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

宾客名单  作者:露西·福利


汉娜
陪同来宾

我咬住一块纸巾,以吸干我抹的口红。在这个地方似乎值得抹点儿口红。我们的房间非常大,顶得上我们家中两间卧室。所有细节都让人难以忘怀:放着一瓶昂贵白葡萄酒的冰桶,两个玻璃杯;高高的天花板上的古典吊灯;可以望向大海的大窗户。我不能离窗户太近,否则我会晕的,因为如果直接向下看,你会看到下方的海浪拍击着岩石,还有一小条潮湿的沙滩。

今晚,夕阳的余晖把整个房间染成了玫瑰金色。在做准备时,我喝了一大杯酒,酒的味道非常可口。空腹喝下的酒,再加上之前跟奥利维娅一起抽的烟,让我已经觉得有点儿晕乎乎了。

在洞里抽烟很有意思——那感觉就像是唤醒了过往的记忆。它鼓舞了我,让我想这个周末再去试试。我这一整个月都感到不安和悲伤: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我摆脱一点点了。于是我把自己塞进了一件& Other Stories的童装黑色丝质连衣裙里;穿上它我一直感觉都很好。我把头发吹干捋顺。哪怕一接触到外面潮湿的空气它们就又变成一大团卷毛,像灰姑娘的南瓜车一般,这份努力也值得。我还以为查理会等着我,结果相反,他只是在几分钟前自己回了房间一趟,所以我又有时间来刷刷牙,去去身上所有的烟味了,感觉自己像是个淘气的十几岁小姑娘。可我还是有些希望查理也在这儿。我们可以在那个爪足浴缸里洗个鸳鸯浴。

自从我们下了船,我几乎就没怎么见过查理,事实上:他和朱尔斯在傍晚时分一直都亲密地待在一起,详细讨论他作为婚礼司仪的职责。“抱歉,汉,”他回来的时候说,“朱尔斯想要把明天所有的事都仔细捋一遍。但愿你没觉得被抛弃了吧?”

现在,当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用欣赏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我一遍。“你看起来——”他抬了抬眉毛,“很性感。”

“谢谢。”说着我轻轻一晃身子。我觉得自己很性感;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这么全力以赴了。而且我也知道,我不该介意自己已经记不起来他上次说这话是什么时候了。

我们跟其他人一起聚在客厅里喝酒。这间屋子的布置跟我们的房间差不多:古老的砖石地板,竖立着很多根蜡烛的枝形大烛台,墙上装着巨大的、闪闪发光的鱼的玻璃箱子——我觉得那些鱼可能是真的。不过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把一条鱼做成标本的。长方形的小窗户呈现出蓝色的暮光,外面的一切现在都拥有了一种朦胧的、超凡脱俗的特质。

烛光映照下的朱尔斯和威尔站在那里,被一群客人围在中间。威尔似乎正在讲某件趣闻逸事:其他人全都在听他说些什么,不错过他说的每个字。我注意到他和朱尔斯一直手拉着手,好像他们无法忍受触碰不到对方似的。他们在一起看上去是那么优秀,身材难以置信地高挑,气质如此优雅,她穿着定制的奶油色连衣裤,而他则穿着深色裤子,一件白色衬衫使得他晒黑了的皮肤显得更加黝黑。我本来还自我感觉良好,但现在一比才感觉到我自己的这身衣服实在相形见绌:于我而言,& Other Stories是一种疯狂的奢侈,但我确信朱尔斯是几乎不会冒险去逛高街上的连锁店的。

我最终静静地站到了离威尔近在咫尺的地方,这也不完全是偶然——我似乎是被他吸引过去的。能够离一个你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的人如此之近,这是个令人陶醉的体验,是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距离这么近,我的皮肤都能感受到微微刺痛。当我走过去时,我意识到在回去继续结束他的逸闻趣事之前,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脸,然后迅速上下打量了我一遍。也就是说,我现在看起来很不错。一阵带有罪恶感的激动袭遍全身。自从有了孩子这些年以来——大概因为我总是跟孩子们待在一起——很显然,男人们对我都是视而不见的。当我不再感受到男人的目光,我才明白我以前一直视它们为理所当然,而我也乐此不疲。

“汉娜,”威尔转向我,带着他那出了名的大方的微笑对我说道,“你看上去美极了。”

“谢谢。”我喝了一大口香槟,觉得很性感,又稍有几分鲁莽。

“在码头上时我本来想问——咱们在订婚酒宴上见过吗?”

