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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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塔谜案  作者:知念实希人

表针走过刻度的声音,传进耳里格外清晰。

已经过了上午六点……游马看了眼手表,横眼看向沙发。月夜闭着眼躺在三人式沙发上,双手交叉在腹前,心情好像不错。

几个小时前,对着用出演戏剧的语气宣告“向读者的挑战信”的月夜,游马和九流间不停追问:“到底凶手是谁?”,而她只是微笑着如此回答。

“还不能说喔。想要解谜就必须先集合众人。推理小说中有个为人所诟病的桥段就是“名侦探喜欢聚众推理”,但在涉案人员面前揭开真相正是名侦探最大的看点,这点我不会让步。对了,就定明天早上六点半好了,这个时间最有说服力。好啦,放一百个心吧。今晚不会再有人被杀害了。在那之前先休息片刻,养精蓄锐为上。”

游马和九流间磨破了嘴皮,想说服她至少当场透露犯人的名字,可月夜死活不肯松口。没办法他们只能死心地离开壹号房,九流间去了游戏室,游马和月夜回肆号房。

月夜一进房间就叫游马:“到了六点喊我起床。”然后躺倒在沙发。在那之后的几个小时,游马坐在床上,一个人边闷闷地想像接下来发生的事,一边等待时间流逝。

“碧侦探,六点了。快起来。”

游马刚出声,还闭着眼的月夜便回答:“我已经起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

“其实几乎没睡着。说来惭愧,我现在和春游前一晚的小学生一样兴奋难安。但接下来是重头戏,所以我心想闭目养神也好就没有起来。”

月夜张开眼,腾地跳起来,系好挂在沙发背上的领带,套上西服上衣。

“好了我的华生君,叫大家集合,准备开始表演了。”

“等下。”游马叫住了意气风发走向房门的月夜。

“怎么了,一条君。”

“问题是要如何做到把所有人叫到一起。九流间老师等三人确实都在游戏室,可加加见警官和梦读夫人都宣称在警察到来之前绝不迈出房门一步。”

“那很简单,听好咯一条君,你这么做。”

月夜眯起眼睛向游马下了指示,听完的游马单手摸着额头。

“要我做这种事啊。”

“没错,我还要在一楼提前准备准备,在这期间你把那两人叫来。好了,开始行动!”

“好,我先去趟洗手间。”

“嗯,这样那我先过去。最好六点半开始,别太迟了。”

月夜抬起一边手走了出去,游马目送她离开后走向盥洗室。他进去后锁门,盯着洗手台的镜子,那里边是一个脸露怯色的男人。

“没事的,我能做到。”

镜中的男人喃喃自语,从夹克口袋中取出褐色的药盒。

那位名侦探一定能揪出杀害老田和圆香的凶手。那时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把这药盒塞到凶手怀里,杀害神津岛的罪名自然就会转嫁到对方头上。

有东西咯吱咯吱在响。过了好段时间游马才发现那是自己上下牙打颤的声音。他死命咬住牙根不让它颤抖,举起双手拍向自己脸颊。随着一记像气球破裂的声音响起,尖锐的疼痛在脸上游走,心里的迷惘顿时烟消云散。

为了妹妹,已经没有退路了。

游马确认镜子中男人的脸因为强烈的决心绷紧以后,离开了盥洗室。

他走出肆号房锁好门,走下楼梯到达贰号房前,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拳头锤门。

“加加见警官,请出来。”

没有反应。游马毫不犹豫地继续锤。

“干嘛!吵死了!”

过了几十秒,门的对面传来加加见按捺不住不快的声音。

“方便来下一楼吗?”

“说什么胡话。我昨天说过了,警察没来之前绝不出房门半步。”

“正是警察已经到了。”

游马紧张地吐出月夜刚传授的台词。

“警察到了?”

“没错,雪崩的清雪工作比预期要早结束。总之他们现在叫大家都来一楼集合。”

游马心里边担忧自己的谎言会不会被看穿,边等待对方的反应。须臾后锁扣有动静,门开了。

“终于来了啊,真是让人好等。”

加加见穿着皱巴巴的Y字衫出现了,一边挠着他那因躺姿变得像鸟窝的头发。游马偷偷松了一口气,接着去漆号房前如法炮制,告诉梦读警察到了。没想到梦读比加加见还要谨慎,足足花了十五分钟——期间还特意换好礼服——才终于肯从房间里头出来。

“喂,警员在哪呢⁉︎”

下到一楼,梦读提着粉红色的礼服裙摆冲到大厅,四处张望警员的身影。

“在这边,请过来餐厅。”

“餐厅?”听到游马这么说,加加见皱起眉头。

“为何要在餐厅?那里到处湿答答的。”

“过了两天,都干得差不多了。总之先过来。”

游马一口气说完,不等他们问出更多的话便快步走向餐厅。加加见和梦读犹豫了片刻跟过去。

打开门进入室内的一瞬间,一个不合时宜、朝气蓬勃的声音钻进耳朵。

“欢迎你们的到来!”

月夜双手大大张开。她后边站着一脸困惑的九流间、左京和酒泉三人。窗帘全部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天花板的大吊灯照亮整个室内。地板的绒毯还带着湿气,不过水分大部分蒸发光了,所以走在上边并没有发出水声。

写有“蝶之岳神隐”的血字兼有部分被烧焦的桌子上,放着类似放映机的器械、折好的毛巾、签字笔,甚至不知何故还有装满水的喷水壶。

“这怎么回事?根本没有警官在嘛!”

梦读剑拔弩张地叫起来,月夜点点头。

“对,那是为了将二位叫过来的谎话。”

“到底什么意思!”梦读眼球差点从眼眶崩出来,死命瞪向游马。

“哦,请不要责怪一条君,是我指示他这么做的。”

“你们都在想什么!搞出这种花样,你们背后有什么目的!”

刀刃般锋利的视线扎向月夜,她面不改色地捋起自己的短发。

“当然是要以名侦探的名义揭开本次案件的真相。”

“哈⁉︎你意思是你知道犯人是谁了⁉︎”

梦读的声音发颤。月夜用力地颔首:“那是自然。”旁边的九流间等人脸上露出微含期待的神色。

“开什么玩笑,当我傻啊。”加加见转身。

“哦?你这是要去哪,加加见警官。”

“还用问吗?我回自己屋去。老子没兴趣陪小丫头玩过家家。再说,警察一来就能搞明白谁是犯人,在那之前闭门不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加加见往楼梯走去。梦读脸上神情迷茫了好一阵,决定跟加加见往回走。

“你要卷起尾巴逃跑吗?”

听到月夜这么说,加加见停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加加见回过头,声音低沉。

“我是说,你是不是害怕了?你嘴里说的‘小丫头’,居然解开了连你这位县警搜查一科的刑警都无法解决的案件。”

月夜唇边绽放出妖异的笑意,挑衅地问道。

“别看扁人,谁会做那种……”

“既然如此,请一定要听完我的推理,反正没有什么损失,用来打发警察过来之前的时间不是再适合不过了?”

“……有可能你就是凶手,想要把我们骗出房间里杀害吧。”

“原来如此,你想说扮演侦探的人是犯人啊。非常有趣。不过这个诡计已经在形形色色的推理小说里用滥了,如果不巧妙运用的话,读者老爷可是不买账的哦。说起这个,我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

“你够了吧!都说了不知多少次,这里不是推理小说!”

“诶,这个说不好哦,说不定只是我们没注意而已。算了,先把这种meta的话题放在一边,就算我是真凶,你觉得像我这样柔弱的女性能够打得过你这位现役刑警吗?如果你对自己的体力毫无信心,那就没办法了,请窝回自己房间里,像个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吧。还是说……”

月夜停顿了一下,低下头润了润嘴唇。

“还是说二位是在害怕自己会被指认为凶手呢?难道你们的背后有什么隐情?”

似乎被月夜的连番挑衅彻底压垮了忍耐的弦,加加见双手插进西服口袋,大踏步走回餐厅。

“说到这种地步,假如你的推理是错的怎么办!假如你指认的人不是真凶,你想怎么负责!”

