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眼戏”中演隐情

风雨琳琅  作者:陈新华

1928年冬,林徽因和徐志摩的第三次聚首在相隔4年之久后姗姗来迟。

4年不算太长。可对于林徽因和徐志摩,从1924年5月20日站台一别,到1928年12月北平重逢,这两个日期间相隔着人事的沧桑流变,相隔着生离与死别的人生体验,相隔着激情到成熟的层层蜕变。这4年,实在不能算短。4年之后,生命的再度聚首变得体谅、宽容、珍惜。我们无法忽略这离别的4年。

有一些情节不能不提。

1924年6月,林徽因跟随梁思成前往美国留学。1925年,失恋中的徐志摩终于走近了当年协和礼堂门前那个手执说明书的娇艳女子陆小曼。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行文吟诗无所不能,举措得体、发言温柔、仪态万方的陆小曼重又燃起了徐志摩心里的热情。徐志摩和陆小曼热恋的消息传遍北平,一时间满城风雨。1925年9月9日,刘海粟受徐志摩所托,在“功德林”菜馆宴请陆小曼母女、徐志摩、王赓、张歆海、杨杏佛等人。席间,刘海粟说:“男女结合的基础是爱情,没有爱情的婚姻是违反道德的。夫妇之间没有爱情造成离婚,离婚后还应当保持正常的友谊。”王赓当然能觉察到刘海粟的用心良苦,举杯向在座的各位敬酒,说:“愿我们都为自己创造幸福,并且为别人幸福干杯!”陆小曼的母亲没有表态成全陆小曼和徐志摩的姻缘,徐志摩的父母也同样反对。徐志摩却不管不顾。郁达夫说:“忠厚柔艳如小曼,热烈诚挚若徐志摩,遇合在一道,自然要发放火花,烧成一片了,哪里还顾得到纲常伦教?更哪里还顾到宗法家风?”

对于徐志摩,陆小曼就如同生命里的红玫瑰,让他奋不顾身为之激烈燃烧。然而,内心深处,他仍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对林徽因的深爱,且毫不避讳地向陆小曼坦诚所有。之所以不躲不藏,敞开心扉,既是徐志摩的心性使然,也是一种对过去的姿态,他期待用这样的方式和过去告别,也相信他的恋人陆小曼必定能懂得、同情和化解。没想到,结果适得其反,对徐志摩用情正深的陆小曼心里就此起了波澜。她始而愤愤于林徽因对徐志摩的拒绝。“我回家后收拾了一下他(徐志摩)给我的东西,他的日记同他心爱的信,我亦看了一遍,日记我没有敢看,恐怕没有什样胆量,可惜这样一个纯白真实的爱,叫她(林徽因)生生壁了回来,看得好不生气……还说他不敢侵犯她,她是个神女。我简直不用谈这件事吧,我说起就发抖。”“我真生气,况且他亦爱过她的,人家多不受。”“可是,有的人还得受像她似的人的冷眼,那岂不是太不公平了么?”继而她又担忧起徐志摩对自己的感情。有人在她面前感叹:“徐志摩的爱徽因是从没有见过的,将来他也许不娶,因为他一定不再爱旁人,就是爱亦未必再有那样的情,那第二个人才倒霉呢!”她立时联想到自己,并在日记中说:“在他心里寂寞失意的时候,正如打了败仗的兵,无所归宿,正碰着一个安慰的心,一时关关心亦好,将来她那边若一有希望,他不坐着飞艇去赶才怪呢!”被林徽因拒绝的徐志摩曾在陆小曼面前自言“仿佛一个在俄国吃了大败仗往后退的拿破仑”,时隔不多日,就被陆小曼打趣成“打了败仗的兵”,陆小曼的语气里,有不忍,有嗔怪,当然,也有难平的几分醋意和妒意。徐志摩的倾诉,她字字句句放在了心里。

