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当小熊带着几本新书进来的时候，我说道，“那些书看起来够厚的。”

“这是一个项目。”他说着，然后告诉我，“你得写一篇小论文。”

“什么是小论文？”

我不喜欢人们对我使用一堆我不懂的词。

“你放心吧，我们等一下会说明。”

我斜眼看他，努力摆出自己对这个主意深恶痛绝的样子。不过，我当然只是做做样子。他想必也知道我只是摆个样子，所以才若无其事，继续说下去。

《罪与罚》：十九世纪的俄国文学，六百四十六页。

“老实说，在一般情况下，”我一边说，一边用拇指翻动那本书，“假如我得选择读这本书或是接受连续十四天的痛经……”

“你会喜欢它的。”

“我会读它的。因为我不想老是闻到恶臭味，因为在这里真的没有别的事可以做。”

小熊对我露出微笑。

“还有这一本。”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指着另一本说。

这一本叫《红杏出墙》，也是十九世纪的小说，不过只有一百九十五页。不比H&M时装店的产品目录册厚多少。

“我想先从那一本看起。”我说。

当我阅读序言和第一章的时候，小熊就坐在我身边，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埋头翻阅自己的文件夹。他把自己大半辈子人生都奉献给了这些文件夹。

这本书相当乏味，描述巴黎的许多人和事物。很快地，我就开始神游。我瞄了小熊一眼，他正在拉开那只绣着色彩鲜艳动物图案的笔袋。我猛然想到我对他所知甚少。

“你有几个小孩？”我问道。

“就一个，”他说道，有点惊讶地微微一笑，“路易莎。”

“为什么？”

他看起来困惑不解。

“因为这个名字很美啊。我太太的舅母就叫路易莎。”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有小孩？”

“什么？”他脱口而出，露出一个十分夸张的微笑。这种微笑背后必然隐藏着某种焦虑。

“还是说，这是一场错误？保险套弄破了？”

小熊的微笑顿时消失。

“那才不是错误。”他咕哝着，“我一直都想要生小孩。感觉上，这个时间点很好。我……我不知道。”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

“小熊，我有个理论。”

“被我猜对了。”他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很多人是为了自己才生小孩。差不多就像在一切既灰暗又无趣的时候，赶快冲进城里，买一管口红，让自己心情好过一阵子。”

“你把生下一个孩子和买口红做比较？”

“当然，这个比喻是有点说不通，不过你应该了解我的意思。人们生小孩就只是让自己好过些，强化自己的认同，让生活不要那么无趣。嘿，我也不知道了。”

“或者说，这是你所能经历过最伟大的事情，爱情最美好的结晶、人生的意义。”

“拜托，小熊。人生的意义？你真能说。”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再度埋首于文件之中。

“你们有想要更多吗？”我问道。

“更多什么？”

小熊假装忙着阅读文件。

“更多小孩。你跟你女朋友……同居人或者太太……你们想生更多小孩吗？”

“我想是的。我觉得，有兄弟姐妹总是比较好的。”

他仍然没有看着我。

“我爸妈也这么觉得。有好几年的时间，他们像兔子一样做爱，就是想再生一个孩子。他们没有成功。我不知道，也许上帝对于他们照顾身边这个现有孩子的方式不怎么满意，不管怎么样，有时我觉得：我童年的一半光阴都耗在这个始终未能出世的弟弟或妹妹身上。”

小熊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

“这真是悲剧。”

“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好好过生活。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啊。”

“我了解。”

“别对你女儿做出一样的事，别对小路易莎做出这种事。”我说，“请你向我保证。”

“我保证。”

小熊向我说明：小论文是一种以事实为根据，抒发个人意见的文本。

“你必须根据这两本十九世纪的小说写下自己的想法。《红杏出墙》和《罪与罚》。小论文的主题是谋杀。是什么因素让一个人变成凶手？所有的谋杀都一样可恶吗？”

我低头望着空白的笔记本。我在第一页用粗体字写下几个大写字母：E S S Ä。这个词真是丑陋。我知道这个词在英文里是essay，可是一换成瑞典语，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老头胸前口袋里会塞的东西。卡尔-古斯塔夫？你有没有带你的小论文？

我敷衍了事，稍微翻了翻那两本书。但是，我其实无法专心阅读。

“加油。”小熊临走前这么说。

我微笑着点点头。然后，我就将书放下。

我反而想起迈克·布隆堡的主意：把罪责推给琳达。他说：她是另一个潜在的犯人。他已经跟我妈谈过这一点了。他铁定已经这么做了。我妈也显然已经和艾米娜谈过了。

我知道这种事情在瑞典是怎么运作的。要是出现两名可能的嫌犯，你就得事无巨细地证明谁做了什么或是两人的嫌疑同等重大。否则，两人都不会被定罪。我一直都觉得这种做法很愚蠢。有些事情必须被改变。

我一想到艾米娜，心中就一阵抽痛。该死的，我真想念她。艾米娜、妈妈、爸爸。

我想起自己年纪还小而我爸是全世界最棒的爸爸的那段时光。我们能回到这种相处模式吗？有可能吗？还是，一切都毁了？

也许，我最好还是将这一切都告诉警方，为这些烂事情画上句号。

我环顾四周，恶臭味、墙壁，沉闷无趣。始终停滞不前的时间、足以杀死我的夜晚，我将会承受不住，很快地，我就会受不了。我用头撞击着枕头，尖叫着。我得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