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船上 事件终结

孤岛的来访者  作者:方丈贵惠

二〇一九年十月十八日(周五)14:25


佑树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幽世岛。

接他们的船是下午一点四十分到的。幸好那个时候海浪已经平稳多了,船能勉强靠岸。在驶向幽世岛的途中,船长注意到了升起的黑烟,于是报了火警……他们上船之后又让船长报了一次警,大概几小时之内警察和消防队就会到达幽世岛吧。

活下来的六个人以送伤员去医院的名头全部上了船。

茂手木反复高烧,他那个状态必须尽快送往医院。另外佑树和三云受到爆炸的波及,手臂轻度烧伤……剩下的三个人也被爆炸气浪震飞的玻璃碎片割出了小伤口。

做完紧急处理之后,佑树叫那五个人到甲板上来。

尽管听从他的指示来到了甲板上,可信乐好像想起了来时晕船的痛苦滋味,脸色已经早早地苍白了起来。

“不用再碰头讨论要怎么跟警察解释了吧,不是已经讨论得够多了嘛。”

实际上,在接他们的船到来之前,佑树等人一直将时间耗费在决定“要怎么对警察说”上。

当然不能跟警察说出实情。就算竭力强调“稀人是凶手”,警察也只会认为他们是被事件打击得头脑混乱,或者被当成可疑人物,一举登上嫌疑人名单榜首。

像这些不能跟警察说的部分要如何省略,要拿谁来代替稀人当凶手,他们都一起细细讨论过。

结果是……木京被选中扮演凶手角色。

因为他是第三个受害者,可以让他顶下杀害海野和古家,以及烧掉公民馆遗迹这两桩罪名。是不是因为平时积累下来的怨恨呢?总之没有任何反对意见,没有人想替木京出头。

不管怎么说,海野被杀害的地方,还有发生另两起杀人案的公民馆遗迹都已被烧毁了。现场应该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可供查明事件的真相,警察大概也只能听信佑树他们的证言了。

八名川已筋疲力尽,声音失了锐气,她说:“我也同意信乐说的。连细节都一丝不差地说好了,再没啥可说的了吧?”

佑树首先确认了一下船长此刻依然在驾驶室,没有在听他们说话。之后他压低声音说:“很遗憾……这起事件还没有结束。”

“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最受打击的似乎是三云。她前所未有地乱了阵脚。

“很抱歉,我骗了你们。我在公民馆里口若悬河说的那一大堆推理……离真相差了很远。”

佑树的话让西城困惑地眨着眼睛。

“呃,我觉得你的推理没有哪里不对劲啊。龙泉,你是刚发现推理错了吗?”

“不是。”

甲板上的全员都目瞪口呆。这倒也能理解,要是他们听懂了佑树在说什么反而不正常。

“在公民馆的时候我就知道那番推理不是真相,只不过因为形势所迫,我才说出来的。”

正坐在向船长借来的坐垫上的茂手木微笑着说道:“怎样都无所谓吧?从结果来说,我们消灭了稀人,也平安离开了幽世岛,没有任何问题啊。”

对此佑树含糊地点点头,回应道:“这倒是……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让大家知晓一切。除了让大家知道我的推理是错的,还应该告诉大家我不得不胡乱推理的理由。”

五个人的表情有怀疑、有不安、有恐惧,都看着佑树。

佑树望着浮于地平线上的幽世岛,说:“接下来我要说明的真相,有很大一部分跟在公民馆里告诉大家的一样。具体说来,一直到稀人拟态成海野D杀了古家社长为止,都是一样的。只是杀害木京P的方法有所不同。”

在之前的推理中,锁定凶手的决定性因素是“木京之死”。只有这起杀人案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犯罪,结果正是那无法解释的现场把稀人逼上了绝路。

听到这里,三云狐疑地开口:“就算杀人方式不一样,但当时稀人在两个小房间中的一间,这点应该不会变吧?”

