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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吐露真情基督山伯爵 作者:大仲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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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从德·维尔福先生的书房里,传来了他的喊声: “出什么事啦?” 莫雷尔用目光征询诺瓦蒂埃的意见,老人刚才已经恢复了镇静,这时他用目光示意莫雷尔躲进小房间,上次在一种大致相同的情况下,莫雷尔已经在里面藏过一次身。 他刚来得及拿起帽子气喘吁吁地跑进那个小房间,过道上就响起了检察官的脚步声。 维尔福急步走进房间,朝瓦朗蒂娜奔去,把她抱在怀里。 “叫医生!叫医生!……叫德·阿弗里尼先生!”维尔福喊道,“不,还是我自己去。” 说着,他冲出房门。 这时,莫雷尔从另一扇门冲了进来。 他刚才突然在心里触动了一桩可怕的回忆:他在德·圣梅朗夫人猝死的那个夜晚听到的维尔福与医生之间的那场谈话,又在记忆中浮现了出来;这些症状,跟巴鲁瓦临死前的症状也是一样的,虽说程度稍轻些,没那么吓人。 在这同时,他觉得耳畔又响起了基督山的声音,就在两小时前,基督山似乎是这么对他说的: “不论您有什么事,莫雷尔,都只管来找我,我的能耐还是挺大的。” 他刚想到这儿,就冲出门去,从圣奥诺雷区奔到马提翁街,又从马提翁街奔到香榭丽舍大街。 这当口,德·维尔福先生已经乘着出租轻便马车赶到了德·阿弗里尼先生的门前;他把门铃拉得那么猛,以致看门人开门时露出满脸惊恐的神色。维尔福径自朝楼梯奔去,他实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看门人认识他,所以没去拦他,只是对他大声地说: “在书房里,检察官先生,在书房里!” 维尔福推开门,冲了进去。 “咦!”医生说,“是您!” “对,”维尔福随手关上门说,“对,大夫,这回是我来问您,这儿是不是没有旁人了。大夫,我的家是个凶宅!” “什么!”医生说,他表面上显得很冷静,但内心里却大为震惊,“又有人病倒了?” “是的,大夫!”维尔福用痉挛的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喊道,“是的!” 德·阿弗里尼的目光在说: “我早就警告过您了。” 随后他的唇间缓慢而清晰地吐出这两句话来: “是您家里的哪个人要死了,是哪个新的牺牲者将要在天主面前去指控我们的软弱了?” 维尔福的心头涌起一阵悲怆的呜咽;他走近医生,抓住他的胳臂。 “瓦朗蒂娜!”他说,“这回是瓦朗蒂娜!” “您的女儿!”德·阿弗里尼喊道,猛地被悲痛和惊异攫住了。 “您看到了吧,您弄错了,”法官喃喃地说,“去看看她吧,在她受着临终的痛苦的床前,求她原谅您曾经怀疑过她吧。” “您每次来告诉我,”德·阿弗里尼说,“总是已经太迟了: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要去;那咱们得赶快,先生,仇敌在袭击您的家,我们一点时间也不能再浪费了。” “哦!这一回,大夫,您不会再责备我软弱了。这一回,我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严加惩处。” “咱们还是先想法子救活受害者,然后再考虑报仇吧,”德·阿弗里尼说,“走吧。” 把维尔福载到这儿来的那辆轻便马车,又载着由德·阿弗里尼陪伴的他疾驶而去;而与此同时,莫雷尔拉响了基督山府邸的门铃。 伯爵正在书房里,神情专注地看着贝尔图乔刚才匆匆送来的一张条子。 听到离开才不过两小时的莫雷尔来访,伯爵抬起头来。 这两个小时中间,这个年轻人想必也跟伯爵一样,经历了不少事情,因为这个年轻人跟他分手时是笑容可掬的,这会儿却是满脸惊慌之色。 伯爵立起身来,快步走到莫雷尔跟前。 “出什么事了,马克西米利安?”他问道,“您脸色这么白,额头上在淌汗。” 莫雷尔不是坐下,而是跌进了一张扶手椅里。 “是的,”他说,“我是赶来的,我有事要跟您说。” “您家里人都好吗?”伯爵用一种充满深情的亲切的语调问道,其感情的真挚是任何人都看得出的。 “谢谢,伯爵,谢谢,”年轻人说,他显然有些尴尬,不知道从何说起,“是的,我们全家都很好。” “那就好;不过您是有事要对我说吧?”伯爵接着说,他愈来愈感到不安了。 “是的,”莫雷尔说,“我确实有事,我刚从一座死神已经进了门的屋子里出来,跑着来见您。” “那您是从德·莫尔塞夫先生府上出来?”基督山问。 “不是,”莫雷尔说,“德·莫尔塞夫先生府上有人死了?” “将军刚才开枪自杀了,”基督山回答说。 “哦!多可怕的不幸!”马克西米利安喊道。 “但对伯爵夫人,对阿尔贝,却并不是不幸,”基督山说,“一个死去的父亲和丈夫,胜过一个名誉扫地的父亲和丈夫;血能洗去耻辱。” “可怜的伯爵夫人!”马克西米利安说,“我最同情的就是她,这么一位高贵的女性!” “也同情同情阿尔贝吧,马克西米利安;因为请您相信,他是伯爵夫人的好儿子。不过我们还是来说自己的事吧:您刚才说,您是跑来找我的;您是有事要我为您效劳吗?” “是的,我需要您,也就是说,我像个神志错乱的人那样,相信在一种只有天主能给我救助的情况下,您也能给我救助。” “您先说说看吧,”基督山回答说。 “哦!”莫雷尔说,“我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向世人的耳朵泄露一桩这样的秘密;可是厄运在迫使着我,情势在逼着我非说不可,伯爵。” 莫雷尔迟疑地打住了话头。 “您相信我是爱您的吗?”基督山说着,充满深情地把年轻人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间。 “哦!瞧,您在鼓励我,而且,这儿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莫雷尔把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我对您不该有任何秘密。” “您说得对,莫雷尔,这是天主告诉您的心,而您的心再告诉您的。请把您的心对您说的话,再说给我听听吧。” “伯爵,您能允许我以您的名义,差巴蒂斯坦去打听一个人的消息吗?那人您也认识的。” “我本人都悉听您的吩咐,更何况我的仆人呢。” “哦!这是因为,我要是听不到她已经好些的确切消息,就没法活下去了。” “要我拉铃唤巴蒂斯坦进来吗?” “不,我自己去跟他说。” 莫雷尔走出去叫来巴蒂斯坦,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那位贴身男仆跑着出去了。 “嗯!行了吗?”基督山瞧见莫雷尔走进门来,就问道。 “是的,这样我就稍微安心一点了。” “您知道我在等着您呐,”基督山笑吟吟地说。 “对,我,我这就要说了。您请听好,有一个晚上我来到一个后花园,躲在繁密的树丛后面,谁也不会料到我在那儿。有两个人从我的身边走过;请允许我暂时不说出他俩的名字;他们在低声地谈话,而我因为对谈话的内容非常关心,所以一字不漏地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 “这个开头挺凄凉,瞧您脸色这么红,身上还在打哆嗦,莫雷尔。” “喔,是的!非常凄凉,我的朋友!那个花园的主人家里刚死了一个人;我听见他们谈话的那两个人,一个是这个花园的主人,另一个是医生。这时候,那个主人在向医生诉说他的惧怕和痛苦;因为在一个月里,死神已经是第二次敲开这座宅子的门了,而且都是意想不到的猝死,所以人们都以为那是座天主震怒之下派灭绝天使来选定的宅子。” “噢!噢!”基督山凝视着年轻人说,一边用一个令人难以觉察的动作把椅子转过一些,使自己置于阴暗处,而让光线直接照在马克西米利安的脸上。 “是啊,”莫雷尔继续说,“死神在一个月里已经两次降临这座宅子了。” “那医生怎么回答?”基督山问。 “他回答说……他回答说这并不是自然死亡,致死的原因是……” “是什么?” “是毒药!” “真的吗!”