“没见过,”我抱歉地说道,“很遗憾,我们没法从布莱顿赶过去。”

“那也许我是在朱尔斯的哪张相片里看见过你。你看起来很眼熟。”

“也许吧。”我说。但我觉得不可能。我无法想象朱尔斯会拿出一张包括我的照片来展示;她有一大堆只有她和查理的照片。不过我明白威尔在做什么:他想让我感到宾至如归,成为大伙儿中的一员。我很感激他这种好意。“你知道吗,”我说,“我想我对你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以前在哪儿见过你吗?你知道……比如说在我的电视上?”

尽管有点儿俗,但威尔还是笑了,声音柔美低沉,我觉得自己仿佛刚刚赢得了什么似的。“罪过!”他说着举起了双手。他一抬手,我就又闻到了那种古龙香水的味道:苔藓和松木,由高档百货公司香水厅里发出来的森林地面的味道。他问起了我孩子们的情况,还有关于布莱顿的事。他似乎对我所说的话都入迷了。他是那种能让你觉得自己比平时更诙谐也更迷人的人之一。我意识到我玩得很开心,很享受这杯可口的冰镇香槟。

“现在,”他说,同时手掌放在我的后背上有如一个温和的提示,那股暖意穿透了我的礼服,“我来给你介绍几个人吧。这位是乔治娜。”

乔治娜纤瘦时髦,穿着一件紫红色丝质筒状礼服,给了我冷冷的一笑。她不太能调动脸上的肌肉,而我则尽量不盯着她看——我也不确定在现实生活中我是否曾经见过用过肉毒素的脸。“你去参加单身派对了吗?”她问,“我不记得了。”

“我不得已错过了,”我说,“因为孩子们……”这话有一部分是实情。不过那是在伊比沙岛上一个瑜伽静修所举办的,而我永远都不可能负担得起也是事实。

“你并没有错过太多。”一个男人——身材苗条,头发深红——突然加入了谈话。“只不过是一群婊子吃饱了撑的就着一瓶瓶天使之音闲聊天。天呐,”他说着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随后便低下头来要吻我的脸颊,“你可真够漂亮的!”

“呃——谢谢。”他的微笑表明他是出于好意,不过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这是一句恭维。

显然,这个男人就是邓肯,而他和乔治娜是两口子。他也是迎宾员中的一个,跟他一样的还有另外三个家伙。彼得——留着大背头,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奥卢瓦费米,也可以叫他费米——高个子黑人,真的很帅。安格斯——与鲍里斯·约翰逊一样的金发和跟他差不多的大腹便便。不过以一种有趣的眼光来看的话,他们全都非常相似。都是一身挺括的白衬衫配上条纹领带,擦得锃亮的布洛克鞋以及定制的夹克,这些绝对跟查理从Next买回来的不一样。查理专门为这个周末去Next买了衣服,我希望两相比较之下,他不会觉得太尴尬。不过至少在那个伴郎乔诺身边,他看起来还是显得挺衣冠楚楚的,而那个伴郎则无论他的块头如何,总会让我想到一个身穿从学校失物招领橱柜里拿来的衣服的孩子。

乍一看,这些男人个个都魅力十足。不过我记得我们在走向富丽宫时从塔上传来的那阵笑声。而即便是现在,在这种魅力之下也必定潜藏着一股暗流。那幸灾乐祸的笑,那扬起的眉毛,就好像他们在拿什么人开玩笑似的——或许就是我呢。

我走过去想跟奥利维娅聊聊天,她穿着一身灰色礼服,看起来十分优雅。感觉上我们早些时候在洞里已经建立了一点点亲密的联系,不过此刻,她在回应我时都只是只言片语,同时还会把目光移开。

有好几次我的目光都会越过她的肩头与威尔的目光相撞。我认为这不是我的错:有时候,我会有一种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段时间的印象。按理说不应该,但又确实令人兴奋。它会让我想起——我知道这么说完全不合适——但它的确会让我想起那种感觉,那种当你开始怀疑让你感兴趣的人其实也喜欢你的感觉。

