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信仰

后真相时代  作者:赫克托·麦克唐纳

谁敢说只有他发现了真相?

——亨利·沃兹沃思·朗费罗(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

我们之中的神

詹姆斯·沃伦·琼斯(James Warren Jones)吸引人的第一件事是他对于种族平等持续一生的虔诚信仰。他成长于20世纪40年代的印第安纳,但他却走在了时代的前面。印第安纳州当时仍然禁止黑人和白人通婚。据说,该州曾经拥有美国最强大的三K党人。基督教的偏执和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使印第安纳人在20世纪20年代将三K党徒和支持该党的候选人送到了各个层级的州政府岗位上。琼斯的父亲据说就是三K党徒。琼斯后来回忆说,在父亲禁止一个黑人朋友拜访他们以后,他曾在许多年时间里拒绝和父亲交流。吉姆·琼斯的信仰和他的社区危险地脱节了,这使他成了局外人。

不过,他仍然坚持着这些信仰。琼斯在1955年创办了印第安纳玻利斯的第一座双种族教堂,他和他的妻子成了印第安纳州第一对收养黑人孩子的白人夫妇。他在1961年受邀担任印第安纳玻利斯人权委员会主席,并且利用这个职位强制取消了许多市属组织和私人组织的种族隔离政策。作为极具魅力的演讲家,他在迷人的演说中关注黑人和白人分歧的弥合。曾经追随他的特里·比福德·奥谢(Teri Buford O’Shea)表示:“他对于跨种族融合非常热情。”他宣称,他的目标是创造一个“彩虹家庭”。

种族平等不是驱使吉姆·琼斯前进的唯一信仰。他还是一个共产主义者,尽管当时大多数人对于共产主义思想存在仇恨和恐惧。琼斯相信,每个人应当受到同等对待,有条件的人应该帮助有需要的人。因此,他创建了施粥厨房、疗养院、孤儿院和就业援助服务机构。他说:“我们今天提升人性的唯一道德标准就是某种形式的社会主义”。吉姆·琼斯对于种族平等和社会主义的双重信仰使他与所在州格格不入。不过,他从这些信仰推导出来的令人羡慕的价值观使他的教会吸引了许多追随者。当他在1965年将“人民圣殿”搬到加利福尼亚时,他对于平等、社会主义和政治实践主义的号召使许多年轻而无私的自由人士产生了共鸣。他们接受了他的信仰,成群地加入了他的教会。

当吉姆·琼斯对追随者宣布他是上帝时,这个原本令人鼓舞的社会进步故事开始变质。

一些人相信了他。

琼斯开始通过像魔术表演一样复杂的虚假仪式“治愈”病人。有报道说,他实施了恐吓和过度控制。他的许多追随者将所有世俗财产转给了琼斯,一些人甚至交出了孩子的监护权。不过,他的名声仍在增长。“人民圣殿”通过旧金山和洛杉矶的教会吸收了数千名新成员,其中许多人属于贫穷的弱势群体,许多人是非裔美国人。琼斯的会众成了一股政治力量,他可以根据意愿动员这些人支持或赶走加利福尼亚的政客。

不过,他的虐待故事开始流传开来。最终,琼斯放弃了加利福尼亚,前往遥远的圭亚那进行农业传教。他所描绘的没有种族和性别歧视的乌托邦丛林公社吸引了数百名普通人,他们陪着他来到了南美。他们发现,他们陷入了隔离状态,完全依靠琼斯提供信息和指导。琼斯充分利用了他的权力,他要求男人和女人提供性服务,下达公开侮辱某人的命令,麻醉和殴打反对者。他经常通过遍布居住区的扬声器播放他的录音。《圣经》被撕成了厕纸。家庭被故意拆散。儿童被锁在剥夺感官的箱子里。在这个日益虚幻的环境里,穿着狩猎装、戴着太阳镜、坐在宝座上的琼斯变得日益偏执和疯狂。

“生活是一种该死的疾病,”他对追随者说,“这种该死的疾病只有一种治疗方法,那就是死亡。”

一些人相信了他。

吉姆·琼斯开始排练大规模自杀,他劝说追随者饮用据说掺了毒药的饮料。当许多人喝下饮料时,他表扬了他们的忠诚。“我现在知道我可以相信你们了。”他说。这种排练每几周举行一次。