“将来她那边若一有希望,他不坐着飞艇去赶才怪呢!”陆小曼的担心,果然应验。

1925年,也许是苦于异旅的孤独、一时情绪的低落,或者对故土的思念,远在美国读书的林徽因写信给徐志摩,说她极想收到他的信,徐志摩接信后既喜且急,马上拍电报作复。却不知,林徽因同时也给张歆海发了类似内容的电报。张歆海将此事告知陆小曼,并提出要和陆小曼交换林徽因的信件,一解心中之惑。两个人将两封信对比、琢磨,完全两种口气,较之徐志摩,林徽因对张歆海似乎还更加热情。张歆海叹息:“这样看起来徐志摩没有hope(希望)了。”得知真相的徐志摩终于意懒心灰,作诗一首,名曰《拿回吧,劳驾,先生》,以为自嘲。1926年5月,徐志摩在《晨报副刊·诗镌》第9期发表署名徐志摩的诗《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映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缘分只如云水的偶遇,爱怨洗尽铅华,学会了随缘。《偶然》是绝望后的醒悟,淡淡地渗入灵魂,依然是痛,却终于知道应该告别。徐志摩情至《偶然》,不得不休。1926年10月3日,徐志摩与陆小曼举行婚礼,继续走向不可更改的命运。

1927年初,胡适到美国,应林徽因之约赴费城讲演。胡适走后,林徽因心绪激动,夜不成寐,于3月15日致信胡适,信中多次提到徐志摩:“请你告诉徐志摩我这三年来寂寞受够了,失望也遇多了,现在倒能在寂寞和失望中得着自慰和满足。告诉他我绝对的不怪他,只有盼他原谅我从前的种种的不了解,但是路远隔膜,误会是所不免的,他也该原谅我。我昨天把他的旧信一一翻阅了,旧的徐志摩我现在真真透澈地明白了。”重涉旧事,两番心境。1927年的林徽因,经历过异旅的孤独、丧父的创痛以及一连串的生活磨炼,回想当初,对徐志摩的爱有了更深的理解,心情也随之变得复杂。再回首,人事已非,那些过去沉淀成痛的记忆,成长的代价因此而变得宝贵和郑重。各自有各自的未来,剩下的,也只有“珍惜”二字。林徽因感慨万分,在信中对着徐志摩最亲密的老大哥胡适说:“但是过去,现在不必重提了,我只永远纪念着。”

此刻距离林徽因、徐志摩的第三次相聚,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要交代的第三幕情节行色匆匆,人生的重要转变在这一幕中一一出现。1927年6月,林徽因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获美术学学士学位,1928年3月与梁思成完婚。而徐志摩在1926年与陆小曼结婚后,夫妻二人双双迁往上海,徐志摩志得意满,称自己“成了精神上的大富翁”。他将白朗宁夫妇视为他和陆小曼的榜样,非文学不追的徐志摩希望陆小曼能拿起笔来,夫妻二人彼此砥砺,相互支持,共同在文学上成就一番事业。至于陆小曼的贪图享受,他认为那是她反抗包办婚姻的一种发泄,他们的爱情足以给陆小曼新的、向上的生命。可是,徐志摩估计错了。婚后的陆小曼依然故我,“上海是个不夜城,她过的是不夜的生活”,出入夜总会,票戏,捧角,一掷千金,又因为病痛染上了鸦片烟瘾。徐父对这个儿媳极度不满,在经济上与他们一刀两断。陷入困境的徐志摩不得不同时在光华、东吴、大夏三所大学兼职,疲累之余还要迎合陆小曼的生活,精神上烦闷已极。

我想在冬至节独自到一个偏僻的教学里去听几折圣诞的和歌,但我却穿上了臃肿的袍服上舞台串演不自在的腐戏。我想在霜浓日澹的冬夜独自写几行从性灵暖处来的诗句,但我却跟着人们在涂蜡的跳舞厅去艳羡仕女们发金光的鞋袜。

