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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方舟 作者:夕木春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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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了晚上十点。 花和纱耶香在餐厅里闲聊。其他人都回到各自房间。 地下建筑内回荡着发电机刺耳的噪音。胆子大的人或许已经睡着了。若还没睡,八成正竭力压抑涌上心头的不安,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我漫步走在地下一楼的走廊上。有一件事情实在让我很在意。 自从确认过裕哉的背包内容物,我几乎没再看到隆平和麻衣的身影。 他们两人一直待在房间里,应该在讨论什么事情。因为讨论得实在太久,我也察觉出他们可能是在争吵。 我没见到他们来拿罐头,说不定他们吵到连饭都还没吃。 他们的房间是一一七号房。我蹑手蹑脚地靠近门口,注意不让运动鞋发出声响,将耳朵贴近房门。 拉近距离后,我清楚地听到麻衣和隆平的声音。 ──隆平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我真的搞不懂,你那么说会有什么帮助吗? ──啥?妳因为这个才在生气?让我发火的事情,妳就一点意见也没有?明明有问题的是对方才对吧? ──对方行径又没多奇怪,说起来问题根本不在这里。你连这个都不懂的话,我真的是没办法再忍受下去了。 我不清楚他们在吵什么,不过是在目前紧急时期,显得非常不合时宜的平凡夫妻吵架。 他们两人结婚才两年多一点,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往往都会变回以前在社团时的气氛。因此我直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两人以夫妻模式相处的样子。 尽管两人在争吵,却也证明他们确实是夫妻,让我出乎意料地为此感到动摇。在当下这种时刻,我还没对麻衣的事情做好心理准备。 对话中断了,紧接着是一连串物体碰撞声。 突然间,我感到有人要开门,原本贴着门竖起耳朵的我连忙后退。 “──啊,柊一。” 开门的人是麻衣。她揹着自己的背包,一脸困扰地看着我。 我站在门口附近,尝试解释自己正好经过,但刚才的距离近得不太自然。正当我还在犹豫该怎么说的时后,隆平已经来到麻衣身后。 “啊,柊一?──搞什么,你在偷听吗?” 他将对麻衣的不满转向了我。 事情演变成这样,反而让我做出决定,想好怎么回答。 “呃,虽然说是偷听,不过通常我也不会多管闲事。但现在这种时候有人在吵架,大家自然会多关切吧。毕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嗯,你说得对,对不起。” 麻衣站在我这一边,给我打了一剂强心针。比起隆平,我更担心她叫我不要多管闲事,暗着责备我偷听。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嗯,其实呢──” 仿佛期待我这么问,麻衣娓娓道来。 起因是裕哉的遗物──洋芋片。也就是和罐头等粮食一起放在餐厅的那包洋芋片。 事情发生在我和翔太郎重新检查现场的时候。当时花和纱耶香也离开了,餐厅变得空无一人。就在这个时候,矢崎家的儿子隼斗似乎想拿走洋芋片。 然而,麻衣和隆平恰好出现。隆平大声斥责隼斗。 “──隆平大骂‘你以为这是谁的东西?’明明洋芋片不是任何人的,隆平却猛地抓住隼斗的肩膀发飙。” “这很奇怪吧?我们不是说要大家一起分着吃吗?这应该是常识吧?随便把东西拿走才是莫名其妙。” 面对丈夫的反驳,麻衣一脸厌烦。 “所以我不是说问题不在这里吗?在这种时候,洋芋片就让给他吃也无所谓。你就那么想吃那包洋芋片吗?” “才不是。” “对吧?隼斗太可怜了。大家其实都不在意,就让年纪最小的隼斗拿走那包洋芋片,也没什么不好。” “后来怎么了?” 我催促她说下去。 “隼斗哭出来,把洋芋片放回罐头处,准备回房间。结果他的父母正好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气氛非常尴尬。我稍微解释了一下情况,矢崎夫妇愧疚地低头道歉就离开了。” 这下矢崎傍晚来拿罐头时的样子也有了解释。他因为儿子被人痛骂,才提高了戒心。 “所以要是他有先问一声,没人会有意见。举个手说‘我想吃这个,可以吗?’就好了,难道不是吗?” 