我让自己从这种思绪中抽身出来。面对现实吧,汉娜。你是个已婚母亲,有两个孩子,你的丈夫就在那边,你正在与一个即将与你丈夫最好的朋友结婚的男人说话,那个最好的朋友站在那儿,看上去就像是莫妮卡·贝鲁奇,只是衣着更漂亮。或许该少喝点儿香槟。我一直在不停地喝。一部分是因为身边有这么多人围着有些紧张。但这同时也是种自由的感觉。稍后不会在保姆面前出丑,早上也没有让你为了他们不得不醒过来的小祖宗。打扮得漂漂亮亮,同时还只有其他成年人陪在身旁,酒可以敞开了喝,不必负任何责任,这种事会给人带来些非比寻常的感觉。

“这食物的味道可真香,”我说,“谁做的?”

“奥伊弗和弗雷迪,”朱尔斯说,“他们拥有这幢富丽宫。奥伊弗还是我们的婚礼统筹人。我会在晚餐时介绍大家认识。而弗雷迪明天还会为我们承办酒席。”

“我看得出来那将会非常可口的,”我说,“上帝啊,我都饿了。”

“嗯,你的胃都彻底空了,”查理说道,“在船上全都清干净了,是不是?”

“吐啦?”邓肯高兴地问道,“喂鱼啦?”

我冷冷地瞥了查理一眼。我感觉他刚刚破坏了今晚我所做出的一些努力取得的成果。我觉得他是为了搞笑才这么做的,他在试图拿我当笑料。我发誓他连说话都换了种声音——更像个上流社会的人——但我知道,假如我戳破他的话,他会假装完全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说,“这也算是让我换换口味,吃点儿好的,不用总吃鸡块了,不然我带着孩子们,似乎每隔一天晚上到最后都得打扫这个。”

“现在你们知道在布莱顿有什么好吃的馆子吗?”朱尔斯问道,她的言谈举止中总要把布莱顿当成偏远的乡下。

“知道啊,”我说,“有——”

“只不过我们从来都不去。”查理说。

“不是这样的,”我说,“我们去过那家新开的意大利餐馆……”

“那儿现在也不新了,”查理反驳道,“那都是差不多一年以前的事了。”

他是对的。除了那次,我也想不起来我们最后一次还出去到哪儿吃过饭。钱有点儿紧,除了吃顿饭之外你还不得不把保姆的花费也加上。不过我真希望他没说刚才那句话。

乔诺想要把查理的香槟斟满,查理马上把手盖在杯子上。“不用了,谢谢。”

“哦,再来点儿吧,哥们儿,”乔诺说,“婚礼前夜啊。必须放纵。”

“来点儿!”邓肯斥责道,“这不过是香槟而已,又不是可卡因。还是说你打算告诉我们你怀孕啦?”

其他几个迎宾员都在窃笑。

“不用了,”查理再次说道,毫不松口,“今晚我要放松一下。”我听得出来他说这话时有点儿尴尬。不过我很高兴他在这个关头并没有忘乎所以。

“那查理老弟,”乔诺说,“告诉我们,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一开始想他指的是查理和我。随后我意识到他在查理和朱尔斯之间看来看去。好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朱尔斯说。她和查理十分默契地相互挑了挑眉毛。

“我教她驾驶帆船,”查理说,“我住在康沃尔。那是我的暑期工作。”

“而我老爸在那儿有一栋房子,”朱尔斯说,“我希望如果我学会了的话,他会带着我跟他一起乘着他的船出海。但事实证明,带着十六岁的女儿沿着南海岸航行和到圣特罗佩跟新交的女朋友在船头上沐日光浴并不完全一样。”这话说出来比我想象中她可能想要表现出来的还要苦涩。“无论如何,”她说,“查理是我的教练。”她看着他,“我曾经特别迷恋他。”

查理对她回以微笑。我跟着其他人一起笑了,但我其实并不觉得可笑。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了。这就像是他们一起进行的一场双人表演。一个本地男孩和一个上流社会女孩的故事。尽管如此,当朱尔斯继续讲下去时,我还是觉得胃和肠子都搅在了一起。

“你那时主要关心的是在上大学之前要想方设法跟尽可能多你那个年纪的女孩子睡觉。”朱尔斯对查理说道。她突然间像是只对他说话一样。“不过似乎对你来说还挺好使的。那种永恒持久的黝黑皮肤和你当时的身材大概帮助你——”

