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14诡计策划师 作者:片冈翔 |
||||
“这结尾不知为什么,总让人感觉不太舒畅啊。”天亮前,风和豺一同离开场馆,在荒野上边走边说。 “现实和小说终究是不同的。”混杂着咖啡香气的气息,从豺的嘴中飘出。 看着那股白色气息,风才意识到外面的寒冷。然而,她的心情沉重得连那份寒冷都迅速置之脑后了。 “自己熟识的人是凶手,实在让人难过。我还想,要是忽然冒出一个像天狗馆事件中的我一样的陌生人,而那个陌生人才是凶手的话……” “现实比小说更为残酷啊。” “是啊,感觉心里仿佛还蒙着一层雾霭一样。这要是小说的话,我应该会像奥入濑龙青一样爽快地解决案件,之后和豺先生组队挑战下一个困难案件吧。” “为什么我还得和你组队啊?饶了我吧。” 豺小口喝着罐装咖啡,朝着悬崖走去。 “也是哦。” 风跟在他身后,表情悲愁地眺望着海面。 她的眼镜因呼吸而起了一层薄雾,眼前的世界也模糊了。 “但是侦探比赛是你获胜了。那番推理实在令人折服。原来我才是华生。”豺从口袋中拿出一条卷烟,咬掉前端。 “豺先生,你真的那么想?” “真的。虽然很不甘心,但不管怎么看都是我输了。” 豺心情愉快地点燃卷烟。这股略显刺鼻的香气真是有些久违了。 风看着卷烟前端的星火,停住脚步。“我还不那么认为。” “还?” “正确来说应该是,接下来才是我的胜利。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她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人。豺停住了动作。 风盯着他的双眼,摘下眼镜,说道:“真正的凶手是你,豺先生。” 缓缓升起的太阳,照亮了豺的脸。 “什么?” “豺先生,你今年三十三岁,对吧?” 对方轻笑一声。“我可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年龄。” “算一下就能知道了。因为豺先生在二十年前,作为初中一年级的选手赢了北海道的中学相扑大赛。” “那又如何?你说了凶手是羽贺。” “因为羽贺先生来问我,有没有什么他能帮忙的,所以我拜托他配合我演了一下。” “演?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被小魅子发现我已经找到凶手了,所以我想也许可以像奥入濑龙青那样宣布推理过程、指出凶手。而且,凶手遵守本格推理的规则,所以我想正面应战……”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将羽贺说成凶手?” “就算是凶手,豺先生也是救了我两次的恩人,所以我不想在大家面前让你难堪。而且,我想最后和你一对一地较量。” “有证据吗?” “有,有一大堆呢。” “说说看。” 风点了点头。 “羽贺先生是不可能将春磨先生推下去的。” “为什么?” “请回想一下。那时右田小姐在厨房,立刻就赶了上来,然后在快到三楼的时候摔倒了。她摔倒的地方是春磨先生房间的正前方。右田小姐也说了,她看见羽贺先生向现场赶去。也就是说,他并不是从春磨先生的房间出来的。” “也可能是右田上来之前,羽贺就离开春磨房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可能。因为春磨先生的叫喊声是在右田小姐摔倒之后才传出来的。凶手回到走廊,一定是在那之后。”风断定道。 豺默不作声。 “再说了,羽贺先生即使在府库里安装了监视器,也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最初的会议之后,春磨先生就去了柏林。豺先生你也说过吧,计划不可能有第三者知道。但是,如果凶手是豺先生的话就简单多了。我们的计划并没有暴露给他人,也没有替换假刀的必要,只要从一开始就将真刀放在床底下就好了。豺先生,虽然你给了春磨先生假剧本,给了白雪小姐真正的剧本,但是不是还有一份对我也保密的隐藏剧本呢?” 豺一言不发。 “隐藏剧本里的计划是,在春磨先生杀害白雪小姐后逃到阳台时将他推落海中。但是,由于我给白雪小姐的那本小说,计划被打乱,白雪小姐活了下来。