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看见一只巨大的鸟儿，它在房间里疯狂地挥舞翅膀，盘旋着，就像要准备启程翱翔。随即，它猛冲着从门边消失了，只留下那扇门缓缓地合上。

那是个孩子。

我没有锁门吗？那道门锁很老了，锁眼或许已经坏掉了。

我花了点时间才回想起自己停落在了这颗星球的哪个角落。我没有立刻看手表，而是看着那透过窗帘的光线，先猜了猜此时是几点钟。我睡了整整十个小时，梦中的话语仍然在我的耳畔回响。那是妈妈对我说：与其说是终结了你的存在，不如说，你只是终止了这个你，而成了另一个你。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一个年轻的女子出现在门边。她穿了一条裙子和一件卷领白色毛衣。她或许和莲年纪相仿。我兀自猜想这便是前台那个年轻男子的姐姐，而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或许到时候是她发现我，然后跑去告诉大厅里的弟弟，而她的弟弟会叫来警察。

她先是为自己的打扰而道歉，随后问我希望她在什么时候来整理床铺，还问我有没有缺什么东西。一条干净的毛巾？当然，今天的热水已经用完了。或许是发现我穿着衣裤睡觉，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了看四周。工具箱摊开在桌子上，但她的视线停留在那扇斜靠着衣橱的门板上。

我站了起来，一边说我会修好这扇门。我能搞定它——是的，这便是我开口说出的话。

当我拿起钻子和一盒螺丝的时候，她始终注视着我，她对我说，她弟弟告诉她，我是来度假的。我觉得这是她在向我提出自己的问题——关于我度假的问题。她盯着我，等待我反驳她的说法。

“是啊，没错。我正在度假。”

“你的行李不多……”

我跟她解释说，因为只是短暂逗留。

“我不会待很长时间的。”我说道。

实际上，我的订房记录里一清二楚地写着我将在这里待一个星期。

我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好奇，也等待着她接下来问我为什么出来度假还带着钻子。但她没有再提问了，只是重复了一遍她弟弟前一晚跟我说过的话，几个月来都没有顾客，这一周却一下子来了三个人，这是很罕见的事情。

“我们都希望能继续停火，然后游客会回来，”她说，“我们需要外汇……”

我把门板安回衣橱上的时候，她仍旧站在那里看着。这个很快就能搞定。她伸出手来开了开门，确认它已经修好，然后热情地对我说了谢谢。

我带来的衬衫正用一个木头衣架挂在衣橱里。

房门外忽然出现了一个小不点儿。那是个小男孩。他箭一般地从女孩身前冲过去，肩上搭了一条毛巾充当披风，他就那么一直跑着，在房间里绕了一整圈，随后又一次消失在走廊里。

当男孩要跑掉的时候，她朝他说了几句话。我觉得她有点儿心绪不宁。

“他在飞，”她向我道歉，“他也不跟其他孩子玩。”

这是她的孩子吗，是她把他带到上班的地方来了吗？当那个时刻到来之际——等我选定那个日子——我得告诉她，别带着这个小孩来上班。下周二。我立即决定了，确定就是下周二。

我抓住机会，直接开口问她：“是你儿子吗？”

她点了点头，说幼儿园仍然关闭，而他要到秋天的时候才去上小学。当然，前提是学校的校舍能够修好。

她又说自己没办法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待着，也不能让他到外面去玩，因为他可能会跑到布满地雷的地方，甚至连足球场和操场上都发现了好几个。

这对年轻的姐弟不仅要经营寂静旅馆，还要照料一个小孩。

“我们是在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来到这里的，这是我们的最后一站，这座城市再过去就是海了。”她一边开关了几次那扇衣橱的门，一边说道，“说起来，这里就是停下来的地方了。”她就像在对着那衣橱说话。

“你们是这间旅馆的主人吗？”

她迟疑了一下。

“不是，这是我们姑妈的。不过她已经离开这个国家了。应该说，我们是在帮她管理这个旅馆。”

她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忍住了。

我觉得自己需要搞清楚。

“你和你的弟弟，你们还有那孩子住在这里吗？住在旅馆里？”

她点了点头：他们在等待这个城里的一栋房子。他们本打算搬进那栋房子——除了她儿子和她的弟弟外，还有另外几个女人也这么打算——但那房子受损严重，暂时没电也没水。

“我们住进这里等着。”她说完，把几条毛巾拿进浴室里放好。

我听见她拧开了水龙头。

“水是干净的。”她很惊讶。

她站在浴室门边：“没有沙子了。”

“我清理了水管。”

她打开了淋浴头。

“淋浴头也能用了，水是热的。”

她呆住了。

“是，只要把花洒拧下来，把里面的沙子和污垢清理一下就行了。”

她突然走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

“我和弟弟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度假。”

她背对着我站在窗前，沉默了一会儿。

“有些人在那里被子弹打中，倒在墙边，”她说着，用手指了个方向，“旁边有个面包房，所以要去面包房就不得不经过那里。”

我走到窗边。

“那儿？”

“嗯，还能看见墙上留下的弹痕。人们站在那里，要么挤成一团，要么站成一排，然后枪弹就打过来了。”

她解释说，那些战争发生在相邻的地区之间，有时候围攻会持续很久，有些地方甚至会几个月都孤立无援。

“那里的居民通过地道运送食物，才能活下去。”她又补了一句。

我试着想象那一切。从窗户望出去，我很难判断当时枪手应该站在什么位置。

“人们就枪手的身份做了许多猜测。”她继续说道，迟疑了片刻，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像要确认有没有人站在门边。

她或许是要确认男孩不在那儿。

“有人说那是个唱诗班的成员。”她说着，重新用橡皮筋扎了自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