基督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这种咳嗽在他情绪特别激动的时候,可以用来或是掩饰他的脸红,或是掩饰他脸色的变白,或是掩饰他听对方说话时的关注神情,“马克西米利安,您真的听见他这么说了?” “是的,亲爱的伯爵,我听见他这么说了,而且医生还说,要是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他认为就必须诉诸法律了。” 基督山非常平静,或者说显得非常平静地听着。 “嗯!”马克西米利安说,“死神又第三次降临了,可宅子的主人也好,那个医生也好,都一声没吭;现在死神也许就要第四次降临了。伯爵,我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亲爱的朋友,”基督山说,“我觉着您是在说一桩我俩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您在那儿听到谈话的这座宅子,我是知道的,或者至少我是知道有一座像那样的宅子的;这座宅子里有个花园,有个一家之主的父亲,有个医生,还有过三次奇怪的突然死亡。嗯!您瞧,我没听到过什么悄悄话,可这些事我也知道得跟您一样多,但我可曾有过良心上的不安吗?没有!这些事跟我不相干。您说似乎有一位灭绝天使在天主的震怒下选定了这座宅子;嗯!谁能说您的假设就不是实情呢?可是那些连利害攸关的人都不愿意看见的事情,您也就别去看了吧。倘若降临到这座宅子上的,不是天主的震怒,而是他的审判,马克西米利安,那您就转过头去,听凭天主去审判吧。” 莫雷尔浑身打着战。在伯爵的语气中,有一种悲凉、庄严而又可怕的况味。 “何况,”伯爵继续往下说,但很明显地换了一种语调,听上去简直让人觉得下面的话不像是从同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何况,谁告诉过您这种事还会再发生呢?” “它又发生了,伯爵!”莫雷尔喊道,“就为这,我才跑来找您的呀。” “嗯!您要我做些什么呢,莫雷尔?难道说,您心血来潮地要我去通知检察官先生吗?” 最后这句话,基督山吐字特别清晰,抑扬顿挫特别有力,莫雷尔不禁蓦地立起身来喊道: “伯爵!伯爵!您知道我说的是谁,对吗?” “哎!对极了,我的好朋友,为了证实这一点,让我来把事情交代清楚,或者说,让我来一一说出这些人的名字吧。有一天晚上您到了德·维尔福先生的花园里;按照您告诉我的情况,我推测那就是德·圣梅朗夫人去世的当天晚上。您听见德·维尔福先生跟德·阿弗里尼先生正在谈德·圣梅朗先生的突然死亡和侯爵夫人类似的猝死。德·阿弗里尼先生说,他认为其中有一起是,甚至两起都是中毒事件;而您,是个把名誉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从那时候起您就经常扪心自问,良心上总感到不安,拿不定主意是该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呢,还是该守口如瓶。现在已经不是中世纪了,亲爱的朋友,已经没有秘密审判所,也没有良心法庭了;您想要让这伙人给您些什么呢?‘良心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正像斯特恩[斯特恩(1713—1768),英国小说家。]说的那样。哎!亲爱的,倘若他们在睡觉,就让他们去睡吧,倘若他们失眠,就让他们吓得脸色发白地去辗转反侧吧,为了天主的爱,您就只管安然入睡吧,您没什么可内疚的,不用影响睡眠。” 一种可怖的痛苦的表情,呈现在莫雷尔的脸上;他一把抓住基督山的手。 “可是它又发生了!我对您说。” “嗯!”伯爵不明白莫雷尔为什么会这么执拗,感到有些惊奇,所以神情专注地望着他说,“那就让它发生吧:这是一个阿特里代的家族[据希腊神话,阿特柔斯与兄弟梯厄斯忒斯合谋杀死同父异母兄弟后,一起逃往迈锡尼。阿特柔斯当上国王后,两人反目,阿特柔斯杀了梯厄斯忒斯的两个儿子,并把人肉做成馔肴宴请梯厄斯忒斯。后来,阿特柔斯的儿子阿伽门农又被梯厄斯忒斯的另一儿子杀死。阿特里代意为“阿特柔斯的儿子们”。];天主谴责了他们,他们必将受到惩罚;他们就像孩子们用硬纸板折成的僧侣,即使有二百个之多,也终将被它们的造物主一茬接一茬地全部吹倒在地。三个月前是德·圣梅朗先生;两个月前是德·圣梅朗夫人;后来又是巴鲁瓦;今天,不是老迈的诺瓦蒂埃就是年轻的瓦朗蒂娜。” “您都知道?”