因此,只有第二起事件——白雪小姐的死亡,作案手法粗糙。具体推理我之前已经说过了。” 豺一言不发。 “接着是第三起事件。虽然刚才没有人提出异议,但是春磨先生和白雪小姐接连被杀,夏妃小姐应该也颇为恐惧。在这种时候将她叫到阳台上然后进行杀害,我认为并不容易做到,更不用说凶手还是在无人目击的情况下完成了这起杀人。所以,最开始我怀疑的是广海先生或者琉夏。但如果是豺先生干的呢?你轻易就能办到,对吧?毕竟豺先生的房间就在夏妃小姐房间隔壁。” 此时豺开口了。“那又怎么样?虽说是隔壁,但你认为夏妃真会乖乖听我的话到阳台上吗?问话调查之后我们俩的对话你也听见了吧?那家伙可是对我抱有极大的敌意啊。” “是的,夏妃小姐很戒备豺先生呢。但是,那份戒备是个圈套。是豺先生你在操控她的行动。” “操控?” “是的。” 风斜眼看着大海,缓缓迈步向前走去。 “在我的推理中,豺先生是凶手,也就是Happy。那么,豺先生知道夏妃小姐偷税漏税的事,向白雪小姐提议以此为把柄进行敲诈也是豺先生的主意。然后,在白雪小姐被杀害后,豺先生说过要解开手机让夏妃小姐看看对吧?这也是为了将夏妃小姐逼入绝境,故意在她面前这么说的。那其实是让夏妃小姐去偷手机的圈套。你当时说会花费大量时间,这也是一个重点,因为立刻解锁手机的话就没意义了,但也不能被认为无法解锁。豺先生用了一种绝妙的说法,将白雪小姐的手机带到自己房间里。在解锁的途中,你来到厨房,吃了些零食,说着要重新调查地狱之间就离开了,对吧?其实,那是说给在客厅里的夏妃小姐听的,言外之意是‘趁现在就能偷出手机,删除偷税漏税的证据了哦’。夏妃小姐也知道豺先生房间窗户的锁坏掉了。豺先生,虽然你好像忘了这件事,是故意的吗?让广海先生喝下安眠药也是为了方便夏妃小姐偷手机。毕竟如果广海先生是清醒状态的话,她肯定会让广海先生去偷。总之,豺先生锁上房门,假装去了地狱之间,但事实上从自己房间藏到夏妃小姐房间的阳台上。毫不知情的夏妃小姐为了偷手机而来到阳台上的一瞬间便被击打头部。从阳台右端推下去的话,她便会落在栏杆内侧。豺先生下去,做好夏妃小姐是掉下来后头部落地的伪装工作之后,又去了地狱之间。在那之后,豺先生便远程引爆炸弹。关于凶手拥有炸弹这一点,如果凶手是豺先生的话,倒也能让人信服,对吧?” 豺一言不发地跟在风身后。 “人偶掉下去的时候,豺先生和红叶小姐在储物室里。那里有一扇很小的窗户。豺先生,你刚才自己也对红叶小姐说过,对吧?‘只是让绳子的钩子松开的话,在我没看见的角落也是能做到的。’” 豺继续沉默。 “然后是第四起事件,秋罗先生被害。虽然刚才没有人对我的推理发出疑问,但也是因为刚才在场的大家都是推理狂热爱好者啦。现实是不可能进展得那么顺利的吧。一般来讲不会觉得很可疑吗?假装上吊来抓住凶手什么的,秋罗先生真的会听信这种花言巧语吗?再说了,秋罗先生难道没怀疑过豺先生是凶手吗?我对此感到疑惑,于是想起来了,凶手打算一石二鸟。” 豺依然一言不发。 “秋罗先生的威士忌里被下了类毒药物质的事件,不仅让秋罗先生认定自己确实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也有让他认为某人是同一立场的伙伴的作用。由于豺先生阻止了秋罗先生喝酒,秋罗先生便误认为豺先生是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在他心中,豺先生就这么完全被排除杀人嫌疑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豺先生是伪装专家。正因如此,秋罗先生才会接受装死这种不可靠的提议。如果提出这个方案的是像我这样粗心大意的少女,他肯定会立刻拒绝吧。而且,在天花板上开一个小洞再将钓鱼线穿过去之类的,如果没有事先做好准备,就真成奇幻故事了。从这方面来看,如果凶手是豺先生的话,就可以在平安夜的前一天做好准备了吧,毕竟当时你光让我去干杂活了。”风吐出一口白气。 豺终于开口道:“就这些吗?” 风没有回答。 “的确,按照你的这些推理,我有作案的可能。但是你漏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春磨被推下去的时候,我可是一直和你待在一起的。你刚才也这样说过吧。” 