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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之家  作者:马提亚斯·爱德华森

我和艾米娜总是听别人说:你们是个很不搭的组合。她是如此冷酷、内向、有条不紊,而我总是出风头、高声说话,总是会找到某些愚蠢的规定,并且违反这些规定。

不过,在这些表面特质之下,我们非常相像。我总能在艾米娜身上发现自己的身影。就内在而言,我们同是血肉之躯。我们只是选择向外界展现不同的特质而已。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大家都有各自的秘密,那可是阴暗、绝少能让他人触及而且深不可测的秘密。你只要稍微挖深一点,就会发现: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藏了一堆惊人、乱七八糟的事情。艾米娜也不例外。

我真的希望她当初一起参加坚信礼营队。我认真地相信:如果她来参加,情况会很不一样。不只是营队的结果会不一样,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这就叫蝴蝶效应。只要一只蝴蝶轻轻振翅,就会导致巨大的后果,影响所发生的一切。

但是,艾米娜甚至不敢问自己的父母能不能让她参加。她老妈肯定不会有意见。但她老爸是伊斯兰教徒。不过,这并不是重点,艾米娜其实根本不想问,她能否一起参加坚信礼营队。

艾米娜肯定会制止我。要是她当初来参加那个在小湖边举办的营队活动,她将会告诉我:那是个馊主意。她能唤醒我的理智,展现出大姐的风范,说服我留在房间里,和其他参加坚信礼营队的团员玩纸牌游戏。

要是艾米娜在场,我当初绝不会跟着罗宾走。

也许我现在就不会待在这里。

蝴蝶效应。

七年级升八年级的那个暑假,我们到位于丹麦的某个小镇参加手球杯赛。我们一如往常夺得金牌,我荣获得分王。夜里,我们睡在一间教室里的充气床垫上,空间里弥漫浓重的汗味,鼾声四起。其中两天晚上,杯赛的主办单位将操场上的一座帐篷作为舞池使用,供参赛球员交流。

从第一天起,我和艾米娜就被一群克罗地亚男生跟踪,他们比我们大几岁,有着诱人的棕色眼睛、让人口水直流的胸肌和上臂。一开始,我们努力摆出高傲的姿态,忽视他们,激怒他们。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就是被期待要这样做,所有女生总是被期待要这样做。但是,在最后一场小组赛中,他们坐在看台上,每当我或艾米娜持球,他们就欢快地狂吹口哨。那天晚上,我们就跟着这群克罗地亚人离开舞池。我们在下方的沙滩上围坐成一个圆圈,海鸥在树冠上盘旋,波浪冲击着沙滩,留下一阵阵白色的泡沫。那群男生互传着一根香烟,直到我拿到那根香烟,我才意识到,那可不是普通的香烟。

“劲儿不大啦。”卢卡说。

他那对绿色的猫眼在黑暗中闪动。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相当饥渴了。不过,艾米娜看上的是克罗地亚队的守门员。

我吸了几口。我咳嗽着,笑了起来,我周围的说话声变得迟缓、松软。不过,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那根烟传到艾米娜手上时,她开始抗拒。

“她不想抽。”我说。

卢卡和其他人面露不解之色,望着我。

“你们得尊重她的意志。”我一边说,一边趋身向前,接过那根烟。

一个小时以后,我仰躺在一处偏僻、隐蔽的洼地上,卢卡亲吻我的脖子,留下无数吸吮的咬痕。

一个暑假,现在,当我回想起过去时,这一切感觉就像永恒。可是,那其实就只是某一年的夏天而已。我们的人生持续展开,全世界仿佛随之开启。

对当时十四岁的我来说,一切都像是冒险。在我自己的眼中,我跟大人没有两样,完全不需要父母插手管事。我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爆发,每天都过得像战争一样紧绷。

妈妈主要选择了逃避。她躲起来,加班工作,闹头痛。而爸爸就不一样了,当我没有准时回家时,他会在大半个城市里追着我跑。我察觉到,他翻遍我所有的口袋,每天晚上,他就像个该死的保安一样,站在玄关。

“对着我呼吸。”他一边说,一边趋身向前,这样一来,我才能对着他的面孔呼吸。

“再一次。”

他像一条狗一样嗅闻着空气,然后狐疑地瞪着我。

“你没抽烟吧?嗯?”