“……若真变成那样,我将彻底卸下名侦探的头衔。”

听到她这过于郑重其事的语气,厅内一片寂静。加加见被答得措手不及,一时语塞,片刻后指向月夜。

“卸下名侦探的头衔,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不,这对我来说极为重要。”月夜缓缓摇头,“我赌上了我整个人生一直在追求的‘名侦探’,如果我自己放弃了它,无疑就如同撕开我的半身。假如指认错了犯人,那么以后阳光普照之处从此不会出现我的身影,我的余生再也不会抛头露面,只会销声匿迹地度过。我是抱有如此的决心来面对这次的案子。所以请诸位务必听一听我的推理。”

面对月夜充满觉悟和决心的话语,连加加见都无法提出反驳,梦读也缩着肩膀走回来。

“很好。”月夜在胸前合住双手,一记清脆的“砰”声在餐厅回荡。

“既然人都到齐,那我们终于可以去掀开黑幕的面纱了。接下来就由我来一一说明这座玻璃尖塔中发生的悲剧——《玻璃馆杀人事件》的真相吧。”

月夜略微浮夸地挺起胸膛,宣告最终章的开幕。

“然后呢,犯人到底是谁⁉︎赶紧说吧!”

梦读一副急得跳脚的模样,月夜伸出一只手把她按住。

“请稍微冷静,我不能贸然指认犯人,推理需要走流程。”

“什么推理不推理的!别拖时间了,赶紧说出犯人是谁!”

梦读在处于长达数十小时的恐惧下精神估计终于到达了极限,此时用双手狠狠挠乱头发。

“我没有故意拖时间。”

月夜声音沉了下去。梦读停止手上的动作,有些害怕地看着月夜。

“按推理小说的规定流程走是有原因的。如果我突然指出犯人,却没有解释如何抵达真相的过程,想必各位也只是一头雾水,不会马上去擒住犯人。这样一来,犯人就有机可乘,或许会趁机逃跑,又或者……大开杀戒。”

“大开……杀戒……”

“有什么好诧异的?接下来我要曝光的可是一位杀害了三名受害者,在现场留下血字,兼之对受害者严刑拷打的穷凶极恶的犯人。一旦他知道我们发现了他是凶手,那他把所有人灭口再逃窜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月夜低下头,抬眼望向梦读。

“反正被捕后也是死罪难逃,那还不如多杀几个,又没什么区别。”

听到这番话,梦读抱着自己双肩打起哆嗦,月夜却脸色一转柔和地笑了起来。

“所以,接下来我会从头开始给大家解释清楚,没有问题吧?”

梦读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看到她这样,月夜在脸颊旁竖起了食指。

“那就让我们开始吧。首先是第一起案子,神津岛太郎在壹号房被毒杀一案。犯人使用的毒药,根据老田管家的证言我们可以得知是某样神津岛藏品——河豚肝脏粉末。并且壹号房的门是上了锁的,全铺面嵌式的玻璃窗无法打开。也就说,神津岛馆主是在密室中被害。凶手把现场布置成密室的理由很简单。是为了误导我们以为神津岛馆主是病逝或者是自杀。”

在餐厅的所有人都凝神屏气地倾听月夜的说明。

“那么,凶手是如何制造密室呢?能够给壹号房门上锁的钥匙,只有壹号钥匙和主钥匙两把,而且我们和定做钥匙的厂家联系过,确认了不存在备用钥匙。还有,主钥匙被保管在游戏室暖炉旁的钥匙柜里,而那天我一直待在暖炉旁边,可以保证第一天在晚餐之后,到所有人前往壹号房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人打开过钥匙柜。我也曾经假设过,是酒泉厨师假装去一楼拿钥匙,其实主钥匙一直被揣在他的身上。但实际上酒泉一直待在吧台后给我们源源不断地提供鸡尾酒水,所以这个说法被推翻了。

月夜陈述完以上的话,九流间轻轻举起了手,月夜用眼神示意他发言。

“打断你的话实在抱歉……”

“不会不会,没问题。通常在结案的场景里,出场的人物会指出名侦探推理中的矛盾,并抛出许多疑问。而随着这些问题被逐一解答,案件的真相将逐渐浮出水面。”

月夜笑眯眯地回答。

“那老夫就不客气了。既然凶手用的是可以把握时间和距离、实现远程下手的杀人手法——下毒,那在这里讨论犯人如何制造密室是否就不太有意义了呢。以前也说过,如果是用毒,只需提前在预判神津岛君会放入嘴里的某样东西里下毒即可。犯人没必要留在现场眼睁睁看着神津岛君亲自服下毒药。说不定只是凑巧神津岛君一个人回房上锁后,再接触了毒物而已。”

“若是这样,那想要往回推神津岛馆主毒发身亡的时间就很难了。考虑到当时正值要公布某项要事,那凶手出现在现场的可能性会不会比较大呢?”

“最开始我也这么想。但后来不是发现凶手的动机是为了替地牢里的死者们报仇吗,那和神津岛君要公布他发现了某部未经公开过的珍贵推理小说,这二者没什么关联啊?”

无愧是推理界的元老,九流间的观点非常地辛辣。但月夜依然笑容满面地听着,给他捧场接话。

“再者说,考虑到毒发后神津岛君还有时间留下死亡信息的话,即便凶手做案时留在现场,等他一出房间,那神津岛君为了防止犯人回来补刀,自己亲手锁上房门也说不定。我个人认为,以犯人有意制造密室作为前提本身就不对劲,你认为呢?”

九流间把疑问抛完出去,紧张地望着月夜。

“相当精彩,不愧是九流间老师。”月夜语气略带兴奋地说。“刚才的提问,逻辑通顺又很贴切。以各位所知的情报,确实判断不出是凶手刻意制造密室,还是现场无意中形成的密室。那么,一条君。”

“啊?”游马突然被点名,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啊什么呀。你是我的助手,别发呆快来支援我。你帮我把门关上,然后再把灯关了。”

“喔喔,好。”游马慌慌张张地应从月夜的指示。大吊灯的灯光消失后,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借着从遮光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光,才能朦胧地看清东西和人的轮廓。

“那么,请诸位看这里。”

月夜的话音刚落,餐厅雪白的墙壁上照映出了一间巨大的蓝屋的画面。

“这是我从剧院借用的。这面墙正好可以代替荧幕。”

月夜从西服口袋取出手机一顿操作。画面从蓝屋切到了一把掉在黑色地板上的钥匙,上边刻着“壹”字。

“这就是掉落在第一起案发现场的钥匙。”

“喂,等等,你这什么时候录的?”

加加见插话。游马刚想开口解释,月夜盖住了他的话头。

“是在第一天晚上所有人都闯进现场的那时候。因为你不给我拍遗体的照片,没有办法我只好拍了其它的证物。”

其实这是昨晚录的,但如果真的老实交代,想必会被加加见抱怨个不停。而且,被他们知道为了安全起见锁在保险柜里的主钥匙已经被取出的话,有可能会引发梦读歇斯底里的恐慌。

游马瞟了一眼知道情况的九流间。九流间似乎领悟到了他的意图,轻轻点头。

“昨晚我重新查看了这个视频,发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诸位请看这里。”

月夜点了下手机的液晶屏,视频动了起来,画面里出现白皙纤细的手指拎起了钥匙。

“啊!你碰到了证物?沾上指纹的话……”

“请安静,这里很重要。”

被月夜喝了一声,刚想开口抱怨的加加见满脸忿然,但没再说话。

镜头画面离绒毛地毯越来越近,最后在某个特写位置停下。

“都明白了吗?”

游马等人听到月夜的问话面面相觑。月夜对他们的反应似乎很不满意,噘着嘴走近墙壁指着画面:“这里,看这里。”

“我好像看到了某些类似白色灰尘一样的东西……”左京不是很自信地说。

月夜倏地用手指他:“没错。视频里的地毯四处撒落着微小的颗粒。”

“那又怎样啊。只是没打扫干净而已吧。”加加见摇头。

“不,不是打扫的问题。老田管家和巴女仆都是很敬业的优秀佣人,不可能会对主人神津岛馆主的房间打扫有所松懈。而且,请仔细看看。虽然不是那么显眼,但这白色的粉末居然薄薄撒了一层,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哎,磨磨唧唧的。能不能一口气说清楚,这白色粉末到底是什么?”

月夜用手拍击照出视频画面的墙壁,尖声说:“是烟灰,这是香烟的烟灰。”

“烟灰,难道是圆香打翻的……”

不知道是因为还未从失去心上人的精神打击中恢复过来,还是因为宿醉的缘故,酒泉的脸部肌肉显得十分松弛。月夜对他点了点头。

“对,没错。这是巴女仆想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时候,不小心打翻烟灰缸撒落一地的烟灰。烟灰的颗粒非常细小,所以飞散到了很远的距离。”

“那又怎么样啊!”梦读咬牙切齿地说,“凭这点烟灰能知道什么!”