豺轻轻一笑,风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的,这是最大的难题。不如说,我正是在这个问题上被骗到了,所以后面一直都很信任豺先生你。但是,我搞明白了。” “说说看。” “我在屋顶上发现的,并不只有鬼角上的划痕哦。我还发现屋顶角落的瓦片缺失了一部分,缺口正下方是白雪小姐房间的阳台。想起这件事后我便明白了。春磨先生也许并没有打算逃回自己房间的阳台,而是打算利用绳梯爬上屋顶。” “为什么要搞得那么麻烦?” “从最初开始说明吧。豺先生用无线通信器联系我说信号干扰器没电了之后,对春磨先生说‘在天线被破坏前在房间内待命’。于是我打开门闩,和你一起走向屋顶。豺先生让我在里面等着,自己将事先设置好的绳梯散开,使其垂向白雪小姐房间的阳台。然后豺先生通过无线通信器对春磨先生下指示,说天线已被破坏,让他前去杀害白雪小姐。在那之后,等春磨先生到白雪小姐房间的阳台时,豺先生又下了一个指示,让他利用这个绳梯,杀害白雪后逃往屋顶。” “就算真的下了那种指示,春磨为什么要遵循那么危险的逃脱方法?” “让我注意到这一点的是羽贺先生。他在那天晚上看见我在阳台上。那个位置,从隔壁房间的阳台能看得一清二楚吧。所以,豺先生只需要对春磨先生说‘夏妃小姐和广海先生在阳台上’。那二人的房间在紧邻春磨先生房间的右边,春磨先生一听就意识到不能回到自己房间的阳台了。而且,当时春磨先生在白雪小姐房间的阳台上,从那里看不见隔着一个房间的夏妃小姐房间的阳台。春磨先生正打算逃走,无法确认夏妃小姐是否真的身处阳台,所以才会遵从豺先生的指示,打算利用绳梯爬上屋顶。” 卷烟的烟袅袅升起。豺笑了。 “原来如此。就算是这样,我要怎么让他掉下去?听到叫喊声时,我和你在一起吧。” “是被我用来当安全绳的塑料链条。豺先生将牢固的绳梯垂下去后,用塑料链条将绳梯的上端绑在门把手上。豺先生,你告诉过我,那个塑料链条的承重是十千克,对吧?事实上,链条确实因为我的体重裂开了,但没有脆弱到会立刻裂开。如果春磨先生只是抓住绳梯,绳梯另一端被向上拉起的话倒是没问题,但他将全部体重都挂在上面的话就完全不行。链条断开,他垂直掉入海中,肯定会叫出声的。瓦片缺失一部分,是因为与链条发生了摩擦。而且,从我手上夺走板斧将门破坏的也是豺先生,因此应该能做到等春磨先生落入海中,绳梯也沉入海里后,再进入房间。” 豺立刻说:“绳梯会浮在海面上吧。” “那或许是铁链梯子。” “会发出巨响吧。” “也是哦。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在豺先生家里被绑起来过,用一种又黑又重的绳子。那是渔业上用来沉海的绳子对吧?如果是那种绳子从屋顶上垂下来,就算掉下去时碰到栏杆也不会发出多大的声音。为什么经营米店的豺先生家里,会有渔业上使用的绳子呢?” 被逼问到如此地步,豺仍然没被牵着走。 “答案是,因为我家也从事渔业。我当时为什么要去破坏天线?是因为你把备用的干扰器放在船上一起炸掉了哦。就算我能操控夏妃和春磨,但可操控不了脱离常识的你。” “是吗?”风立刻反驳道,“备用干扰器,真的在我的背包里吗?” 豺停下脚步。风也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 “是不是正相反呢?难道不是知道我将背包放在船上一起炸掉之后,你才谎称准备了备用干扰器吗?本来就挺不可思议的,准备周到的豺先生,居然会忘记给干扰器充满电。不仅如此,小船上的电热睡袋也是一样。豺先生故意让电热睡袋没电,将我引到馆里。当时以为藏在椅子背后的我是老鼠也是谎话对吧?豺先生从一开始就计划利用我,才搞得像发生意外一般将我的存在暴露给所有人。让我打开地狱之间的门闩、春磨先生掉落时和我待在一起,都是为了制造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豺一言不发,抽卷烟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还有,虽然已经有不少证据,但就算单纯从作案可行性上来看,能完成所有事件的也只有豺先生。关于这个,也需要我从最初开始说明吗?” “证据呢?” “如果沉入大海的黑绳是原本在豺先生家米仓里的黑绳的话,上面应该有我的指纹,因为我当时用那个绳子将炸弹一圈一圈缠了起来。” “就算如此,那个应该是难以沾上指纹的材料吧。” “那样的话,请给我看看你的电脑。