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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徒的救赎  作者:高野和明

受害人的住所与受害现场可谓近在咫尺。相距只有五十米。这就是说,春川早苗是在安全地带近在眼前的时候被烧死的。

古寺与本厅搜查一课的刑警一起,在公寓管理人的陪同下进入了她的房间。

房间大概有十三平方米,是一套带有厨房的两居室。一体化浴室也一应俱全,就单身生活而言,这样的居住条件应该说是毫无缺憾的。然而,站在飘荡着淡淡的香甜味的房间中央,古寺的内心却被一种奇妙的感觉占据着。

因为他觉得这儿的氛围与第一个受害人——田上信子的宅地有些相似。为什么呢?稍作探寻之后,古寺就找到了原因:是寂寥感。尽管内部装饰也无可挑剔,完全符合年轻女性的家居习惯,然而,也仅仅是放置着木制床、音响装置和衣柜而已,缺少了一点儿生活空间所酿造出的生气。这个房间与广告宣传上看到的周租公寓的房间是一样的。尽管家具齐全,却没有落地生根的生活气息。

孤独的都市生活者。这样的话语在古寺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来,与此同时,他又想起了在案发现场查看过的受害人的通讯录:里面尽是些空栏。

“收到了一封邮件。”

古寺听到说话声后回头看去,见搜查一课的刑警正在房间角落里查看一台笔记本电脑。“奇怪啊。”

“怎么了?”古寺问道,随即走到那位刑警的身边。

“没有过去收到的邮件。通常都会保存下来的呀。”

“新邮件是什么内容?”

“我们要查看邮件了。”搜查一课的刑警对作为见证人的公寓管理人打了声招呼后,就用戴着手套的手操作起鼠标来。

电脑显示屏上立刻就出现了这封才接收的邮件。

“全是乱码。这样子是没法读的。”

“那就让精通电脑的人去解读吧。能让我看一下吗?”

古寺推开那名刑警,查看了一下邮件软件中的通讯录。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里竟然连一条邮址都没有。

之后,古寺又在房间里转了个遍。书信也好,电话里存的号码也好,他想找出一些与另外两名受害人相关的物证,但一件也没找到。

“有什么发现请通知我一下。”

给搜查一课的刑警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他就走出了房间。稍稍走了一段路,他回到停在路边的机搜车上,在驾驶座上伸了个懒腰。然后点上一支烟,开始考虑起这短短数小时里发生的三起连环杀人案来。

被杀的都是骨髓捐赠登记者。初看这似乎是丧心病狂者作的案,但细想一下就会发现,罪犯的作案动机也并非完全不合乎理性。虽说准确率恐怕只有几万分之一,但还是可以认为凶手真正的目标其实并非那三个已被杀死的受害人,而是正等着他们提供骨髓的白血病患者。就是说,凶手是要通过阻止骨髓移植的方式,间接地夺取患者的生命。

可是这么考虑的话也有个大问题。那就是,包括患者在内,拥有相同HLA的人多达四人。难道说这样的推理过于勉强吗?骨髓移植的协调人峰岸说了,即便HLA不完全相同,只要A、B、DR的组合中有两项相符就能实施移植了。那会是多大的概率呢?一名患者居然有三名能予以移植的捐赠者,这可能吗?

要是接下来又出现了第四名受害人,那么我这种想法还是放弃为好吧。

即便外行如古寺,也想象得出,要找到匹配的捐赠者绝非易事。

“机搜二三九。”无线接收机中响起了管理官的呼叫声。

古寺的身体依旧靠在座椅靠背上,伸手取过了话筒。

“我是古寺。”

“请你往上野去。与搜索八神俊彦的班组会合。”

“八神?”古寺不由得坐直了上身,“知道他的藏身地了吗?”

“二机搜的搜索班在上野附近看到了八神。不过,事情有点儿蹊跷……”

古寺发动了引擎,一边让汽车缓缓开动,一边倾听越智管理官的叙述。

原来,在上野车站周边张网以待的机搜队员看到,有个男人从某旅馆的三楼窗户处顺着太平梯爬了下来。那人就是八神。由于当时相距三十来米,又被拥挤的人群阻隔着,结果让他跑掉了。他们调查了一下八神藏身的那个旅馆,不料莫名其妙的事情接连不断地冒了出来。

首先是八神所在的三楼房间里,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中年男子。像是被强迫闻了什么药,迷糊了一阵子,后来他自称是外务省的官员,说是走在路上被八神找碴儿,给拖进了这家旅馆,身上的钱都被卷走了。

“八神从他身上敲诈了逃跑资金,是吧?”古寺说道。

“还有呢。”越智继续说道。

将这个外务省官员软禁在旅馆后,八神用手机跟至少两个人联系过。通话时,听他说起了“住院”“救人”“杀人”“被冤枉成连环杀人犯”等话语。还查看了一台像是别人的笔记本电脑,发现了用密码书写的文件。

“密码?”古寺不禁反问道,“解读出来了吗?”