“这点烟灰?”月夜不停眨眼,“难道你还没弄懂吗?壹号钥匙下面撒落着巴女仆打翻散落的烟灰。不是上边,是下边哦。”

“难道说……”九流间瞪大了眼,“那钥匙掉在地板上的时间……”

“对,是在巴女仆打翻烟灰缸以后。”

游马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没想到地板上居然落了灰。他为忽略了这种微末小事的自己满肚子火。

“等会,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梦读好像头疼发作一样按住她的头。月夜瞥了她一眼后叹了口气。

“所以说,钥匙如果原本已经掉在地板上,那烟灰应该是落在它的上面。但实际上烟灰在钥匙下面。从这可以推出,壹号钥匙是某人在巴女仆打翻烟灰缸以后放到地板上的。”

“某人是谁啊⁉︎为什么做这种事⁉︎”

“那当然是凶手。凶手之所以将现场布置成密室,是为了将神津岛馆主的死伪造成病逝。他给馆主投毒以后,揣着壹号钥匙出房门,给门上锁。然后在我们使用主钥匙开门进入室内以后,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把钥匙放在了地板上,伪装成钥匙从始至终躺在地板上的样子。”

其余人听到月夜的这番话,陷入了沉默。

“可是凶手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神津岛馆主拿起了内线电话的话筒试图求助。犯人拼命把话筒抢了回去,阻止了馆主直接告发犯人的真名,但察觉到不对的老田表示马上过去现场,导致凶手还没来得及确认馆主彻底断气,慌忙逃出了房间,把房门上锁。所以神津岛馆主才有机会留下死亡讯息。”

“哎,等会。”九流间插嘴,“那就是有某个人从晚宴结束到神津岛君被害这段时间,身上带着毒药前往壹号房,并拿到了壹号钥匙。可是神津岛君毒发挣扎的时候,凶手也不一定就在壹号房现场啊。说不定他投好毒以后,趁神津岛君没注意偷偷拿了钥匙离开房间,从外边上锁也有可能。”

“不,情况并非如此。老田管家不是说过了,神津岛馆主经常会惦记锁上房门。如果犯人投好毒偷走钥匙出门上锁,那神津岛馆主马上就会发现钥匙被偷了。因为拜访者前脚刚走,神津岛馆主便会过去门边准备上锁。”

“意思是他发现门被锁上了,就会知道是刚走的人把钥匙偷走了。”

九流间自言自语,月夜快活地回答:“正是如此。”

“那个,我有个问题。”轮到左京发问,“那就是说神津岛馆主接听老田管家打过去的内线电话的时候,凶手还留在案发现场对吧。可是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在爬楼梯途中才对。”

“真的确认是所有人吗?老田管家说出‘老爷那边好像出事了’的时候,我们都在宽敞的游戏室里逍遥自在地玩乐,而且那里还有柱子形成的诸多死角。明确一定在场的只能说是在吧台调鸡尾酒的酒泉厨师,和负责陪客的老田管家和巴女仆而已。”

“我当时真的在游戏室!”梦读气势汹汹地举手。

“有人可以为你证明吗?”

“有的吧。哎,你们肯定有谁看到我那时在场了吧?”

梦读轮番看向每个人,但他们都沉默地转开了视线。

“突然发生令人慌乱的情况,正常人的记忆都会变得模糊,这种状况下没有人能给出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是理所当然的。”

“那真的是我们中的某人毒害了神津岛馆主?”

左京嘶哑地问,梦读用力拨乱头发。

“不,一定是躲在馆内某处的家伙做的好事。我一直都在主张,有某种危险的东西藏伏在馆里。没错,就是从地牢里逃跑的人,就是那人杀死了神津岛馆主。”

“梦读夫人,这种说法是不成立的。”月夜苦口婆心地说道,“从目前情况来看,凶手是在神津岛馆主毫无戒心的情况下投的毒。如果是从地牢逃跑后苟延残喘了一年的人突然闯进了房间,神津岛馆主想必马上会呼叫求助吧。而且壹号房本身常年上着锁,有心之人根本很难直接擅闯进来。凶手是神津岛馆主不加警惕请进房间的亲近之人,自然也就是在场中的某位。明白了吗?”

梦读一脸想哭的表情陷入沉默,左京接替她开口道:“但是老田管家听完馆主的求助电话后,我们马上比较迅速地赶往了壹号房。如果凶手投完毒以后慌忙逃跑,他肯定会和爬楼梯的我们撞个满怀吧。”

“没错,本该如此。”月夜略微激动地说:“实际上我们在抵达壹号房前并没有碰到任何人,等到了拿回主钥匙开门众人查看神津岛馆主尸体的时候,所有人不知不觉间都到齐了。很有可能说凶手听到内线电话那头老田管家说马上赶来,马上迅速冲下了楼梯。可他这样来不及跑到一楼就会撞上我们。那么凶手是如何做到不撞上我们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和我们汇合呢。我能想到的办法有两个。”

月夜像摆照相姿势似地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个,躲进观景室。观景室内死角众多,即便万一我们顺路爬到观景室查看,凶手也有机会躲好自己,是一个极佳的藏匿场所。”

“那凶手就是躲在观景室里等我们进到壹号房才来汇合咯?”

“不,错了。这个假设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漏洞?”左京诧异地问。

“没错。观景室里保管有贵重的神津岛收藏品,所以观景室的门极其沉重,可能是设计时有意要做得结实一些,开门的时候必定会响起巨大的倾轧声,这声音可以穿透螺旋楼梯。如果有人躲进观景室,我们马上就会留意。凶手实际采用的也是另一种方法。”

月夜弯下中指,只留下食指。

“差点撞上我们的凶手,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进了他自己留宿的房间里,然后等确认我们所有人走过以后再出来和我们汇合,假装是跟着大家一起从一楼爬上来。“

月夜停了停,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这就是第一起命案的真相。”

“所以……你知道犯人是谁了?”

酒泉沉声问道,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紧握的双拳在颤抖,全身迸发着对夺走圆香性命之人的怒气。

游马不着痕迹地远离了酒泉,他的胸膛内心脏像打鼓似地狂跳。

月夜发现是我杀害了神津岛?难道我会在这里被当场指认凶手,并被冠上杀害其余两人的罪名吗?”

游马突然觉得喘不过气,不知是否急性焦虑引起了过度呼吸症候群,他死命控制自己没有当场跪倒,边等待月夜的回答。

“只凭第一件命案的真相无法推出谁是真凶,但倒是知道谁不是犯人。”

“……谁不是犯人?”酒泉死死盯着月夜。

“对的,我刚才也说了,在吧台调制鸡尾酒的你,以及负责待客的巴女仆、老田管家这三人,在神津岛馆主被害一案中可以说是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也就是说,嫌疑人在剩下的六人之中。”

“当然也包括我在内。”月夜补充了一句,看了眼手表。

“那要怎么才能搞清楚谁杀了圆香?”

“只要解开剩余的两起密室杀人案,就能自然而然地明白犯人的真实身份。所以,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就让我们进入对第二起案件,也就是在这时刻在餐厅里发生的老田管家被杀惨案的解释说明吧。”

“时间到了?”九流间歪着头。

“关于这点你们很快就能明白。那么,第二起案件主要的疑问在于,犯人是如何制造密室,还有如何在密室内生火这两点上。而次要的疑问就是犯人为什么有意向我们传达‘蝶之岳神隐’的信息,但又故意在最容易被烧毁的桌布上留下血字。”

“这些疑问,你都已经逐个解开了?”

九流间发问道,月夜摇了摇头。

“正确来说,这些都不是单独的疑问。刚才列举的三个疑问十分复杂,它们之间交缠错合,最终都集结指向同一个事象。”

游马犹自像听禅机问答似的一头雾水,月夜往前走近了几步。

“那么,最优先提到的自然是密室。密室是推理的基石,也是终极的难题。从第一篇推理小说《莫尔格街杀人案》之后历经数百年,诞生出了各式各样如繁星般璀璨的密室诡计,堪称无形的文化财富,即便说成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也不为过。作为名侦探能有幸挑战它们,真是至高无上的喜悦。在这《玻璃馆杀人事件》中发生的三起密室杀人事件,对我来说就像是不断端上主菜的西式全餐。特别是第二起密室杀人,简直是最棒的诡计……”

站在门前的月夜语速突然加快,双目失去焦点。“碧侦探。”游马用手肘轻轻撞过去,月夜突然露出回过神的表情,连咳了几声。

“失礼了。我们第一时间应该思考的,是犯人到底如何把门锁上的。和第一起的毒杀案不同,第二次事件里死者是被捅死的,尸体上洒了灯油,而且还大剌剌地留下血字,基本可以排除从室外远程杀人的可能性。餐厅里几乎没有死角,所以我们破门而入时犯人潜伏在室内趁大家不注意从门外溜出去的可能性也不需要考虑。也就是说,犯人是使用了某种方法从室外锁门。”

月夜条理清晰地解释着。

“门的构造很简单,只需从内侧旋转门栓,将其挂在门的突起上,根本不用考虑备用钥匙是否存在。像这种单纯的机关的情况下,首先最先怀疑犯人是否用了物理手法,是否用了线之类的道具从外边……有什么事吗?加加见警官。”

看见加加见走过来卖弄似地举起手,月夜不高兴地皱起脸。

“我们也不知道门闩是否真的有挂上吧。可能只是门前被堵了些物件导致打不开罢了。”

月夜发出感慨的声音。

“就你而言,这个着眼点提得不错。”

“什么叫就你而言。”

加加见歪了下厚厚的嘴唇,月夜无视他指了指门前的地板。

“确实有一种手法就是利用支撑木棒之类的障碍物,让人误以为门闩有被挂上。但若真如此我们强行破门而入时现场应该留有障碍物才对。所以第二次事件中冲进现场后我第一时间确认了门附近的地板,并没有发现任何放置过障碍物的痕迹。”

“那……会不会可能被花洒的喷水溶解了。比如……大型冰块之类的?”

