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些时候

宾客名单  作者:露西·福利


奥利维娅
伴娘

我在主帐篷的角落里徘徊游荡,在桌子间穿行。我拿起人们喝剩下的半满的杯子,然后一口喝干。我想要喝得酩酊大醉。

在威尔抓住我去跳舞之后,我用最快的速度摆脱了他。跟他离得那么近,感觉到他的身体紧紧贴着我,想到我和他在一起做过的那些事……那些他让我做的事……我们两人之间那可怕的秘密,都让我觉得恶心。他对此好像很是享受,乐在其中。最后的时候他在我耳边低语道:“你之前那个疯狂的举动……就到此为止了,可以吧?别再来一次了。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别再来了。”

当我四处扫荡他们丢弃的酒水饮料时,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到了现在,他们全都已经喝得醉醺醺了,而且他们也离开了桌边去了舞池。那里绝对人满为患,都是些三十多岁的人,跳着热辣的舞,彼此间蹭来蹭去,仿佛他们是在某个他妈的淫秽俱乐部里就着五十美分的歌起舞,而不是在一座荒岛上的大帐篷里跟几个拉小提琴的人在一起。

从前的我或许会觉得这很好笑。我能想象到我会发信息给朋友们,对这场在我面前上演的十足的闹剧给他们做现场评论。

有几个服务员正从主帐篷的角落里盯着所有人,有些像是在这场活动的边缘徘徊。他们中的几个人跟我年纪相仿,或者更年轻一些。他们全都憎恶我们,这一点显而易见。而我对此毫不意外。我觉得我也憎恶他们。尤其是那些男人。这一晚上,我的肩膀、胯还有屁股全被这里的几个家伙,也是所谓威尔和朱尔斯的朋友触碰过。一堆手又是抓、又是摸、又是捏、又是捧——都是在他们的妻子和女朋友看不到的地方,就好像我是一块肉一样。我真是受够了。

上次发生这种事时,我转过身去恶狠狠地瞪了那家伙一眼,结果他从我身边躲开了,故意傻乎乎地睁大了眼睛,两只手举在半空——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假如这种事再发生的话,我觉得我可能真的会失态的。

我又喝了一些酒。我嘴里的味道又酸又臭,很是难闻。我需要接着喝下去,直到我不再在乎这些事,直到我再也闻不出来或者感觉不到什么。

然后我就被表妹贝丝一把抓住拖到舞会帐篷去了。除了之前在教堂外照相的时候,我上次见她还是去年我姨妈生日那天。她化了浓妆,不过你能看出来她依然是个孩子,她的脸庞圆润柔软,眼睛大大的。我想让她去把口红和眼线都擦掉,在那个安全的童年时代的空间里再多待一会儿。

在舞池里,被周围这些身体包围,不停移动并且推来挤去,我开始感觉天旋地转。就好像我喝下的所有东西一下子就把我打垮了。接着我绊倒了——也许是被谁的脚,或者是被我自己那双过高的愚蠢的鞋。我重重地倒了下去,同时听到“啪”的一声,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感觉到疼。我想是撞到脑袋了。

透过这令人窒息的空气,我听到贝丝在跟旁边的什么人说话。“我觉得她真是喝多了。哦,我的上帝啊。”

“叫朱尔斯来,”那人说,“或者她妈妈。”

“哪儿都没看到朱尔斯。”

“噢,看呐,威尔来了。”

“威尔,她喝得太多了。你能帮帮忙吗?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他面带微笑地朝我走过来。“哦,奥利维娅。出什么事了?”他向我伸出一只手。“来吧,我扶你起来。”

“不用,”我说着挥开他的手,“滚开。”

“来吧。”威尔说道,他的声音既亲切又温和。我感觉到他把我扶了起来,挣扎似乎也没有太大意义。“咱们去透透气吧。”他用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

“把你的手拿开!”我试图从他的控制之下挣脱出来。

我听到从看着我们俩的人群中传出一阵窃窃私语。我太难对付了,我打赌他们相互之间说的就是这个。我是个疯子,丢脸丢到家了。

在主帐篷外,风用尽全力吹在我们身上,猛烈得几乎把我掀翻在地。“这边走,”威尔说,“这边比较背风。”我突然间感到疲惫至极,加上喝醉了,根本无力抗拒。我任由他带着我绕到了主帐篷的另一边,朝着陆地让位于大海的方向。我能看到远处本岛上的灯火,宛如黑暗之中片片流光溢彩的斑点。它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边缘时而锐利,时而柔和,仿佛我正从水中看着它们。