能解除白雪小姐手机密码锁定的病毒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吧。” “因为失败了所以我立刻删除了。保存病毒是很危险的。” “那就请把干扰器拿出来吧。其实没电了也是谎话吧,是不是只是关闭电源了呢?现在立刻拿出干扰器,打开电源试试。” 豺闭口不言,紧紧盯着风的脸。 “豺先生,请放弃吧。如果是本格推理的话,现在该到坦白的环节了。” 风也盯着豺的脸,眼神坚定。 “豺先生一直坚守着本格推理的规则,对吧?酸橙是夏妃小姐使用过的,钓鱼线也就在储物室里,要是想处理掉的话应该轻易就能做到。故意告诉我塑料链条的承重,也是在遵守本格推理的规矩吧?埋下的伏笔十分精彩。而且……” 风渐渐激动起来。 不知不觉间,一字一句变得铿锵有力。 “将armer idemura(阿尔玛·出村)打乱重组,就是I am a murderer(我是凶手)。这不是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是凶手这件事公之于众了吗?” 看着风的眼神一瞬,豺错开了视线。 他轻轻一笑,说道:“精彩。” 风沉默地吐出白气。 “什么时候发现的?” “也说不上是发现吧,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覆盆子。” “覆盆子?” “嗯。我从屋顶上差点儿掉下去,豺先生来救我的时候,我从你身上闻到了一股酸甜的气味。虽然可能是因为晚饭时吃了覆盆子果酱,但我还是感到有些奇怪。豺先生身上居然会有好闻的气味……” “瞧不起谁呢?” “不是啦。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注意到,豺先生一直没有抽卷烟。” 风垂眼看着豺手上的卷烟。 “那个卷烟的气味特别强烈,所以就算短时间没抽也应该会有气味残留。我失去视力的时候嗅觉增强了,对吧?但是完全没闻到卷烟的气味。所以我想,你应该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抽了,就有些在意。毕竟,豺先生可是穿着熊的玩偶服时都会抽烟的重度尼古丁成瘾嘛。于是我忽然想到,如果豺先生是真正的凶手的话,或许就会放弃抽烟。鬼之间和地狱之间都是密闭空间,如果在那里留下卷烟的气味一定会被我发现,所以……” 豺插话道:“警戒你的嗅觉反而起了反作用是吧……” 他松手将卷烟扔到地上,用脚踩了个粉碎。 “服了。是我输了。” 即便听到他这么说,风还是高兴不起来。 “能听我说完吗?” 风将卷烟的碎屑仔细地捡了起来,塞进豺喝空的咖啡罐里。 豺点燃第二根卷烟,说:“我在纳沙布长大。养母在我三岁时去世,所以我对她毫无印象。我从父亲那里得知自己是养子,但父亲也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十年前他去世了,在那之后我便靠开米店维生。从我记事时起,书架上就摆满了凤亚我叉的书。和你一样,我也对那些书极其着迷,凭兴趣创作了一些剧本杀。几年前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想认真地找找我那一直想见的亲生父母。” 风全神贯注地听着豺的话。 “我想着也许会有线索,就翻找父亲的遗物,在仓库深处找到一本破旧的存折。那里面记录了到我二十二岁为止,按月汇入的高额抚养费。我十分震惊,因为汇款人是凤亚我叉。虽然那家伙早就死了,但我还是着手调查。接着,我得知他好女色,多次结婚又离婚,便意识到我是那家伙的私生子。再深入调查,我就发现了仿佛追随着那家伙的步伐一般自杀的助手的存在。我觉得好像有些蹊跷,便开始调查四兄妹。于是,五年前,春磨的妻子因为癌症快要去世时,调查陷入僵局的我直接去疗养院问她了。弥生小姐流着泪将真相告诉了我,说我一定就是三八子的孩子,然后,将我母亲被迫当亚我叉的影子写手的事……” 无言以对。全都和风的预想一致,却比想象中更让人痛心。 “母亲在和亚我叉外遇的关系中不小心怀上了我,据说被强烈要求堕胎,但她拒绝了。她第一次反抗亚我叉的命令,辞去工作,说从此要与那家伙断绝关系,独自生活下去。