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不想到外面喝酒。作为工作日的星期五已经很漫长了。一想到要脱掉棉质软运动裤，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并理出发型，一想到还要化妆，我就感到有气无力。

“来嘛！”艾米娜说。她把一杯杯烈酒整齐地摆在书桌上：“我难得明天没比赛。”

她最想去“帖格奈斯”，不过对所有建议都持开放的态度。

“你知道你需要什么吗？”她递给我一小杯充满表面张力的烈酒，“一场艳遇。”

“噢，真的吗？我现在需要的男生，名叫班和杰利。”[Ben＆Jerry's，生产冰淇淋的全球化企业。此处为双关语。]

我犹豫地接过酒杯，将它在手中稍微转了转。

“干杯。”艾米娜说。我们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我是为了友情才跟去的，为了艾米娜和酒精。喝了两杯苹果酒以及好几小杯或多或少被强灌下的烈酒以后，我的脉搏加速，体内只感到一片暖热。平常我是不喝这么多酒的。艾米娜用Sportify播放我们的《像动物一样开派对》的曲目，最后我们还是跳上一辆出租车，前往“帖格奈斯”。

不断闪动的灯光，简直淹没了舞厅的地板。缤纷而斑斓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朝我们涌来。贝斯演奏的和声散发出一波波震动，宛如当胸袭来的炮弹。我和艾米娜玩得非常尽兴，手提包全扔在地板上，双手伸向天花板。

我们以前初中几个同班的男生也到了舞厅。令人惊讶的是，他们非常有趣。就在我跟他们胡乱聊天的时候，艾米娜闪进吧台区。

“我得去弄杯水来。”她说。

过了好一阵子，那伙男生就到别处游荡。但是，她仍然没有回来。

我在酒吧里找到了她。

她踮脚站着。她总是希望自己能再增高个一厘米。她的双眼闪闪发亮，同时，她双唇间含着一根插入一杯柠檬绿饮料里的长长的吸管。她身旁站着一名身穿苏格兰佩斯利旋涡纹衬衫的男子。他聒噪不休，仿佛很怕房间里的氧气耗尽。

“哟，原来你躲在这里啊？”

艾米娜跳将起来。那名男子猛然安静下来，凝视着我，好像是我毁了他美好的夜晚。他是那种典型的帅哥，厚实的头发向后梳理着，有着浅蓝色的眸子。这时我也察觉到：他年纪不小了。至少比我们年长十岁。

“这位爷爷是谁啊？”我说着，同时审慎地打量着他。

艾米娜沉吟着。但是，身着佩斯利旋涡纹衬衫的男子轻松地笑了起来。

“喂，我有那么老吗？”

“一切都是相对的。阿尔·帕西诺[Al Pacino（1940—），美国电影及舞台剧演员。]大概七十五岁。而亚伯拉罕活到大约一百七十五岁。”

“亚伯拉罕？”身穿佩斯利旋涡纹衬衫的男子一边说一边挥手将酒保招来。

“《圣经》里的人物。”我说，“他算是所有宗教的始祖。”

他点了一杯饮料，盯着我看。

“所以你是基督徒？”

“才不是呢。这些都是常识。”

他又笑了。他的牙齿直挺、洁白，看起来甚至有点不自然。

“对不起。”艾米娜说，“她不习惯喝酒。”

“一切全怪酒精咯。”我说。

“她也有优点。如果你跟她玩得够久、够深入的话。”

“那你几岁啊？”我说，“你看起来太老了。”

他稍微摆了个姿势：一手叉腰，挺胸，脸上再度展现微笑。

“你们觉得呢？”

“三十五。”我说。

他装出一副遭到冒犯的表情。

“二十九？”艾米娜猜道。

“猜得漂亮。而且是一猜就中。”他一边说，一边来回抚摸她的手臂，“恭喜你赢得吧台供应的任选饮料一杯。”

艾米娜转身面向我。

“他叫克里斯多弗。”

他伸出手来。我假装犹疑了一秒钟，才握住他的手。

“克里斯，”他说着，眨巴了下眼睛，“叫我克里斯就好。”

我想继续跳舞，艾米娜答应，她很快就会来找我。事实证明她只是敷衍了事。

我高举双臂，跟着节奏与乐声摇摆。我的胸口仿佛灌满了氦气，我仿佛长出了翅膀。

时间飞逝，而艾米娜仍然不见踪影。当我舞得汗水淋漓，不成人形，重新寻找她时，她就坐在一张桌子前，双眼深情地凝视着克里斯。

“我们正在喝气泡酒。”克里斯说着，把自己的杯子递给我。

我尝试和艾米娜保持目光接触。这是怎么回事？她对这男人有兴趣吗？艾米娜不是那种善于调情的人。她从不会从酒馆里被带出场跟着男生回家。她最后一次真心爱上某人的时候，我们才五年级。而这名男子还比我们年长十岁，快三十了。

我的嘴里灌满了气泡。我感觉这整件事必有隐情，某些细节不太对劲。

“那你在哪里上班啊？”我问道。

克里斯露出灿烂的微笑，仿佛很赏识这个问题。

“其实，我什么都做一点。做点生意，主要是房地产。我有一两家不同的公司。”

在我听来，这些话疑点重重。

“艾米娜说，她想当医生，”克里斯说，“那你有哪些打算呢？”

我努力唤醒艾米娜的警觉心。但是，她对克里斯如痴如醉。

“过去有段时间，我曾经想要当心理医生，”我说，“但是，我觉得自己会受不了。人们的问题太多了。”

克里斯又笑了起来。我一直很受不了那些看似完美的人。在他们所展示的完美外表背后，肯定存在很严重的缺陷。

“我也许会进入司法界就业。”我说，“我妈妈就是律师，可是我只想当法官。我喜欢做决定。”

“我妈也是律师。”克里斯说，“她现在是教授。”

“真有意思。”

这听来比我想象的还要讽刺。

“一点都不。”他笑着说，“法学只是咬文嚼字和狡辩而已。”

“我才不信。”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哎呀。”我一边说着，一边趋身向前，“我大概不会去读法学，我想去亚洲玩。我想到柬埔寨、老挝和越南长途旅行，已经想好几年了。”

“她对这趟旅行可是如痴如醉。”艾米娜说，“你只要随便提几个问题，她就会说个不停，直到你的耳朵流血为止。”

“太好了。我也喜欢旅行。”克里斯说。

地图上，还真不太能找到他没有探索过的地方。除了蒙古国以外，他已经去过整个亚洲。他在纽约、洛杉矶、伦敦和巴黎住过。但是，隆德是他的家乡，他在此地度过童年。他说出于某种原因，总是会回到这里。

我思考着，他到底做哪种类型的生意。他的举手投足与外貌，都不像个需要为了钱财担忧的人。这让我既好奇又狐疑。

“假如你开公司，经营商务，如果你的家人是法学教授，肯定算是个优势吧？”

克里斯点点头。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我妈让我获益良多。不过，她可不插手商务。”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第一次沉默下来，低头望着桌面。

“那不关我们的事。”艾米娜故作伶俐地说。

“没事。”克里斯说，“我碰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是……这说来话长。”

“他们三点才打烊。”我说。

他盯着我。他现在的微笑和刚才相比，已经不太一样，双唇轻柔地颤动着。

“我碰上了一个跟踪狂。”他说。

“跟踪狂？”

“真的吗？”

艾米娜扬起眉毛。

“一个病得无药可救的人。”克里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