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案录之长安风云  作者:陈舜臣

颜庄的赌场设在他的客栈里。他做荐头赚了些钱,买下了这家客栈。这客栈占地不小,还设有马棚,不过颜庄并不经营客栈,他还是做着荐头的老本行。

要做好荐头这行当,最重要的是手底下有人,若在任何时间、做任何活计,都能立马凑足人手,生意才能越做越红火。因此,但凡一流的荐头,平时总要养一些闲人。

客栈本已残破不堪,虽说地方大,但有一半都无法住人。颜庄以极低的价格买下这家客栈,一来是为了装点门面,二来是为了开赌场赚钱养手底下这些人。

客栈就在新昌坊,离青龙寺不远。新昌坊位于长安最东边的一条街上,紧挨着城墙,旁边就是延兴门。新昌坊往南是升道坊、立政坊、敦化坊等,再过去就是曲江。新昌坊西面斜对着安邑坊,安邑坊的北边就是“东市”。此地虽然热闹,但给人一种在曲江边上、城之尽头的感觉,总之,算是个不好不坏的地方。不过,对于赌场来说,却相当理想。

贺望东走进赌场,一种乱糟糟的感觉扑面而来。“赌钱就要在这种地方。”他说道。

“可不是吗?没错儿!”大鲸晃着膀子大步走进赌场。照理说,他在负责长安城治安的金吾卫做事,出入赌场这种地方实在不妥,但他自己并未意识到。

“来啦?恭候多时了!”颜庄搓着手道。

赌局没有立刻开始。颜庄为了拉拢这位金吾卫的官老爷,心里打着小算盘。

“这边请。”

二人被领进了一个房间,那里已经放好杯箸。

“哟,看不出来,外面破破烂烂的,里面别有洞天啊!”大鲸在屋里环视一番后说道。

房间的布置是西域风格的。擦得锃亮的大理石地面,紫檀木桌子周围雕着时下流行的葡萄纹饰。花瓶中插着不知名的花,贺望东对草本相当有研究,却也叫不上名来,想必也是西域传来的。

颜庄笑道:“不瞒您说,也就这一间上得了台面,其他房间破旧得不堪入目哪!”

“你就不能下个决心全部翻新一下?哦……好像是在修葺?”贺望东问道。

“哎呀,谁不想那样啊,可是手头紧呀!”颜庄说着缩了一下肩膀。

贺望东先前和颜庄也打过几次照面,都是跟着大鲸去赌场时遇到的,来颜庄的客栈赌场,这还是第一次。

大鲸顺着颜庄的话说道:“啥都贵着呢!”

颜庄觉得大鲸的话说到自己心坎里了,连忙附和道:“可不是吗?这房子旧了,有些地方不牢靠,这不先紧着抢修吗?您瞧那些栏杆,哪个还好用啊?哎,只好先从栏杆换起。”说着,他打开对开的门,让两位客人看看院子。

颜庄买的客栈盖了南、北、东三面,连成一片,就像“口”字缺了西边那一竖。三人所在的这个客厅,就在这东面的竖道上。横道上的两栋房子,北边是马厩,南边是仓库。客栈还有二楼,全都是客房。为了拆掉二楼的栏杆,园子里架着梯子。

不一会儿,伙计开始上酒上菜。酒是时下流行的葡萄酒,酒杯是西域来的雕花玻璃杯。

就在这时,另一个伙计领着一个男人进来道:“掌柜的,客人来了。”

颜庄先是一怔,继而愠色道:“不是说客人来了,就带他去吃点儿东西吗?怎么带这里来了!”

伙计也是一怔,带着几分委屈道:“不是这里吗?小的以为……”

那男人肩上背着个旧布包袱,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贺望东见状,道:“既是颜老板的客人,不妨坐下一起吃吧。”

遥大鲸也爽快地说道:“就是就是,你自己家,客气什么!”

