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Chapten Eighteen
迷姆

寒冰婚约  作者:克丽丝黛尔·达博丝

奥菲丽的耳朵挂在银器柜上,静默了许久。显然,红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她把镜子放在床上。它太沉了,压得她手腕疼。

开心果脸上挂着顽皮的微笑,问奥菲丽:“所以呢,小仔?您听到了什么?”

奥菲丽轻声回答:“事情有变化了。”

“变化?什么变化?”

“现在我也不知道。”

奥菲丽有个不好的预感。托恩和伯赫尼尔德绝对不会把她单独留在宅邸。他们可没这么信任她。那么,他们会怎样安置她呢?

“小仔!小仔!快来看!”

开心果在窗户旁边欢腾雀跃,辫子在肩膀上跳舞。奥菲丽在眼镜后面眨眨眼皮,她被阳光晃到了眼睛。一轮金灿灿的太阳正破开云层,射下万把金箭。天空变蓝了,花园像火焰一样红彤彤的,刺痛了人们早已适应了灰暗的眼睛。奥菲丽推测,现在伯赫尼尔德应该不再生她的气了。

有人敲门。奥菲丽赶紧把小镜子藏在枕头底下,然后示意开心果开门。

是托恩。他直冲冲闯进来,把开心果推了出去,关上了门。他看见奥菲丽坐在扶手椅里,围巾放在膝盖上,手中捧了本书。她不太会演戏。为了不故作惊讶,她只是抬头快速瞥了一眼托恩立在眼前的高挑身影,开口说:“天气变了。”

托恩在窗前站定,手背在身后,像画架一样僵直。日光让他的侧影比以往更加瘦削苍白。

他从唇边挤出两句话:“我们刚刚接待了一个令人不快的访客。事实上,情况不能更糟了。”

奥菲丽很惊讶,托恩怎么突然变蓝了,她接着就明白了,其实是她自己的眼镜变蓝了。蓝色是忧惧的颜色。

“愿闻其详。”

“您今晚就走。”

他的语气急促而跳跃。奥菲丽本以为他正望着窗外,事实却完全不是这样。在那条刻着伤疤的眉毛下,他的灰眼珠因为气愤而呆滞,他已经愤怒到说不出话来了,这一腔愤怒从他的身上辐射出来,像千万根针一样扎进了奥菲丽的额头里。把自己的神经强加到别人的脑袋里,这还真是他们家族的怪癖呢!

她问:“去哪儿?”

“去一个叫阿尔奇巴德的秃鹫窝里。他是我们的大使,也是法鲁克的左膀右臂。您会陪伴我姑母在那里直到孕期结束。”

奥菲丽坐在椅子上,感到身下的靠枕、垫子和弹簧都陷了下去。如果阿尔奇巴德看到自己,一定会在所有人面前出卖她。

她结结巴巴地问:“但,这是为什么?我难道不是该躲起来吗?”

托恩像是被这些光线袭扰了,厌烦地一把拉上窗帘。

“我们别无选择。您和您的监护人会混在我们的仆从里。”

奥菲丽凝视着壁炉里噼噼啪啪的火光。就算她化装成仆人,阿尔奇巴德还是能认出她并戳穿她的伪装。他在一个化装舞会上都能立刻注意到她,观察力何其惊人。

她合上书,对他说:“我不愿意。先生,我们可不是您随意摆弄的棋子。我想和姨妈留在宅邸。”

托恩朝她投去一个不客气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奥菲丽还以为他会发怒,然后在自己身上动爪子。但他仅仅是不耐烦地发出重重的鼻息声。

“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把您的拒绝当儿戏。所以,与其强迫您,不如劝服您,我没说错吧?”