当然了,亚我叉是不会容许那种事情发生的。当时奥入濑龙青系列的第四部刚出版,评价和销量都正值最佳状态。于是,亚我叉好像提议说,要是我母亲想生下孩子的话,就将那个孩子送给其他人当养子,从此她继续为他写小说,等系列写出十部之后,可以让她辞职。他还与她约定,到了那时会将财产的一半分给她。母亲并无亲属,可能也没有能孤身一人养育我的信心吧。她和亚我叉定下约定,将我送了出去。据说,她从那之后便拼命创作奥入濑龙青系列。但亚我叉的监修十分严格,完成一部作品需要耗费两年以上的时间。结果,到亚我叉死去为止,她不间断地写了整整十七年。” 多么残酷的故事啊。仅仅是听着都感觉胸口闷闷的。 “亚我叉是如恶鬼一般残忍的人,却唯独遵守了和我母亲定下的这个约定,遗书里写着将遗产的一半分给我的母亲。母亲终于从痛苦中解脱,据说打算将我接回身边。她继承了巨额遗产,眼看着终于能将幸福抓在手中时,却被那四兄妹杀害了,而且还是用那种与本格推理正相反的愚蠢方法……” 豺看向风的眼神中带有控诉的意味。 “你知道我有多悔恨吗?知道这件事后,我就决心要复仇。我要发挥从母亲身上继承而来的才能,将与我血脉相通的四兄妹抹杀,再将其打造为本格推理。” 风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连点头都做不到。 “我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代价,对四兄妹进行了彻底调查,于是各种暴行接连浮出水面。春磨明知道那不是亚我叉的灵感,却还是使用着我母亲想出的诡计写小说。夏妃逃税巨款。秋罗长年外遇。白雪养着众多恋人,卖掉矿山、用光钱款后,被钱所困。于是我想,也许能利用这一点。” 豺停了下来。 风终于开口:“所以,你向白雪提议,敲诈夏妃小姐和秋罗先生——” “不是。” “欸?” 风抬眼看去。 “敲诈恐吓夏妃和秋罗是我的单独行动,只是为了让他们认为白雪是幕后黑手,才使用了Happy这个名字。” “也就是说,白雪小姐其实并没有打算敲诈勒索?” “她不会干这种麻烦事。首先,如果幕后黑手是白雪,你觉得她会用Happy这种显而易见的名字吗?” “确实……啊,我没注意到这个。” “我和白雪有所接触的,只有小说那件事。因为是用亚我叉留下的诡计写出的小说,我便问她要不要署名成为作者。说要给她版税的百分之七十,她可就立刻开心上钩了。然后,这惹怒了春磨。”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算向春磨先生复仇?” “目标并不只有春磨,而是为了自身利益杀害我母亲的所有人。他们应该不抵触杀人,所以我期待着只要设下多个圈套,可能会有人主动动手。仅仅引发三个纠纷,春磨就行动了,这倒算我走运。” “而且,还刚好是从亡灵馆找到的亚我叉老师的诡计,对吧?话说回来,豺先生是怎么知道那个诡计的内容的?” “笨蛋。”豺笑道,“那是我想出来的诡计啦。” “欸?” “模仿亚我叉的笔迹简直小菜一碟。我在使用泰格的名义进行线上内部参观之前,先潜入亡灵馆,将笔记放了进去而已。” “不得了啊。豺先生你真的不得了啊。” “你未免太小瞧我了。然后,我在那时收到了邮件,问我能不能帮忙想一个诡计。那是鱼住发来的。” “啊,所以才……” “最开始,其实只是普通的剧本杀委托。但是,估计是看了我提出的诡计方案之后,鱼住觉得可行,便突然向我提出他想进行真正的杀人。一开始我是拒绝的。我不想引发多余的犯罪事件,而且失败的风险很大。但那家伙很真切地讲述了自己的想法,恳求我,说自己最爱的女性被推下站台惨遭杀害,希望能用本格推理的方式实现复仇。当时我想,和我完全一样啊。” “等一下,所以那是诡计策划师的第一份工作吗?” “果然还是没懂啊。你到底是天才还是蠢货……要是剧本杀也就算了,和真正的杀人相关的工作怎么可能真的成立啊?杀人就像婚礼一样的说法,连我都觉得是牵强的谎话,但你还真相信了。” “我的天哪……” 风抱住头。 “帮助鱼住复仇的话,也能当作我的复仇的预演。而且,由于地点是天狗馆,所以也想预测看看凤家人的思考方式会不会和他们相似。” “欸,等、等一下。”风慌张地问道,“因为有我在,豺先生的存在才被曝光的,对吧?” “有没有你都无所谓。就算鱼住的计划成功了,我也打算将那张卡片留在现场。