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亡之约

惶然录  作者:费尔南多·佩索阿

我能够理解持续不断的惰性,仅仅在于我总是对自己单调无奇的生活听其自然,就像把一些灰尘和秽物堆积在事物完全不可改变的表面,缺少一种个人的保洁习惯。

我们应该像对待自己的身体一样,给命运洗洗澡,像更换自己的衣装一样,来改变一下我们的生活——这不是为了保持我们要吃要睡的一条小命,而是出于对我们自己无所作为的尊敬,可正式称之为洁身自好的事情。

在很多人那里,一种自洁习性的缺乏并非意志使然,而是一种不以为然的知识态度。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生活的乏味和雷同,不是他们对自己的选择,也不是对无可选择之处境的自然迎合,而是一种对自知之明的嗤之以鼻,一种对理解力的本能讥嘲。

有一些猪,不管它们怎样对自己的污秽深感厌恶,也不能使自己远离这种境况,然而奇怪的是,它们同样有感觉的极致,能避开危险小道,防止恐怖事件发生。就像我一样,这些靠天性活着的猪们,在自己软弱无力中昏昏欲睡,并不打算尝试一下从每天平庸的生活里逃离。它们是一些小鸟,只要蛇不在场便乐不可支;是一些苍蝇,对枝头上随时准备以黏糊糊长舌袭来的变色蜥蜴毫无察觉。

就这样,每一天我都沿着自己俗套之树的特定一枝,招摇自己无意识的意识。我招摇地跑在前面,并不等待我的命运,还有我甚至不曾追赶的时光。只有一件东西把我从单调中拯救出来,那就是我做出的有关简短笔记。我仅有的高兴,在于我的牢狱里还有透光的玻璃,在栏杆的这一边,在一大堆信函和宿命的尘土中,我写下了自己每一天与死亡签约时的签名。

我是说与死亡签约么?不,这甚至不是与死亡签约。任何一个像我这样活着的人都不会死去:他们来到终点,有些枯萎,只不过是停止生长。他占据的空间,没有他也会存在下去;他走过的街道,在他无迹可寻时还将遗存下去;他住过的房子,还将被不是他的什么人来居住。这就是我们称之为虚无的一切。但这也是我们的夸大其辞,这个否定性的悲剧甚至不能保证会得到什么喝彩,因为我们无法肯定这就是虚无,因为我们的生活有多少,真知就同样只能生长多少。我们是同时遮蔽窗户玻璃里面和外面的尘土,是命运的孙子和上帝的继子。

上帝娶了永远的暗夜之神为妻。把暗夜之神弃之为寡妇的乱神,才是我们真正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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