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称

管子  作者:管仲

小称,即稍稍指出过错使其改正。本篇谈论的是统治者应当如何对待自身过失的问题。文章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论证对错误的正确态度,即三点:一是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能指望躲避过失;二是有错要反省自身,有善归之于民;三是践行恭逊敬爱之道。第二部分是叙事,记述了管仲临终嘱托桓公要废黜易牙、竖刁、堂巫、公子开方等奸臣,桓公不听,最终不得善终。一个道理,一个事实,然而二者并非论点与论据的关系,二者似乎有拼凑痕迹。本书选取前三段。


管子曰:“身不善之患 (1) ,毋患人莫己知。丹青在山,民知而取之;美珠在渊,民知而取之。是以我有过为 (2) ,而民毋过命 (3) 。民之观也察矣,不可遁逃以为不善。故我有善,则立誉我;我有过,则立毁我。当民之毁誉也,则莫归问于家矣,故先王畏民。操名从人,无不强也;操名去人,无不弱也。虽有天子诸侯,民皆操名而去之,则捐其地而走矣,故先王畏民。在于身者孰为利?气与目为利。圣人得利而托焉,故民重而名遂。我亦托焉,圣人托可好,我托可恶,以来美名,又可得乎?我托可恶,爱且不能为我能也。毛嫱、西施 (4) ,天下之美人也,盛怨气于面,不能以为可好。我且恶面而盛怨气焉,怨气见于面,恶言出于口,去恶充以求美名 (5) ,又可得乎?甚矣,百姓之恶人之有余忌也 (6) ,是以长者断之,短者续之,满者洫之,虚者实之。”

【注释】

(1) 身不善之患:即忧患自身不完善。

(2) 过为:即错误的行为,做错事。

(3) 过命:错误的评价。命,即名,评价。

(4) 毛嫱、西施:春秋时代越国的两个美女。毛嫱,越王爱姬。西施,越女,被献给吴王夫差。

(5) 恶充:即“恶之实”,指丑恶的事实。充,即“实”。

(6) 余忌:较多的缺陷。忌,忌讳,这里是缺点的意思。

【译文】

管子说:“要忧患的是自身不善,不用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丹青藏在深山,人们知道把它取出来;美珠藏在深渊,人们也知道把它取出来。所以,我自己的行为可以有错误,民众的评价却不会有错。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都不能瞒着他们为非作歹。所以,我有优点人们就立即表扬我,我有过失人们就会指责我。面对民众的指责和表扬,不用再回家去询问是非,所以先王敬畏民众。拥有好名声而且听从民众,是最强大的;名声不好而且脱离民众,是最弱小的。即使是天子诸侯,如果民众都因其恶名而离去,也会失其领地而流亡了,所以先王是敬畏民众的。人身上什么最有利于人?气目最有利于人。圣人得到气目之利以为依托,所以能得到民众的器重而名声远扬。我也依靠它,但圣人以行善得耳目之利,我则以行恶为手段,而想求美名,怎么能行呢?我以行恶为手段,即使爱我的人也无法帮我得到美名的。毛嫱、西施是天下有名的美人,但是如果脸上满是怨色,也不美丽。我本姿色丑恶又满脸怨气,怨气表现在脸上,恶言又出于口中,以恶的内容而想获得美好的名声,能办到么?百姓是非常憎恶有严重缺点的人的,所以,过长的要截短,过短的要续长,过满的要疏泄,空了的要加以充实。”

管子曰:“善罪身者 (1) ,民不得罪也;不能罪身者,民罪之。故称身之过者,强也;治身之节者,惠也 (2) ;不以不善归人者,仁也。故明王有过则反之于身,有善则归之于民。有过而反之身则身惧,有善而归之民则民喜。往喜民,来惧身 (3) ,此明王之所以治民也。今夫桀纣不然,有善则反之于身,有过则归之于民。归之于民则民怒,反之于身则身骄。往怒民,来骄身,此其所以失身也。故明王惧声以感耳 (4) ,惧气以感目。以此二者有天下矣,可毋慎乎!匠人有以感斤欘 (5) ,故绳可得料也;羿有以感弓矢,故彀可得中也 (6) ;造父有以感辔策 (7) ,故遬兽可及 (8) ,远道可致。天下者,无常乱,无常治。不善人在则乱,善人在则治;在于既善,所以感之也。”