奥菲丽挑了挑眉毛,这些话着实出其不意。托恩抓起一把椅子,坐在了奥菲丽扶手椅的旁边,身上的关节凑合着收起了那双过长的腿。他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用拳头托着下巴,金属般的眼睛穿透了奥菲丽的眼镜。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我不是个多话的人。我历来认为说话是浪费时间。但是,我希望您能注意到,我正在努力地改变本性。”

奥菲丽神经质地用手指敲着书皮。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用那干硬的口音继续说:“您也不是个话痨。如果您的缄默一开始让我感到轻松,那么现在它已经让我觉得不舒服了。我当然并不指望您能感到幸福,但内心深处,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您是怎么看我的。”

托恩沉默了,好像在等待答复,但奥菲丽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本来还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应对任何情况了,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段表白。她对他的看法?他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他甚至都不信任她。

托恩若有所思地把目光落在了奥菲丽的围巾上。围巾卷成球,正窝在姑娘的两个膝盖之间。

“您那天说得对。我没有花足够的时间来了解您,也没有给您机会来了解我。我向来没有妥协的习惯,但是……我承认我当初本应该用另一种态度来对待您。”

他突然收住话锋,抬起眼睛望向奥菲丽。奥菲丽尴尬极了,她发现自己在流鼻血。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含混不清地说:“大概是壁炉太热了。”

奥菲丽把脸俯向手帕。托恩耐心地等着。他坐在那里,像一位庄严呆板的僧侣。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总能让自己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刻变得滑稽可笑。

托恩扫了一眼怀表,嘟囔说:“没关系了。不管怎么说,我不太擅长这种事。我们没时间了。”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更正式的语气说:“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阿尔奇巴德会在他的庄园——月光堡接待我姑母,好让我腾出时间补上落下的工作。至少,这是官方的版本。我担心这个害虫背地里在鼓捣些别的东西。”

奥菲丽的鼻子还埋在手帕里,但她坚持自己的主张:“既然如此,我留在这里难道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吗?”

“不是。您只要待在我姑母身边,哪怕是在狼窝里,都比您独自一人在宅邸里更安全。芙蕾雅知道您在这里。相信我,她对您可不是只有好意。这整座宅邸的仆役加起来也保护不了您。”

奥菲丽不得不承认她之前没想到这一点。如果非要在阿尔奇巴德和芙蕾雅之间作选择,她也宁愿选阿尔奇巴德。

她不乏苦涩地问他:“我全部的人生就是这样而已了吗?在您姑母的庇护下过日子?”

托恩拿起怀表,盯着刻度盘看了良久。在这一阵静默中,奥菲丽默数了许多的“嘀嗒嘀嗒”声。

“我不是一个时间充裕,能恰当看护您的人。”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银质备忘簿,用铅笔写了一行字。

“这是总管府的地址。记住它。如果您遇到了什么困难,如果您需要帮助,可以悄悄来见我。”

奥菲丽凝视着这张小小的纸条。这个举动虽然充满善意,却解决不了她眼下的困难。

“如果未来的几个月我都得在阿尔奇巴德那里度过,他会不会对我产生怀疑呢?”

托恩的眼睛眯成两条细线:“他应该不会怀疑。不过,不要相信他那傻乎乎的笑容,他是个危险的人。如果他知道您是谁,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您失去贞操,仅仅是为了感受羞辱我的快乐。所以,您要特别小心地控制您的物灵力。”

奥菲丽把自己的一大捧头发撩到肩膀后面。此时此刻,她为了不露馅而费尽心力。

托恩一字一顿地继续说:“您不仅仅得在阿尔奇巴德面前保持绝对的警惕,您还要小心他们的整个家族,这帮人是相互连接的,一个人能看见的,所有人都能看见。人们管他们叫‘网族’。您可以靠他们额头上的标记认出他们。”

阿尔奇巴德对她讲的最后几句话像一股电流一样流过她的脑际——“也告诉您的表妹,不要对有这个标记的人胡说八道。有一天,这可能会害了自己。”

这么说,那一晚,阿尔奇巴德整个家族的人都见证了他们的相遇?所以,现在他们所有人都能认出她这张脸了吗?