不吭一声就想独占昨天刚认识的人的遗物,自然是非常缺乏常识的行为。 不过听完这件事,我心中原本对矢崎一家不断膨胀的怀疑反而缩小了。那位长相比实际年龄稚气的高一生行为,与谋杀相比,显得更充满人性。如果有人在这种时候会什么东西都吃不下,那么有人在这种时候会想吃洋芋片之类的零食,想来也是人之常情。 “我都说几遍了,就算隼斗有点不懂事,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突然大声骂人绝对有问题。比起隼斗的行为,这种做法才是没神经。现在连凶手都还没找到就吵起来,有什么好处?我们说不定接下来还需要彼此合作耶?” “嗯──是没错啦。” 我看准适合加入战局的时机,接话帮腔。 “找犯人的过程中,我们也需要和矢崎家深入打交道。特意搞坏两边关系实在不明智。是说,隆平你这么做,是不是觉得我们根本找不到凶手?你八成是想大家反正也不可能好好谈,对吧?” “没错。” 这点大概最接近麻衣想向隆平表达的重点。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发飙就能解决事情?你该不会想先给大家一个下马威,表示即使找不到凶手,自己也绝对不会当祭品?要是你是这么打算,那真是无话可说了,有够恐怖的。” 我和麻衣一起看向隆平,对他投以谴责的目光。 我随口一说,麻衣便立刻附和,似乎让隆平深受打击。原本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的他,顿时露出扭曲的表情,往房内后退了一步。 “──所以妳打算怎么样?” “我不是说要去找其他地方睡吗?你自己刚才都叫我去别的地方,这样也好。” “去哪里?妳要和柊一一起睡吗?” “啥?你在胡扯什么?” 麻衣的语气第一次变得暴躁起来。 “你们到底是怎样?还背地里偷偷摸摸联络,让人有够恶心。”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讲这个,我受够了。我要闪人了,明天见。” 麻衣用力关门,隆平则是更快一步把门拉上。 “你们一直都在吵架吗?” “嗯,不过更多时候都在冷战。” “是因为隼斗的事吗?” “不只那件事,之前也有很多问题,我应该也跟你讲过。我真的没办法再继续跟他在一起了。” 我和麻衣缓步走在静悄悄的走廊上。 即使被人看到自己跟隆平吵架的场面,她也并未因此露出难为情的样子。也许在现在这种时候,这类情绪早已麻痹了。 “隆平他明明喜欢讲一堆大道理,但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只会发飙。他向来如此,到了紧急关头,这个毛病似乎就变得更严重。他明明可以再多依赖我一点才对。” “嗯──是这样啊。” 我适度表示理解。若是太过站在她那一边,感觉有点危险。 我们在地下一楼来回走了一圈后,麻衣选择了一一六号房。 “我就选这间吧。” 房间就位于隆平房间的斜对面。虽然就结果而言,没办法和隆平离远一点,不过地下一楼的其他房间都被地震震得乱七八糟,不先整理过的话,根本没办法住。 “妳一个人没问题吗?” “嗯,我现在比较想一个人待着。有事的话,我可能会喊你。反正这么近,一喊就马上听到。” 我帮她从其他房间把床垫搬进来。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明天也还要忙。” “嗯──” 除了睡觉以外,我们应该还有其他该做的事情吧?或许是出于这样的犹疑,麻衣逗留在门口看着我。大家被关在这座建筑内,每个人都怀抱着焦虑的心情,麻衣自然也不例外。 我们注视着彼此的双眼,恐惧与各种情感在视线中交错。我逐渐产生地下建筑开始收缩,我快被建筑压垮的错觉。不过麻衣最终还是开口了。 “那就晚安了。” 语毕之后,她轻轻地关上房门。 我最后一次和麻衣两人独处,是在什么时候呢?自从她结婚后,我们虽然有联络,却从未在没其他人的情况下相约见面。 还在社团的时候,我们时常一起进家庭餐厅窝着,等同一班电车。有一次,为了帮她挑登山用品,我们还曾经两人单独去逛街。有一段时间,我们感觉像在交往一样。 刚才的时光与那段时间相比,虽然相当短暂,但我从未如此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与麻衣共享着相同的情感。尽管我们两人共通的情感是因为她的丈夫,使得这份情感不能说是很健全。 我一边走向与翔太郎共用的房间,一边用晕呼呼的脑袋思考。 在这近乎绝境的情况下,我快满脑子都是麻衣的事情。 我并不是在逃避现实,事实上正好相反。因为随着我想得愈多,我对死亡的恐惧就愈发强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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