莫雷尔惊恐之极地喊道,基督山虽说是个天塌下来脸不变色的硬汉子,看到他的这种神情不由得也吓了一跳,“您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说!” “嗐!管我什么事?”基督山耸耸肩膀说,“难道我认识过这些人了,难道我该毁掉这个去救那个不成?喔,不,因为我对害人的人和受害的人都不喜欢。” “可是我,我!”莫雷尔悲痛地哀号着,“我爱她!” “您爱谁?”基督山直跳起来,一把抓住莫雷尔拧绞着举向天空的双手,大声喊道。 “我狂热地爱她,发疯地爱她,为了让她不要流下一滴眼泪,我愿意洒出我的满腔热血;我爱瓦朗蒂娜·德·维尔福,而现在有人正在谋害她,您明白了吗!我爱她,我向天主,向您求助,想知道我怎样才能救她!” 基督山发出一声嚎叫,这种充满野性的吼声,是只有听到过受伤的狮子咆哮的人才能想象的。 “罪孽啊!”他也使劲拧绞着自己的手喊道,“罪孽啊!您居然爱瓦朗蒂娜!居然爱这个该诅咒的家族的女儿!” 莫雷尔从来没有见到过像这样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一双眼睛对着他喷射出这样可怕的光芒,他在战场上,在阿尔及利亚浴血的夜晚屡屡见过的恐怖的精灵,也从来不曾在他周围晃动过如此阴森吓人的火光。 他惊恐地往后退去。 而基督山呢,在这阵感情的宣泄和大声的喊叫过后,他闭上一会儿眼睛,就像是被内心的闪光照花了眼似的:这会儿,他正凭着坚强的毅力在使自己冷静下来进行思考,渐渐地,只见刚才发作时剧烈起伏的胸膛变得平静了,犹如乌云过后,浪花翻滚、泡沫飞溅的波涛又在阳光下变得平静了。 这种沉默,这种静思,这种内心斗争,差不多持续了二十秒钟。 随后,伯爵抬起苍白的脸。 “呵,”他用一种几乎已经控制到跟平时相近的声音说,“呵,亲爱的朋友,对那些在天主让他们看到的可怕景象面前一味托大、无动于衷的人,天主是知道怎样去惩罚他们的冷漠无情的。我自始至终就像看热闹的没事人一样,眼看着这场凄惨的悲剧一步步展开;我就像一个邪恶天使,藏身于秘密之后(保守秘密对有钱有势的人来说是很容易的),笑呵呵地瞧着人们在作恶,现在轮到我了,我觉得自己也被那条我曾经瞧着它扭曲爬行的毒蛇咬伤了,而且是咬在了心口!” 莫雷尔发出一声喑哑的呻吟。 “够了,够了,”伯爵继续说,“这样的怨艾已经够了;您要像个男子汉,要坚强,要充满希望,因为我在这儿,因为我在照看着您。” 莫雷尔悲伤地摇着头。 “我对您说要有希望!您明白我的意思吗?”基督山喊道,“您要知道,我是从不说谎的,是说到做到的。现在是中午,马克西米利安,感谢天主您是中午来而不是晚上来,更不是明天早晨来。请您听好我对您说的话,莫雷尔:现在是中午;要是瓦朗蒂娜现在没有死,她就不会死了。” “哦!天哪!天哪!”莫雷尔喊道,“我离开她的那会儿,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基督山把一只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 这个沉甸甸地装满可怕秘密的脑袋里,正在想些什么呢? 对着这颗无情但又也是肉做的心,光明天使或是黑暗天使在说些什么呢? 那就只有天主才知道了! 基督山又一次抬起头来,这一次,他的脸已经像刚醒来的孩子那样宁静了。 “马克西米利安,”他说,“您先安安静静地回家去;我要您别出家门一步,别采取任何行动,别让脸上流露出担忧的表情来;我会把消息告诉您的;去吧。” “天哪!天哪!”莫雷尔说,“您的这种冷静,伯爵,让我觉得太可怕了。难道您能跟死神对抗吗?难道您不是一个普通的人?难道您是一位天使?难道您是一位神祇?” 说着,这位从未在任何危险面前退缩过的年轻人,在基督山面前感到自己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攫住了,不由得往后退去。 但是基督山微笑地望着他,这笑容是那么忧郁,同时却又是那么深情,马克西米利安只觉得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我的能耐还是挺大的,我的朋友,”伯爵回答说,“您去吧,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基督山向来对周围的人有一种神奇的影响力,莫雷尔此刻就被这种影响力所左右,甚至都没想到要逃避它。