“不。杀害木京P的凶手当时跟我们一起待在多功能厅。”

意外的是,竟没人反驳这爆炸性的发言。

可能佑树说出“真相不同”的时候,他们就隐约猜到了事情会是这样。或者……也许大家都已经筋疲力尽,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无力反驳。

佑树依次看向五个人的脸,继续道:“杀人凶手是经过走廊进入木京P的小房间的。”

“怎么做到的?”西城勉强反问。

“首先,我们先忘掉稀人和稀人的特性吧,这样才能更简单地去看待事情,对吧?这么想的话,根据现场情况,最先会怀疑的是……塔拉和杀人凶手是共犯关系。”

茂手木突然高兴地接过话头,他仍是一副像在做梦的样子说道:“我明白了……你说的是推理小说中有名的那个诡计的应用啊。我至今仍忘不了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有多惊讶。对,那部古典名作——”

佑树慌忙打断了他的话。

“请别再说下去了。会严重剧透的。”

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三云似乎生气了。她脸色可怕地瞪了佑树一眼。

“确实,只要跟塔拉混熟了,大概就能自由地经过走廊。可这个假设不成立……这次的事件毫无疑问跟稀人这一特殊存在有关,把稀人排除在外来看问题,是没有道理的。”

“为什么?”

“要这么说的话,那就是稀人和狗成了朋友。难道你想说我祖母留下的笔记是胡编的吗?”

三云连珠炮似的说完,似乎思绪相当混乱。佑树静静地摇摇头。

“我当然没有怀疑英子女士笔记的意思。狗能看穿稀人的真身,因厌恶而吠叫,这一点没错。特别是塔拉,见人就叫,是一条除了自己的主人之外绝对不肯亲近他人的狗。”

“那就只能认为塔拉才是假的,是稀人拟态而成的。你总不会想说……稀人把人类当成同伙来利用了吧?”

“那应该不会。对稀人而言,人类不过是食物。我们也不会把秋刀鱼或南瓜当成同伙,把重要的犯罪计划交给它们完成吧?”

三云无言以对。剩下的四个人也都半张着嘴,僵住了。佑树明白为什么,因为他说的话推翻了之前推理的前提。

八名川猛地回过神来,开始使劲摇头。

“这不能够啊!那样的话,岛上就是有两个稀人在互相帮忙了。”

佑树冲她微笑了一下。

“答对了。我们的对手是两个稀人。”

“……不可能。你是想说偏偏这次,神域里出现了两个稀人?”

三云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在风衣口袋里翻找。口袋里放着由她保管的英子的笔记。

三云听父亲讲过,笔记上也清清楚楚写着:稀人每隔四十五年会在神域里出现,且仅出现一个。

“不,并不是说那个规律被打破了。这次出现的依然只有一个……另一个是四十五年前,‘幽世岛的野兽’事件时出现的稀人。”

“啊?”

西城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他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继续道:“前天晚上在神域的时候,龙泉你自己不是说过嘛!四十五年前出现的稀人被英子消灭了……呃,这话其他人可能都没听到。”

佑树把曾对西城和木京说过的话简要地告诉了其余四个人。

如果说四十五年前出现的稀人没有被消灭,那稀人应该会袭击上岛的祖谷氏,然后夺走船,优先考虑逃走。因为要离开幽世岛,那是最省事快捷的手段。

然而,祖谷氏报了警,并在警察来之前留在了岛上。稀人应该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从上述情况可得出结论:等待警察来的祖谷氏是真的,祖谷氏到岛上的时候稀人已经被消灭了。

可此时佑树深知,这个推测是错误的。

佑树拿出勉强还有剩余电量的手机,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存有转成了PDF文档的《未解之谜》。他将某张照片放大给众人看。

〇黑白照片 事件发生后的永利庵丸(被警方船只拖到T港口的永利庵丸浮在水面上)

三云看着照片,用力皱眉。

“这怎么了?”

“问题在于,祖谷氏的船是被警察的船拖回来的。”

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着同一篇文章的信乐轻声惊呼:“被拖回来,也就是说……莫非永利庵丸出了故障!”

“对。如果在到达幽世岛的时候,永利庵丸因某种原因出了毛病的话,就从根本上推翻了刚才的推测。”

说到这里,佑树喘了一口气,然后盯着那张照片继续说道:“如果‘永利庵丸出了故障’,不叫人救援的话就没办法离开幽世岛。也就是说,不管是稀人还是人类,都有了报警并等待警察到来的理由。”

信乐的声音颤抖起来,他小声道:“难道稀人想利用警察离开幽世岛?”

“正是如此。因为有准确的死亡推定时间,它大概有把握,拟态成祖谷氏就不会被当成杀害岛上居民的嫌疑人被捕。实际上,一切都如假祖谷所想。”

佑树边说边滑动手机上的画面。

“据这篇文章所说,祖谷氏在事发两个月后投水自杀了。我想这应该是伪装,是伪装成了自杀,其实是稀人制造出了新的牺牲者,并拟态成了那个人的模样。”

五个人中最为抗拒的是三云。她极力反驳道:“不,祖谷氏没有被稀人拟态。”

“你为什么能一口咬定?”