1928年6月,陷入巨大的苦闷之中的诗人决意出国远游,希望以此警醒陆小曼“提起勇气做人”,可归来后一切照旧,至此,徐志摩已是疲惫不堪。而林徽因就在此时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

1928年8月,林徽因、梁思成学成归国,受聘于东北大学建筑学系。12月中旬,梁启超病重住院,徐志摩北上抵京探望,终于见到林徽因、梁思成。12月11日,丁在君宴请徐志摩,林徽因、梁思成及张彭春作陪。12月13日,林徽因、梁思成于东兴楼饭馆宴请徐志摩。久别重逢,面对保养在幸福中的林徽因,徐志摩无限感慨,在当日给妻子陆小曼的信中写道:“林大小姐则不然,风度无改、涡媚犹圆、谈锋尤健、兴致亦豪,且亦能吸烟卷喝啤酒矣。”千言万语,落在笔端,不过是一句人面依旧。故事讲述到这里,岁月已经淘洗了激情与冲动,开始呈现出它温暖而深沉的底色。

1930年,由于工作的繁重、抚育小孩的辛苦,再加上不适应东北的气候,林徽因支持不住,卧病在床。这年秋天,新月派旧成员陆续回到北平,朋友们不愿让徐志摩在上海被毁掉,纷纷劝他往北京大学任教。徐志摩于12月22日离沪赴北平,与胡适商定春节后到校任教。听说林徽因身体欠安,徐志摩特意去沈阳探病,见沈阳医疗条件太差,气候寒冷,便一再敦促林徽因回北平治疗。林徽因、梁思成听从了徐志摩的劝告,回到北平,起初借助在东直门梁思成的大姐家,后搬入东城米粮库胡同2号。当时的米粮库胡同住着许多学界名流,陈垣、傅斯年住在米粮库胡同1号,胡适住在4号。1931年的春节,林徽因在陪人去协和医院就诊时被诊断得了肺病,已深到危险地步。医生警告林徽因要立刻停止一切工作,孩子、丈夫、朋友、书,一切都须隔绝,只身到山上去静养。林徽因心中烦闷,脾气也变得急躁。2月24日,徐志摩返回北平,2月25日去探望梁思成、林徽因。对于他们的状况,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第二天就急切地写信给陆小曼,诉说自己的担忧。

我昨天下午见到他们夫妇俩,瘦得竟像一对猴儿,看了真难过。你说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和周太太(梁思顺)、思永夫妇同住东直门的吗?一天徽音陪人到协和去,被她自己的大夫看见了,他一见就拉她进去检验,诊断的结果是病已深到危险地步,目前只有停止一切劳动,到山上去静养。孩子、丈夫、朋友、书,一切都须隔绝,过了六个月再说话,那真是一个晴天里霹雳。这几天小夫妻俩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直转,房子在香山顶上有,但问题是叫思成怎么办?徽音又舍不得孩子,大夫又绝对不让,同时孩子也不强,日见黄白。你要是见了徽音,眉眉,你一定吃吓。她简直连脸上的骨头都看出来了;同时脾气更来得暴躁。思成也是可怜,主意东也不是,西也不是。凡是知道的朋友,不说我,没有不替他们发愁的;真有些惨,又是爱莫能助,这岂不是人生到此天道宁论?

自顾尚且不暇的徐志摩,当着林徽因的病状,已经完全把自己的处境、窘迫的际遇抛诸脑后。他忘情地在陆小曼面前大呼“人生到此天道宁论”,却忘了陆小曼向来对林徽因心存芥蒂。陆小曼曾说,徐志摩红粉知己很多,逢场作戏更是不知其数,全属一般男人家的“吃豆腐”性质,她全不在乎,听之任之。唯有林徽因,她直告徐志摩:“你跟任何女人的任何交往都不必瞒我,我无所谓,绝不干扰。唯独林徽音,你绝不可跟她再有接触。只要让我知道你跟她还有来往。我绝不答应。老实讲,我是要吃醋的。”至于这一番警戒的效果,陆小曼后来对沪上画家陈巨来的学生王敬之说:“徐志摩完全知道我跟他讲的这番话是认真作数的。所以他跟别的任何女人的交往,全都肆无忌惮,从不避我、瞒我,只是跟林徽音的往来,则对我讳莫如深。”