奥菲丽感觉被逼到墙根了。她不能再对托恩和伯赫尼尔德说谎了。她得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

她用非常小的声音哼着:“听着……”

托恩完全错解了她的局促。他用更庄重的声音说:“您一定认为我把您扔进狮子洞,内心满不在乎。也许我不善表达,但您的安危确确实实是我十分忧虑的事。如果谁敢背着我对您有一丁点儿冒犯,他必将付出昂贵的代价。”

托恩在一声金属的叮当声中合上怀表壳,一阵风似的逃得无影无踪,正如他来时那样。现在,屋子里只剩下奥菲丽独自面对自己的内疚了。

她敲了几次房门,要求见伯赫尼尔德,虽然她反复说这很重要,却没人来帮她。

开心果在微开的门缝间跟她解释说:“夫人非常非常非常忙。耐心一点儿,小仔。我很快就来给您开门。我得走了!”她的声音渐渐远去,宛如从远处飘来的铃铛声。

两个小时后,她终于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了。但是这次,她又失望了,来人是萝丝琳姨妈。他们把她忘在阅读室了,现在才让她上来。

姨妈的脸都气青了。她大叫起来:“真是忍无可忍!这帮人把我们当小偷一样不停地关起来!还有,发生了什么事吗?下面到处都是行李!宅邸要搬空了吗?”

奥菲丽把托恩的话转述给萝丝琳姨妈,但这让她更加气急败坏。

“怎么着?这个蛮汉刚才单独跟你在一起,没人陪你吗?他没欺负你吧?还有,去别的地方扮演仆人,这算什么?还有那个阿尔奇什么德,他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奥菲丽很想跟萝丝琳姨妈多说点儿真心话,但她很快就记起她不是一位合适的聆听者。只是为了让姨妈明白托恩和伯赫尼尔德对她的期待,她就已经费尽心力了。

奥菲丽和姨妈谈了很久,把话重复了很多遍之后,终于坐回了扶手椅里。姨妈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在剩下的大半天时间里,她们一直听着足以把宅邸搅翻天的战斗总动员,伯赫尼尔德那高亢、清晰的声音响彻全楼的走廊。仆人们在她的指挥下准备行李,取出连衣裙,熨烫半身裙。

窗外,太阳渐渐落下。奥菲丽收起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她想来想去,还是对自己没有立刻把实情告诉托恩感到内疚。现在,无论她怎么做都太晚了。

她在脑子里默默地推导着现在的情形:“总结一下。龙族想除掉我,因为我要嫁给他们的私生子。幻族想我死,因为我要嫁给一个龙族。阿尔奇巴德想把我搞上床,因为他觉得有趣。通过他,我还对全体网族撒了谎。我唯一的同盟是伯赫尼尔德和托恩,但我还是成功地惹毛了一个,如今另一个离这一步也不远了。”

奥菲丽把头深深地埋进裙子里。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太复杂了,她开始怀念自己原来的生活,乡愁让她柔肠寸断。

当房间的门终于被打开时,她打了一个激灵。

管家宣布说:“夫人想跟小姐面谈。请小姐随我来。”

奥菲丽跟着他走到大客厅。大客厅的地毯上堆满了帽子盒。

“我亲爱的孩子,我迫不及待想要跟您谈谈呢!”

伯赫尼尔德像星星一样光芒四射。她从头到脚都涂了粉,浑身散发着浓烈的卷发器的味道。她身上只穿了束身衣和白衬裙,毫无羞耻地招摇过市。

奥菲丽吸了一口气,说:“我也是,夫人。”

“不,别叫夫人了,叫我‘姑母’。您要是愿意的话,叫我‘妈妈’也行!从现在起,您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

伯赫尼尔德优雅地转了转身,朝奥菲丽露出她凹凸有致的完美侧身。

“您觉得我胖吗?”