“因为尸体。稀人拟态成祖谷氏的时候会留下‘被剥了皮的尸体’吧?就算稀人把那具尸体抛到海里……因为船不能用,所以它只能从岛上把尸体扔进海里。那样的话,谁也不知道尸体会不会漂离海岸,也有很大可能被近处的岩石拦下或被冲回幽世岛岸边。”

“嗯,说得对。就算把尸体沉入海中,当时警方仔细调查了整座幽世岛和附近海域,如果不是干得格外漂亮,我想应该是藏不住的。”

“那你说稀人是怎么把真祖谷氏的尸体藏起来的?”

这个问题很犀利,佑树却偏要把话岔开,他回答道:“在四十五年前的事件中,稀人巧妙地藏起了祖谷氏‘被剥了皮的尸体’。另一方面,你们没发现我们正面对的事件中也有关于尸体的矛盾吗?或者说……矛盾重现了。也许这么说才准确。”

三云似乎有些畏缩,但马上就找到了答案。

“如果说有两个稀人,一个拟态成了塔拉,另一个是杀害木京P的凶手,在多功能厅……这样一来,只能认为小房间里的古家社长的尸体是真的了?”

“就是这么回事。在原本的推理中,我们认定露兜树旁边被烧掉的是古家的尸体,之后的一切推理都是在这一基础上展开的。然而,真正的古家的尸体在小房间里,所以那具被烧掉的尸体应该是其他什么人。”

从刚才开始就一脸发蒙的西城嘟囔道:“也就是说,虽然我们没发现,但岛上还有一具不明身份的尸体?”

闻言佑树用力摇头。

“还有一具?怎么可能?那座岛上的尸体多到我都不知道有多少呢。”

“呃,呃,你这是什么意思!”

信乐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叫道,三云也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莫非是……墓地?”

“对。不必多说,墓地里自然埋着许多尸体。”

听佑树这么一说,信乐换上一副扫兴的表情。

“说什么傻话呢?埋在坟墓里的哪里是尸体嘛,是遗骨或者骨灰吧?”

“正常而言是这样。然而在离岛上并不一定如此,幽世岛到战后还在用棺材举行简易火葬。”

这些内容《未解之谜》中也有写,佑树记得自己在墓地跟三云和西城说过。

一九七四年,幽世岛上还没有火葬场,岛上居民在地上铺上柴火,将棺材置于其上,以这种露天焚烧的形式进行火葬。

“……露天焚烧的话,温度应该不会太高,所以下葬的尸体就算保留了一定的人形也不出奇。”

“龙泉说得对。说起来,墓地有被挖开的痕迹呢。”

这话是西城说的,他看起来失魂落魄。佑树冲他点点头,继续道:“我们以为那痕迹是稀人想找出密码所指的隐藏地点而留下的,对吧?然而实际上,那是把尸体从墓地里挖出来而留下的痕迹……我们发现的那具被焚烧的尸体已经炭化,像木乃伊一样。可普通的火应该烧不成那个样子。是因为把四十五年前的尸体又烧了一次,才会变成那样(见图三)。”

一直不间断地说话让佑树有点儿喘不上气,他停顿了一下后才再次开口。

“切下尸体的四肢和头我想也不是稀人干的。应该是把火葬后的尸体放入墓地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了。”

一直像要睡着了似的茂手木迷迷糊糊地发出如同梦话般的低喃:“说不定……稀人在墓地放火也是……?”

“嗯,可能也想把英子的笔记烧掉,但主要目的应该是为了不让我们一眼看出挖开的规模有多大。”

不知为何,茂手木突然笑了。

“这样啊,我总算明白了……四十五年前祖谷氏的尸体消失,同样是利用了墓地吧?”

“正如你想象的那样。”

说完刚才那句话茂手木就呼呼睡去了。没办法,佑树继续对其余四人说道:“四十五年前,稀人也挖开过墓地,从棺材里取出一具陈尸,并且露天烧掉了祖谷氏的尸体。取出陈尸的空棺材里……埋入了被焚烧过的祖谷氏的尸体。”

四十五年前岛上的墓地也留下了被挖开的痕迹。

那时警方推测,挖开墓地是为了取出陈年棺材里的金子等陪葬品,但这是个极大的错误。

当时的警方大概并没有把墓地里所有的棺材都检查一遍,所以没发现被焚烧过的祖谷氏的尸体混迹其中,这也情有可原。因为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并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孤岛的来访者
图三

