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杰解开手铐，要我转过身去，他把我的手铐在身体前方。这是小小的仁慈之举。坐在警车里，双手铐在后面会压迫我的肋骨，没开出两个街区我就会晕过去。他压着我的头，逼我坐进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的后座。这是警探停在警方车库里的车。车上闻起来有食物放久的味道，坐垫还破了。

想到阿诺遭到了谋杀，被钱噎死，我的鸡皮疙瘩就爬满全身。1美金杀手陷害了我，就跟他陷害其他人一样。

我费尽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必须忽视痛楚，用脑子思考。

驾驶座门打开了，格兰杰上了车。罗得岛的警察坐进我前方的副驾驶座。安德森从左侧上车时，车子歪斜了一下，他坐在我旁边，手上还裹着石膏。我望向他的脸，看到了让我害怕的神情。

安德森在流汗，还颤抖不已。格兰杰发动引擎准备出发，而我的目光一直盯着安德森。我在法庭上把他整得很惨，我也把他的手打得很惨。他现在应该很得意，死瞪着我，享受他的胜利才对。格兰杰和安德森现在应该有说有笑，嘲笑我的辩护功力，吓吓我，说一切都结束了，我要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之类的话。

结果呢？车里的气氛凝重到不行，让我想起坐在车辆后座上等着施展骗术的时光。

“谢谢你让我们送这家伙一程。”格兰杰如是说。他将车开进车流之中。

“别客气。弗林先生，晚安，我是瓦拉斯奎兹警官。”罗得岛的条子如是说，然后转头面向格兰杰。“感谢你们警察局让我跟你联系，这样省了不少管辖权的麻烦。你们一开口，我就知道你们想报复弗林。”

“哦，对，我们有一段过去。”格兰杰望向镜子，我看到的不是志得意满的神情，而是兴奋与期待。如果我坐直身子，我可以在后视镜中看到格兰杰的双眼，他的目光在不断东张西望。他在观察道路、人行道，偷瞄安德森，确保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罗得岛的警察瓦拉斯奎兹身上。

我知道事情不对劲。我不确定瓦拉斯奎兹是不是也参与其中，我猜没有。

我们坐的车行驶在中央大街上，我向后靠，隔着外套口袋摸到手机。他们没有对我搜身。从年龄以及他们当警察的态度来看，这三个人的资历加起来至少有五十年。

一个有着十年资历的警察忘记给嫌犯搜身，这得是多么不寻常的事情。我因此紧张了起来。格兰杰驾车转了两个弯，我们往北边前进。这并没有缓解我的焦虑。他们应该是要带我去罗得岛，最快的路是往南，直上罗斯福路，沿着河边前进，驶上95号州际公路。纽约重案组的警察不可能绕别的路线，他们最清楚纽约的地形了。

“我们要去哪里？”我一边说，一边缓缓将手放在外套下方，隔着外套往右边朝车门把伸手。

“不要多问。”格兰杰说。

“妈的。”我骂道。

“听话，把臭嘴闭上。”安德森说。

鬼才听他们的话。

“如果我们要去罗得岛，为什么不走罗斯福路？”我问。

坐在前方副驾驶座的警察转头望着格兰杰。

“虽然这么说很不爽，但律师说得有道理。”瓦拉斯奎兹看了看手表。

“车太多了，现在上去会堵车。”格兰杰说。

最后的天光余晖迅速消失。我们经过的车辆都打开了车头灯。格兰杰把车往左边车道开，车子还是没开灯。现在我们往西前进了。一连串迅速的左弯右拐让我们持续西进。

我望向窗外，说：“西13街与第九大道？我们去肉品包装区干吗？”

“抄近道。”格兰杰说。

车子左转，进入一条比较窄的街道。污水管冒起阵阵烟气，街灯照过去，看起来像是地狱降临在曼哈顿。

“我要停一下车。”格兰杰说。

就是这样，格兰杰才没准备停车，我也到不了罗得岛。

安德森靠上来。他右手打着石膏，基本上是独臂侠，他用左手从外套里掏出什么东西。他朝驾驶座仰头，我看到他左手拿出一个亮亮的东西，手一甩扔到我脚下，然后同一只手收回外套里。我只有看一眼的时间，这样就够了，在我双脚之间有一把小小的手枪。

“有枪！”安德森大喊。他的手伸出来，抽出他的枪。他要以正当防卫的理由枪杀我，所以上车时才没有人给我搜身。这一切念头闪过我的脑海，同一时间，我扑向安德森。我的头重重撞在他的鼻子上，我伸手，用双手紧抓他的左手手臂。我用力把他的手臂往下压，手铐都嵌进我的手腕里了。