末日在1978年11月到来了,当时美国国会议员利奥·瑞安(Leo Ryan)带着一群记者和救助人员访问了琼斯镇,以调查虐待和恐吓指控。结果,琼斯的保安杀死了瑞安和三名记者。接着,琼斯将追随者召集到营地中心,宣布死亡的时间到了。

他将氰化物混在果汁冲剂里——可能是酷爱果汁,也可能不是。数百名追随者自愿喝下了饮料。其他人——包括200多个孩子——被迫喝下了毒药,或者被注射了致死剂量,或者被射杀。琼斯本人死于枪伤,他可能是自杀。共有918人在圭亚那以吉姆·琼斯打造的信仰的名义自杀或被谋杀。

“在《圣经》的某个段落中,耶稣让人们离开家人追随他。吉姆经常引用这段话,”特里·比福德·奥谢回忆道,“他说他是甘地、佛陀、列宁——他说他是你希望重新见到的任何人的化身。我们相信了他。”

真正的信仰

我们可以确信,吉姆·琼斯不是甘地、佛陀和列宁。他不是上帝。那么,在这本关于真相的书中,我们为什么要关心这样的谎言呢?

首先,吉姆·琼斯的数千名追随者认为这不是谎言。“我们相信了他”是奥谢的简单证词。对于人民圣殿的许多成员来说,琼斯的确是神。这些人并不愚蠢。许多人拥有大学学位,在工作中承担着重要职责。许多人对于世间的问题进行了长期而认真的思考,认为“人民圣殿”提供了更好的出路。这是他们的信仰,这是他们的真相,一些人愿意为了这个真相而死。

其次,这个关于极端信仰的故事有助于为我们自己的一些信仰带来启示。多年来,吉姆·琼斯通过宣传被我们许多人视作真理的信仰赢得了追随者。这些信仰是,所有种族是平等的,有条件的人应该帮助有急切需要的人。我们都拥有被我们视作绝对真理的信仰。

我们可以将信仰定义为某人相信的、无法被证实或证伪的思想。我们无法反驳“吉姆·琼斯是上帝”的信仰,正如我们无法证明所有种族都是平等的。我们可能会强烈预感到这些事情是正确或错误的,但是我们无法通过逻辑或科学证实或反驳它们。

下面是可能被你视作真相的一些信仰:

男人和女人拥有同等价值。

人们应该忠于祖国。

人类的生命比动物的生命更有价值。

我们是真实的物理生物,不是模拟宇宙中由计算机生成的实体。

人无法为别人所有。

这些真相往往具有形而上信仰、宗教信仰、道德信仰或意识形态信仰的形式,我们无法证明它们。不过,“证明”这一概念本身似乎与我们最强烈的信仰完全无关。未来的人可能觉得我们的信仰古怪或可笑,就像我们现在看待童话信仰或者国王的神权一样。不过,对我们来说,这些真相常常是不可动摇的。

从实用角度说,是否将这些信仰称为“真相”并不重要,尽管许多人会这样称呼。天主教会拥有超过10亿成员,他们都在谈论“信仰的主要真相”和“见证真相”。堪萨斯城大主教发布了一本小册子,叫作《每个天主教儿童都应该知道的50个真相》,谈论了原罪、复活和圣祭礼等信仰问题。教皇保禄六世在《信仰自由宣言》中指出:“所有人必然会寻求真相,尤其是与上帝及其教会有关的真相。”《诗篇》119章作者对上帝说:“你的律法就是真相。”“你将知道真相,真相将使你自由。”耶稣承诺道。

信仰不限于崇拜和宗教。在之前的一章里,我质疑了宣称某些个人护理和美容产品有效果的科学证据。不过,我也许错过了重点。法国广告巨头阳狮集团创始人马塞尔·布勒斯坦-布朗谢(Marcel Bleustein-Blanchet)宣称:“要想宣传一款产品,你必须信任它。要想说服别人,你必须说服你自己。”信仰在这些短期效果不明显的美容产品的营销和使用上扮演了重要角色。安慰剂效应可以为一些患者带来有用的治疗效果;同样的道理,当你相信胡萝卜籽面部护理油可以使你看上去更年轻时,你可能会获得证明购买合理性所需要的所有产品满意度和内心愉悦。