毕竟那张卡片是否被发现,对鱼住的完美犯罪毫无影响。” “卡片?” “不是给你了吗?写着‘我会将那起事件,打造成本格推理’的那张。” “欸,那个是故意留下的吗?!” “所以说你真的太小瞧人了。我怎么可能会犯那种低级错误呢?” 风仰头望天。 “哇……不甘心……” “为了获取彻底的信任,最理想的发展是四兄妹中有人主动接触我,所以我特意使用与‘鵺’相关的四个名字,好让凤家的人能注意到。结果,这个计划完美成功,春磨向我发来邮件,说想委托工作。” “真的像奇迹一样……” “是啊,就是奇迹。我还想过,可能是神和母亲帮了我一把呢。不过当然了,就算没能发生奇迹,我也准备了第二、第三方案。要是没有人主动接触我,那我主动接触他们就行了。我还做了最坏的打算,不再作为诡计策划师,而是换一个身份潜入。” “啊……” “但是那些计划都没必要了。春磨主动找到我,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连我都觉得这是完美的剧本,但是……” 豺停了下来,看向风。 “你的出现,扰乱了一切。春磨和我联系时你刚好在场,还识破了我身处何地,直接跑到我家去。” 风毫不畏惧地反问道:“但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豺先生当时会让我帮忙呢?” “你的到来让我打从心底感到震惊,但同时觉得这是个机会。我当时说过‘有个非常适合你的工作’,对吧?” “对,是从凤凰馆的金库里偷出房产证,没错吧?但是,我说了自己是奥入濑龙青转世嘛,还成功找到了豺先生的位置,当时也算是作为名侦探崭露头角了吧?觉得让那样的我参与计划也无妨吗?我认为,就算不冒那么大的风险,豺先生应该也能做出伪造的房产证。” “别太自大了。我完全没觉得你是什么危险人物。” “啊?” “能揭露鱼住的作案手法,只是因为你刚好用手机拍到了而已。你本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个粗心大意的大笨蛋。我不知道你有多大能耐,但是把你关进米仓,假装引爆炸弹之后,你立刻就放弃了,还悠闲地读起了小说。就算加上找到我家这件功绩,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我从没觉得你居然真的有能与龙青媲美的才能。” “原来如此!”风喊道。 “说的就是你现在这样……”豺忍不住说道,“而且偷房产证只是个幌子,我真正想偷的是其他东西。弥生小姐说过,母亲的笔记应该在凤凰馆的金库里。” 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从外套的内侧口袋中拿出一本老旧的笔记。风接过笔记,将其翻开,里面全部都是小说的创作灵感。 “亚我叉的诡计笔记只是从这里摘录了一些能用的点子。这本笔记是我母亲创作了全部小说的证据,所以我一定要弄到手,绝对不能失败。我利用你,就是为了把它偷出来。” 笔记中的字迹与凤亚我叉潇洒的字迹截然不同。毫无缝隙地挤在一起的每一个文字,都透露出三八子小姐奋力写作的心血。风感受不到丝毫构思小说的愉悦,笔记传达出的只有焦躁和苦恼。 风翻开最后一页,发现里面夹着一张褪色的胶片照片,画面中是在凤凰馆府库中写作的三八子小姐。 豺沉默不语,双眼深处藏有如深渊般的黑影。 其实比起证据,他更想亲眼看看三八子小姐的面庞吧。 豺先生,有多想见见妈妈啊。 风一想到这儿,就觉得苦闷。 她将笔记还给豺,对方却没有接过笔记,而是说道:“还有其他理由。听了你那打算让白雪装死的莽撞计划,我突然有了主意。只要装成白雪的恋人,就能轻易进入凤家了吧。” “但是,像鱼住先生的事件一样,从外部悄悄实施计划更为可靠吧?” “最初我确实是那么打算的。但是啊,亲眼看见出现在天狗馆中的你时,我意识到,那样就不是本格推理了。” “谜底其实是有个不为人知的凶手藏了起来,推理难度未免太高了点儿。豺先生始终还是对这一点很有讲究啊。” “我意识到,只有不使用卑劣手段的复仇才有意义。然后,为了创造不在场证明,我将你卷入事件中。” “真是贯彻始终啊……” 风从心底感到敬佩。 “还有一个让你帮忙的理由。” “是什么?”风问道。 豺低声说:“因为,你说自己是奥入濑龙青转世啊。” 风没能回应。 