之后警方发现了稀人丢在洞窟里的陈尸,判断其与“幽世岛的野兽”事件没有关系,就处理掉了。

“……就这样,四十五年前出现的稀人彻底伪造出了自己已被英子消灭的假象。我想它在岛外也一直警惕着有没有人类知道它们的存在。”

当时的报纸上还刊登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祖谷氏是五号到幽世岛的,可他次日清晨才用无线电报警。他找借口说是因为晕过去了,所以报警才会晚……但实际上肯定是稀人重新挖开墓地,把真祖谷氏的尸体埋好之后才报的警。

佑树又继续解释:“稀人从幽世岛逃了出来,之后的四十五年一直潜伏着。”

不知是不是依旧无法接受这番说辞,西城不断摇着头。

“那就怪了。稀人喜欢袭击人类,喝人类的血,对吧?那样的话应该会有新闻吧?”

“我想应该有新闻,只是没人把那些事跟稀人联系到一起。”

“……不会吧?”

“比如东京这五年来不断发生流浪汉被害事件,《未解之谜》上的报道推测凶手也许就是五年前在关西地区引发骚动的连环随机杀人案的凶手,还成了热门话题……我想这数起事件的真凶很有可能就是稀人。”

甲板上一阵沉默。吹来的海风温热,可佑树感觉到了轻微的寒意。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停止说明。

“那么,说回我们所面对的事件上吧。”

此刻八名川的脸色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

“我们中,到底谁是稀人?”

“要辨明谁是稀人,最重要的是……‘木京P的运动鞋’‘木京P弄掉的红酒瓶’和‘英子女士留下的密码’这三点。”

西城摇摇头。

“什么和什么啊,能靠这几样东西锁定谁是稀人?”

“当然可以。首先让我们想想‘木京P的运动鞋’吧。木京P很喜欢穿那双黑色运动鞋,可是灰粉色的鞋底没有任何污垢或异物。”

听了这话,三云皱起了眉。

“这确实奇怪。到了幽世岛之后木京P曾横穿整座岛,还去了神域,鞋底多少都应该留下些污垢的。”

“然而他的鞋底就像是用毛巾或什么擦拭过。这让我觉得很蹊跷。”

“可能只是因为他洗过鞋子而已吧……那‘木京P弄掉的红酒瓶’呢?”

“三云小姐也一起检查过,还记得洗手间门口,左侧墙面上沾的红酒渍吗?”

“嗯,有一道像是红酒淌下来形成的痕迹。是木京P弄洒红酒的时候弄上去的吧?”

见她记得此事,佑树放下心来,语调犀利地说道:“我本来也以为是木京P弄上去的,可是污渍沾在洗手间内侧的墙壁上(见P234图一)。这意味着木京P拿着红酒瓶撞上了洗手间内侧的墙壁,然后失手弄掉了酒瓶。”

“……似乎是这样。”

尽管口气不以为然,三云还是承认了这点。

“那样的话,木京P应该是左手拿着红酒瓶,要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墙吧?如果他在那个位置弄掉了红酒瓶,几乎可以肯定他的脚边也会洒满红酒。”

八名川点着头插嘴道:“还真是。要是正要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弄掉了瓶子,鞋子没理由幸免。毕竟洗手间门口那儿积了那么大一摊红酒。”

“然而走廊上没留下踩到了红酒的脚印。木京P的运动鞋鞋面和棉质长裤都是黑色的,即便沾上了红酒也看不出来,可他的鞋底干净得不自然……于是我就想,是不是有人把走廊上踩到红酒后留下的脚印擦掉了,也把鞋底残留的红酒痕迹擦掉了。”

说到这里佑树停顿了一下,垂下眼帘看着甲板,又开口道:“其实,在留意到这件事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一个稀人……可如果说有人到走廊去擦掉了脚印,那这个人就只可能跟塔拉是同伙,不然就无法解释。于是我终于意识到,稀人有两个。”

八名川发出了呻吟,说道:“可还是很奇怪啊。为什么稀人要擦去木京P的脚印,又清理了鞋底呢?红酒又不是洒满了整个走廊,只要避开积在地上的红酒和木京P的脚印进小房间不就好了?”

“这里就轮到‘英子女士留下的密码’出场了。信乐曾说过这个密码过于简单,对吧?实际上,这个密码对人类而言是过于简单了,可是……如果这是稀人绝对解不开的密码呢?”

