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总是相当闪亮的。然而，它却像穿透升腾雾气的冬阳那样刺眼、闪烁。我们并不担心。然而，我们眼前也没有现成的道路可供依循。我仍然记得乳齿尚未掉落，还绑着双马尾的史黛拉。在听完鬼故事以后，她拒绝一个人睡觉。那几年，我每天早上都陪她到幼儿园，她贴在窗边，不住地向我挥手，露出期待的眼神。史黛拉小时候曾被几个男生欺负，他们管她叫小耶稣，她将脸埋进枕头里痛哭，不想再上幼儿园，只想搬家，搬得越远越好。我曾经担任过监狱的牧师，在工作中面对杀人犯与强奸犯，也曾受过基础的对抗训练。我虽然已经相当克制，还是恼火到一把抓住其中一个男生，威胁他，他会死得很难看。

我还记得史黛拉五岁时，在幼儿园的一次家长会。实际上，那一次应该是轮到尤丽卡出席，然而我那天早上凑巧有空，因此决定跟去开会。我们坐在教职员的小会议室里，而孩子们则在窗外的操场上玩耍。

“我们最好把百叶窗拉下来。”老师一边说，一边将身子探过桌面。

她的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几缕灰发错落在刘海里。她能够十分巧妙地从前一刻温和的神情、轻快的口吻与节奏，转换到下一刻阴沉的表情与命令。这想必是多年执教所培养出的经验。

“你们感觉怎么样？”我们一坐下，她就问道。

我和尤丽卡四目相对，然后点点头。一切感觉良好。

那位名叫英格丽的老师逐一说明幼儿园在秋、冬两季进行的所有活动、校外郊游和教学游戏。她将史黛拉画的图画，在操场上玩耍、参加校外教学或坐在地板上的圆圈里的所有照片，汇总在一个文件夹里。尤丽卡和我看着，面露微笑，点点头。我们一直能感觉到，这些内容好像都只是前奏，还有别的事情在等着我们。英格丽似乎把这些内容当成序幕，借此鼓足勇气，然后才能切入正题。

随后是一阵短促的暂停。英格丽漫无目的地翻找着文件，难以将目光固定在同一处。

“一部分家长感到相当忧心，”她开口时，并没有看着我们，“有些时候，史黛拉很想掌控一切。而且，如果事情不顺着她的意思……她就很容易发脾气。”

当然，我们对这一点是熟悉的，哪怕我们曾经希望，与在家里相比，她在幼儿园里能够收敛一点。对于其他家长针对史黛拉表达的不满，我感到既羞愧，又生气。

“情况没那么糟糕吧？她才五岁啊。”

英格丽点点头。

“有些家长已经把这件事情向幼儿园园长反映了，”她说道，“针对这一点，史黛拉必须在家里和在幼儿园里同步获得协助。这很重要。”

“噢？家长有什么需要检讨的吗？”尤丽卡说。

“可否请你举例，”我说，“史黛拉做错了什么？”

英格丽翻弄着文件。

“比方说，孩子们在玩角色扮演游戏的时候，史黛拉非常喜欢对其他人发号施令。”

尤丽卡耸耸肩。

“有人乐于跳出来担任领导者，不是很好吗？”

“我们知道，别人觉得史黛拉喜欢掌控一切。”我说，“问题在于，我们对她应该抑制到什么程度。就像尤丽卡说的，有时候扮演领导者的角色，不失为一件好事，表示她展现出积极与进取心。”

英格丽剧烈地揉搓着自己的右眉。

“史黛拉上星期曾经说，她就是上帝，其他小孩必须听她的。她就像上帝一样，而上帝是主宰一切的。”

尤丽卡恶狠狠地在旁边瞪着我。史黛拉曾经跟我上过几次教堂，对我的工作很感兴趣，而且已经问起与存在主义有关的问题。然而，我可从来没梦想过能给她现成的解决方案或答案。撇开我女儿不谈，上帝的全能，也不是我所能够触碰、企及的。

“我们会和史黛拉谈谈。”我简短地说。

当我们坐进车内，准备开车回家时，尤丽卡关掉汽车音响，食指坚定地指着仪表盘。

“对别人家的小孩说三道四，这真是要不得。”

“我才不在乎呢，”我一边说，一边重新打开汽车音响，“她才五岁呢。”

当时我还不知道，时光的流逝，竟是如此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