核威慑同样取决于信仰。我们相信英国核武器是有效的,可以在首相的命令下发射。不过,就连首相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属实,不管国防大臣做出怎样的保证。在超过25年的时间里,没有人见过英国核武器爆炸,所以我们并不知道它们现在是否有效。我们相信它们是有效的。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潜在敌人相信它们是有效的。不过,不管我们和首相怎样想,这些核弹头里面装的完全有可能是旧报纸。英国和其他国家的基本军事策略取决于“英国当前拥有核能力”的信仰,但是几乎没有人能够对其进行测试。

意识形态是关于实现共同愿望的最佳途径的信仰,这些愿望包括和平、繁荣、安全、食物、住所以及我们自己和同胞的尊严。一些人相信,实现这些愿望的最佳途径是让每个人做自己的事情,用法律框架保护财产权,保证合同的效力。另一些人认为应该通过不同路径实现相同的目标,他们觉得应该让一个集体结构管理大多数活动,确保资产的合理分配。另一些人相信,为了整个社会的利益,应该为某个社会阶级或宗教阶级赋予特权。

资本主义最有可能赢得意识形态斗争的胜利。大多数国家已经接受了它的基本元素:私有财产权、竞争市场、选择自由和私营企业。不过,即使是资本主义的信徒也存在一些重要疑虑。全球金融危机带来的灾难、环境遭受的重要破坏、行业被颠覆时的广泛失业和不平等的日益扩大都在指向资本主义模式的结构缺陷。特别地,在工党人士杰里米·科尔宾的领导下,人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热情迅速上升。因此,在2017年,首相特蕾莎·梅认为有必要为资本主义和自由市场辩护。

我们最强烈的信仰形成了我们思维模式的坚定支柱,驱动着我们每天的行为。爱国者通过挥舞国旗、加入部队甚至牺牲生命表现对祖国的忠诚。我们的信仰可能促使我们去做一些其他真相无法激励我们去做的事情。我们对它们的真实性没有怀疑,愿意根据它们开展行动。面对古代农民在12月祈祷获得好收成或者现代中国人通过烧纸钱为祖先提供钞票的事实,我们可能会感到好笑,但我们的信仰对我们的束缚和他们的信仰对他们的束缚是一样的。

这些真相塑造了我们的世界。

共享真相

信仰可以使个体做出不同寻常的行为。信仰还有另一个重要功能:将群体团结在一起。

在堪萨斯做一个共产主义者一定很孤独。所以,如果你刚好拥有强烈的共产主义信仰,并且在威奇塔遇到一个具有相同信仰的人,你们可能会成为朋友。你们的共同信仰不仅具有安慰作用,而且可以为任何人际关系赋予意义。它意味着你们的价值观和愿望是一致的,你们的行动是可以预测的。信仰充当了一种社交黏合剂,使大量陌生人能够建立联系并且联合在一起,做出不同寻常的事情。不过,信仰也会加剧党派分歧,使一些群体根据其他群体的信仰定义自己。美国的共和党人和民主党人似乎走上了渐行渐远的道路,他们日益坚定、毫不妥协的信仰加剧了他们的分歧。

不过,你也可以反过来看问题。如果我们希望加入某个群体,我们可能会相应地调整我们的信仰。为避免我们与周围人信仰差异导致的糟糕感觉或认知失调,我们可以有效地转变信仰,以便更好地与同伴们保持一致。群体中出现的新信仰可以通过叫作“有效性级联”的自我强化过程迅速传播。在这个过程中,当群体中越来越多的成员表述某种思想时,这种思想会逐渐获得可信度,不管人们是真的相信它,还是只想融入群体。

信仰策略 #1

鼓励遵从

“人民圣殿”的成员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其中许多人由于需要支持或者关心种族平等而加入了群体,但是他们最终都接受了吉姆·琼斯宣传的疯狂信仰。作为好奇的无神论者,我曾经参加过福音派克里斯蒂安·阿尔法(Christian Alpha)的课程。我看到了有趣的现象:一些明智的参与者开始接受阿尔法一些可信度不高的说法——他们在课程开始时完全不接受这些说法——这似乎是因为,他们急于成为一个承诺爱、支持和意义的大型项目的一部分。

一项著名的心理学实验将一名被试者放在一群人之中,并且使他相信,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参加“视觉测试”的被试者。实际上,他们是实验者的同伙。实验者向这群人出示了两张卡片。一张卡片上是一条黑线,另一张卡片上是长度不等的三条黑线,要求大家判断三条线中的哪条线与第一张卡片上的黑线一样长。正确答案很明显,但是群体里的其他人莫名其妙地选择了另一条线。被试者会做什么?他会说出显而易见的正确答案,还是做出和其他人一样的判断?