他跟伯爵握了握手,就退出去了。 但出了大门,他就停下来等巴蒂斯坦,因为他刚刚瞧见巴蒂斯坦出现在马提翁街的转角上,正在急匆匆地奔过来。 这当口,维尔福和德·阿弗里尼也急匆匆地赶到了府邸。他们走进屋里时,瓦朗蒂娜仍然昏迷不醒,医生开始检查病人,他不仅因为身处这种情况而非常仔细,更因为了解隐情而格外地缜密精细。 维尔福急切地注视着医生的眼神和嘴角,等待着检查的结果。诺瓦蒂埃的脸色比年轻姑娘更苍白,而且他比维尔福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所以他也在等待,脸上现出一种睿智、敏感的表情。 终于,德·阿弗里尼慢慢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居然还活着。” “居然!”维尔福喊道,“哦!大夫,您说的是个多可怕的字眼哟!” “是的,”医生说,“我再说一遍:她居然还活着,这使我感到很吃惊。” “那么她有救了?”做父亲的问。 “是的,既然她还活着。” 这时,德·阿弗里尼的目光与诺瓦蒂埃的目光相遇了,老人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兴奋的光芒,其中有一种含义极为丰富的意蕴,医生看着,不由得心头一怔。 他让年轻姑娘重新躺倒在扶手椅上,她的嘴唇毫无血色,跟整张脸显得一样灰白;然后他伫立不动地望着诺瓦蒂埃,刚才他的一举一动,诺瓦蒂埃都看在了眼里,并在眼神中反映出了他的想法。 “先生,”这时德·阿弗里尼对维尔福说,“请去把瓦朗蒂娜小姐的贴身女仆叫来。” 维尔福把正托着的女儿的头轻轻放下,亲自跑去叫那个女仆。 维尔福刚关上房门,德·阿弗里尼就往诺瓦蒂埃跟前走去。 “您有话要对我说?”他问。 老人意味深长地眨了一下眼睛;我们还记得,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的表示肯定的动作。 “对我一个人说?” “是的,”诺瓦蒂埃表示说。 “那好,我待会儿跟您一起留下来。” 这时维尔福进来了,后面跟着那个贴身女仆;女仆后面又来了德·维尔福夫人。 “我亲爱的孩子怎么啦?”她喊道,“她离开我房间时就觉得很不舒服,可我没想到有这么严重哪。” 说着,这个少妇眼眶里噙着泪水,以一个生身母亲所能表现出的全部温情,走到瓦朗蒂娜跟前拉起她的手。 德·阿弗里尼继续对诺瓦蒂埃望着,他看见老人的眼睛张大睁圆,双颊变得灰白,而且颤动起来;汗珠沿着他的额头往下淌。 “啊!”他顺着诺瓦蒂埃目光的方向望去,落在德·维尔福夫人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来。这时维尔福夫人一再地说: “这可怜的孩子,她躺在床上会好受些。来,法妮,我们把她抱到床上去。” 德·阿弗里尼先生觉着这个提议给了他一个单独跟诺瓦蒂埃留下来的机会,所以点点头,表示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但他嘱咐除了他指定的东西,不能让她吃任何别的东西。 她们抬起瓦朗蒂娜,这时她已恢复了知觉,但还不能动弹,几乎也不能说话,因为方才经受的那场打击,使她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可是她还能有力气用一道目光向祖父告别,老人看着她被抬走,就仿佛自己的心被人摘走了。 德·阿弗里尼跟着病人来到她的卧室,开了处方后,吩咐维尔福亲自乘出租马车上药房去,看着药剂师当面配制方子上的药水,拿回来以后,在女儿的卧室里等他。 他重又叮嘱了一遍,别让瓦朗蒂娜吃任何东西,然后就下楼回进诺瓦蒂埃的房间,仔细地关好各扇房门,确信四周没有人在偷听。 “唔,”他说,“您对您孙女的病知道一些情况吗?” “是的,”老人表示说。 “请听我说,我们没有时间可以耽搁,就让我提问,您来回答吧。” 诺瓦蒂埃表示他已经做好了回答的准备。 “您是否预料到了瓦朗蒂娜今天发生的情况?” “是的。” 德·阿弗里尼想了一下,然后走近诺瓦蒂埃。 “请原谅我下面要对您说的话,”他接着说,“可是在目前这种可怕的情形下,任何一点迹象都不应该放过。