“你意思是,几个大男人用尽全力也推不开门的重型障碍物,在门打开的瞬间,居然一瞬间毫无踪迹地溶解水里了?”

听到这挑衅的反问,加加见表情苦涩得像喝了一碗中药,没有说话。

“你能理解我话的意思真是太好了。那我们来看下这部分。”

月夜指了指门上两个突起中的上端。

“上边的突起周围的涂漆剥落了,这应该是在强行破门之际,挂好的门闩受到强烈的冲击后所形成的。所以门闩当时确实有好好地挂着。”

“不对啊碧侦探,如此断言是否有些不谨慎?”

九流间插话。和加加见的时候不同,月夜恭敬地点头说:“我可以听听您的高见吗。”

“凶手有可能把门闩挂好后又强行把门撞开,故意留下痕迹也不一定。”

“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梦读瞪大眼睛。

“这就可以让破门进来的我们误以为门闩有挂着,借此误导我们的推理,这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确实排除不了。”月夜不知为何心满意足地点头,“不愧是九流间老师,观点非常老辣。这某种意义上正是法月纶太郎在《初期奎因理论》中指出的后期奎因性问题。不过严谨地说,后期奎因性问题的叫法并非是在《初期奎因理论》中提出的,而是之后的笠井洁……”

“后期奎因?这都什么啊?”

梦读烦躁地打断月夜的台词。

“说的是在推理小说里边,‘作品中侦探最终给出的真相,在作品中无法证明是案件真相一事’的这个问题。”

九流间代替月夜开始解释。

“也就是说,因为在推理小说这样封闭的世界中,就算侦探将获得的情报提示按照逻辑分析推导出真相,但也不能保证侦探获得的提示并非虚假的情报,所以是个大问题。”

梦读似乎听得稀里糊涂的,眉头拧在了一块。九流间还想再仔细给她掰碎讲讲,还没等他开口,月夜高声说道:

“老师说得没错,在这《玻璃馆杀人事件》中,后期奎因性问题是个极为重要的因素。但是这次的事件中并不需要思考后期奎因性问题。”

“害,毕竟这是现实的案子,不是推理小说里的故事。”

九流间低语,月夜对他点点头。

“巴女仆说过,老田管家为了避免神津岛馆主和客人撞见扫除中的餐厅,于是从餐厅内侧扣上了门闩。”

听到圆香的名字,酒泉的身体微微颤动。

“也就是说如果犯人提前破坏了餐厅的门闩,老田管家在打扫的时候肯定会发现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犯人是在老田管家扣上门闩开始打扫以后才硬闯进来,把门闩给弄坏了?”

左京插话,月夜指着他说:“很好的观点。”

“但老田管家的尸体没有挣扎的痕迹,且是从正面一发被捅中胸口。若是被犯人突然破坏门闩闯进来刺死,铁定死者会衣冠不整而且尸体上会留下防御性创伤等挣扎的痕迹。所以犯人是在还没扣上门闩开始打扫之前,便很自然地接近老田管家,并找准空隙袭击了他。”

“那,那照你说的,犯人作案后扣上门闩使劲冲撞门把它破坏,然后再想了个什么法子关紧门制造密室……”

左京说到这停住,无力地摇头。

“做这种事简直毫无意义。抱歉,我说了奇怪的话。”

“不,一点也不奇怪。凶手是知道我这位名侦探的存在的,他有可能会耍点花招故意造成推理混乱。这正是后期奎因性问题的典型。”

“但是……”月夜耸了耸肩,接着说:“这个假设里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如果犯人用力撞门破坏门闩,那肯定会发出很大的响声。”

左京忍不住“啊”了一声。

“没错,想要伪造这条线索就得顶着被准备早餐的巴女仆和酒泉厨师发现的风险。我不认为犯人会冒这个险。所以,犯人是用了某种方法出门后再让门闩扣上的。”

月夜挥了下手臂,似乎示意已证明完毕。

“那犯人要怎么扣上门闩呢?一条君,你有什么看法?”

游马还沉浸于月夜的推理中,突然被叫到名字,吃惊地“啊?”了一声。

“呐,一般这种时候,助手都会提出助手自己的各种看法和推理吧。”

不就是负责衬托名侦探,提一些错误的推理然后等着被否决吗?游马内心发着牢骚,但同时也在快速转动大脑。

“在门闩上挂好线后关门,在外边拉扯线……”

“这个观点在前天就被否决过了吧。想要在外边用线操纵门闩旋转270度是很难做到的。门又没有缝隙,想在外边拉扯一下线都不容易,而且门栓和门上都没有线刮扯过的痕迹。”

“那……磁铁如何?”

“不是说了这门闩是不锈钢的嘛。不锈钢对磁铁不起反应哦。”

“……用无人机怎么样?”

“要怎么用无人机从密室逃脱呢?”

游马每提出一个想法就马上被当场否决,他烦躁地甩头。

“我投降,就算犯人使用物理手法的可能性很高,但既然门没有缝,那从外边操控门闩扣上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吧。”

“没错,想出去后再操作很难。再说了,如果犯人在门外做一些鬼鬼祟祟的举动,很有可能会被其他人注意。所以犯人是还没从餐厅出来时,就已经布置好了手法,在他逃走以后,门栓就能自动扣合。”

“门闩自动扣合?”

游马反问。月夜表示“百闻不如一见”,走回到了桌旁。

“这个把戏很简单,简单到任谁看了都会捶胸顿足说‘怎么这么简单我都没想到’。犯人是利用了餐厅里的某样东西,制造了门闩自动扣合的计时装置。”

“犯人到底是用了餐厅的什么东西?”左京问道。

月夜打开放在餐桌上的玻璃砂糖罐盖,拈起了一些罐子里的某样东西,说:“就是这个。”

“砂糖……”左京喃喃地说。月夜白皙的手指间捏着的东西,正是喝咖啡或红茶时使用的大颗方砂糖。

月夜不知为何用空的另一只手提起喷水壶,回到门前蹲了下来。下边没坏的门闩和她的视线持平。

月夜把喷水壶放到地板上,把朝下的门闩向右用力旋转180度,在朝门侧倾斜接近垂直的的门闩和墙缝间夹进了大颗的方砂糖。方砂糖完好地被塞进狭窄的缝里,卡住了门闩。月夜松开了手,门闩依然纹丝不动。

“看,很简单吧。犯人就是这么做的。”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门闩也没被扣住啊。”梦读问。

月夜用力点头:“对,现在门闩还没扣合。犯人布置了这个机关后开门出了餐厅,之后等待计时装置发动门闩就会扣上。”

“计时装置?”梦读吃惊地复述。

“没错。”月夜手里拎起喷水壶,对着被方砂糖固定好的门闩,哼着歌儿浇起了水。

被水持续浇灌的方砂糖眼睁睁看着融解,体积减小,最后从门闩和墙壁缝隙间滑落。同时,失去支撑的门闩朝门侧滑转,卡在门的突起处后停止了。

“你们看,成了。”

停止浇水的月夜回过头,看着呆若木鸡的游马等人。

“就……这么简单……?”

看到左京惊讶得嘴巴合不拢,月夜愉快地挥舞着喷水壶。

“有时候手法越简单,效果越发出色。而且那些使用了非常复杂的物理手法的推理小说,往往阅读理解起来也很吃力,我个人不太喜欢。还是简简单单才是真啊。”

面对这过于出乎意料的事实,已经谁也没有心情提出抗议说:“这又不是推理小说,是现实!”在众人注视下,月夜迈着轻盈的步伐将喷水壶放回到桌子上。

“碧侦探,我有个问题。”九流间用手扶住额头,似乎在整理他的思绪。

“也就是说,凶手从最开始就把喷洒器启动纳入他的计划中了?”