有趣的是,假如你在我爸的鼻子正下方点上一根,想必他分辨不出这种气味。

当然,他的忧心并非空穴来风。我在丹麦之行后已经尝到其中的滋味。不久之后,我每天都会来上一根。它将所有思绪抹去,让我无忧无虑、逍遥又轻松。

很讽刺的是,最让我感到紧张的对象,还是妈妈。

“请你保证,别告诉我妈。”我一边说,一边紧抱着艾米娜。

“我发誓。”

艾米娜和我妈之间始终存在某种特殊的关系,那年夏天,她们仿佛更加亲近了。我回到家时,常能看见她俩坐在院子里,针对某件她们始终没能真正向我说明的事笑得停不下来。也正因为如此,她们的笑声听来更加好笑。

我认识了一票来自兰斯克罗那[Landskrona,位于瑞典南部斯科讷省的城市,是一天然良港。]的男生,他们弄来了酒精和烟草。他们请我抽烟、喝酒,而我感觉越来越快活。某天晚上,我从家里溜出来,登上韦恩岛[Ven,位于瑞典与丹麦之间海峡的小岛,距离斯科讷省西岸约4千米。],在野外席地而睡。我在一处多刺的树丛里失去童贞,我和一个名叫马凯的丹麦男生谈恋爱,但只维持了两个星期。

只要我一将烟吸入肺部,我周围的一切仿佛就开始舞动,露出微笑。

“你养成了这种习惯,我不喜欢这样。”艾米娜说。

“我没有养成习惯啊,”我回答道,“就只是好玩而已。反正现在是暑假嘛。”

艾米娜完全避免正面接触那群来自兰斯克罗那的男生,所以,我们在某一段时间里,可以说是与彼此擦肩而过。尽管如此,我从未质疑过我们的友谊。艾米娜始终对我不离不弃。

暑假最后一周的某天晚上,她在我们家屋外等着我。

“你爸爸在练球后来找我。”

“什么?怎么搞的?”

我打了个哆嗦,拉紧夹克,盖住身子。手球队又开始集训了,但我缺席了最初的几次练球时间。我提不起兴致。

“他做了什么?”

艾米娜的眼中泛着泪光。

“他强逼我,想要知道一堆事情—你都跟谁在一块儿,你有没有交男朋友,你们有没有性交。”

“性交?”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我有没有跟人性交?”

艾米娜点点头。

“问你有没有喝酒、抽烟之类的。”

“他脑袋有病。我老实说,这样很不健康。”

艾米娜间歇地摇晃着身体,将发丝从双颊上拨开。她很害怕。就算艾米娜没抽烟、没喝酒,甚至没有做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爸爸还是威胁她,要跟狄诺打小报告。她几乎就没见过那票男生。她宁可窝在家里看电视,打打手球或篮球,跟同班那些男生一起玩。她每次去兰斯克罗那,都只是因为我。

我爸爸这样欺负她,真是不公平。

几天后,我们在车站外相遇。艾米娜一脸疲倦,而且没有化妆。她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说。

我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上空荡荡的月台。我将覆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开,拍打她的双颊。

“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说。”

她断断续续地呼吸着。

“你爸。”她静静地说,“我说了,我是被逼的。”

“你说了什么?”

她把头一缩,开始哭起来。我在绝望之中忍无可忍,狠狠揍了她的肩膀一下。

“你对我爸说了什么?”

她语不成句地说:

“我是被逼的……他死死……抓住……我的……手臂……”

“杀千刀的!”我说,“你对他说了什么?”

她绝望地搔着头皮。

“药,”她哭着说,“药的事,我说了。”

我瞪着她。我永远的、最要好的朋友,我们的灵魂是相通的,世界上唯一真正懂我的人。

这样的背叛是无法承受的重,太不可理喻了。

“你怎么能……这样!”

艾米娜揉着双眼。

我瞪着她,同时握紧了拳头。我的肌肉绷紧,然后狠狠出拳。我无法克制自己。我握紧的拳头划破空气,而我几乎能够站在一段距离之外观看这一切—就像在看电影一样。

艾米娜一点机会都没有。我的指关节正中她的颊骨,她的颧骨碎裂,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感觉。比药物还要有效。这是我从来不曾体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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