他疯狂挣扎。我猛然从座位上起身，努力用手肘撞击格兰杰的头。他身体歪向一侧，脚往前伸，踩着油门。车子往前冲，我被甩回到座位上。

真疼，所幸肾上腺素能让我持续进行抵抗。

安德森也弄掉了他的枪。他靠向前，打算捡枪。枪肯定掉到格兰杰座位的下面了。我看得到他在伸手够枪。车子颤抖了一下，安德森那侧的窗外出现火花，我们肯定擦撞到路边停靠的车辆了。

安德森坐直身子，将枪口对准我。

然后他一头撞上车顶板。子弹射出，碎玻璃喷了我一脸。他打中的是我这一侧的车窗。我被往后甩，背抵在座椅上。我起身，看到瓦拉斯奎兹扶着脑袋，他没有系安全带。一根电线杆现在埋进车头里。

在安德森能够开第二枪之前，我把膝盖缩到胸口处，双手顶着脑后的车门，双脚朝安德森的脸踢过去。力气一开始来自我的背，接着我双手、胸肌、腹部及双腿一起使力。我的身体犹如射出箭的弓，使尽吃奶的力气踢过去。但我没踢到脸，我踢中了他的身体。冲击力将安德森踢出车门，摔到街上。

这一脚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想起身，但实在是太痛了。我瘫倒下来，想要通过喊叫释放疼痛。我需要移动，我必须下车，但我现在连坐起来都办不到。我气喘吁吁，每一口气都是熊熊燃烧的痛楚。

“混账东西，你死定了。”格兰杰怒吼道。我抬起头，看见他下了驾驶座。车门因为撞击而打开，他被甩出车外。我听见他踩着满地碎玻璃走了过来。我只能透过车窗看他，我看见他从肩套里抽出手枪。他走到安德森面前，大喊：“他有枪！”随即开了枪。

我用手挡在面前，却没有感觉到子弹袭来，没有疼痛的冲击波。我只感觉到有温暖的东西喷在我脸上。

瓦拉斯奎兹扶着肩膀开始惨叫。

格兰杰对他开了枪。我听到格兰杰再次开枪，而瓦拉斯奎兹的脑袋开了花。

“你杀了一名警察。这就是你用督察部门威胁我们的下场。你敢恶搞我们，你就得吃子弹。”他说。我只能看着格兰杰的脸。他弯曲着膝盖，用双手握住手枪，枪口直直对准我的头。安德森倒在他脚下的人行道上，我看见他向格兰杰伸出手。

我想大喊，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如果我喊出声，也许就听不到了——我只听得到耳朵深处犹如海浪一般的血液冲进大脑的声音，以及心跳如同脑袋里的声波。

我想到我的女儿，愤怒立刻涌上心头。这个人要夺走她的父亲了，虽然是个糟糕的父亲，但还是她的父亲。我把一只手伸到皮制椅垫下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坐起来。安德森扔在地上的小手枪就在我指尖不远处，但我感觉手枪是在橄榄球场的另一端。

我的手滑了一下，身体倒了下去。我抬头望着格兰杰。

这浑蛋脸上居然挂着微笑。他伸直手臂，瞄准，然后消失在一阵火花、金属断裂刺耳的声响之中。

我摇摇头，闭上双眼又睁开。我看到车身，蓝色的车身，车子后退又加速。我听到熟悉的V8引擎运作声。车子离开我的视线，门在我后方打开，我看见哈珀的脸出现在面前。她睁大双眼，气喘吁吁，一只手握着手机，我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我先前按下手机的声控拨号键，然后说出我替哈珀设定的名称。

“你欠我一辆新车。”她双眼微湿，然后缓缓把手放在我的胸膛上。

“少废话。”我说。

我听到哈利的声音，他出现在哈珀身边。

“我就说他没事吧。”哈利说。

我听到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哈利，我没事。”

“谢天谢地。下次提醒我再也不要坐哈珀开的车，我觉得我都要心脏病发作了。”他说。

“德莱尼说她联系罗得岛警察局了。1美金杀手陷害了你。我们可以澄清这一切。”哈珀说。

我知道德莱尼很有说服力。

“安德森跟格兰杰，他们……”

“他们不会成功的。”哈珀说。

我点点头，闭上双眼，嘴里尝到血腥味，但我咽了下去。今晚可太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