三云一脸狐疑地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创造出密码的英子女士最害怕的是笔记被稀人抢走,那么,做事万无一失的她应该不会不采取任何措施就写下密码吧。”

这次轮到信乐歪头思索。

“可是,那首和歌的内容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哦,之后只要找到墓地里发红的地砖就好了。”

“如果说稀人认不出红色……只能看出明暗度呢?”

看到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佑树刻意保持淡淡的口吻继续道:“英子女士的笔记里也写了,稀人拥有两种感觉器官。还说存在于体内用于消化和拟态的感觉器官,其功能远远高于用于观察外界的感觉器官。虽然笔记中有一部分看不清了,不过原本应该是这样写的,‘稀人观察外界时所使用的感觉器官无法识别红色’。”

摄影师八名川抱着头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如果只能分辨出明暗度,那红色看上去只是发黑,粉色也只是灰色。”

“而且,墓地里的地砖没有颜色相同的,几乎集齐了所有种类的灰色……在那种情形下,稀人不可能找出橙红色或梅红色的地砖。”

“莫非我的祖母连这都算到了,才留下了那个密码?”

三云睁大眼睛说了一句。佑树冲她点点头。

“就是这样……多亏了那个密码,我们获得了锁定稀人所需要的最后的信息。”

“原来如此啊。”茂手木喃喃道。

大家都以为他已经睡熟了,没想到他还在听着。茂手木又含含糊糊地继续说道:“这次的事件是‘袭击之谜’……是一种需要分段推理才能解开真相的特殊谜题。第一阶段的推理总算结束,集齐所有特殊规则了,对吧?”

听着他一如既往地说着胡话,佑树露出了苦笑。

“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正如茂手木教授所说……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就知道稀人为什么要把留在走廊上的脚印擦掉了。走廊上铺着灰色的塑胶地板,对吧?对稀人来说,肯定很难分辨出踩到红酒留下的足迹。”

略作沉思后三云开口道:“可红酒和灰色的走廊地面亮度应该不同啊。就算是稀人,应该也能分辨出来吧?”

“嗯,稀人大概能分辨出积成一摊的红酒和走廊地面。但应该无法辨别渐渐变淡的脚印,看起来大概都是相同的灰色。”

“也就是说……稀人认为自己无法彻底避开木京P留下的脚印,为了不把自己的脚印留在木京P的脚印之上,就把可疑的地方全都擦了一遍?”

“正是如此。简易厕所里有卫生纸、湿纸巾和塑料袋等物品,只要把用过的纸巾和洗手间里的垃圾混在一起,就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可地上那摊红酒的形状有点歪,是个椭圆形。要是木京P踩在了上面,我觉得形状应该更不规整才对啊。”

“哦,我觉得那是因为稀人修整过地上的那摊红酒。”

佑树的话让三云睁大了眼睛。

“修整?”

“小房间的地上有两个空酒瓶,是相同品牌的。一瓶是木京P在洗手间弄洒的,另一瓶是稀人为了修整不规则的酒渍,故意倒在地上的……剩余的还拿来破坏监视屏和存储器了。”

“擦干净木京P的运动鞋鞋底也是为了……”

“那双运动鞋的鞋底是灰粉色的,原本就不容易分辨是否沾上了红酒。稀人又只能看出普通的灰色……它不知道那上面沾了多少红酒,于是就用从简易厕所拿来的湿纸巾之类的东西仔细擦干净了吧。”

说完,佑树扫视着甲板上的五个人。

“剩下的问题就是,咱们之中谁是稀人了吧?”

佑树挨个指着众人,说道:“首先,茂手木教授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都没单独行动过,显然他没有去过走廊,所以他肯定不是稀人……信乐在墓地找地砖的时候,第一个找到了粉色的地砖。能够分辨出红色的信乐也不是稀人。同样,三云小姐找到了梅红色的地砖,所以她也不是……八名川小姐在阅读英子女士的笔记时,很自然地指出有红字写的部分,所以她也不是稀人。”

说到这里,佑树呼出一口气,转向剩下的那个人。

“所以说,西城,你就是稀人吧?”

即使被佑树这样指认,西城也只是一声不吭地低头看着甲板,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回想一下,西城没有去找地砖,在多功能厅时还弄错了紫红色和蓝灰色帐篷的摆放位置。你应该看不出红色。”

虽然应该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可呜哇哇从随身包里探出头来,冲着西城发出恐吓的声音。

见此情形,长成西城样貌的家伙笑了。

“看来只有这只小猫在看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就看穿了我的真身。之后每次见到我它都会发出恐吓声。”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佑树。

“明明知道真相,还在公民馆里滔滔不绝地说出假的推理……是为了让我掉以轻心,坐上船吗?”