微风吹拂,发丝轻飘。豺的头发也微微摇动着。 “小说人物的转世,真是愚蠢的想法。但是,我很高兴。母亲创造出的奥入濑龙青居然被如此热爱着,仿佛真的在这个世界中存在过一般,让我感到很高兴。” 豺的双眼看上去有些湿润。 “我也想和你一决胜负。结果却是这副丑态。” 他轻笑一声,抽起了卷烟。烟犹如融化在空中一般随风飘散。 虽然豺坦率地承认是自己输了,但风丝毫高兴不起来。而且她还有一些不解之处。 “要是我没能识破诡计,豺先生打算怎么办呢?应该不会像鱼住先生一样找人顶罪吧?” “因为秋罗写下遗书后自杀,母亲是被四兄妹杀害的事实也会被公开,对吧?但是,没有人——甚至连警察都无法找出真凶。我打算在真实身份被识破之前远走高飞,写一份告发文件,将亚我叉的小说是我母亲写的这件事告知世界,还会在文件内写下‘她的孩子用完美犯罪进行了复仇’。” “那种结尾……作为本格推理的话可是无法被接受的。”风说道。 豺则轻声回复:“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合理的。无法被接受的事太多了。” 罕见的、并不有力的话语,或许饱含着对三八子小姐的思念吧。风一时愣住。 她与豺一同眺望了一会儿大海后,说道:“那么,走吧。” “去哪儿?” “离开小岛,去自首。把小船的钥匙放进我的背包里也是谎话,对吧?其实是你自己拿着的吧?” “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什么意思?” “正确答案是,我没有钥匙。扔掉了,和阿尔玛的假发一起扔进海里了。” “欸,为什么啊?” “要让我说几遍?都说了是为了制造真正的暴风雪山庄模式,和你光明正大地一决胜负。” “这样啊……那就只能等救援人员和警察来了。”风失望地耷下肩膀。 豺冷笑道:“你果然是个笨蛋。有什么策略吗?” “策略?” “你真的觉得我会就这么等着被抓吗?我是故意和你搞好关系的。多亏了你没在所有人面前说出真相,还满不在乎地在这里和我对峙。我告诉过你达成完美犯罪的方法吧?我现在就能轻易杀了你。只要把你从这里推下去,这场复仇戏码就能变成完美犯罪。” 豺表情大变,是风从未见过的眼神。 凶恶又纯粹,正如豺狼一般。 风毫不回避视线,说道:“不,不行啊。没那么简单。” “哪里不简单?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会让你活下去吗?” 豺向她逼近,但风毫不动摇。 “是的。因为豺先生,你在和我玩捉鬼游戏的时候拿的是鬼面具嘛。” “那又如何?” “旁边明明就是板斧。再怎么是完美主义者,陷入那种危急时刻,一般肯定会选择板斧吧?那样就能直接杀了我了事啊。豺先生却拿了面具。” “用板斧杀了你的话,血会溅得到处都是,而且你大喊大叫引来其他人的话我就完了。连这种事都想不通吗?” “那为什么不选金太郎的面具,而拿了鬼面具呢?豺先生果然还是心存善念,做不到杀掉其他人的。” “想太多了,只是鬼角方便拿而已。” “话说回来,豺先生还救了我对吧?而且救了两次。” “是啊。要是在天狗馆的时候没有阻止鱼住,要是你从屋顶掉下去的时候没有出手,我现在就会在这里独自举杯庆祝。那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正因如此,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豺又向风逼近一步。她身后就是悬崖峭壁。 但风毫不惧怕地说道:“是谎话哦。那可不是什么一时鬼迷心窍。” “什么……” “鬼迷心窍的,是这场复仇!救了我的命的豺先生,才是真正的豺先生!”风反而向豺逼近一步,目光炽热地宣告着。 豺一言不发。 他俯身紧紧盯着风,微笑着说:“这是第三次了吧。” “不,只有两次哦。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我吧?”风答道。 豺一脸不甘地看向大海。 太阳逐渐升起。 宣告天明的阳光穿透清澈的空气。 两人盯着闪闪发光的水面看了一会儿。 “啊……真漂亮。但果然还是好冷。差不多该走了吧。” 豺点点头,风转身往回走。 听见身后沙沙作响,她转头,发现豺站在悬崖边上。 “等、等一下!你在干什么?” “我也明白自己做出的事有多沉重。