平均而言,大约1/3被试者忽略了自己的常识,服从了集体观点。面对多次考验,3/4的被试者至少服从了一次。事后,被试者往往会为他们的选择给出不同的解释。一些人说,他们并不相信自己的选择,但他们想融入群体。另一些人说,他们认为集体智慧一定不会出错。

如果我们在明显觉得自己选择了“错误答案”的时候还这么愿意顺应集体,那么在我们无法明确判断的事物上改变自己的信仰不是更加容易吗?你的家族成员都认为耶稣是上帝的儿子,你又为什么要提出异议呢?领导祈祷会的博学之士向你保证,圣书要求对非信徒实施暴力,你又为什么要寻找不同的解释呢?你们全村人都相信集体财产所有权是通往共同幸福的最佳路径,你又如何为自己将个人种植的所有食物归为己有的自私欲望辩护呢?

我们可能不会本能地相信某件未知的事情,但是如果我们在相信它的群体里生活足够长的时间,他们的真相就会变成我们的真相。

如果我们表现出抗拒群体信仰的迹象,人们总是有办法消除我们的怀疑。在流行文化中,这个过程被称为洗脑。神经科学家凯思林·泰勒(Kathleen Taylor)发现了“人民圣殿”和现代异端团体共同使用的主要技巧。

宣传对象遭到了隔离,其信息和人际关系的唯一来源是信徒。吉姆·琼斯带着追随者来到了遥远的圭亚那丛林。宗教和意识形态群体通过夏令营、修道院、马德拉萨学校和古拉格劳改营实现相同的孤立。信徒通过隔离对宣传对象听到的竞争性真相进行控制。他们设置背景,选择故事,决定道德真相。他们规定理想事物,设置定义,做出预测。他们通过选择竞争性真相改变了宣传对象的思维模式。

信仰策略 #2

隔离和控制

信徒挑战宣传对象之前的信仰,质疑他一直珍视的忠诚或自信。他们质疑他长期认为理所当然的因果关系,在他的确定性开始动摇时提供他们自己的替代方案。当宣传对象大脑中关于现实的舒适图景开始崩塌时,信徒提供绝对的权威和专业知识;他们提供可以依附的岩石——即将被宣传对象接纳的看似简单但却完整的信仰体系。

信仰策略 #3

重复

信徒不断重复他们的核心信息。这种重复使新信仰根植于宣传对象的头脑中。宣传对象也会在鼓励或强迫下重复核心信息,直到他们自己的语言在头脑中扎根。整个过程带有浓厚的情绪。爱、恨、恐惧和愤怒是比理性论证更加强大的布道者。为了将新信仰固定住,他们必须让宣传对象深切地关怀其他信徒,痛斥之前的信仰。在琼斯镇居民自杀前夜的视频中,你可以看到这些将死之人脸上的狂喜,听到他们声音中的激动和兴奋。

通过隔离受众,控制他们听到的竞争性真相,质疑和挑战他们之前的信仰,不断重复核心信息,操纵他们的情绪,最糟糕的意识形态和宗教误导者对他人的行为获得了极大的控制力。

公司信条

在2008年金融危机以及行业和媒体的各种丑闻过后,人们花了许多力气改变许多组织的文化。人们在培训课程和咨询服务上花费了数百万美元,以使银行家、制药公司经理和新闻工作者做出更加符合道德的表现。文化变革也是许多公司转型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面临瓦解风险的公司常常需要说服员工做出重要的行为改变,比如更愿意尝试新思想或者与其他团队合作。

文化变革专家很早就知道,我们通常无法仅仅通过要求人们改变行为实现行为的改变。相反,领导者需要理解和改变驱动行为的信念。咨询师将组织文化比作冰山:所有人都能看到孤立的行为,但它们的根源是组织“位于水面下的”更加重要的共同信仰。“因此,文化的改变需要信仰层面的改变。”德勤咨询公司建议道。