“嗯。在船上你就无处可逃了。确信自己已经安全之后马上又被推入绝望的深渊,这条末路很适合你吧?”佑树用严肃的口吻这样说道。

他本来是想在回程的船上把木京推下去的,如今这个计划无法实现,这条末路却转用到了稀人身上。

然而西城模样的稀人平静地笑了起来。

“在船上就是在大海中央啊,从这里掉下去就没命了呢。”

听到这里,佑树第一次表情扭曲。

“真的西城……你把他怎么了?”

“哦,我吃了哦。吃剩下的残渣好像埋到山里了吧?不太记得了。”

明明已经想到了,可听到稀人说出口,佑树还是感觉未愈合的伤口又被掀开了。

不知是不是看懂了他的表情,稀人微笑道:“我吸收了西城的记忆,所以知道他把龙泉你当成合得来的伙伴。他担心你跟木京和海野纠缠不清,作为你的前辈和朋友一直守望着你……实际上,我到岛上之后也干得不错吧?”

佑树忍无可忍地瞪着稀人,可对方的口吻变得不耐烦起来,并移开了视线。

“感情用事是没用的……西城已经死了。”

稀人靠在甲板的扶手上,表情充满自信,似乎确信就算对手有五个人,它也稳操胜券。

“这段旅程还很长,机会难得,要不要我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事情都跟你们讲讲?”

说完稀人又盯着佑树,道:“四十五年前我出现在了神域,险些被岛上的居民杀死。幸好外来者笹仓把堵住海上石子路的门给我打开了。说到笹仓,他好像坚信岛上藏着财宝。”

“然后你袭击了笹仓,拟态成了他?”

佑树问道,稀人点点头。

“嗯,因为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类。随着袭击村里的人,喝掉他们的血,我渐渐知道了这座岛的秘密……比起我们,人类才是欲望深重得可怕的生物。虐杀稀人,举办祭祀活动,连我们的尸体都被利用殆尽。”

“我的祖母也是被你杀死的?”

三云反问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三云英子可不好对付。她把船弄坏了,想把我困在岛上,还拿猎枪打我哦。而且为了不让我喝她的血——大概是怕关于密码和笔记的记忆被我吸收吧——在知道自己已必死无疑的瞬间,她从悬崖跳进了海里。要是我在那个时候得到了英子的记忆,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恨恨地说完这些话,稀人又继续道:“之后的事情就和龙泉推理的一样。祖谷虽然来到了幽世岛,但永利庵丸出了故障。没办法,我动了点手脚,让身为稀人的自己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一样,之后我报了警。”

“你挖开墓地,把祖谷的尸体藏在了里面,对吧?”

“是啊。以防万一,我还从墓穴里拿出了一些陪葬的金饰,我想这样警方的关注点就会转向宝藏传说。一切全都如我所料,我得以从幽世岛脱身。然后我让祖谷‘自杀’,彻底潜伏了起来。”

说到这里,稀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微笑了一下才继续道:“就和你说的一样,关西地区的随机杀人案和东京的流浪汉被害案都是我干的。《未解之谜》的那个写手竟把这两起事件联系到了一起,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然后……你在就要开始这次外景拍摄之前杀害了西城并拟态成了他?”

“那是出发前五天左右的时候吧?我听闻有人要去幽世岛拍摄外景,想着这可不能不拿来利用啊。知道此事后的第三天我就干掉了西城哦。因为我知道差不多要到下一个稀人来的时候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幽世岛……见到拟态成黑猫的那小子的时候我真是高兴啊,好久没和自己人说上话了。”

听到这里,佑树不由得皱起眉。

“说话?这么说来,我一直觉得奇怪,好像也没见你跟黑猫商量过,为什么能联手行动呢?”

“英子的笔记里不也写了稀人能发出人类听不见的声音吗?我们平时都用人类听不见的高音域交流……也就是所谓的超声波。所以就算在你们身旁没完没了地说,你们也听不见。”

“……居然能这样。”

佑树筋疲力尽地低喃了一句。稀人依旧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又说了起来。

“那小子想快点拿人类来充饥,我没办法,只好同意了。可那件事干得不太妙。我哪里想得到,只是杀了海野而已,就被龙泉看穿了凶手是黑猫。唉,那小子做事本来就有些马虎,也没办法……然后我故意放走仍是黑猫模样的那小子,决定去神域。”

“是为了打造铁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吗?”

