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小跑，来到了南大街。我必须做点什么，而且不能再等了。

我不得不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琳达·罗翰是否针对虐待行为和克里斯多弗·奥尔森的残暴撒了谎？假如真是如此，现在奥尔森已经死了，她为什么还继续撒谎？她为什么在警方讯问时宣称，自己把现实、梦境和幻觉混在一起？这完全说不通。

自从上回登门拜访以后，我当然确定琳达隐瞒了某些事情。不过，在此同时，其他在亲密关系中遭到虐待的女性故事，也让我较能理解她叙述的许多情节。

我并不觉得琳达·罗翰的心理已经病态到使她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也许，这只是她发现警方不相信她所提出指控时，凭空捏造的说辞吧。反之……她是否决定私下解决和克里斯多弗·奥尔森的恩怨？经历他的所作所为以后，她实在不可能让他继续逍遥下去。

但是，她为什么要提到史黛拉的名字？她是否本来就听说过史黛拉，还是只是在网络上读到过一堆乱七八糟的内容？

问题越积越多。我不得不把事情弄清楚。而且，我不能再等了。

我只采取必要的行动，每个处境与我相同的一家之长，都会这么做的。

我来到位于海关街的大门外，将自行车停靠在墙边。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进门的。然而，当我踩着沉重的脚步上楼时，我还是念了一段单调的祈祷文：

我的上帝，是以正义、慈悲为怀的。

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一个分裂的家庭是无法存续下去的。没有照顾自己家庭的人，已经背弃了自己的信仰。

琳达·罗翰转开门锁，从保险链所允许的那一小道缝隙间探出鼻子来。

“你又来了？”

她的眼神在阴暗的楼梯间颤抖着。

“我可以进来吗？我只想问几个问题，我必须得到答案。”

她皱起眉头，打量着我。

“你稍等。”她一边说，一边关上门。

我起先认为，她只是要解开保险锁，可是，时间一秒接一秒地过去，里面却毫无动静。我站在原地，凝视着那道沉默、关闭的门。如果她不放我进去呢？我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两分钟，再次按下门铃。

她轻巧的脚步声很快就传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沉默。我说出她的名字，她最后才转开门锁，替我开门。

“抱歉，我刚才多花了点时间。我不得不……请进。”

我挂上大衣，弯下腰来，准备松开鞋带。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只鞋柜。

不见了。其他所有鞋子都还在鞋柜里，但那双和史黛拉一模一样款式的鞋子已经消失了。

“我不会待太久的。”琳达示意要我坐下时，我这么回答。

她惊讶地望着我，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你怎么没……”

“罗马衫。”我一边说，一边用手触碰一下，“我们总不能一直工作吧？有时候，就算是牧师也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她迟疑地微笑一下，坐了下来。

“嗯，是这样的，”我一边说，一边思考应该如何启齿，“关于我上次来拜访时你所描述的一切，关于克里斯多弗如何虐待你，我都相信。我觉得，你告诉我的，都是真相。”

“很好。”她带着迟疑的表情说。

“可是，你为什么在警方侦讯时又收回所有的说辞呢？你说，你不知道哪些是现实，哪些又是幻觉。可是，你其实是知道的。不是吗？”

“反正又没人相信我。”

“所以，就因为没人相信你的话，你收回了所有的说法？”

“嗯。”

“你真的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吗？”

琳达将眼神别开。

“警方不听你的话，”我说，“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此时，她更换坐姿。

“我不打算怎么办。或者说……”

“怎样？”

她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肩膀。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名女子已经丧心病狂，分不清幻觉与现实。警方问话时，她又为何要说这种话呢？

“我知道你是谁。”她突然说。

我的思绪顿时凝结。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上回来过这里以后，我稍微调查了一下你的底细。”

我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我很想对克里斯进行报复，”琳达·罗翰说，“我不觉得自己有本事杀掉他，可是，我想过用各种不同的方式伤害他。而我也这么做了。”

她凝视着我。

“我很难过，”她说道，肩膀随之一沉，“是史黛拉杀了克里斯。我试着警告过她。我能理解，你完全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是，警方是对的。这件事情是你女儿干的。”

我无法动弹。我的心防完全崩解，思绪全被淹没，黑暗像是一把老虎钳，将我牢牢夹住。

“你说谎。”

她摇摇头。

她小心地卷起自己身上女式衬衫的衣袖，看了看时钟。

此时敲门声传来。有人在门板上重重地敲了三下。

琳达站起身来，我紧跟在后，双腿差点瘫软下来，感觉天旋地转。

“我得出去。”我说。

琳达走在我前面，我在客厅正中央停下脚步，而她则继续朝玄关走去。我听见她转开门锁，一名男子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但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同时，我迅速朝厨房移动。其实，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寻找逃生路径还是掩蔽处。

当琳达关上门时，我只望见她的后背。现在，她的动作散发出某种程度的迟疑。我本能地躲开，以免被任何人看见。

那名男子没有脱鞋，就大步走了进来。他的步伐坚定，皮靴踩踏在木质地板上。我不作他想，迅速向侧面跨出一步，抓起那只本来放在地板上的酒瓶形大花瓶的瓶颈。

我觉得，这种行为完完全全符合人性。如果你和你的家庭从来没有遭到过这么直接、严重的威胁，你是无法完全理解的。你得自卫，保护你的家人。你会做出非理性的决定，逾越你本来从不会逾越的界限。一旦走投无路，你只能战斗。

我稍微将那只花瓶从地板举起，以便评估它的重量。我察觉到，我得用双手抓住它。我一抬头，那名男子就穿过转角，冲到我眼前。我看见他那双锃亮的黑色踝靴，肾上腺素暴冲起来。

“警察！”

他朝我扑来。

一切纷至沓来。房间旋转着，碎玻璃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雪花，落在我们身边。下一刻，我就被制服在地，脸颊紧贴地板，无法呼吸。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车碾过，我的背肯定折断了，肋骨仿佛被几把刀刺到，疼痛不已。

“亚当·桑德尔？”那名警员说。

我只能挤出一声呻吟。

“亚当·桑德尔？”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直到我终于能确认这是我的名字为止。

直到我从地板上被拉起，我才意识到他们有两个人。另一名警员站在琳达身旁。当他亮出手铐时，用轻蔑的眼神瞪着我。

“你身上藏有武器吗？”他说。

“武器？你是白痴吗？”

“也没有藏尖锐物品？”

他们对我搜身，并告诉我：我得到警察局，接受侦讯。当我表示想知道自己是否涉嫌任何罪行时，他们只是模糊地带过。等我们到了警局再说。

我恳求他们解开手铐，而他们不予理会。警车拐进警局建筑的后方，那两名身材粗壮、魁梧的警员像押送犯人一样，领着我穿过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