通用电气曾以根据严格业绩指标“评价和督促”员工的无情文化而臭名昭著。在传奇老板杰克·韦尔奇的领导下,通用电气形成了一组用挑战和对抗来消除错误和提高质量的信仰。斯坦福商业心理学教授鲍勃·萨顿(Bob Sutton)在谈到被许多人形容为“残酷”的通用电气员工业绩评价时说,“杰克像信仰宗教一样相信它”。10年后,新总裁的关注点是创新,因此想象力、勇气和包容性得到了重视。现在,通用电气拥有不同的战略目标和需求,需要再次改变公司文化。为此,公司制定了“通用电气信仰”:

顾客决定我们的成功。

轻装上阵,迅速前进。

通过学习和适应取胜。

互相帮助和鼓励。

在不确定的世界中给出结果。

如果这组普普通通的公司口号使你产生了怀疑,我应该告诉你,这组通用电气信仰是员工共同提出的。它们是通用电气员工愿意相信的事情。不过,它们也符合公司的战略。

不是所有信仰都具有建设性。下面是组织内部一些常见的信仰:

我的努力工作最终不会带来不同。

管理层只考虑自己。

顾客是白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女性无法成为优秀的工程师。

这些具有反作用和破坏性的负面信仰会降低员工的动力,导致伤害组织和影响业绩的行为。当领导者在组织里发现这类信仰时,他们应该努力改变这些信仰。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文化变革咨询师可能首先试图在潜在信仰和不良行为之间确立因果联系。当领导者知道这些信仰产生的原因以及它们曾经可能具有的目的时,领导者可以承认过去的真相或价值观,但他们应该指出,这些信仰不再有效或有用了。展示有害信仰破坏性的相关故事可能有助于消除这些信仰。他们可以拉拢员工中的引领者——即人们在饮水机旁愿意倾听的同事——以传播更具建设性的新信仰。

公司可以通过备忘录、事件和计划重复和强化这些新信仰。领导者可以充当行动榜样,用言语和行为表现他们对于新信仰的支持,同时放弃旧有信仰。明显遵守新信仰的员工可以得到认可和奖励。招聘者可以选择拥有或者服从新信仰的应聘者。

你可能会注意到,这种公司文化变革过程与凯思林·泰勒发现的文化洗脑技巧存在一些相似性。二者的重要区别在于公司员工拒绝或离职的自由、隔离的缺失以及公司领导者通常具有的良好意图。我们无疑会想象出实施洗脑式文化变革计划的专制的公司环境,但是我所见过的大多数公司都是颇具善意的。不过,对待他人的信仰是一件精细的工作,需要同理心和责任感。

信仰的解释者

如果你看过“9·11”袭击视频,研究过十字军东征的历史,或者听到过克什米尔、缅甸和叙利亚的信仰冲突报道,你就不会怀疑宗教信仰影响人类行为的力量。更加普遍但不那么引人注意的是源于这些信仰的善良、慈善、原谅和管理行为。信仰会驱动人们的行为。

不过,虽然同一宗教的人可能具有相同的核心信仰,但是他们在细节上存在很大的分歧。他们对于共同信仰持有竞争性真相。基督徒承认童女生子、耶稣被钉十字架和死而复活,但在变体论和三位一体的性质上存在分歧。佛教徒承认关于痛苦的四圣谛,但在实现涅槃的最佳途径上存在分歧。穆斯林承认穆罕默德是最后的先知,但在他的合法继承人上存在分歧。

基督教衍生出互相竞争的信仰并不令人吃惊,因为《圣经》为耶稣的生平提供了4个不同版本,它们是由4个不同的人在不同时间为不同受众撰写的。福音书不是客观的新闻报道。这些选择性叙述(故事)故意强调了不同的事件以及不同的道德或意识形态原则,有时还会发生冲突。耶稣在约翰福音中自称上帝,但在《马太福音》《马可福音》和《路加福音》中没有这样说。《马太福音》的登山宝训为我们提供了许多基督教核心理想,但是这次事件被路加搬到了“平地”,而且被马可和约翰完全忽略了。在《马可福音》中,犹大通过亲吻出卖了耶稣。在《约翰福音》中,犹大没有亲吻耶稣。在《马太福音》中,犹大上吊自杀。在《使徒行传》(路加所写)中,犹大死时身子扑倒,肚腹崩裂。这就是福音书的真相。

不过,即使《圣经》中只有一种叙事口吻或者道德立场,它也存在做出多种解读的空间,尤其是涉及当时还不存在的社会问题或技术时。《古兰经》是否支持性别平等?《圣经》是否认为堕胎不合法?圣书没有为这些问题给出清晰明确的回答。符号化和比喻式的语言进一步模糊了经文的含义。不过,根据圣书得出的真相对于数十亿人的选择和行为具有深远的影响。

