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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 | 收藏 |
水地
管子 作者：管仲
本篇提出了地与水为“万物本原”的观点。文章通篇论水，大致分水为万物之本原与水的性质两部分。第一部分从植物、动物、玉石、人类与水的关联来阐释水为万物之本原。第二部分对比论证水的各种性质，着力阐释了各地水性与人性的对应；后一方面的阐释并不是很恰当。总体而言，文章对水与各类事物的关系作了独到的分析，篇名定为《水地》，但观其论述，实以“水”为主。
地者，万物之本原，诸生之根菀也 (1) ；美恶、贤不肖、愚俊之所生也。水者，地之血气，如筋脉之通流者也。故曰水，具材也 (2) 。何以知其然也？曰：夫水淖弱以清 (3) ，而好洒人之恶，仁也。视之黑而白，精也 (4) 。量之不可使概 (5) ，至满而止，正也。唯无不流，至平而止，义也。人皆赴高，己独赴下，卑也。卑也者，道之室，王者之器也，而水以为都居 (6) 。
【注释】
(1) 根菀：犹言“根系”。菀，或作“苑”。
(2) 具材：具备各种材美。
(3) 淖弱：犹言“绰约”，姿态柔美的样子。
(4) 精：诚实。
(5) 概：古代的一种衡准器。古人用斗斛出纳粮米时，用一个长形的器物贴着斗斛的口平抹一下，使粮米不留尖，不缺欠，达到均平。
(6) 都：聚。居：停。
【译文】
地，是万物的本原，是一切生命的根源；美与丑、贤与不肖、愚蠢无知与才华出众都是由它产生的。水，是地的血气，就像人身的筋脉一样，在大地里流通着。所以说，水是具备一切材美的东西。何以知道水是这样的呢？回答说：水是柔美而清亮，善于洗涤人的秽恶，这是它的仁。看水的颜色，黑白分明，这是它的诚实。计量水不必使用概，满了就自动停止，这是它的正。不拘什么地方，它都可以流去，直到流布平衡而止，这是它的义。人皆攀高，水独向下流，这是它的谦卑。谦卑是道的所在，是帝王的气度，而水就是以卑下之地作为自己的聚积之处。
准也者，五量之宗也。素也者，五色之质也。淡也者，五味之中也。是以水者，万物之准也，诸生之淡也，违非得失之质也 (1) 。是以无不满，无不居也。集于天地而藏于万物。产于金石，集于诸生，故曰水神。集于草木，根得其度，华得其数，实得其量。鸟兽得之，形体肥大，羽毛丰茂，文理明著。万物莫不尽其几 (2) ，反其常者，水之内度适也。
【注释】
(1) 违非：即“是非”。违，当作“韪”。
(2) 几：精微。
【译文】
准是五种量器的根据。素是五种颜色的基础。淡是五种味道的中和。水则是万物的“根据”，一切生命的“中心”，一切是非得失的基础。所以，水，没有什么不可以被它充满，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它停留。它可以聚集在天地，包藏在万物的内部。它产生于金石之中，又集合在一切生命的身上，所以说，水比于神。当水集合在草木上，根就能长到相当的深度，花朵就能开出相当的数目，果实就能收到合适的数量。鸟兽得到水，形体就能肥大，羽毛就能丰满，毛色花纹鲜明而显著。万物没有不充分发展他的精微，而能回到水的常态，是因为它们内部含藏的水分都有相当分量的缘故。
夫玉之所贵者，九德出焉。夫玉温润以泽，仁也。邻以理者 (1) ，知也 (2) 。坚而不蹙，义也。廉而不刿，行也。鲜而不垢，絜也。折而不挠，勇也。瑕适皆见，精也 (3) 。茂华光泽 (4) ，并通而不相陵，容也。叩之，其音清抟彻远 (5) ，纯而不杀，辞也。是以人主贵之。藏以为宝，剖以为符瑞，九德出焉。