“解读出来了。那是一个以‘维扎德’之类的假名聚合在一起的团伙。他们要绑架一个叫作‘八男’的男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份多达几万人的名单,说是根据A、B、DR之类的字母分类的。”

“A、B、DR?”古寺立刻联想起了走访协调人时听到的内容。

“是的。”越智管理官说道,“八神所看到的,毫无疑问,就是骨髓捐赠者名单。”

“可是——”

古寺只顾说话,差点儿忘了打方向盘。于是他干脆关掉警笛,将车停在了路旁。

“那个笔记本电脑不是八神的,是吧?”

“好像是的。电脑的主人,是被叫作‘小白脸’的人。”

古寺心想,估计就是第二个受害人,那个做“牛郎”的岛中圭二吧。

“还有呢。”越智继续说道,“说是后来有三个男人闯进了房间。那个外务省官员上前应对,结果被迫闻了药,没看清那三个人的具体模样。可以认为,八神就是为了躲避那三个人才从窗口逃跑的。”

这情形,简直跟在赤羽公寓式住宅里听到的证言一般无二了。三个男人,追另一个男人。如果从岛中的被害现场逃走的是八神,那么追他的那三个人,又是什么来头呢?如果认可八神在通话时所说的“被冤枉成连环杀人犯”的话,那么也就可以认为他并非凶手了。

“问题是,刚才提到的那份捐赠者名单中就有八神的名字。”

“你说什么?”

“八神他自己就是捐赠登记者。”

古寺头脑中关于该案的预想完全被打破了。“掘墓人”的目标是捐赠登记者。就是说,八神非但不是杀害岛中的凶手,还正在拼命逃脱杀戮者的魔掌。既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受到怀疑,也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不寻求警察的保护了。

“回到开头所说的,八神在与人通话时,说过‘住院’‘救人’之类的话,是不是?”

“是的。”

“说不定那家伙正急着实施骨髓移植呢。”

“是的。”

“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我们也已经开始就是否有八神这样一名捐赠者的住院安排,而对东京都内所有的医院进行彻查了。”

然而,说到这儿,越智管理官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口吻:“不过,搜查本部长并不接受这一看法。所以八神作为最重要的嫌疑人这一点没有改变。”

古寺心想,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也是迫不得已的。

“总之,眼下还是要竭尽全力找到八神。”

“明白。”

通话结束后,古寺就打开了设置在副驾位子上的信息终端——PAT系统的电源,输入八神的名字进行查询。八神的名字已经作为重大事件的嫌疑人在警察厅登记在案了。古寺把前科数据中的八神的照片用车载打印机打印了出来。

虽说是黑白的,但照片还是相当清晰的。古寺在少年课时审讯过他,那已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当时的古寺还留着三七开的分头,如今已变成花白的板寸了。而八神那张坏蛋脸,似乎也变得更“坏”了。

这些年,这家伙是怎么过来的呢?看着照片,古寺心中暗忖着。人世间的风刀霜剑,对你小子这样的人来说,想必更为严酷吧。亏你一直挺到了现在啊。

那小子与我久别重逢,会觉得高兴吗?古寺这么想着,取出了手机,并打给了骨髓移植的协调人峰岸。

“多次麻烦,不好意思。我是古寺。”

“啊,有什么事吗?”峰岸并未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古寺一边回想起对方那张深目高鼻的面孔,一边说道:“你说过有一位捐赠者马上就要住院了,请问那人是叫八神吗?”

峰岸在电话的那头陷入了沉默。

“是八神吧?能告诉我吗?他目前在哪儿?”

“我没说是八神。”峰岸用干巴巴的声音说道,“就假定他为A先生吧。请问你找他有事吗?”

“是的。非常紧急。”

再次陷入沉默之后,峰岸说道:“我不能告诉你他的联系方式,但可以代为联系。”

“那人就是八神吗?”

