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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舟 作者:夕木春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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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尽管现在是自由活动,但我和翔太郎有一项工作得优先处理。工作内容令人退避三舍,不过因为没人能处理,只能由我们接手──我们要处理纱耶香的尸体。 裕哉的时候,我们直接把尸体留在原地,但这次无法比照办理,因为地下二楼即将被水淹没。 没了头的纱耶香浸泡在水中会是什么情景?──我迟迟无法挥去暗红色的血水充满地下的夸张想像。 我安慰性地用头巾围住口鼻。我们首先清理花在走廊上的呕吐物。我实在无法闻着呕吐物碰触尸体。 翔太郎对着尸体拿出了手机。 “以防万一,记录一下吧。” 他从各个角度拍下了少了头的纱耶香。拍照存证当然有其必要,但我实在没勇气把这些照片留存在自己的手机里。 要是有有色垃圾袋或塑胶布就好了,但地下建筑内只有透明的垃圾袋。我们把几个垃圾袋套在一起,裹住纱耶香的整个身体。 “好了,擡得起来吗?” “──嗯。” 翔太郎擡胸部,我擡膝盖,我们两人擡起纱耶香,慢慢朝地下一楼迈出步伐。 少了一颗头的尸体虽然不重,不过每踏出一步,我都会全身冒汗。纱耶香的尸体让我觉得肮脏不洁。我无法忍受自己对她的这种想法,只想赶快摆脱这具尸体。 我们走上楼梯,朝地下一楼的尽头前进。我们预定把尸体安置在裕哉的旁边。 一打开一二〇号房的仓库,一股更浓烈的腐臭味就扑面而来。把纱耶香放在尸体腐败的裕哉旁边时,我克制不住地松开纱耶香的脚,头也不回地奔出房间。 “──凶手果然还是有毛病。在这种被发现就死定了的时候,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根本不正常。” 我疲惫地蹲下来,对翔太郎这么说。 尽管还有清理地上血迹,以及把长统靴等证据搬到楼上的工作,但我已经精疲力竭,便把剩下的任务都交给了翔太郎。 全都打理完毕,我和翔太郎站在地下二楼的铁门前。 我们注视着小房间深处的楼梯。不久,水悄悄地流了进来。 我毫无意义地看了手机上的时间,上面显示着下午两点三十二分。 地下二楼终于开始进水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 确认地下二楼进水后,翔太郎用宛如见证烟火大会结束的语气说道。 擡过尸体之后,我总觉得连自己的身体也在腐烂发臭。 回房间休息一下好了,我这么想着,走上地下一楼,发现机械室的门半开着。 我心中纳闷,探头往里面一看,结果是花在里面。 “呀──” 花坐在椅子上,发出小小尖叫,然后全身转过来,一副准备应付敌袭的戒备模样。 我明白花的心情,没再继续往前靠近。 状况和昨天截然不同。事情已经演变成连续杀人案。 不少人恐怕不曾认真担心过犯人会冒着风险犯下第二起命案。 然而事情却发生了,而且还是与花最亲近的纱耶香遭到杀害。 花沉默地瞪着我一会,但在发现我脸色苍白,显然没精神乱来之后,才稍微放松了戒心。发现我背后翔太郎也在,她似乎终于放下心。 “──二楼已经好了?” “嗯,全部清理完了。也搬走纱耶香的遗体了。” “这样啊,谢谢。” 花重新坐回椅子上。她脱下鞋子,缩起脚,抱着膝盖蜷缩了起来。 她的脚尖微微颤抖。她隔着袜子摸脚,想要抚平颤抖,但似乎难以停止。至今为止未曾流露出来的恐惧,自纱耶香的死以来,开始像瘀青一样浮上表面。我看着花的模样,觉得这阵颤抖也逐渐传染到自己身上。 花背后的两个萤幕都亮着。她之所以在机械室,似乎就是她想要透过监视摄影机观察外面的情况。 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模糊不清的画面和两天前没什么不同。不只是坐落在枯草和稀疏林木之中的出入口,就连画面上被砂石掩埋的紧急出口,都勾起我对地上空气的渴望,令胸口一紧。 此外,一直盯着萤幕,让人不禁觉得画面上可能会出现救援人员的身影。不过这种事情当然不会发生。萤幕上只能见到麻雀一类的鸟儿飞来飞去。 “花吃过东西了吗?” “不行,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她这么说,从口袋中拿出一包软糖。 花是在来这里的路上,在便利商店买了这包软糖。她似乎一直带着没吃。她原本以为就算吃不下罐头,好歹软糖应该还可以,结果还是食不下咽。 自纱耶香的死以来就没吃东西的不只花一人,说不定每个人都处在绝食状态。目睹那幅光景,要恢复食欲需要一段时间。 “这种东西看了真令人难受。” 花这么说着,手指轻轻抚过软糖的包装。 印在包装上的图案,是面带笑容嬉戏的可爱风动物。画出图案的人想必不曾想过,自己设计的包装会出现在被困在地下,面临淹水,甚至遭遇杀人事件的人手上。 我想起小学的时候,如果穿着印有角色图案的衣服,挨老师骂时感觉格外悲惨。所以可能会挨骂的日子,我都特地穿着没有图案的T恤上学。 “不过呀,纱耶香应该没受什么苦吧?虽然她应该很害怕,不过时间没很长,应该就一分钟左右──而且割头也是在她死后才发生吧。” 