“那是当然。通过自动喷洒器的水融解方砂糖来构造密室,这就是凶手放火的理由。而在老田管家身上泼洒灯油,应该是凶手故意误导我们认为他想点燃尸体毁灭证据吧。”

“可他要如何点火呢?如果凶手想在自己出门以后让火烧起来,他一定会在某样东西上做了手脚。但餐桌上并没有像昨天副厨房里那样留有蜡烛烧过的痕迹。”

“说得很对,几乎不着痕迹的限时点火装置,正是第二起事件,不,是这《玻璃馆杀人事件》中最大的谜题。真的是相当精彩的手法。”

月夜打心底里愉快地说道。

“那想必你已经发现犯人是如何布置的了?”

“当然,在醒悟过来的那一刻,就连我也忍不住大声赞叹。刚才我说过这是个不着痕迹的限时装置吧。其实还不够准确。别说是痕迹了,这计时点火装置就堂堂而皇之摆在我等眼前,只是因为它实在过于庞大且大胆,我们才会视而不见。”

月夜略带兴奋,滔滔不绝地说道。

“凶手要如何在逃出房间超过三十分钟还能在密室生火呢?只要想想为何容易点燃的桌布上会留有血字,这个谜题自然就会迎刃而解。”

“喂,你想急死人啊!我从刚才开始就紧张得心脏抽痛了!”

梦读按着她粉红礼裙的胸口处。月夜的视线落在手表上。

“我看看,时间也快到了,那就把手法挑明吧。”

“时间快到了?”九流间歪着脑袋。

“没错。”月夜看向游马。

“不好意思,一条君,可以和我一起把遮光窗帘给全部打开吗?”

“窗帘?为什么?”

“很快就能明白了,快一点。”

游马听从月夜的催促打开了窗帘。从山后升起的朝阳毫不留情地洒入它的光辉。游马眯起眼顶着眩目的光,总算把窗帘都打开了。

“太刺眼了!”梦读抗议。

“很抱歉,麻烦忍耐一下。不过话说回来这太阳光真猛,不愧是朝着正东方向。我是理解巴女仆所说的‘设计失误’的意思了,不拉上遮光窗帘根本没办法吃早饭嘛。”

月夜背对着强烈的太阳光说道,看上去宛如是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光芒,略显几分神圣。

“不过,诸位还记得吗。那时巴女仆说过不拉上窗帘吃早餐是很‘危险’的。不是‘办不到’也不是‘难顶’,而是‘危险’。如果只是因为阳光刺眼,她何必要用这个字眼呢?”

“意思是说这餐厅里有比刺眼更加‘危险’的存在?”

用手挡住脸部的九流间说。

“不愧是九流间老师,正是如此。各位请看餐桌。”

月夜高亢地说道。适应了目眩的游马将视线投向餐桌上,顿时倒吸一口气——被太阳照射的桌布上有一束数十公分粗细的光线。

“这是……”

游马挤出声音,月夜伸手触碰她背后的窗。

“巴女仆说过,这里餐厅的窗户被改造过,甚至可以看见很遥远的景色。你们摸一下就能明白了,它的中央是稍微拱起来的,也就是形成了一面十分巨大的凸透镜。”

“凸透镜,就是说……”游马惊讶得合不拢嘴。

月夜拍了下窗玻璃。

“而且这扇窗玻璃,配合房间的形状弯曲成一个圆缓的角度。圆缓的角度配上玻璃的凸面,居然出现一个绝妙的巧合——它能够折射光,并在特定的时间段里将部分照射的太阳光凝聚到了一起。”

在月夜进行说明的期间,光线一点点变短,而光浓度一点点地提高。所有人都默默地看向显现在桌上的朝阳结晶。终于它变成了一个直径数公分、明亮得不可直视的椭圆形光点。而灼热的椭圆光点投射的位置,正是之前桌布烧得焦黑的地方。月夜在那放了一块折叠的白色毛巾,只见毛巾中心处渐渐地变成了褐色。

“虽然凝聚在这里的只是一部分的太阳光,但这窗玻璃实在太巨大了,导致温度非常高。”

游马回忆起了第一天夜晚,他移动糖罐的时候,发现它的正下方有一块变色的地方。九流间指着在毛巾上抖动的椭圆光点。

“那第二起事件就是利用聚光生火的?”

“对,没错。”月夜点头。“像这样因为透镜等将日光凝聚一处而引发的火灾被称为‘凝聚性火灾’,就算是摆在窗边的金鱼缸或塑料瓶也能引发该现象。”

“等等!”加加见提高声音。

“就凭这个真的能点火?现在布只是稍微变了颜色,可它并没有烧起来啊。”

“指出的不错,加加见警官。”

“干,干嘛?”被月夜气势汹汹地一指,加加见身子稍微往后仰。

“虽然这座馆的构造非常脱离常规,但如果只是打开窗帘有着火的危险,那神津岛馆主应该可以整改窗户或作出其它处理方式吧。这栋建筑物明显违反了火灾预防条例,在防范火灾方面的设计上有很大纰漏,所以才会在各处地方都安装了火灾报警器。”

“既然阳光聚焦也生不起火,那问题不又回到最初的原点了吗?”

听左京这么一说,月夜竖起食指左右摇摆。

“不,聚焦成椭圆的太阳光一定就是密室起火的元凶。但犯人为了能让火点着,还多动了某些手脚。

“某些手脚?”左京皱眉。

“没错,现在还有一个没解决的疑问就是:凶手为什么要在桌布上留下血字。这才是揭露这场胆大包天的犯罪真相的关键所在。”

月夜将手伸向餐桌,展开折叠的毛巾。纯白色毛巾的中心处画了一个垒球大小的黑色圆圈,很有可能是用桌上的签字笔画的。

“白色容易反射光,所以太阳光不能很好地转化为热量。而相反地,像黑色一类的深色可以很好地吸收光,并容易升温。”

“而且,”月夜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些像白色雪花粉末状的东西,撒落在被阳光照射的黑圈之上。“第二起事件中,我们以为是暗喻雪花的白杨棉毛,实际上是非常好用的助燃剂。”

“那难道说……在餐桌上留下血字是为了……”九流间挤出嘶哑的声音。

“没错,是为了在桌布上留下大片的红黑色,以便有效地将日光转化为热能从而点火。”

月夜摊开双手的一刹那,落在黑色圈上的白杨棉毛烧了起来,那副样子仿佛一名魔术师在向观众展示她的魔术。

棉毛的火苗转移到了毛巾上,连白色的毛巾布也燃烧了起来。

“因为棉毛和桌布都洒过了灯油,所以升起的火焰才能够着天花板,随后火灾感应器第一时间启动,喷洒开始洒水。再这样放着不管,等下感应器一感应到火又会开始洒水。”

月夜拿起桌上的喷水壶,给已经升到三十公分高的火苗浇水将其扑灭。

“以上便是第二起事件的真相。行了,再开着窗人眼都要花了。一条君,帮我把窗帘拉上吧。”

游马的思考因为出乎意料的真相和精彩的推理停滞了,只得含糊地应声拉上了窗帘。灼灼逼人的阳光被遮过后的室内,看在适应了明亮的眼里显得格外阴暗。

沉默充斥着餐厅。大家都不动声色地和旁边的人拉开了距离。

这下第一起和第二起事件的真相被揭开了,可月夜至今还没有说出最为重要的事情。

“那么,碧侦探……”酒泉压低声音打破沉默。“这样我们就能知道犯人是谁了?”

这句话大家都在心里想着,但没有问出口。在场的气氛已压抑到一触即发。

“不行,还不能锁定犯人。”月夜对咬紧嘴唇的酒泉说道:“但是可以收缩嫌疑人的范围。”

“要如何收缩?谁是嫌疑人?”

“联想出这个诡计的凶手,首先他要实际测算过太阳光聚焦后能够产生多大的热量。犯人极有可能提前在深色的布上做过了点火实验,不然他是没办法作案的。第一天我们到达时已经是傍晚了,而那位犯人在第二天的早上就执行了聚光性火灾的点火诡计。”

“也就是说,犯人不仅是这一次的客人,而且还是以前留宿过这栋玻璃馆里的人吗?”九流间喃喃自语。

月夜点头:“没错,九流间老师,梦读夫人还有我三个人,在三天前是第一次踏足入玻璃馆中。再加上在第一起事件里有不在场证明的酒泉厨师。我认为我们四人可以从嫌疑人名单之中排除在外。”

那就是加加见或左京的其中一位是杀害老田和圆香的凶手。是哪一个?要把杀害神津岛的罪名嫁祸给哪一个好?