奥菲丽惊讶极了,结结巴巴地说:“胖?我的老天,不!但……”

伯赫尼尔德动作夸张地把她拥入怀中,沾了她一身的粉。

“我的孩子,我对我之前的幼稚态度很自责。我就像个少不更事的少女一样怨恨您。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伯赫尼尔德的眼睛熠熠生辉,面颊因为开心而绯红。整个人就像个恋爱中的小女人!法鲁克为她担心了,为此她扬扬得意。

“我想托恩已经告诉你事情的经过了。我认为阿尔奇巴德的提议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机会。”

伯赫尼尔德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台上的三面镜子从不同的角度映射出她的美丽面孔。她捏了几下香水气囊,朝短上衣喷了喷。奥菲丽打起了喷嚏。

伯赫尼尔德用更严肃的表情说:“瞧瞧您!我就觉得咱们之前的日子根本就不算是日子。话说回来,朝臣和其他人就这么断了联系也是危险的。说实话,对我侄子而言,稍微离您远点儿也不是坏事。”

伯赫尼尔德的嘴角有一丝讽刺,也有一种模糊的不安。她朝镜中在自己身后垂手侍立的奥菲丽微微一笑。

“自从他把您从您的家人那里带回来,这个孩子就变软了。我觉得他对您宽容得超乎寻常。这根本不像他。我以前还向您夸耀说自己独占着他的心。现在我得承认我有些嫉妒了!”

奥菲丽基本没在听她说话。她专心致志地思索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那句“夫人,我已经见过阿尔奇巴德先生了”。

“夫人,我……”

伯赫尼尔德打断她:“过去的就过去了!重要的是将来。我终于能把宫廷里那些诡谲的奥妙传授给您了。”

“等等,夫人,我……”

伯赫尼尔德又补充说:“因为您,我亲爱的奥菲丽,您将会成为我的亲随。”她随即喊了一声:“妈妈!”

伯赫尼尔德打了个漂亮的响指。祖母慢慢地走上前来。她那乌龟似的微笑把脸上下一切两半。她把一个散发着浓烈樟脑味的小箱子展示给奥菲丽看。箱子里面放着一条叠好的、样子有点奇怪的黑色长裙。

伯赫尼尔德点了一根香烟,命令她说:“脱下衣服!”

“听着……”奥菲丽坚持着,“我已经…….”

“妈妈,帮帮她,这个孩子有点儿过于害羞了。”

祖母用轻柔的动作解开了奥菲丽裙子上的搭扣。裙子直接落到了脚下。奥菲丽打着寒战,用双臂抱住胸部。她身上只剩下背上的一层棉纱了。如果托恩现在进到客厅,一定会觉得她滑稽可笑。

祖母说:“我的小姑娘,穿上这个。”

她把小箱子里的黑裙子递给她。随着她卷开饰有银边的厚重丝绒,奥菲丽越来越不知所措了,因为她发现这不是一件女人的衣服。

“这是件用人的制服?”

“他们随后会给您衬衣和裤子,先穿上看看。”

奥菲丽把头套进制服狭窄的领口里。衣服整个落在了她的身上,盖到了大腿。伯赫尼尔德吐出一口烟,露出满意的微笑。

“从今夜起,您叫迷姆[迷姆(Mime),有默剧中的哑角的意思。]。”

奥菲丽震惊地望着从梳妆台上的三面镜子里投出来的陌生影像。一个头发乌黑、有着杏仁色眼睛和寻常面孔的小个子男人正朝奥菲丽映射出她自己的惊讶。

“这是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

与此同时,小个子男人也动了动嘴唇,和她的节奏一模一样。

伯赫尼尔德回答她说:“高效的化装。现在唯一的不足,就是您的声音和……口音了。不过,既然您是个哑巴,这又有什么打紧?!”

奥菲丽看见镜中的年轻人睁大了眼睛。她用手摸摸眼镜,好确认它还在那里,因为她已经看不到它了。镜像和她动作同步,也在空空如也的脸上比画着什么。

伯赫尼尔德揶揄地说:“您以后得避免这种习惯性的小动作。那么,感觉怎么样?长成这副模样,试问谁还会对您感兴趣!”

奥菲丽默默地点点头,她的问题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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