此时此刻,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我和他。


朱尔斯
新娘

我的新婚丈夫好像失踪了。“有人看见威尔了吗?”我问我的客人们。他们耸耸肩,摇摇头。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了对他们的控制力。他们显然已经忘记他们是为了我大喜的日子才到这儿来的。早些时候他们还在我周围转来转去,满嘴溢美之词和良好祝愿,就像朝臣觐见女王一样,几乎让我受不了。现在他们似乎已经对我无动于衷。我想这是他们实行自己那一点点享乐主义的好机会,回归他们在为了孩子或者劳神费力的工作而疲于奔命之前,在大学里或者二十出头时享有过的自由。今晚属于他们——和旧识攀谈,与故人调情。我可以发脾气,但肯定没什么意义。我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那就是威尔。

我找他的时间越久,心里不安的感觉便越强烈。

“我看见他了,”有人说道,我看到说话的人是我的小表妹贝丝,“他跟奥利维娅在一起呢——奥利维娅有点儿喝多了。”

“噢,是的。奥利维娅!”另一个表妹插话道,“他们朝着入口方向走的。他觉得奥利维娅应该去透透气。”

奥利维娅又让自己出了回洋相。不过我走出去却并未看到他们的踪影。唯一在主帐篷入口附近徘徊的是一群烟民——也都是一起上大学的朋友。他们转过身来冲着我,说尽了各种该说的好话,什么我看起来有多漂亮,这个仪式有多神奇之类的——我打断了他们的话。

“你们看见奥利维娅或者威尔了吗?”

他们含糊不清地冲着绕过主帐篷朝向大海的那边比画了个手势。可威尔和奥利维娅到底为什么要去那儿呢?现在已经开始变天了,外面漆黑一片,月光太微弱,什么也看不见。

当我步入风中的时候,狂风在主帐篷附近和我的身边呼啸着。一想起奥利维娅之前差点儿淹死的情景,我的内心里便忐忑不安。奥利维娅不可能做出什么傻事的,对吗?

我最终在主帐篷倾泻出的光线之外看到了他们朝向大海的模糊身影。但某种说不上来的直觉阻止了我大声招呼他们。我已经意识到他们两个人靠得很近。在接近天黑的情况下,两个人的身影似乎都要模糊成一体了。有那么一刻,我想想都觉得可怕……不过不会的,他们肯定是在说话。可这有些说不通。至少我不敢肯定曾经看到过我妹妹和威尔相互间除了礼貌的寒暄之外还交谈过。我的意思是,他们几乎都不认识对方。他们以前就见过一次。然而他们彼此看起来却有说不完的话。他们两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又为什么要绕到这边来,避开其他客人们的视线呢?

我开始向前移动脚步,安静得像个翻墙入室的飞贼,慢慢走进渐渐降临的暮色之中。


奥利维娅
伴娘

“我要去告诉她。”我说。把这些话说出口很难,但我下定了决心。“我要……我要去告诉她我们俩的事。”我想起了汉娜之前对我说过的话。“把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总是会更好一些——即使它听上去很丢脸,即使你觉得人们无法理解。”

他用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这让我大吃一惊——太突然了。我能闻出他的古龙水。事后我还记得闻到了我皮肤上那股古龙水香味。以前我会想这味道有多么馨香宜人,多么富有成熟气息。现在它却让我想要呕吐。

“噢,不,奥利维娅。”威尔说。他的声音依然那样温柔亲切,却只会让情况更糟。“其实我觉得你不会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你不会那么做,是因为那样你会毁了你姐姐的幸福。今天是她举行婚礼的日子,你个傻丫头。她对你来说太特殊了,你不能那么对她的。而且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又不是说现在我们两个人之间还会发生些什么。”

从主帐篷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喋喋不休的说话声,或许他也担心会有人看见我们两个人这个样子,因此他把手从我的嘴上拿开了。

“我明白!”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不是我想要的。”

他扬了扬眉毛,就好像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我似的。“呃,那你想要什么呢,奥利维娅?”

我想我不会再觉得那么难受了。我要摆脱这个一直藏在我心里的可怕的秘密。不过我没有回答他。于是他又继续说了下去:“我懂了。你就是想猛烈抨击我,控诉我。我会首先承认,在整件事当中,我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无可挑剔的。我应该和你好好地分手才对。或许我应该更坦诚一些。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我能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吗,奥利维娅?”