“对此我无可奉告。”

听到如此古板的回答,古寺也并不恼火。因为他明白,峰岸也仅仅是忠于他自己的职责而已。

“好吧。那就请你让A先生给我打个电话吧。就是现在这个号码。并告诉他,我是警视厅的古寺。因为他有麻烦了,我想帮助他。”

“明白了。我试试看。”

说完,峰岸就挂断了电话。

根据对方的反应,古寺觉得那个马上就要住院的捐赠者,十有八九就是八神。想到这儿,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那小子,居然会参加救人性命的志愿活动!

几分钟过后,古寺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不是八神,还是峰岸。

“与A先生联系过了。他说他现在很忙,抽不出空来。”

“抽不出空?”

古寺差点儿笑出声来。

“他说他感谢你的关心,但他自己能解决。”

这正是古寺了解的那个八神会说的话。

“他还说,期待着以后跟你见面。”

肯定是八神!古寺完全确定。

“你是他的朋友吗?”

“好多年未见了,看来他还没有忘记我啊。下次你跟A先生联系的话,请帮我转告一句话。”

“什么话?”

“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古寺重复了一句十六年前对少年八神说过的话,“随时打我的电话。”


剑崎接到了去大泉署的小坂的汇报,说是关于尸体被盗事件的报告已经结束。与他见面的越智管理官对于东京都内正在发生的连环杀人事件与该尸体被盗事件的相关性,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说是可能性比较小。

剑崎命令小坂回到本厅来。然后,他又跑到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从保管箱里取出了侦查资料,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他想将这个两个月前自己放弃的案子重新再捋一遍,看看能否找到与眼下的猎奇杀人案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在荧光灯下摊开资料,心里却在想:或许我还是很想回到刑事部的吧。

离开这个处于刑事、公安对立之风口浪尖的监察系,回到只管严惩坏蛋的刑事部。所谓正义,恐怕只有在单纯的环境中才是光辉夺目的吧。

电话响了。拿起来一听,是西川打来的。

“你在哪儿?在干什么?”剑崎从资料上抬起头来,厉声问道。这是在出因他不服从命令而憋着的气。

“在都内的某处。”

西川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可他这种态度令剑崎越发地气不打一处来。

“俗话说:‘常在外面逛逛,狗也会交好运。’对吧?”

“还是说正事吧。那个案子怎么样了?”西川问道,“跟尸体被盗有关联吗?”

“你就是为了这事打电话来的?”

“是的。我正以我的方式,调查躲在老巢里的家伙呢。”

剑崎吃了一惊,反问道:“你是说公安部吗?”

“是啊,防卫森严啊。”

为什么是公安部呢?剑崎十分惊讶。不过他立刻就想起,自己之前也不无嘲讽意味地指出过这种可能性。

“你以为偷盗尸体的是公安部的人吗?”

“倒也不是。只是收集信息而已。还有——”西川放慢了语速说道,“两个月之前的案子,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当时因为不属于监察系的调查范围,所以我没说。”

“什么地方?”

“权藤被刺杀的状况与验尸所见不符。”

“你这么一说——”

剑崎一边在零散的记忆中搜寻着,一边翻看着手边的资料。很快,他就找到了权藤被刺杀事件的目击者证词和从沼泽中打捞起来的“第三种永久尸体”的彩色照片。

西川继续说道:“法医系的教授说,尸体的全身都有跌打伤。但是,目击者所叙述的作案过程是一刀致命的。没有一个人提到有搏斗过程。”

“等等。”剑崎飞快地扫视了一遍十一名证人的证词。西川说得没错。罪犯野崎是在道路上突然刺了权藤一刀,然后就开车跑掉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剑崎问道。

“不知道啊。主任你自己考虑吧。”西川又恢复了原先那种令人讨厌的说话口气,“有什么发现我会通知你的。我不接手机、传呼机,你也别往坏里想。”

电话挂断了。

剑崎将听筒放好后,就思考起西川所指出的问题来。权藤是在被刺之后,被车带走,最后才受到暴行的吗?可是,从被刺现场的调布市到尸体遗弃地奥多摩,是要花不少时间的。权藤即便不是当场死亡,只要胸部被刺是致命伤,那么他在到达今生沼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死掉了。

那么,受害人权藤又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遭受到了什么人的暴行呢?有关该案是野崎单独作案之事,已经跟负责侦查的调布北署确认过好多次了,所以也不可能是同犯所为。

剑崎再次将目光落在了证词上。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最直截了当的解决办法——直接询问目击者。

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钟。就打电话而言,还是别人勉强能够接受的时间。

剑崎拿起了电话听筒,拨了第一页证词上记录的目击证人家的电话。这是个名叫左山洋介的自营业主。电话里出现的却是录音电话的提示声。

是周末晚上的缘故吧。剑崎咂了一下舌,翻过了一页资料,又拨了第二个证人的电话。这是个二十二岁的女性公司职员。这次倒挺快的,提示音才响了一下,对方就接听了。

“喂,喂。”

“喂。”是个男人的声音,还挺不耐烦的,“哪位?”

