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兽

寂静旅馆  作者:奥杜•阿娃•奥拉夫斯多蒂

我们走在去往港口的那条小路上,斯瓦纽牵着狗的绳子。风纹丝不动,夜晚路上只有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父亲。居德伦·莲在夜里闹肚子痛时,我是否也带着她出去走走,好让她的母亲能够睡个安稳觉?

斯瓦纽先打破沉默。

“我发现晚上灯光太亮了其实也不好。”他一边这么讲,一边弯下腰清理狗的粪便。

“你总是能看到有人出门遛狗不带垃圾袋,装作不需要清理一样。”

我们来到码头上,站在赏鲸船和捕鲸船之间,头顶的天空遥无边际。

“你不觉得风景美丽吗?”斯瓦纽问我。

我没回答他。春日夜空的尽头,地平线上冒着三三两两的橙色极光,但我无心观赏这些:岁岁年年花相似,今天的夜空跟去年或者前年没什么不同。我要么顶着这片亘古不变的天空继续生存,要么就到此为止。

“我们如此渺小,”他说道,轻轻抚摩着他的狗,随后又更正,“人类如此渺小。”

我们沿着灯光往前走,斯瓦纽说他昨天走过这条路时看到一只海豹。他们就那么盯着彼此的眼睛,一个男人和一只动物。他想着要不要用手机给那只海豹拍一张照片,最后他放弃了,他告诉自己,人与兽,没什么好讲的,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意义。然后,他回到家里,读到网上一篇文章,讲的是一只会使用螺丝刀的海豹的故事。

“你说这是不是巧合,我就那么歪打正着读到这篇文章?”他问我,目光越过我,飘向又开始泛起绿光的天空。

又是一阵沉默。

那条狗突然开始叫喊,往海草堆里扎,但被斯瓦纽拽住狗绳。一只北极鸥在我们头顶上盘旋,我挥手赶走它。已经是筑巢的季节。

“你知道吗?”他又开口,眼睛还是盯着海面,“人类是唯一能以流泪来表达喜悦或者悲伤情绪的动物。”

我说是,那不就是因为刺激泪腺吗?

“不像动物,我们知道我们的生命会走向尽头,”我的邻居继续说道,“我们终将不复存在。”

他环顾四周,寻找垃圾桶,但没有找到,他就一路用手提着那只袋子。

就在我要跟斯瓦纽告别时,我注意到他似乎还有什么要说。

他站在那辆大篷车旁边踟蹰不前。

“你还需要子弹不?”他问。

“是的。”

“我就想着你应该需要。”

他吞吞吐吐地说。

“但十分抱歉,我去年去打雷鸟时子弹用光了。”

他看向远处,那条狗直勾勾地看着我。

“说实话,我以前从未用过猎枪。”我告诉我的邻居。

“我猜想也是。你应该都不知道如何使用猎枪。”

他说得没错,我的确不会使用猎枪。说不定还会打到其他人。

然后他又问是不是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可以随时来找你吗?”

我告诉他接下来几天我会有点忙,然后又补了一句:

“我估计要出个远门。旅游一趟。”

有个想法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要让自己彻底消失,不再纠结莲会不会发现我的尸体。像鸟儿一样冲入水中的旋涡,在距离海面几米处盘旋几圈,然后一头扎进海水,在死亡降临的最后一刻再使劲扇动一次翅膀,我赤裸裸的白骨或将成为旅行者的地标。

当我越发沉迷于自己的这种幻想时,我排除了“让自己不被发现”这个选项。莲一定会用毕生去找寻我的足迹,直到最终痛苦让她不堪重负。除此之外,即使我远走他乡,莲和妈妈也会想方设法带回我的骨灰。

“你的父亲踏上了他最漫长的旅程。”妈妈曾这样告诉我。那时我刚刚参加完一场考试,回到家,她就站在门口等我。

“去哪里了呢?”我问她,注意到有个棕色公文包放在印有三色堇花朵的床单上。

我把公文包拿到卧室里,打开,把文件一件件排在桌子上。第二天我告诉妈妈我要放弃大学的学习,专心留在钢腿公司工作,子承父业。虽然市场有些波动,但投资钢材仍然是门好生意。

“不要担心。”我告诉妈妈。

“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刻,”我听到斯瓦纽嘀咕,“就是在破晓时分,抱着我的猎枪躺在睡袋中,等候鸟儿醒来开始活动的时刻。屏住呼吸,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白茫茫的雪地。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婴儿待在母亲的子宫里,被安全感包围。还不需要从那里离开,还不需要出生。”

我又跟斯瓦纽说了什么呢?

我重复了他的话,说有那么一些人的确没必要诞生。那是我对斯瓦纽讲的最后一句话。我对他讲的最后一个词语就是“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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