稀人嘿嘿一笑。

“正是如此。只要之后跟着龙泉一同行动,就相当于证明了我的‘清白之身’。虽然害我不得不一口气跑过马上要被海水淹没的石子路,但这险冒得值……然后按照我们商量好的,那小子拟态成了海野。只是在公民馆里用什么办法、袭击谁,都是那小子决定的。最终那小子决定袭击独自睡觉的古家,并喝了他的血。”

听了这些,佑树略做思索后说道:“还有些事我不明白。挖开墓地是在听我们讨论密码之后,还是之前?”

“之前。我一来就让那小子挖开墓地弄具尸体出来,因为我知道刚好有一具尸体,仿如度身定做的一般。”

佑树不禁睁大了眼睛。

“不会是四十五年前被放入墓地的祖谷氏的尸体吧!”

“我其实并不知道那小子选择了哪具尸体,躺在灌木边的也有可能是祖谷……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好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么说着,稀人似乎觉得有趣,眯起眼睛继续说了下去。

“听龙泉说到密码的时候我觉得太幸运了。这样一来,挖开墓地或放火的举动就都合理了。”

“可英子女士似乎更胜一筹呢。”

闻言稀人苦涩地笑了。

“三云英子是个狡猾的人类。我真没想到她把资料藏在了稀人不可能发现的地方……然后,龙泉和我还有木京从神域回来的时候,那小子拟态成海野的尸体,那个时候我们也是用超声波稍微商量了一下才分开的。”

“假海野瞅准时机,把从墓地挖出来的尸体连同灌木一起烧掉了,对吧?为了假装成海野的尸体。”

“就是这样的。之后再让那小子拟态成塔拉就好了,然而这一步比想象的要困难多了。只要一靠近,那只狗就会察觉不对劲,然后叫个没完,真是棘手。”

“出去散步之前塔拉的体重还很轻……所以是趁散步的时候拟态成塔拉的吧?”

“当然了。把塔拉带到外面就是为了制造拟态的机会。我知道龙泉会一起跟来……所以决定故意让你看到被焚烧的尸体,这样你会完全被尸体吸引,顾不上我和塔拉。”

听了这些话,佑树不由得低下头。

“是我大意了。你这么一说……我在检查那具遭到焚烧的尸体的时候,好像有一段时间四周很安静。只有那一小段时间,本来叫得很欢的塔拉不叫了。”

“就在你专心致志看尸体的时候,我把塔拉从宠物包里放出来,让那小子吃掉了。拟态成猫大概要花费两分钟,拟态成那只狗用的时间也差不多。在你结束现场调查之前它就完成了拟态,还有空干点别的事呢。”

稀人挑衅地说道,可佑树没被刺激到,他没有理会,而是问道:“那塔拉的尸体呢?”

“塞到草丛里去了啊。即使被发现,你们也搞不清那是什么动物的残骸……只是就算能把那小子装进宠物包,也没法拎起来带走。我们本身的体重有二十公斤,宠物包会坏掉的。所以那之后只能牵着狗绳移动。”

佑树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

“那之后,你主动承担起照看假塔拉的责任,基本上都是由你牵狗绳,这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狗的体重变了吧?”

“聪明。之后那小子就继续扮演一只笨狗……你们决定守在公民馆里后,木京和三云提出了一个有趣的建议,把我们逗笑了。你们制造出的条件简直就像在叫我和那小子来杀了你们。我决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假塔拉一直待在门边,确保我们能看到它的身影,来证明它不可能行凶。而另一方面,你假装去厕所,实际上经由走廊去了木京P的小房间,对吧?”

西城总共去了两次厕所,每次十分钟。有二十分钟的话,应该足够完成一系列罪行。

稀人轻轻地点头。

“只要没人怀疑我们是同伙,在那样的情况下,不管是那小子还是我,都是不可能行凶的……只是木京踩到了红酒,留下了脚印,这是我没想到的。就跟龙泉推理的一样,我不得不擦干净走廊,还要仔细擦干净木京的鞋底。谁知道却因为这些,让你认出了我是稀人。”

“破坏监视屏和存储器果然也是为了破坏装在走廊上的摄影机录下的内容吧?”

“当然。只有一件事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其实我在那盒没开封的烟里放了安眠药……而木京居然没有抽。”

这一信息让佑树愣了一下。

“呃,那盒‘七星’里下了药啊!”