信仰策略 #4

圣书的选择性解释

当莫罕达斯·甘地(Mohandas Gandhi)在19世纪末的伦敦学习法律时,他读到了《薄伽梵歌》的英文翻译版本。他当时19岁,从未读过这本印度圣书。这位后来成为印度独立精神之父的人在青少年时是一个叛逆者,他吃肉,喝酒,追女人。《薄伽梵歌》——阿朱那王子(Prince Arjuna)与黑天(Krishna,至高神毗湿奴的化身)的对话——给他带来了启示。甘地在自传中写道,一些诗句“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至今仍然回响在我的耳畔”。《薄伽梵歌》为他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带来了灵感。他在1934年说:“如今,《薄伽梵歌》不仅仅是我的《圣经》和《古兰经》,它不仅仅如此——它是我的母亲。”甘地花了大量时间将这部作品翻译成古吉拉特语。

他在写给独立活动家巴尔·甘加达尔·蒂拉克(Bal Gangadhar Tilak)的信中表示:“《薄伽梵歌》的文字告诉我,我们可以而且必须采取通过爱战胜恨、通过真相战胜谎言的永恒原则。”

乍一看,这很奇怪,因为《薄伽梵歌》并不是和平主义者的宣言。它的很大一部分篇幅有力地论证了战争的合理性。

《薄伽梵歌》的背景是两军疆场上的一辆战车。伟大的战士阿朱那王子不愿意参加与家人和朋友为敌的继承权战争。正如他所说:“兄弟间的谋杀是最可恶的谋杀!”黑天认为他必须这样做:这是他作为战士的职责,他是黑天死亡意志的工具。

起来!获得名望!毁灭你的敌人!

为你战胜他们时获得的王国而战斗!

在我面前倒下的将是他们——不是你!他们正在接受死神的抚摸,

尽管他们站得这样笔直;你是我的工具!

你很难想到更为有力的战争召唤了。这种召唤起了作用。到了这部书的结尾,阿朱那拿起了武器,准备参与一场几乎无人生还的战斗。实际上,罗伯特·奥本海默(Robert Oppenheimer)在回顾新墨西哥沙漠的第一次核武器爆炸时引用了《薄伽梵歌》:“我现在变成了死亡,变成了世界的毁灭者。”

那么,甘地怎么会将它解读成关于真相和爱的文本呢?他将战场环境看作我们所有人面对的内心斗争的比喻。阿朱那的战斗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战斗,而是比喻意义上的战斗,是我们所有人都必须经历的事情。对甘地来说,这场战斗是为包容所有信仰的独立印度而进行的非暴力斗争。《薄伽梵歌》的核心信息不是战争,而是不执着于行为的结果;对于良好的工作结果感到快乐是很正常的,但最主要的事情是在不执着于结果的情况下把工作做好。对甘地来说,这种不执着自然导致了非暴力信条。

实际上,甘地在谈到《摩诃婆罗多》时说:“不管正统印度教如何反对,我都认为,这本书是为了证明战争和暴力的徒劳。”《摩诃婆罗多》是一首充斥着鲜血的长诗,《薄伽梵歌》是其中的一段。

不出预料,其他人对《薄伽梵歌》做出了完全不同的解读。蒂拉克等人将《薄伽梵歌》看作唯一在正义斗争中制裁暴力的印度教典籍——不管这种斗争针对的是英国殖民者还是穆斯林邻居。在20世纪早期被英国人关押的印度自由斗士之中,《薄伽梵歌》是最受欢迎的作品。这些人之中包括拉拉·拉杰帕特·拉伊(Lala Lajpat Rai),他写道,《薄伽梵歌》中战士应该“拿起武器,勇于牺牲”的指示意味着印度人应该勇于为反抗英国统治而牺牲生命。对这些人来说,只要实施暴力的人不渴求“行动的结果”,他们的暴力就可以得到《薄伽梵歌》的支持。

今天,执政的印度人民党和其他印度教原教旨主义支持者从《薄伽梵歌》中获得了灵感和合法性。印度教好战组织民族义勇团的首领最近号召印度人“吸收和实践”《薄伽梵歌》的教义,以使印度成为全球领导者。总理纳伦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在向日本首相赠送《薄伽梵歌》之后,莫迪说:“我想,除了这本书,我不需要给予世界其他礼物,世界也不需要其他礼物。”