不管能否完成完美犯罪,我都早已决定,等一切结束就去母亲身边。有你在的话,也没必要写告发文件了。” 那副表情与刚才的威胁不同。 目光十分清澈。 看得见里面包含着的认真。 风毫不犹豫地向他走近。 “豺先生,即使憎恶罪恶、憎恶他人,也不要憎恶生命。” “奶奶说的话吗?那也是蠢话啊。”豺恶狠狠地说道。 “才不是。” “是吗?但我可并没有遵从这个忠告,杀死了秋罗。我憎恶罪恶、憎恶他人、憎恶生命,杀死了那四个人。” “是的。所以我憎恶这份罪恶,也憎恶你。但是,我并不想要憎恶你的生命。豺先生也是这样。憎恶他人、憎恶自己都无妨,但是不能憎恶自己的生命哦。”风双眼湿润,用尽全力劝阻着。 “你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所以才说得出这种话。” “也有正因为是陌生人所以才说得出的话。” “谁管你啊。我自己的命就随我处置吧。” 豺朝悬崖走近一步。 “不是的。” 风也跟近一步。 “啊?” “豺先生的生命并不是豺先生的东西。” 眼泪从风眼中流出。 豺闭口不言。 “明明是三八子小姐孕育出的非常非常珍贵的生命啊。” 豺紧紧盯着双眼通红的风。 “你觉得你这样做,三八子小姐会高兴吗?” 豺移开视线,背对着风。“真是俗套的说辞啊……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三八子小姐的心情。” “别再多管闲事了。你给我适可而止!” “做不到!” 风抓住豺的手臂,冻僵的手指紧紧掐着肌肉。豺试图甩开,但风不松手。 “有一件刚刚忘记说了的事。” 豺微微回头。 “三八子小姐在《亡灵馆杀人事件》中,给凶手命名为都子。她总会赋予登场人物的名字以特别意义。这样的话,为自己的孩子取名时,她应该赋予了更加特别的意义。” 豺沉默地移开视线。 “然后,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西山隆盛这个名字,我受到西乡隆盛的影响,一直念作takamori。但是其实不是这样念的,对吧?” 豺屏住呼吸,看向风。 “正确的念法不是takamori,而是ryuusei[日语中“隆盛”的训读为“takamori”,音读为“ryuusei”。]。这就是孕育出奥入濑龙青的三八子小姐,对不得不与自己分开的孩子寄予的念想吧。” 风拂去快要冻住的眼泪,吸着鼻子继续说道:“你应该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奥入濑龙青转世,并不是我。豺先生,不,龙青先生,是你[日语中“龙青”的音读为“ryuusei”,与“隆盛”相同。]。” 豺一言不发。 他沉默着,再次背过身去。 豺静静地垂下视线。风知道他在哭。 但是—— 但是,已经没事了。 风这么想着。 龙青是不会逃跑的,会正面偿还自己犯下的罪。 “刚才提到过,如果是小说的话,事件结束后我们应该会组成侦探搭档,对吧?这个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哦。”风换了个语调。 豺就这么背对着她,抬起了眼睛。 “以后,如果我在推理时遇到困难,就会去监狱问豺先生的建议,然后就这样解决一大堆事件。叫什么来着?不是有个这样的电影吗?” “蠢货。那得是天才的一方进监狱才能成立。疯狂的天才,汉尼拔·莱克特是你。” “啊……的确如此!那就我进监狱吧……啊不行不行。”风敲了敲脑袋。 听到豺的声音恢复了原样,风便安心下来。 “喂,你懂不懂啊?现在这种情况,要是在电影里的话,应该是一片沉默,只留下海浪的声音,然后落幕。叽叽喳喳地吵什么啊?给我像羔羊一样沉默啊!” “羔羊?那是什么?”风探头看豺的脸。 豺深深叹了口气,迈出步子,却不是朝向悬崖,而是鬼人馆。 “豺先生,”风喊住他,“我还有最后一件想问的事。” 她的语调十分正经。 “什么?” “七个小矮人中,为什么选择了Happy呢?” 豺站着不动,一言不发。 “那其中也有什么含义吗?” 豺没有回头,说道:“想多了。” 远去的身影让人感觉有些弱小。 已经没有野兽的气息了。 |
||||
上一章:13 | 下一章:15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