您是看到可怜的巴鲁瓦怎么死的吧?” 诺瓦蒂埃抬起眼睛望着上天。 “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德·阿弗里尼把一只手按在诺瓦蒂埃的肩上问道。 “是的,”老人回答。 “您认为他是自然死亡吗?” 诺瓦蒂埃僵硬的唇边,闪过一种类似微笑的表情。 “那么,您曾经想到过巴鲁瓦是被毒死的?” “是的。” “您认为使他致死的毒药,是特意为他安排的吗?” “不。” “现在您是否认为,原来想打击另一个人,结果打在巴鲁瓦身上的那只手,就是今天打击瓦朗蒂娜的同一只手?” “是的。” “这么说,她也要死?”德·阿弗里尼问道,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诺瓦蒂埃的脸。 他等待着这句话在老人身上的反应。 “不,”他回答说,目光中那种得意的神气,简直会使最乖巧的占卜家都觉得难以捉摸。 “这么说,您还存有希望?”德·阿弗里尼惊奇地说。 “是的。” “您希望什么?” 老人用眼睛让对方明白,他无法回答。 “啊!对,是的,”德·阿弗里尼喃喃地说。 随后他重又转过脸去对着诺瓦蒂埃。 “您是希望,”他说,“那个凶手就此歇手不干了?” “不。” “那么,您是指望毒药会对瓦朗蒂娜失效?” “对。” “而这是因为我在告诉您有人要想毒死她的时候,”德·阿弗里尼接着说,“没有说她已经不行了,是这个缘故吗?” 老人用眼睛表示,他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那么,您指望瓦朗蒂娜能怎样来幸免呢?” 诺瓦蒂埃的目光执拗地盯住一个地方;德·阿弗里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觉他的目光停留在每天早晨给他送来的那只药水瓶上。 “噢!噢!”德·阿弗里尼说,他的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您早就想到……” 诺瓦蒂埃没来得及等他讲完。 “对,”他说。 “要使她能经受住这种毒药……” “对。” “所以您就让她逐渐适应……” “对,对,对,”诺瓦蒂埃说,因为对方能懂得他的意思而觉得非常高兴。 “事实上,您听我说起过,我给您服用的药水里搀有番木鳖碱的成分?” “对。” “您是想让她逐渐适应这种毒药,从而对它产生一种抗药性?” 诺瓦蒂埃表示出同样的得意而兴奋的神情。 “您果然成功了!”德·阿弗里尼喊道,“要不是这种预防措施,瓦朗蒂娜今天早就死了,那是无法解救,必死无疑的;现在虽然打击来势很猛,但她只是摇晃了一下,至少这次瓦朗蒂娜是不会死了。” 老人的眼睛里焕发出一种异乎常人的喜悦神情,他带着一种无限感激的表情抬起眼睛望着上天。 这时,维尔福回来了。 “喏,医生,”他说,“这是您要的药。” “这药水是当着您的面配制的吗?” “是的,”检察官回答说。 “一直没有离开过您的手?” “没有。” 德·阿弗里尼拿起药瓶,倒了几滴药液在手心里,尝了尝味道。 “好,”他说,“咱们上楼到瓦朗蒂娜的房间去吧,有些事我要向所有的人都叮嘱一下,而您得亲自监督,德·维尔福先生,任何人不得违反。” 就在德·阿弗里尼由维尔福陪着上瓦朗蒂娜的卧室去的当口,一个神情严肃、语气平静而果断的意大利教士,租用了跟德·维尔福先生府邸毗邻的那幢房子。 我们没法知道他究竟是怎样办妥的,居然让这幢房子的三户房客在两小时内就都搬了出去;不过在这个地区有一种风声不胫而走,说是这幢房子地基已经不稳,随时有倒塌的危险,但话虽这么说,那位新房客照样还是在当天下午五点钟,就带着一些简朴的家具搬进了这幢房子。 新房客的租约是分别以三年、六年、九年为期的,他按照房主沿用的惯例,预付了半年的房租;这位新房客,我们刚才已经说过了,是个意大利人,自称贾科莫·布索尼先生。 随即来了一帮工人;当天夜里,附近街上为数很少的几个迟归的行人,惊奇地看到一帮木工和泥水匠正在连夜赶修一幢危房的墙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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