【注释】

(1) 罪:本指罪过,这里意为寻找自身的过错。

(2) 惠:通“慧”,聪明。

(3) 往喜民,来惧身:根据上下文,“往”是指明王归善于民的行为,“来”是指过错降临。

(4) 声以感耳:即“以声感耳”。下句“气以感目”句式同。

(5) 斤欘(zhú):两种农具。斤指斧,欘指锄。

(6) 彀(gòu):张弓而射。

(7) 感:尹注“深得其妙”。

(8) 遬:同“速”。

【译文】

管子说:“善于寻找自己的罪过的,民众就不会寻找他的罪过;不会寻找自己的罪过的,民众就会寻找他的罪过。所以,承认自己错误的人是强大的;修养自身节操的人是明智的;不把不善之事归于人是‘仁’的表现。所以,圣明君主有了过错就归之于己,有了善行则归之于民众。有过归之己则自身警戒,有善归之民则民众喜悦。一方面推善以取悦于民,另一方面反思过失以警戒自身,这是圣明君主治理民众的方式。至于桀、纣等暴君就不是这样,有了好事就归之于己,有了过错就归之于民。把过错归于民则民怒,把善举归于己则己骄。一方面推托过错以激怒民众,另一方面独占好事以骄纵自身,这便是失败丧命的原因。所以圣明的君主警戒恶声影响听闻,警戒恶气影响观看。这两者关乎得失天下,怎么能不谨慎呢!工匠有技术运用斤斧,所以用绳墨能裁定木材;羿因为有技术使用弓矢,所以张弓能射中标的;造父因为有方法使用辔鞭,所以能追赶快速的野兽,行驶遥远的路程。天下不会永远混乱,也不会永远安定。坏人当政则乱,善人当政则治;当政尽善,因而能把握局势。”

管子曰:“修恭逊、敬爱、辞让、除怨、无争以相逆也 (1) ,则不失于人矣。尝试多怨、争利,相为不逊,则不得其身。大哉!恭逊敬爱之道。吉事可以入祭,凶事可以居丧。大以理天下而不益也,小以治一人而不损也。尝试往之中国、诸夏、蛮夷之国 (2) ,以及禽兽昆虫,皆待此而为治乱。泽之身则荣 (3) ,去之身则辱。审行之身毋怠 (4) ,虽夷貉之民 (5) ,可化而使之爱;审去之身,虽兄弟父母,可化而使之恶。故之身者 (6) ,使之爱恶;名者,使之荣辱。此其变名物也,如天如地,故先王曰道。”

【注释】

(1) 逆:迎接,对待。

(2) 中国:这里指京师,京都。诸夏:指中原之地。

(3) 泽:尹注“身之粉泽”,即润泽、感染的意思。

(4) 审:果真,确实。

(5) 夷貉:边地无教养之人。贬称。

(6) 之身者:“之”字疑衍。

【译文】

管子说:“修养恭逊、敬爱、谦让、除怨、无争的心态以互相对待,就不会失去人心。尝试多怨、争利,相互对待不讲恭逊,则自身难保。恭逊敬爱的道理太伟大了!遇有吉事可依此主持祭礼,遇有凶事可依此主持丧事。从大的方面看可以治理天下而不会不够,从小的方面看可以完善一人而不会多余。实行于京都、中原、蛮夷之国以及禽兽昆虫的世界,都以它决定治乱。身上感染上它就有荣光,身上没有它就会受辱。认真地身体力行而不懈怠,即使是残戾凶暴的人也变化为相爱;确实抛弃了它,即使是兄弟父母也能变为相恶。所以,在身上使之或爱或恶,在名声上使之或荣或辱。其变化名物的作用,和天地一样大,所以先王称之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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