颜庄抱歉道:“让两位见笑了,这是在下的一位朋友,名叫谢全,刚从乡下来,原本让人带去后厨吃饭,不想却带到这里来了,搅扰了二位的兴致……”

“别啰唆,坐下吃吧,反正酒菜够。”大鲸是来赌钱的,和谁一起吃饭,他并不在意。

“这……怕是不妥……”颜庄欲言又止。

“颜老板可是有什么顾虑?”贺望东问道。

“哎……我这位朋友是个老实人,就是……就是酒后话多……”

“酒后谁都话多。”遥大鲸道,“都别客气了。”

“这……”颜庄似乎还想推辞,见遥大鲸不耐烦的样子,双手抱拳道,“那就请二位多多包涵了。在下还有些事,先出去了。”

这谢全和颜庄年龄相仿,但他身材瘦小、面色苍白,与又白又胖、红光满面的颜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总是低着头,似乎很怕见贺望东和遥大鲸。

诚如颜庄所说,这个谢全一喝酒就撒酒疯,而他又没什么酒量,不一会儿就咿咿呀呀口齿不清了。他也不吃菜,伸出手就为了拿酒杯。

这种人,贺望东倒是见怪不怪了。但凡性情懦弱者,都喜欢用喝酒来壮胆,但终归懦弱,即便喝醉了,心里话也仍是说不出口,于是只好继续闷头喝,直到最后不省人事。

贺望东的座位正对着门,一个男人扛着修葺房屋的工具从院子里经过。“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贺望东看着那人的脸和走路的姿势想。

就在这时,鲜菇鸭腰上来了。这道菜是将鸭肾、蘑菇、竹笋放在一起,加上胡椒炖制而成的。

大鲸立马塞了一大口,边吃边说道:“嗯,这菜不错。”

贺望东笑了笑,又想起了刚才从院子里走过去的男人。叫什么来着?名字是不知道,就知道个绰号——应急工匠,他经常在西市的一些小戏园子里干搭建舞台、布景等杂活儿。这些临时搭建的戏台,只要演出期间能用就成,因此不要求多坚固,但要做得快。颜庄居然连这种临时工都用,可见对于修葺一事是何其草率。

谢全已然意识模糊,呜呜啊啊地不知说些什么。他勉强吃了一口鲜菇鸭腰,似乎是为了表示对两位客人的尊重,接着身子往椅子上一歪。颜庄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谢全流着口水打呼噜的样子。

“哎呀这个谢全……真是对不住,我这就带他回房。”颜庄咂咂舌头道。

正巧,一个大个子伙计端来饭后洗手的铜盆。

颜庄便叫吩咐他道:“你把谢先生送回房间……他的房间,你问一下阿悦。”

这伙计人高马大的,一下子把谢全抱起来,眉毛都没动一下就走出了房间。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油灯已点上。桌子收拾干净,就等着开赌。

时下流行的赌博是骰子。骰子一面黑色,一面白色,其余四面画着雉和牛。一次掷五个骰子,若全是黑色的,叫作“卢”,这是最厉害的;其次是五个白色的。不同的组合便有不同的名称,例如,一雉一牛三白曰“开”,二雉二白一黑曰“塔”,二白三黑曰“枭”,不一而足。此外,还有一条规则,若是以“枭”赢了,就能得到双倍的赌金。

掷骰子时,无论是赌博者还是围观者,都可劲儿地喊着自己希望的点数,和下棋比起来,显得相当粗野。

但凡进赌场来的,十有八九都没有想过几点离开。何况宵禁一过,坊门关闭,赌钱最容易消磨时间。眼见着夜深,又眼见着东方发白,而一心扑在赌桌上的人完全注意不到。

“卢!卢!”叫了一夜,快天亮的时候,这声音已经没那么清脆响亮了。就在这时,猛地传来一声叫喊:“啊!”这声音过于尖锐,近乎惨叫。

“什么声音?”贺望东纳闷地问道。

紧接着,传来一种可怕的啪嚓声,继而一切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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