他似乎在等待一个答复,于是我点了点头。

“我在想如果你真的想要这么做的话,此时此刻就应该已经做过了。”

我摇摇头。但他说得没错。其实我有大把时间可以去做这件事,去把真相告诉朱尔斯。有很多次,清晨时分,我躺在床上,想着我怎么才能把朱尔斯单独约出来——邀请她出来吃个午饭,或者喝个咖啡。但我却从未付诸实践。因为我是个胆小鬼。相反,我避开了她,就像我不去商店里试穿我的伴娘礼服一样。藏起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会更容易些。

我也想过如果我是朱尔斯或者妈妈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我会怎么做。我肯定会大显身手的,没准就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订婚酒宴上,让他在所有人的面前难堪。但我不像她们那么坚强,也没有什么自信。

所以我又试着写字条。我把它印出来,丢进朱尔斯的信箱里:

威尔·斯莱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他是个骗子,是个撒谎的人。不要嫁给他。

我想这也许至少能让她对他产生一些质疑,也能引起她的思考。我想要在她心里种下一点点怀疑的种子。不过我现在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办法一点儿用都没有。朱尔斯甚至可能都没有收到。或许威尔先看到了,又或者跟一大堆宣传单卷在一起被扔进垃圾箱。而且就算她真的看见了,我也应该意识到朱尔斯不是那种会为一张字条烦心的人。朱尔斯可不会杞人忧天。

“你也不想毁掉你姐姐的生活,对吧?”威尔此时说道,“你不会那么对她的。”

这是事实。尽管有时我觉得我恨她,但我其实更爱她。她会一直是我的大姐姐,可那么做会永远毁掉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他对他自己的故事充满信心。我的这个版本却正在土崩瓦解。而我想他说他没有撒谎是对的,那算不上。他只不过是没有说出事实真相而已。我似乎再也控制不住我的愤怒,控制不住怒火熊熊燃烧的能量了。我能够感觉到它正从我的身边偷偷溜走,而留下了一些更糟糕的东西。那是一种虚无感。

然后,突然之间,我想起了朱尔斯,想起了在小教堂里她站在威尔身边时脸上挂着的微笑,对于他真正的身份完全被蒙在鼓里。她是从来不会允许任何人愚弄她的……可威尔已经做到了。我替她感到愤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为自己都不会这么生气的。

“我还保留着你的短信,”我告诉他,“我可以拿给她看。”这是我能够控制住他的最后一样武器,也是我手里拿着的最后一张王牌了。我掏出手机拿到他面前,以强调这一点。我本应能预见到的。可他说话的时候一直那么温柔,那么和缓,使得我鬼使神差般愣是没想到。他的胳膊猛地伸过来,在半空中抓住了我的手腕,接着又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腕。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了我的手机。我尚未来得及搞清楚他在干什么,他就把手机远远地扔出去了,扔进了漆黑的海水中。手机掉进水里时还发出了轻微的“扑通”声。

“还有备份——”我说,尽管我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找到备份。

“哦,是吗?”他冷笑着说,“你想要把别人的生活都搞得一团糟吗,奥利维娅?因为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手机上还有些照片呢——”

“别说了!”我说道。一想到朱尔斯——想到任何人——看见我那副样子……

他拍那些照片时我心里就觉得特别不舒服。不过他实在是太擅长提出要求了,他会告诉我说当我为他做那些事的时候看起来有多么性感,还有那样会令他多么兴奋。而我则担心如果不做那些事会使我看起来像个假正经,像个孩子。他压根儿也没出现在那些照片里——他的脸,他的声音都不会出现。我意识到他可以声称是我把那些照片寄给他的,而那些都是我亲手拍摄的。他可以全盘否认。

此时此刻,他的脸离我非常非常近。有那么一刻我疯狂地认为他可能就要吻我了。尽管我为此痛恨我自己,但我内心里的一小部分真的想让他这么做。我心里有一部分还想要他。这让我感到恶心。

他依然握着我的另一只手腕,握得我生疼。我忍不住出了声,想要挣脱他,可他却只是抓我抓得更紧了,手指头都快掐进我的肉里去了。他很强壮,比我强壮得多。我之前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是他在人群面前作秀,看起来像个大英雄一样把我从海水里抱出来时。我想起了我小小的剃须刀片,可它在我的小珍珠包里,在主帐篷里面的某个地方。

威尔突然向前猛地一拉我,我被自己的脚绊了一跤,鞋也掉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里离悬崖边缘也没多远。而他正把我往那边拉去。我能看清楚那边远处的海水,在月光下呈现出闪亮的黑色。不过……他不会那么干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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