游马呼吸急促,开始冒冷汗并浑身发抖。只见酒泉血红着眼瞪着自己,眼神像刀锋般锐利。游马才注意到自己弄错了一件事:不只是加加见和左京,自己赫然也是嫌疑人之一。

……不对,真的是这样吗?游马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

揭发第一起事件诡计的时候,自己因为没被指认为凶手所以松了一口气,但那位名侦探不是早已看穿一切吗?难道接下来我会被告发为杀害神津岛的凶手?

“那么剩下的嫌疑人是左京编辑,加加见警官还有一条医生这三位。”

酒泉轮流瞪着被点到名的人物边低声说:“要怎么样才能从这三个人之中找到真正的凶手?”

“最后一起事件。只要解明巴女仆被杀害的最后一起事件的真相,自然而然就能搞清楚凶手的身份。”

“……那请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的圆香?”

“知道了。”月夜答应着,边走近玻璃馆模型的旁边。

“第三起密室杀人事件,是在巴女仆所住的陆号房里发生的。但严格来说,这房间并不能称为‘密室’,因为窗户是开着的。”

月夜用手按向模型的窗户。模型做工非常细致,它的窗户甚至能做到和实际一模一样,上半部分呈45度向外打开。

“玻璃馆外部覆盖着一层光滑的装饰玻璃,所以逃跑非常困难。实际上我也确认过馆的外墙,没有留下有人使用专业道具攀登过的痕迹。”

“会不会是用降落伞之类的工具从窗户外跳下去呢?”梦读说。

“降落伞打开后在充分减速之前需要花上一定的时间,在这个高度是无法使用的。而且外面的雪地上完全没有痕迹,从这点考虑。同时可以排除利用在这种高度也能使用的滑翔机等工具逃跑,然后再返回馆内的可能性。另外和馆主的事件不一样,在第三起事件中,陆号房的钥匙是藏在巴女仆头饰中的。犯人不可能做到在进入房间后趁人不备把钥匙藏在里边。”

“那犯人要怎样给那个房间上锁?”

“没错,这就是这起事件中最大的难题。窗虽然开着,但这间房间毫无疑问,从广义上说仍然可称为‘密室’。”

“碧侦探,我又有一个疑问。”九楼间缩起脖子。

“请讲,九流间老师。”

“虽然老夫不太喜欢使用最新高科技的诡计,但像刚才一条医生说的利用无人机锁门的诡计,不可以考虑一下吗?和餐厅不一样,陆号房的窗是开着的。如果利用无人机从窗户离开,就能做到不在馆周围的雪地上留下痕迹,并回到操控者的房间里去。”

“我认为这很难办到。”月夜安静地回答:“如果像餐厅的门闩构造一样,既有一定的大小,又只需凭微弱的力量就能轻易旋转的话,或许可以通过操控无人机上锁吧。可陆号房的门是圆筒锁,即便当下无人机的技术已十分发达,也没办法做到像扭动这么小且牢固的门锁的力量精确操控。根据同样的理由,无人机也没办法把钥匙放放到巴女仆的发饰中去。”

“原来是这样,老夫对无人机的功能可以说几乎一无所知,很抱歉,说了些奇怪的推理。”

“哪里的话,如果其他人心里也有某种假说,请务必要说出来。”

月夜就好像是向学生询问数学答案的老师一样。环视了一圈众人的脸。

“碧侦探,已经够了,拜托你快点把这起连续杀人事件的真相告诉我们吧。”左京似已无法忍耐自己被当成嫌疑人的现状,诚恳地向月夜求助。

“嗯,那就没办法了。”月夜一副余兴未消的样子,耸了耸肩膀。

“在第三起事件中,除了密室的谜题以外,还存在着三点问题。”

“三点问题?”左京惊讶地反问。

“凶手是如何杀害关在房间里害怕得闭门不出的巴女仆?为什么巴女仆穿着婚纱?还有凶手为什么要特意在副厨房里利用蜡烛布置计时起火装置?”

月夜屈起手指,列举了三个问题。

“布置计时起火装置,不是想要我们尽快发现尸体吗?”梦读歪着脑袋。

“只是如此吗?就算报警器没有反应,只要巴女仆早上迟迟没有现身,迟早我们也会发现。可犯人却宁愿冒着被他人目击的风险,特意布置了计时点火装置。那么可以认为这其中必定有某种很重大的理由。”

“理由是什么?”

“那就是——开窗。”月夜用指尖碰触模型的窗户。“这间玻璃馆的构造注定其在防火方面十分薄弱,为了保证万一发生火灾时把受害程度降到最小,所以提前安装了像洒水器等各种齐备的装置。其中一个,就是在火灾报警器启动的时候,为了排烟会自动全部打开的客房的窗。”

“意思是说,为了能够打开陆号房的窗,犯人特意在副厨房布置了计时点火装置吗?可犯人又不是从窗户那逃出去的。”

“确实不是,但为了创造密室,犯人必须把窗全部打开。”

梦读完全跟不上理解的样子,带着似乎在忍耐疼痛的表情陷入了沉默。

“那么,先把为什么要开窗这件事放在一边,我们先看一下其它的问题吧。为什么需要让巴女仆特意穿上婚纱?”

“这是在暗示,犯人是为了结婚前夕被杀害的摩周真珠小姐而进行的复仇,是吗?”左京没自信地说。

“看上去似乎是这样,可在第二场事件中我们以为是模拟在雪山遇害的被害人的白杨棉毛,实际上是用来当成助燃剂使用的。为了掩盖这个意图,凶手故意在老田管家的遗体上洒了棉毛,用意在于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那么给巴女仆穿上婚纱一定也有犯人背后的某种意图所在。犯人可是特意从观望室偷出婚纱给尸体穿上,比起抛洒白杨棉毛这种工作辛苦繁琐,风险也高得多。”

这么说确实有道理,那穿婚纱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游马正拼命开动脑筋苦思冥想的时候,九流间说话了。

“不好意思,碧侦探。老夫想到了一件事情,能够把话往前倒推一下吗?”

“当然可以,是什么呢?”月夜好脾气地回答。

“刚才你说凶手是为了启动火灾报警器,打开陆号房的窗户,所以在副厨房那设置了自动生火装置。可犯人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啊。他只要按一下陆号房的按钮,那房间的窗户不就可以打开了吗?。”

“精彩——!”月夜突然拍起手来,游马等人茫然不知所措。

“没错,这一点才是解开第三起事件最关键的线索。明明只要按下陆号房的按钮就能让窗打开,可犯人还要特意冒着风险在副厨房布置生火装置,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一条君。”

月夜唇边露出嘲讽的微笑询问。虽然被突击提问,但游马这次没有着急,他的脑细胞逐渐编织出了一条答案。

“……因为犯人没法按陆号房的按钮。”

“为什么?”月夜挑衅地追问。

“因为犯人不在陆号房……因为作案现场不在陆号房里。”游马直直盯着月夜,见她满足地点头微笑。

“完全正确,不愧是我的华生君。”

“陆号房居然不是作案现场⁉︎”梦读尖叫起来。

“就如你所听到的,巴女仆被拷问、被杀害的场所并不在陆号房。犯人没有从密室逃脱,而是将巴女仆的遗体运送到了密室之中。”

月夜按照顺序轮流看向每个人的脸一边继续说明。

“犯人想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移动尸体,让人误以为巴女仆是在自己房间内被杀害的,所以他需要让六号房的窗全部打开。在杀害了巴女仆以后,犯人拿到钥匙去了陆号房,本想要按下按钮开窗,可犯人没有找到藏在巴女仆头饰中的陆号房钥匙。还没拿到钥匙人就已经死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于是犯人没有办法,只好在副厨房布置了自动生火装置,启动火灾报警器,打开陆号房全部的窗。”

“打开了窗以后,要怎样把尸体移动陆六号房里边去呢?”左京兴奋地问。

“要解答这个问题,那巴女仆穿着婚纱的原因就成为了解题的线索。首先,那件婚纱是在以19世纪的伦敦为故事背景,夏洛克·福尔摩斯和华生所活跃的《神探夏洛克——被诅咒的新娘》的剧集中所使用的服装道具。”

月夜抬起视线,似乎在开始回忆。

“福尔摩斯和华生在19世纪活跃是一件非常理所当然的事,可BBC出品的连续剧《神探夏洛克》里,福尔摩斯们是活跃在现代的伦敦。福尔摩斯有手机,他会利用社交网络平台去进行搜查;而华生写的冒险故事不是书,而是他的博客。我听到这个设定时,作为正统福尔摩斯的粉丝,觉得真是不可恭维。但实际上看了剧以后,又会为其出色的质量而为自己的局限性感到惭愧。如果说当代存在福尔摩斯的话,那他确实当仁不让……”

游马大声咳嗽起来,月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我想说的是那件婚纱是一件非常用心的工艺品,它很有分量。让尸体穿上的话,你们认为会产生一些什么效果呢?”