或许是机主的恋人吧。剑崎自报家门道:“我是警视厅的,我叫剑崎。”

不料对方越发不耐烦了:“哪儿的剑崎?”

“警视厅的。”

“哪个部门的?”

“部门?”剑崎不由得一愣。

对方粗声粗气地说道:“问你是一课哪个系的!”

剑崎突然明白过来了。对方是刑警。剑崎恢复了日常的口吻说道:“我是监察系的剑崎。请问你是哪位?”

“监察系?”对方像是吃了一惊,停顿了一会儿后,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我是搜查一课六系的前原。”

为什么本厅的刑警会在那儿呢?剑崎颇为不解地说道:“我要跟春川早苗说话。”

“这人被烧死了,就在刚才。”

“啊?”剑崎愕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还不知道吗?”自称前原的刑警像是用责备的口吻说道,“连环杀人还在进行中啊。春川早苗是第三个受害者。”

“现在,你们在勘查现场?”

“是的。”

“等等……”剑崎稍稍平息了一下混乱的大脑,说道,“被烧死的是就职于东亚商事的春川早苗吗?你们确定吗?”

“确定。她是被火箭之类的东西射中,在街上被烧死的。明天上午解剖。”

“明白了。谢谢!”

放下听筒后,剑崎感觉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一年零五个月前,发生了兴奋剂中毒者刺杀事件。受害人的尸体被盗,而该事件的目击者却在今夜被杀了。

剑崎紧盯着摊开的资料,很快他就瞪圆了双眼。目击证人包括刚刚被告知死亡的春川早苗在内,总共十一人。

难道说——?想到这儿,剑崎立刻伸手抓起了电话听筒。

春川早苗后面的一份证言出自一位名叫恩田贵子的三十八岁的女性,职业是译者。

拜托!赶快接听啊!剑崎心中祈祷着按下了那人家里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

干巴巴的提示音像是被展现在窗外的东京都夜景吸走了。

恩田贵子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声,拼命想把塞在嘴里的手绢吐出来。但没有成功。反倒使唾液倒流进了气管,只得慌忙将仰卧着的身体转向侧卧。

这里是位于公寓楼七层的房间,既是她的居所,也是她的工作场所。她是在回家十分钟之后,才发觉家里有入侵者。当时她身穿内衣,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卸妆,突然看到自己的背后出现了一个模样古怪的男人。

那人身穿发着暗光的黑色斗篷,而斗篷的风帽下则是一张银色的面甲。

恩田贵子一下子愣住了,但那男人却毫不迟疑地扑了上来。贵子被他捂住了嘴,带到了宽敞的起居室里。随即那男人用事先偷好的贵子的手绢,以差点儿折断门牙的力气塞进了她的嘴里。随后,便手脚麻利地将贵子的双手和双脚全都给绑了起来。

起初贵子还担心自己会被强奸,可这会儿又觉得事情有点儿怪了。因为那男人是将她的两条腿紧紧并拢着绑在一起的。如此这般剥夺了恩田贵子的自由之后,那男人就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侧,打开了玻璃窗,走到了阳台。在那里,他已经准备好了一根长长的麻绳,并把其中一头拴在了栏杆上。毫无疑问,那男人在恩田贵子回家之前就已经潜入屋内了。

他想要干吗呢?越是搞不清入侵者的目的,贵子就越是感到恐怖。她简直连睁开双眼都觉得难以忍受。但是,她又觉得一旦闭上眼睛,最后的可怕结局就会加速到来。

电话,就是在那会儿响起来的。那男人有一瞬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可当他看到贵子不像要挣扎的样子后,就将阳台上的绳子拖进了室内。

电话机自动响起了录音电话的提示声。

不论是谁,快点儿发觉异常吧!贵子在心中呼喊着。

如果是刚才在公寓前分别的恋人打来的就好了。贵子极力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或许会为没人接电话而感到异常,进屋来看的吧?