的确是讳莫若深。忘情之后,徐志摩不得已又向陆小曼做出解释。1931年3月,林徽因和母亲、孩子一起移居北平西郊香山静宜园双清别墅附近一处幽静的院落疗养。北上任教的徐志摩成为香山常客。他有时与张歆海、张奚若、罗隆基等人同去探病,有时由林徽因的堂弟林宣陪同前往。然而,在给陆小曼的信中,他小心翼翼:“至于梁家,我确是梦想不到有此一着;况且此次相见与上回不相同,半亦因为外有浮言,格外谨慎,相见不过三次,绝无愉快可言。如今徽音偕母挈子,远在香山,音信隔绝,至多等天好时与老金、奚若等去看她一次(她每日有两个钟头可见客)。我不会伺候病,无此能干,亦无此心思,你是知道的,何必再来说笑我。”

其实,何止三次,保存至今的文献里留下的徐志摩上山的痕迹就不止三次,又何曾有不愉快,无非是哄哄爱妻,令她放心而已。香山的徐志摩,住在邻近的甘露旅馆,每天吃完早饭便往林徽因处,午晚两餐都在林徽因处,吃厨子做的西菜,饭后则与林徽因切磋文学,谈诗论艺。照旧是英国浪漫主义的诗歌氛围,照旧是性灵契合的满足与喜悦,日子仿佛回到10年前的伦敦,只不过两人都已从弹指一挥的10年间学会了珍惜与宽容。从林徽因了解与体谅的目光里,徐志摩释放了所有的苦闷与重压,一点点找回了已濒枯竭的灵感。在别墅中,他望着“园中一带断墙半晌不语”,默默体会,想要描写墙上“向晚的艳阳和刚刚入秋的藤萝”。徐志摩从陆小曼那里丢失已久的和大自然息息相通的生命体验也深深植根在林徽因内心深处。正因为懂得,所以才牵挂。1931年春,香山的寂静时光里,林徽因丢不开记忆中珍藏的徐志摩,更放不下眼前的徐志摩,疼惜他被生活日益消磨的性灵光彩,酝酿许久的诗句终于低吟而出。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漂,

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

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

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周围。

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

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

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层,

蜜一般酿出那记忆的滋润。

那一天我要跨上带羽翼的箭,

望着你花园里射一个满弦。

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

这首题名为《那一晚》的诗,满纸难舍难分的惜别之情。诗的末尾,面对双方已分道扬镳的现实,林徽因借抒情主人公的遐想借机抚慰:“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直白的抒情手法,无遮无拦近乎戏剧的内心独白,《那一晚》显然是林徽因为徐志摩而做。这首诗于1931年4月经徐志摩之手发表于《诗刊》第2期,署名却是尺棰。同期的《诗刊》还刊登了卞之琳等十几人的诗作。目次中首先是林徽因的《谁爱这不息的变幻》,紧随其后的两首诗《悠然》《那一晚》都以尺棰署名。徐志摩在前言中谈到本期作者时说:“就本期披露的说,新加入的朋友有卞之琳林徽因尺棰宗白华曹葆华孙洵侯诸位……”前言的后部分又再次提及这些作者:“卞之琳与尺棰同是新起的清音,我们觉得欣幸得能在本期初次刊印他们的作品。”

前面刚把尺棰与林徽因等并提,后面再把尺棰与卞之琳并提,目的无非是让读者以为尺棰另有其人,不致产生联想,林徽因与徐志摩可谓用心良苦。1931年4月《诗刊》上的这一出障眼戏,之间有爱,已珍藏在心底;之间有情,已不同于往日。个中微妙,即便知道了尺棰就是林徽因,又能有几分了解?