“什么效果……让尸体看上去漂漂亮亮的,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些敬畏之心吗?”左京毫无自信地低声说。

“犯人拷问了巴女仆后捅死了她。既然抱有如此强烈的怨恨,那我认为他对尸体毫无敬意可言。但左京所说的一部分又是正确的——犯人想让尸体看上去漂漂亮亮的。”

“可犯人很痛恨巴女仆吧。”

“没错,他一边心怀痛恨,可又让尸体变得漂亮。犯人的行动里蕴含着矛盾,是有他的理由的。”

“是血吗⁉︎”九流间突然喊了起来,“他是想隐瞒血的痕迹吗?”

“不愧是九流间老师,果然推理作家级别就是不一样。没错,凶手是不想让血流出来。心脏停止以后虽然血不会喷溅,可既然尸体大腿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胸口也被捅破。血自然就会流出来。可让她穿上婚纱的话,就可以在一定的时间内阻碍血液渗透到布料之外。也就是说,那套婚纱某种意义上是为了吸收血液不让它流出来的纱布一样的东西。”

“可那不是只能一小段时间吗。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巴女仆所穿婚纱的胸前已经渗出血了。为什么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让血液吸收在衣服里呢?”

左京问道。月夜在脸旁竖起食指回答。

“当然是为了不留下尸体移动的痕迹了。”

“尸体移动的痕迹……”

“在我们发现巴女仆失踪之前,犯人把尸体移动到了陆号房造出密室,这样就可以让我们误认为作案现场是陆号房,是巴女仆把她信任的人放进了房间,又或者是一条君和九流间老师使用了主钥匙硬闯房间。但如果直接搬运被拷问过的尸体,一旦留下血痕,诡计就会暴露。所以犯人才需要让巴女仆穿上婚纱。”

“是谁把我的圆香搬到了陆号房,是谁做的这种事?”

酒泉咬牙切齿地问道。月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终于,玻璃馆杀人事件的真相要解开了。游马心里有了预感,体温逐步升高。他悄悄把手伸进夹克衫的口袋里确认放在那里的药盒。

“想要揭开第三起事件中使用的密室诡计,有几条提示。一、犯罪现场不在陆号房;二、为了移动尸体时不留下痕迹,让尸体穿上婚纱;三、执行诡计必须让陆号房的窗户全部打开。还有……命案是在这玻璃馆里发生的。”

月夜用手指摩挲着她一旁模型表面所覆盖的装饰玻璃。

“这起案件发生的地方并不是一般的建筑物,而是圆锥形状的玻璃尖塔。最关键的地方在于,玻璃馆的外墙不是垂直地面,而是以一定的缓度倾斜的斜坡。”

月夜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灵活地折成了千纸鹤,把它靠近模型。

“所以就会发生这样的现象。”

月夜把千纸鹤放在陆号房外墙上后松手。受到重力吸引,千纸鹤沿着模型的外墙开始滑落,然后被吸进了陆号房打开的窗子里。

几秒钟的沉默以后,客厅里充满了嘈杂,这诡计实在过于简单了。但对于思考被固定在“犯人如何从陆号房里逃跑”的游马来说,这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方法。

“想要攀登光滑的外墙,需要使用专业工具,但也会留下使用痕迹,可只是滑落的话,就可以几乎不留痕迹地把遗体运送到陆号房里。多亏了婚纱,玻璃墙的外墙没留下任何痕迹。并且这座馆的窗户设计是上半部朝外打开,有很大的概率尸体会滑落进窗,被接放在摆在窗旁的床上。”

月夜得意洋洋地张开双手。

酒泉接着逼问:“那到底犯人是谁?你不是说解开了这个事件就能知道凶手是谁吗?”

“这种事情不是很明显吗?”

月夜用平静的声音轮流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说道。

“要沿着馆的外壁滑落巴女仆的尸体,让其移动到六号房的话,需要从房间的正上方处滑落。而二号房到八号房的大小设计是按圆柱的四分之一,即九十度所切分的。也就是说从陆号房开始往上数四个房间……”

月夜停顿了几秒,润了下她薄薄的嘴唇。

“从贰号房的窗外把巴女仆扔下去。也就是说住在那间房的人就是凶手。”

住在贰号房的人是凶手,游马等人的视线集中在了那个人的身上——把双手插进西服口袋,一言不发地瞪着月夜的加加见刚。

“加加见警官,前天晚上,害怕的巴女仆从游戏室飞奔回她自己房间的时候,你马上追了上去跟在她后面吧。你是否冲上楼梯后,袭击了准备回房间的巴女仆,并把她囚禁在了贰号房里呢?然后经过一晚上的严刑逼供,等她交待了地牢的位置以后将其杀害。”

加加见低着头,一语不发。

“说什么以警察调查优先将案发现场封锁起来,也是为了不让我们找到你是犯人的证据所说的借口吧。你本来最开始只打算干掉人体实验的主谋神津岛馆主,但因为发生了雪崩,警察没办法赶来,于是你利用这突发情况,将老田管家和巴女仆一并杀害,并且计划亲自找到地牢所在的地方。我说得对吗?”

听到月夜的话,游马内心一阵狂喜。这位名侦探以为神津岛被害也是加加见干的好事。之后只要想个办法把药盒塞给加加见,嫁祸甩锅就算大功告成了。

“喂喂,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本来沉默不语的加加见,像在演话剧一样夸张地耸了耸肩膀。

“我没说话就是想听你能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可是刑警,我确实在调查摩周真珠相关的案子,但不管神津岛的人体实验死了多少被害者,我也犯不着杀掉神津岛几个吧。逮捕他们我还能被县警本部记功邀赏,杀了他们我会被抓去蹲牢子,最坏的情况会被处死。这逻辑上说不通啊。”

他说得很有道理。游马紧张地吞了口唾沫,等待着月夜的反驳。

“加加见警官,你真的是以刑警的身份来到这座玻璃馆吗?”

“……什么意思?”

“回顾在馆内发生的一系列密室杀人事件,不难发现凶手在推理小说方面显然抱有很深的造诣。”

“那就不可能是我了,我对推理小说这种无聊的玩意,是半丁点兴趣也没有呐。”

“真的如此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加加见狠狠皱起了鼻子。

“你曾经在玻璃馆中留宿过很多次,这次也被邀请到活动来,说明你和神津岛馆主关系很亲近。性格孤僻、不喜与人来往的神津岛馆主,居然会和调查自己犯下的囚禁杀人案的刑警打成一片,这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

“……说不定馆主他就是中意我呢?而我为了馆主能协助我调查,当然也会相应地表现得热情一些。”

“没错,馆主可是相当中意你啊,加加见警官。而被馆主青睐的最重要的条件,就是能在推理方面和他聊得来。一条君也是如此吧?”

话题突然抛到游马头上,他浑身一激灵连忙小鸡啄米地点头。

“这么一说,确实在面试私人医生时馆主和我聊了很多推理的话题,所以他一高兴就拍板了……”

“对吧。”月夜朝加加见微笑。

“……就算假设我对推理很熟悉吧,那又如何?只凭这也构不成我杀害神津岛等人的理由吧。”

“你在搜寻摩周真珠的下落。摩周真珠,这个名字有点特别,读起来容易咬到舌头,一般来说父母不会给孩子起这个名字才对。”

突然转移的话题,让游马为之感到困惑,可月夜继续淡淡地说了下去。

“顺带一提,在英语圈里,也有以意为‘珍珠’的希腊语Margarītēs为原型所起的女性名字,即玛格丽特。而加加见警官的姓,在日语的读法中也有‘镜子’的意思,换成英语的话,读作为Mirror。”

“玛格丽特……米勒……”

游马喃喃自语,月夜弾了个响指。

“没错,正是玛格丽特·米勒(Margaret Millar),她是名美国的推理女作家,和其夫罗斯·麦唐纳一同贡献了众多心理悬疑色彩浓厚的推理犯罪小说。她凭借作品《眼中的猎物》荣获了1965年的爱伦坡长篇小说奖,并担任过美国推理作家协会的会长,是位杰出的伟大女性。”

加加见静静地看向在热情地介绍玛格丽特·米勒的月夜。

“加加见警官,身为重度推理迷的你,给自己孩子也起了和推理作家有关的隐晦名字。你前天说过自己离过婚。那是否摩周真珠小姐正是你那改回母亲旧姓的女儿呢?。”