印度首任总理贾瓦哈拉尔·尼赫鲁(Jawaharlal Nehru)评论道:“今日的思想和行动领袖——蒂拉克、奥罗宾多·高斯(Aurobindo Ghose)、甘地——都论述过《薄伽梵歌》,每个人都给出了自己的解释。甘地将他关于非暴力的坚定信仰建立在这本书之上,其他人则在书中找到了为正义事业实施暴力和开展战争的合法性。”

另一个人对《薄伽梵歌》做出了更加暴力的解读,他就是纳图拉姆·戈德塞(Nathuram Godse)。他写道:“为了世界的进步,圣主黑天通过战争和其他形式杀死了许多固执己见和具有影响力的人。即使在《薄伽梵歌》中,他也不断建议阿朱那杀死他最亲近的人,并且最终说服了阿朱那。”1948年1月30日,戈德塞带着一把贝雷塔半自动手枪进入了德里柏拉屋,在很近的距离将三颗子弹射进了颇受印度民众爱戴的莫罕达斯·甘地的胸部和腹部。戈德塞在审讯中援引了《薄伽梵歌》,并且带着一本《薄伽梵歌》走上了刑场。他和他所谋杀的人根据同一本圣书得出了各自的真相,但是他们的两种真相相去甚远。

哲学家圭迈·安东尼·阿皮亚(Kwame Anthony Appiah)对于重要信仰评论道:“这些传统具有不止一种声音。掌握这些经典意味着知道阅读哪些段落和忽略哪些段落。”当然,他是在描述我们在第一部分介绍的忽略和选择策略。由于不同的圣书大师可以选择忽略不同的段落,因此他们会不可避免地生成关于圣书内容的竞争性真相,引导追随者采取不同的行为。即使你相信《圣经》是上帝的话语,人类解读者也有许多机会改变他传达的信息。实际上,宗教领袖有时不得不寻找新的解读,以便使他们的信仰适应社会习俗的变化。

犹太教有时似乎在积极鼓励竞争性真相。当犹太律法的两个顶级学派对《塔木德》存在深刻分歧时,“神圣声音”会对他们互相冲突的观点做出裁决:“二者都是活神的话语。”对此,拉比马克·D.安吉尔(Marc D. Angel)写道:

在这种辩论中,人们一定会做出裁决,使大家知道律法的要求。不过,“失败”一方并没有真正失败。他的观点仍然会被引用,仍然会受到认真对待。虽然他的观点当时没有占上风,但它可能在其他时候或其他背景下占上风。

曾多年担任英国首席拉比的乔纳森·萨克斯(Jonathan Sacks)也看到了不同版本真相的作用:

地上的真相不是也不能是全部真相。它是有限的,不是全面的,尤其不是普适的。当两种观点发生冲突时,这不一定意味着一种观点正确,另一种观点错误。两种观点可能而且常常代表了看待现实的不同视角……天上的真相是唯一的,地上的真相则不是。阿门。

只有上帝知道

许多人认识到,我们唯一能够达成共识的事情是,其他大多数人在宗教问题上是错误的。也许每个人都是错误的。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是正确的。许多信仰一定是错误的。不过,在我们证明他们的错误之前,它们对信徒来说仍然是令人信服的真相。

为了缓和儿子对于“教皇党人的轻信和迷信”的轻视,切斯特菲尔德勋爵(Lord Chesterfield)在1747年对儿子写道:“每个人都在寻找真相,但是只有上帝知道谁找到了真相。”

我们可以将一些对立信仰看作竞争性真相,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接受它们。我们有权向别人提供道德或理性论证,甚至提出感性请求,以劝说他们改变信仰。在被对立信仰撕裂的社会或者被破坏性信仰污染的组织里,我们当然应该进行这样的尝试。只要我们不去为我们雇用的人或者受到我们影响的人洗脑,服务于正确目标的布道就可能成为一种有价值的工作。

如何应用于现实

如果你想改变周围人的负面行为,应该发现和质疑这些行为背后的信仰。

确立和赞美积极的共同信仰,以巩固团体和组织。

当心……

将一些人隔离并且控制他们听到的竞争性真相的洗脑者。

试图通过压力迫使人们服从并改变信仰的团体。

试图说服你相信对圣书的危险或极端解读的误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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