【注释】
(1) 邻：字当作“粼”，清澈有波纹的样子。
(2) 知：同“智”。
(3) 精：即“情”，诚实。
(4) 茂华：英华。
(5) 抟：专一。
【译文】
玉之所以贵重，是因为它表现了九种品德。温润而有光泽，是它的仁。清澈而有纹理，是它的智。坚硬而不屈缩，是它的义。清正而不伤人，是它的品节。鲜明而不纳垢污，是它的纯洁。受挫折而不屈挠，是它的勇。缺点与优点都可以表现在外面，是它的诚实。华美与光泽相互滲透而不互相侵犯，是它的宽容。敲击起来，它的声音清扬远闻，纯而不乱，是它的有条理。所以君主总是把玉看得很贵重。收藏它作为宝贝，制造它成为符瑞，玉的九种品德就全表现出来了。
人，水也。男女精气合而水流形。三月而咀 (1) 。咀者何？曰五味。五味者何？曰五藏。酸主脾，咸主肺，辛主肾，苦主肝，甘主心。五藏已具，而后生五内。脾生隔，肺生骨，肾生脑，肝生革，心生肉。五内已具，而后发为九窍。脾发为鼻，肝发为目，肾发为耳，肺发为窍。五月而成，十月而生。生而目视，耳听，心虑。目之所以视，非特山陵之见也，察于荒忽。耳之所听，非特雷鼓之闻也，察于淑湫 (2) 。心之所虑，非特知于麤粗也 (3) ，察于微眇。
【注释】
(1) 咀：《说文》：“咀，含味也。”指三月而精气成形，能含受五味之气，而生五藏。
(2) 淑湫：细小的声音。
(3) 麤（cū）：与“粗”意思大同而微有区别，指行为上的粗略，粗粗拉拉。“麤粗”一词，与下文“微眇”相对成文。
【译文】
人，也是水生成的。男女精气相合而由水流布成人的形体。胎儿满三个月就能够含味。什么是含味呢？含味就是含收五味。什么是五味呢？五味就是生成五脏的。酸主于脾脏，咸主于肺脏，辣主于肾脏，苦主于肝脏，甜主于心脏。五脏都已具备，然后才生出五种内部组织。脾生膈膜，肺生骨骼，肾生脑，肝生革，心则生肉。五种内部组织都已具备，然后发生成九窍。从脾发生鼻，从肝发生目，从肾发生耳，从肺发生其他的孔窍。满五个月，形体完成，满十个月，婴孩就降生了。孩子生下来后，目就能看，耳就能听，心就能思虑。目所能看到的，不仅是山岳丘陵，也能看到荒忽细小的东西。耳所能听到的，不仅是雷鸣鼓响，也能听到细小的声音。心所能想到的，也不仅是大的事物，还有各种细微的情况。
故修要之精 (1) 。是以水集于玉而九德出焉。凝蹇而为人 (2) ，而九窍五虑出焉。此乃其精、粗、浊、蹇能存而不能亡者也 (3) 。伏暗能存而能亡者，蓍龟与龙是也。龟生于水，发之于火，于是为万物先，为祸福正。龙生于水，被五色而游，故神。欲小则化如蚕蠋，欲大则藏于天下，欲上则凌于云气，欲下则入于深泉，变化无日，上下无时，谓之神。龟与龙，伏暗能存而能亡者也。
【注释】
(1) 此五字为衍文。
(2) 凝蹇：犹言凝结。
(3) 原文作“此乃其精也。粗浊蹇能存而不能亡者也”，据王引之说改。蹇，滞涩。
【译文】
所以，水聚集在玉中就生出玉的九种品德。水凝聚留滞而变成人，就生出九窍和五虑。这就是水的精、粗、浊、滞，它们能存而不能亡。隐伏在幽暗中既能存而又能亡的，是老龟和龙。龟生在水里，占卜时用火烤灼龟甲，便成为万物的先知、祸福的证验。龙生在水里，身披五色而泛游，因此能成为神。它要变小，就变得像蚕和蠋，变大就包涵着天和地，它向上就可升入云气之中，向下就潜入深泉之中，变化起来没有固定的日期，上下没有规定的时限，便是神。龟和龙是隐伏在幽暗之处，能存而又能亡。
或世见，或世不见者，生蟡与庆忌 (1) 。故涸泽数百岁，谷之不徙，水之不绝者，生庆忌。庆忌者，其状若人，其长四寸，衣黄衣，冠黄冠，戴黄盖，乘小马，好疾驰，以其名呼之，可使千里外一日反报。此涸泽之精也。涸川之水生蟡(2) 。蟡者，一头而两身，其形若蛇，其长八尺，以其名呼之，可以取鱼鳖。此涸川水之精也。