《那一晚》发表三个月以后,徐志摩以诗作答,再证心迹。1931年7月7日,林徽因从香山回到北平家中,同日又返回香山。徐志摩送别林徽因,诗兴大发,写了一首题为《你去》的诗,又写了一封信,抄寄林徽因。这封信,也成为现存唯一一封徐志摩和林徽因之间的通信。

徽音:

我愁望着云泞的天和泥泞的地,直担心你们上山一路平安。到山上大家都安好否?我在记念。

我回家累得直挺在床上,像死人——也不知哪来的累。适之在午饭时说笑话,我照例照规矩把笑放在嘴边,但那笑仿佛离嘴有半尺来远,脸上的皮肉像是经过风腊,再不能活动!

下午忽然诗性发作,不断地抽着烟,茶倒空了两壶,在两小时内,居然诌得了一首。哲学家(金岳霖)上来看见,端详了十多分钟,然后正色地说:It is one of your very best(这是你最好的作品之一)。但哲学家关于美术作品只往往挑错的东西来夸,因而,我还不敢自信,现在抄了去请教女诗人,敬求指正!

雨下得凶,电话电灯全断。我讨得半根蜡,匍匐在桌上胡乱写。上次扭筋的脚有些生痛。一躺平眼睛发跳,全身的脉搏都似乎分明的觉得。再有两天如此,一定病倒——但希望天可以放晴。

思成恐怕也有些着凉,我保荐喝一大碗姜糖汤,妙药也!宝宝老太都还高兴否?我还牵记你家矮墙上的艳阳。此去归来难说完,敬祝

山中人“神仙生活”,快乐康强!

脚疼人

洋郎牵(洋)牛渡(洋)河夜


你去

你去,我也走,我们在此分手;

你上那一条大路,你放心走,

你看那街灯一直亮到天边,

你只消跟从这光明的直线!

你先走,我站在此地望着你:

放轻些脚步,别教灰土扬起,

我要认清你远去的身影,

直到距离使我认你不分明。

再不然,我就叫响你的名字,

不断的提醒你,有我在这里

为消解荒街与深晚的荒凉,

目送你归去……

不,我自有主张,

你不必为我忧虑;你走大路,

我进这条小巷。你看那株树,

高抵着天,我走到那边转弯,

再过去是一片荒野的凌乱;

有深潭、有浅洼,半亮着止水,

在夜芒中像是纷披的眼泪;

有乱石,有钩刺胫踝的蔓草,

在期待过路人疏神时绊倒,

但你不必焦心,我有的是胆,

凶险的途程不能使我心寒。

等你走远,我就大步的向前,

这荒野有的是夜露的清鲜;

也不愁愁云深裹,但须风动,

云海里便波涌星斗的流汞;

更何况永远照彻我的心底;

有那颗不夜的明珠,我爱——你!

同为记述多年前的离别,《偶然》要忘掉云水“交会时互放的光亮”,无奈中还透着三分依恋,《你去》中的情感则冷静而深沉。徐志摩在诗中正视两人已各奔东西的“现实”,决心沿着自己“凶险的途程”走下去,而同时对“你”的爱情将永远封存在心底,成为漫漫长路不熄的温暖。徐志摩以诗表明心意,同样一声“我爱你”,却早已不复寐求之的执念,在随诗附上的信中,徐志摩特意问候:“思成恐怕也有些着凉,我保荐喝一大碗姜糖汤,妙药也!宝宝老太都还高兴否?我牵记你家矮墙上的艳阳,此去归来时难说完。”生命中的第三次相聚,祝福的心情多过了其他。徐志摩对林徽因的一片真情,宛如玉壶冰心,它使1931年的时光变得分外令人留恋。

然而,时光的脚步毕竟不会为此而多做一步的停留。香山半载,一晃而过。林徽因与徐志摩的尘世之缘,终究到了要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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