听到这冲击性的推理,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月夜继续接了下去。

“由县警搜查一科的刑警来调查摩周真珠小姐的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县警搜查一科是在发生类似杀人案等重大事件时设立搜查本部,在这之中主要负责搜查任务的部署机构,一般不会为了白领遇难这种事轻易出动,更不太可能被外派到深山老林里出差,因为可能会随时召唤集合。”

月夜看着低头不语的加加见,淡淡地讲道。

“加加见警官,你其实已经从刑警离职了吧,为了搜寻你那下落不明的亲生女儿。”

房间里一片死寂,让人以为自己耳朵已经坏掉了。游马忘记了呼吸,等待着加加见的回答。

“小学……”

加加见用不集中注意力听几不可闻的音量虚弱地低语。

“我最后见到真珠的时候,她当时还在读小学。那时的我像老牛一样埋头苦干,却没有顾及家庭,前妻对我大失所望,带着真珠离开了我。我觉得对那孩子来说可能反倒更幸福吧,就算我去探望她也不过给她平添困扰,所以我只是一直定期支付抚养费,想着即便不能见面,但只要她过得好就够了,可是……”

加加见的表情因为沉痛而扭曲。

“去年,分开了快十年的前妻联系上我,告诉我真珠自爬山以后一去不返,我努力想办法去找真珠,可是完全没有登山经验,更没有爬冬季雪山的技术,只能每天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焦灼,等待消息。在真珠失踪两周以后,上头判断她生还的可能性接近为零,于是终止了搜索。我还是请了假,找了搜索救援队苦苦询问,终于获得了真珠的线索。同时我也得知了最近还有好几个登山者也下落不明,也就是‘蝶之岳神隐事件’。”

“然后,你确信令千金来到了这座馆里。”

加加见自嘲似地摇头否认。

“我没有确信,我只是觉得如果真珠没来过这座馆求救的话,那她基本没有存活的可能了。所以我想方设法约到了神津岛和他会面。”

“亏那位对外人避之不及的神津岛馆主居然答应见你。”

“只是运气好罢了。你推理得很对,我是一个对推理相当热忱的人,认识了不少同好,他们中有认识神津岛的,便牵桥搭线向他介绍了我。同为沉迷推理的爱好者,我又是县警搜查一课的刑警,神津岛对我抱有浓厚的兴趣。我假装热情地听他自吹自擂,找机会打听了蝶之岳连续失踪的事情,只是隐瞒了自己是失踪一员的父亲的事实。他佯装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但刑警的直觉告诉我,神津岛就是蝶之岳连续失踪案的主谋。而且从管家和女仆的反应看来,他俩也绝对逃脱不了干系。”

加加见双拳紧握,浑身颤抖。

“你为何不上报给警察让他们调查玻璃馆?”

“神津岛是这附近地区的知名人士,他缴纳的税金占了该区域居民税的百分之几,警察可不会仅凭我的直觉便同意出警搜查他的住宅。”

“所以你拼命讨馆主的欢心,甚至发展到能留宿在玻璃馆的友好程度,都是为了寻找蝶之岳神隐的证据。”

“没错,我深夜偷偷从房间溜出来搜索馆内,但还是一无所获,这也难怪,因为剧院平时都上着锁。所以我认为招待众多宾客过来的本次活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原来如此。”月夜附和说,“于是你用河豚肝脏粉末毒害了馆主,杀害老田管家,然后对巴女仆进行拷问,逼供出地牢的位置以后再把她捅死。”

听到月夜这么说,加加见鼻子“哼”了一声。

“喂喂,名侦探小姐哟,亏你一脸看穿一切、了然在心的表情,其实压根什么都不懂。”

“什么意思呢?”月夜轻轻歪着头。

“杀了神津岛的不是我。我是在神津岛被害,雪崩发生,警察无法抵达以后才开始行动的。因为我想要对仍活着的管家和女仆进行复仇,而且认为这是找到真珠下落的最佳时机。”

游马身体整个绷紧了。月夜皱起眉头。

“这时候还想推脱吗?你是以为如果只杀了两人可能还不会被判死刑?该不会想说这次的活动里,居然招了两位对神津岛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物?”

“那有啥好奇怪的。神津岛是人类中的败类。痛恨到想杀了他的地步的人,估计像天上的繁星数量那么多吧。”

加加见用手指轮流指点着在场的众人。

“就在你们这群表面一副事不关己的人之中,就混有杀害了神津岛的家伙。是谁?谁和我一样手上沾了血?”

在加加见指向自己的那一刻,游马用力压抑脸部肌肉,努力不显露出动摇的神色。

没事的。加加见承认了杀害老田和圆香。一般人谁也不会相信凶手的一面之词。但如果说不一般的人……

游马侧目看向月夜,她用手捂住嘴唇,神色严峻地陷入思考。

危险,不能让名侦探有更多思考的时间。必须赶紧给案件拉下帷幕。正在游马悄悄把手插进口袋时,一个如同从地狱深处响起的声音撼动了餐厅的空气。

“是你……!”

酒泉用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加加见,嘴唇扭曲到甚至能看见牙根。他这副模样,仿佛化身成了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

“就是你杀害了我的圆香!”

随着一声大叫,酒泉一蹬地板扑向了加加见。加加见吃了个措手不及,和酒泉扭滚到了一处。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酒泉挥起拳头狠狠揍向加加见的脸部。加加见边大喊:“别!别这样!”,一边只是用双臂护住自己的脸。

现在!就趁现在!游马把紧攥着药盒的拳头从口袋抽出来,然后假装去拉开两人的样子,将药盒塞进了加加见的西服口袋里。

“你给我够了!”

加加见倒在地上,连连用脚踹向游马和酒泉。酒泉还想扑过去,被游马叫住。

“你为什么拦我!”酒泉咬牙切齿地说道。

“对方是杀害了三人的暴徒,说不定身上藏有凶器。”

翻口袋吧。发现放在里边的东西吧。游马瞪着加加见,在心里碎碎念道。

加加见本来一副戒备的模样站了起来,此时露出讶异的表情,伸手摸进了西服口袋里。酒泉摆好了防御姿势。

“这是什么鬼。”

见到加加见看着自己手里的药盒不敢相信的模样,游马脸上偷偷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原来如此,这就是毒死了神津岛的毒药啊。不管我是不是杀害神津岛的凶手,都有人想方设法把我构陷成毒死他的真凶。”

成功把药盒转移给了加加见。这样无论加加见有再多的借口,他也百口难辩。在游马对自己计划成功深信不疑的一刹那,加加见用拇指打开了药盒盖子。

“没关系,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亲手做掉神津岛。杀掉这个败类的名誉,我会视为勋章带到地狱里去。反正杀掉那几个人,又找到了真珠的尸体,我已经别无所求了。……对于真珠不在的这个世界,我没有任何的留恋。”

加加见看上去毫不犹豫地将药盒里所有的胶囊都倒进嘴里,喉咙咕嘟一下咽了下去。

游马呆若木鸡地注视着这出乎意料的展开。过了十几秒,加加见突然“呜”地一声低吟起来,按住胸口,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啥啊……这是……”加加见痛苦地挤出声音,同时激烈地呕吐起来,强烈的恶臭味飘荡在周围。

“啊,啊啊,啊啊啊……”

加加见在呕吐物上来回打滚,但游马等人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经过全身一阵激烈的抽搐,加加见在空中乱挥的手突然颓然地落在了地上。

看着那过于凄惨的模样,谁都不敢说话静静伫立。墙上挂钟指针走过的声音,传进耳里格外大声。

“一条君……”

几分钟的沉默之后,月夜用压低的声音呼唤。游马领悟了她的意图,紧紧闭住双唇,跪在了一动也不动的加加见旁边。虽然牛仔裤的膝盖部分碰到了呕吐物,但这不是顾及这个的时候了。

游马触摸了加加见的脖子,感受不到他颈动脉的跳动,呼吸也停止了。

“……他死了。”

游马挤出了这句话,酒泉立刻像野兽般咆哮起来。

“开什么玩笑!杀了圆香就用这种方式解脱?给我对圆香好好道歉啊!去偿罪去监狱受苦去啊!”

酒泉还想给加加见的尸体补上几脚飞踢,被九流间和左京死死拦住。

耳中听着崩溃的酒泉泣不成声的呜咽,游马凝视加加见的尸体。他那死不瞑目的双眸,似乎怨恨地瞪着游马。

啊啊,我又杀了一个人……可是,只有这个办法了。没错,只有这个方法了……

游马感觉身上背负的罪恶的十字架快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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