是以水之精粗浊蹇、能存而不能亡者，生人与玉。伏暗能存而能亡者，蓍龟与龙。或世见或不见者，蟡与庆忌。故人皆服之，而管子则之。人皆有之，而管子以之。
【注释】
(1) 蟡（guǐ）：神话中的一种爬虫生物，一首两身，长八尺，为干涸的河川精灵。
(2) 原文作“涸川之精者，生于蟡”，据郭沫若《管子集校》改。
【译文】
有的在某个时代出现，有的在某个时代不出现，因而产生了 和庆忌。所以水泽干枯数百年，而山谷不移位，水源不断绝的地方，就可产生庆忌。庆忌的形状像人，他的身长只有四寸，穿着黄衣，戴着黄帽，打着黄色的华盖，骑着小马而喜欢奔驰，要是叫着它的名字，可以使它跑至千里之外而一日往返。这就是干枯水泽之中的精怪。至于干枯河川中的精怪，则是从 产生的。 一头两身，它的形状像蛇，身长八尺，要是叫着它的名字就可使它捉取鱼鳖。这是干枯河川里面的一种水精。
所以，无论水的精粗浊滞和能存不能亡的，就会产生人和玉。隐伏在幽暗中既能存又能亡的，是老龟和龙。有的在某个时代出现，有的在某个时代不出现的，就是 和庆忌。所以人人都习惯了水，可是只有管子能了解它的法则。人人都有水，只有管子能够掌握利用它。
是故具者何也？水是也。万物莫不以生，唯知其托者能为之正。具者，水是也。故曰：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美恶、贤不肖、愚俊之所产也。何以知其然也？夫齐之水道躁而复 (1) ，故其民贪粗而好勇。楚之水淖弱而清，故其民轻票而贼 (2) 。越之水浊重而洎 (3) ，故其民愚疾而垢 (4) 。秦之水泔冣而稽 (5) ，淤滞而杂，故其民贪戾罔而好事齐。晋之水枯旱而运 (6) ，淤滞而杂，故其民谄谀葆诈，巧佞而好利。燕之水萃下而弱，沉滞而杂，故其民愚戆而好贞，轻疾而易死。宋之水轻劲而清，故其民间易而好正 (7) 。是以圣人之化世也，其解在水。故水一则人心正，水清则民心易。一则欲不污，民心易则行无邪。是以圣人之治于世也，不人告也，不户说也，其枢在水。
【注释】
(1) 道躁：据王引之说当作“遒躁”，指急躁。复：回旋深厚。
(2) 票：轻佻，躁动。
(3) 洎（jì）：浸。
(4) 愚疾：奸邪恶毒。垢：一说作“妒”。
(5) 泔冣（zuì）而稽：淘米汁汇聚停留。泔，淘米水。冣，聚集。
(6) 枯旱而运：苦涩而浑浊。
(7) 间易：简易。
【译文】
因此，具备一切的是什么？水就是具备一切的。万物没有不靠水生存的，只有了解万物的寄托才能知道其中的法则。具备一切材美的，就是水。所以说：水是什么？水是万物的本原，是一切生命的植根之处；美和丑、贤和不肖、愚蠢无知和才华出众的人都是由水产生的。怎样知道其中的原则呢？齐国的水湍急而往复，而齐国人就贪婪粗暴而好勇。楚国的水柔弱而清白，因此楚国人就轻捷果断而敢为。越国的水浊重而浸蚀土壤，因而越国人就愚蠢、妒忌而污秽。秦国的水浓聚而迟滞、淤浊而混杂，因此秦国人就贪婪、残暴、狡猾而好生事。晋国的水苦涩而浑浊，因而晋国人就谄谀而包藏伪诈，巧佞而贪好财利。燕国的水深聚而柔弱，沉滞而混杂，所以燕国人就愚憨而坚贞，轻怠而不怕死。宋国的水轻劲而清澈，因而宋国人就纯朴平易而喜欢公正。因此，圣人改造世俗的根本在于知悉水的情理。水若纯洁则人心端正，若清明则人心平易。人心端正就没有污秽的欲望，人心平易就没有邪恶的行为。因此，圣人治世而不告诫每个人，不去劝说每一户，做事的关键，在于掌握着水的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