“我想着说不定能用得上,就事先准备了一盒……照他平时抽烟的速度,我还以为那时候他老早就抽了烟,睡过去了呢。可我去杀他的时候,那盒烟的塑料外膜都还没撕开。幸好碰巧赶上他睡着了,只是一想到有可能被他伏击,就有点后怕。”

说完这段话,稀人耸了耸肩,又继续道:“如果在多功能厅的人全都不可能行凶,那就只能认为稀人‘拟态成了古家的尸体’。所以我一直紧张地等着,看有没有人能起个头,开始瞎推理。我的计划就是这样的。”

听到这里,三云一针见血地插话道:“可是你的计划有漏洞。就算我们相信了假推理……但只要没有亲眼确认稀人已变成一具尸体,我们是不会停止寻找稀人的,这你应该也知道吧?”

佑树也点点头。

“确实如此。莫非……打从一开始你就打算把自己的同伴,另一个稀人,当成牺牲品推出来交给我们?”

稀人换上了一副无比狰狞的笑脸。

“我就是这么盘算的。为此,我把拟态成塔拉的那小子塞进休息室的时候,还偷偷让他受了点伤。”

确实,那时塔拉突然安静下来,趴在了地上。想起这些,佑树说不出话来。而稀人还在继续:“万一没有人出来说‘稀人拟态成了古家的尸体’,我就打算主动扮演侦探的角色呢。之后我打算亲手在公民馆里放火,把受了伤、行动迟缓的那小子一起烧掉。”

八名川的脸扭曲了。

“为什么?另一个稀人是你的同伴吧?”

“因为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剩下把它交给人类了。只要把那小子沉进海里,你们就会认为事件结束了,彻底放下心来……实际上,人类结伴行动对我们而言很麻烦哦。与其鲁莽地冒险杀掉所有人类,还不如装成你们的同伴堂堂正正地离开,这样要安全得多,也更有效率。”

可有件事佑树怎么也想不明白。

假西城宁可冒着风险也要回到幽世岛来迎接新来神域的稀人,然而又说什么任务完成了?

想到这里,佑树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不禁打了个寒战。

“说起来,英子女士的笔记里写着,稀人‘为了生殖繁衍而有性别区分’……莫非!”

西城模样的稀人似乎吃了一惊,然后笑了起来。

“连这都被你看穿了,龙泉你这人果然很有意思。人类可真是个体差异极大的生物啊……我虽然拟态成了人类男性,可身为稀人的我,性别是能够怀孕的那种哦。就在龙泉的注意力被焚烧的尸体吸引过去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如果是在地球这个富饶的世界,肯定能把我可爱的孩子们养大。为了守护我身体里的五百个新生命,那小子怎样都无所谓。”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佑树觉得他明白了一切。

英子的笔记上写着,幽世岛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失败会造成许多牺牲,反复失败会招来无可挽回的灭亡。”

这难道不是意味着仅仅让一个稀人从幽世岛逃脱,就会造成很多人牺牲……而放走第二个稀人,让它们得以繁衍,稀人的数量就会爆炸式增长,那时这个世界会迎来无法挽回的灭亡吧?

哪怕多给稀人留一秒钟,都是危险的。

佑树向背靠栏杆的稀人走近……当然,他打算一下子把它推进海里。

然而稀人看懂了佑树的用意。大概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它已预料到佑树等人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稀人毫不慌张,随随便便伸出左手就掐住了佑树的脖子。它微笑道:“我拟态成人类已经很久了,知道在这种状态下如何有效地行动,也知道人类的弱点是什么。哪怕是五对一我也不会输哦。”

稀人准确地按住了佑树的颈动脉。佑树虽然还能呼吸,但意识已经涣散。

除了茂手木以外的三个人都不敢抵抗,大概是因为稀人用佑树当人质在威胁他们。佑树模模糊糊地知道,却连挣扎都做不到。

就要失去意识的瞬间,佑树好像看到一块灰色的东西飞了出来。

“你!”

听见一声大叫后,脖子恢复了自由,佑树的意识马上清晰起来。

他抬起头,只见呜哇哇扑到稀人的脸上,伸出了指甲。

佑树向前迈步,几乎同时八名川跑了过来。看不清前方情形的稀人直接被二人撞倒,身子翻过栏杆,一头栽了下去。

海面上溅起一大片水花……呈西城样貌的稀人瞬间被大海吞没,消失了。佑树立刻翻过了栏杆。

“你干什么!”

他听见三云在喊他。

“我去救呜哇哇。”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佑树就跳进了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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