形。他在画弧线的时候应该费了不少工夫,因为上面都是橡皮的痕迹。

“看起来就像那种美国西部的酒馆。”我说道。

坐在我对面的老板露出了终于找到知己的神色。他一直在点头。

“就是这样没错。约翰·韦恩[约翰·韦恩(John Wayne,1907—1979),美国演员,曾获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电影里的那种。”

不过我并不是木匠,再说了,我也没有合适的工具。我这么说完,打算站起来。

“没有关系,”他说道,“你只要负责做就行了,我有工具。”

当我掏出钱包打算付钱的时候,他摇了摇头。他只是问我能不能到他的厨房去,帮他看一眼水管的情况。

“下一次吧。”我说。

“好,下次。”

他送我到门边,那只猫也站起来跟了过来。这时我才发现这只小动物是个独眼龙,它的一只眼睛紧闭着。我俯下身去摸了摸它。

“猫总是比人活得长,”老板说,“没准是你的猫,也可能是别人的。”

站在餐厅大门边上,他给我指了指对面那栋房子,某扇晦暗的窗户里有块布告牌——不过我已经在这座城市里的很多地方都见过这东西了——那上面写着:房屋出租。

“很多住户会把房子租给游客。大家都希望一切能回到正轨上。昨晚是旅馆的另一个外国客人来吃饭,今天是您。因此,我们有理由变得乐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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