花自暴自弃地说。 “嗯──也许吧。” 犹豫一番,我这样回答。 纱耶香恐怕绝非安详地走向死亡。光是想像她突然被勒住脖子,面临死亡的心情,就令人心痛万分。 不过在这座地下建筑内,有一人将迎接更恐怖的死亡。纱耶香的死法还不算最糟糕的,她至少不用在逐渐上升的水中,静静等待淹死──这点或许是种安慰。 我想起到这里的当天,大家谈论讨厌死法的排行榜。 我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犯人该不会是为了不让裕哉和纱耶香在那个小房间里死得那么惨,才用好一点的手段来杀害他们? 但想也知道,这种愚蠢的想法当然不可能是真的。裕哉和纱耶香又不是被选中要留在地下的祭品,最终还是有人必须接下这个工作。犯人根本没理由冒着风险去做这种事情。 花一边用手指玩弄穿着袜子的脚尖,向我们询问: “水现在怎么样了?” “几分钟前,下面开始进水了。今后要穿长统靴才能下去了。” “真的喔。嗯,也是啦。” 她垂下头。 “还有四天,对吧?” “嗯。” “你们真的不知道谁是凶手吗?” 翔太郎代替我回答: “还不清楚。毕竟只是把嫌疑对象缩小到几个人没什么意义,要找出犯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只剩四天了,接下来有办法搞清楚吗?” “不知道,我不能做任何保证。事情也可能不顺利。” 听到翔太郎坦诚的回答,花露出一副怨恨的表情。 说不定在矢崎一家以外,她最怀疑的对象就是翔太郎。以相处时日的长短排序来怀疑的话,翔太郎就会是她下一个怀疑的对象。 过了一会,她低声说道: “如果就这样找不出凶手,等四天后,矢崎一家的人会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如果真的找不出凶手,到时父母中的其中一人,就会选择留在地下,对吧?毕竟还有他们自己的小孩喔?自己不这么做的话,孩子就无法幸免于难。时间真的快来不及的时候,应该会变成这样吧?” 花在话中逐渐带上祈求语气。 内心某处,我也暗暗抱持着同样想法。在期限一分一秒逼近下,如果找不出犯人,必须选出一人作为祭品的时候,矢崎隼斗的父母可能会自愿请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拯救儿子的方法了──要是两人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也许就会这样选择。 届时我们就能得救。 先前矢崎以自己有家人的立场为盾,主张我们应该优先脱困,而不是寻找凶手。 事情反过来,没有家人成了我们生存的优势。我们就像是把他们儿子隼斗当成人质,而且还无须使用威胁言词。我们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迫使他们抉择。 我们在许多电影和漫画中看过,孤身一人的角色代替有家庭或爱人的人牺牲自己的情节,但我们并不是这种感人热泪的故事人物。 让矢崎夫妻的其中一人牺牲小我──就算只是想想,这个想法也绝对不能说出口。花想必也不是不明白,只是纱耶香的死和逐渐逼近的期限,让她失了分寸。 我现在也没精神对她说教,便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可能,但也不一定。矢崎一家看起来关系很好,但我们实际上也没聊很多。实际被逼上绝境的时候,我也猜不出他们到底会怎么做。一般的父母会怎么做?如果是花的双亲,妳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花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爸爸去年去世了。我没说过吗?” 这对我来说是个新讯息。自从大学毕业之后,我就没再联络过花。 我说错话了。从花的表情来看,我想她父亲即使牺牲自己,也会选择留在地下救女儿。 “对不起,别想这些吧。” 如果是我的父母,事情又会怎么样呢?他们可能吵着互踢皮球,最后在无法达成共识的情况下迎来时限。他们两人目前分居中,自从我开始工作以来,我还没和他们见过面。 花垂下头。我们陷入沉默。 突然背后传来脚步声。我转身一看,发现来的是麻衣。 “咦?大家都在这里呀。” 麻衣一脸意外。当她注意到监视摄影机的萤幕亮着,她的表情变得更加惊讶。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不,没什么。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花恨恨地戳了一下萤幕。 “也是。是说,我刚才遇到了矢崎家的爸爸。” 麻衣恰巧在此时提起矢崎,让花的脸上突然浮现内疚的神情。 “他好像有事想和我们说,说我们可能有误会。我待会想请大家再集合一下,可以吧?” “我明白了,集合地点就选在餐厅,行吗?” 翔太郎询问,麻衣点了点头。 在这个时间点,矢崎想对我们说什么呢?花刚刚才在矢崎家三人面前,脱口说出她对他们一家的怀疑。 “那就拜托了。还有一件事:能不能请谁去告诉隆平这件事呢?” 麻衣带着尴尬的笑容,这么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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