然而,现实是冷酷无情的。就在提示声播放结束的同时,对方把电话挂断了。贵子又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那儿放着她常用的笔记本电脑。

只要能发出一封邮件就行。

只要能与那些一直在精神上支撑着自己的人取得联系就行。

这时,戴着面甲的男人来到了她的面前。贵子的眼泪夺眶而出。救命!她用眼神拼命求助。而那男人代替回答的是,掏出了一把折叠型的小刀。

贵子刚要挣扎,男人立刻扑了上去,把她压得动弹不得。贵子的脸颊感觉到银色面甲那冰冷的触感。她想要观察男人的眼神,可只看到面甲上开着的两个黑洞。

男人一声不吭,连呼吸也让人察觉不到,真可谓名副其实的“无声无息”,只有他的手在动。他将刀尖插入贵子的肌肤与内衣之间的缝隙,割开了她薄薄的内衣。

要被杀死了。

已经赤身裸体的贵子,居然没想到要去遮蔽身体。到了如此地步,她已经忘记了羞耻,只想保住一条性命。她还以为只要遂了这男人的心愿,就能避免更凶残的暴力呢。

男人用他那戴着皮革手套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贵子的肋下。一丝希望涌上了贵子的心头。要是这样能引发对方的欲望的话,说不定自己还不会死。

然而,下一刻所等来的,却是锋利的刀尖在她柔嫩肌肤上的滑动。两条交叉的直线,刻在了她的身上。

钻心的疼痛令贵子不由自主地弓起了背部。这时,那男人的动作突然加快了。他迅速将从阳台上拖进来的麻绳,与捆绑贵子双手的绳索拴了一起。随后便将双手插入贵子的腋下,把她抱了起来。

贵子的全身都在扭动、挣扎着,但她根本逃脱不了男人的双手。她就这样被带到了阳台。她睁开了眼睛,担心自己会被扔下阳台去。不过那男人却站定了身躯,将贵子放到了地板上。

断断续续而又翻来覆去的恐惧,已经使她的思维变得迟钝了。她的脚边放着个像是大沙袋的东西。贵子茫然地看着男人将沙袋拴到自己的脚上。

弯着腰的男人站起身来。贵子心想,这下子肯定完蛋了。扑簌簌的眼泪从鼻孔流进了喉咙。

那男人提起沙袋,扔到了阳台外面。与之相连的麻绳一下子就绷紧了,躺在地板上的贵子只觉得双腿被巨大的力量提了起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掠过全身,但马上又消失了。那是因为那男人将她的身体抱了起来。

贵子猛烈地左右摇晃着脑袋。或许是她这种无言的乞命生效了吧,男人停止了动作。就在贵子觉得自己或许还有救的同时,从男人那银色面甲下面,传来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回答问题!”

湿乎乎的,不像是人世间应有的声音。贵子拼命地点头,表示服从。

男人快速从贵子的嘴里取出手绢,只问了一个问题。

“堂本谦吾,在哪儿?”

贵子“啊!”地吃了一惊。脑海里却没冒出答案来。她甚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就在她目光游移不定、神情呆滞的时候,手绢又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这次连乞命的时间都没有了。男人猛地将贵子的身体扔到了阳台栏杆的外面。

身体的重量突然消失了。视野中出现了无数的闪光,随即又消失了。

几秒钟后,随着从七楼垂下的麻绳绷紧,失去了的重量又回到了身上。贵子最后听到的,是从自己体内发出的一声声沉闷的声音。


外面响起了一阵轻微却令人不快的声响。没等他脑子转过弯来,他就莫名其妙地感到了恐惧,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阳台外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可是,这儿是二楼呀。要是楼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应该从阳台外通过,直接掉地上才是啊。

他将正读着的音乐杂志放到桌子上,抬头朝玻璃窗外看去。薄窗帘外面有个看不清的阴影在摇晃着,像是从楼上吊着什么东西。

兴许是晾晒的衣物掉下来了吧。他一边寻思着一边朝阳台走去。是不是晒衣绳缠住了,成团的衣服吊在半空了?

拉开窗帘后立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圆筒形的袋子,不知道是米袋还是沙袋。是用绳子拴着,从楼上吊下来的。

这不是扰民吗?他走到阳台上,想看一下到底是从哪层楼上吊下来的。他将身体探出阳台,朝袋子的上方一看,却看到了两只脚。

“啊——!”等他发出如此惊叫时,已经晚了。连转移视线的工夫都没有,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景象。

他的叫声是从体内深处发出的。他不停地狂叫着——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是自己发出的狂叫。

他所看到的“人”已经没有人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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