“是啊,”查理说,“我这辈子最好的身材。干这份工作就像拥有了健身房会员一样,每天在水上锻炼。可惜,教十五岁孩子地理就没法变得那么线条分明。”

“咱们现在再看看那些腹肌吧。”邓肯说着便探过身子来,一把抓住了查理衬衫的下摆。他掀起衬衫,露出了几英寸又白又软的肚子。查理退后一步,脸涨得通红,把衬衫重新掖好。

“而且他当时看起来是那么成熟。”朱尔斯并未理会别人的打断,继续说道。她摸着查理的胳膊,就像查理为她所有似的。“在你十六岁的时候,十八岁似乎都嫌太老了。我那时很害羞。”

“难以置信。”乔诺咕哝道。

朱尔斯没理他。“不过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认为我是个自命不凡的公主。”

“有可能是对的。”查理恢复了常态,扬了扬眉毛,说道。

朱尔斯用自己杯子里的香槟轻弹了他一下。“嘿!”

他们这是在调情。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了。

“但其实不对,到最后我意识到实际上你非常酷,”他说,“也发现了你那种特别的幽默感。”

“然后我想我们就一直保持联系了。”朱尔斯说。

“手机那时已经开始成为一种潮流。”查理说。

“到了第二年,你又变成了比较害羞的那一个,”朱尔斯说,“我终于有一点胸部了。我还记得当我沿着码头走下去时,看见你第一眼都没敢认我的样子。”

我喝了一大口手中的香槟酒,提醒自己他们那会儿还是十几岁的孩子。而我正在嫉妒的则是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十七岁少年。

“对,而且你还有了那个男朋友,其他什么也都有了,”查理说,“他可不是我的超级粉丝。”

“是啊,”朱尔斯带着神秘的微笑说道,“可他没坚持太久。他醋劲太大了。”

“那你们俩干过吗?”乔诺问道。就这么直白:这种问题我可永远都问不出口。

迎宾员们都很高兴。“这他都问!”他们叫道,“我的天哪!”他们挤了过来,兴奋不已,还有些幸灾乐祸,圈子围得越来越紧了。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突然之间我感到呼吸都变得更加困难的原因吧。

“乔诺!”朱尔斯说,“你干什么啊?这可是我的婚礼!”但她并没有说他们没干过。

我不能去看查理。我不想知道答案。

随后,一声巨响打断了这一切,谢天谢地。原来是邓肯打开了他手里的那瓶香槟。

“天呐,邓肯,”费米说,“你差点儿把我眼珠子崩出来!”

“你们这帮人互相之间都是怎么认识的啊?”我很想利用这个小插曲,便问乔诺道。

“啊,”乔诺说,“我们都认识好多年了。”他伸出一只手搭在威尔肩膀上,而这个姿态使他和威尔以某种方式与其他人分隔开来。在他身边,威尔看起来显得愈发英俊。他们两人就像粉笔与奶酪一样有着天壤之别。而乔诺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古怪。我费了些功夫想弄清楚它们究竟有什么别扭的地方。是挨得太近了吗?还是太小了?

“是的,”威尔说,“我们是一起上的学。”我很惊讶。其他几个人身上还都有几分寄宿学校男生的风范,可乔诺看着就粗鲁多了——他没有那种发音清晰的上流社会口音。

“在特里维廉,”费米说,“就像那本写所有男孩都上了一座荒岛,然后自相残杀的书,叫什么来着——”

“《蝇王》。”查理说道,语气中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那意思是说,或许我上的是公立学校,但我书读得比你们好。

“没有那么糟,”威尔马上说道,“要说起来也就是……男孩子们有点儿肆意妄为。”

“本性难移嘛!”邓肯插嘴道,“我说得对吗,乔诺?”

“没错。本性难移。”乔诺随声附和道。

“从那时起我们就是朋友了。”威尔说。他拍了拍乔诺的后背,“我在爱丁堡上大学时,乔诺就经常开着他那辆老爷车过来找我,对不对,乔诺?”

“对啊,”乔诺说道,“我会带他出来到山里去攀岩和野营。确保他不会变得太柔弱,或者把时间全都花在到处乱搞上。”他假装看起来很后悔的样子,“对不起啊,朱尔斯。”

朱尔斯把头一扭。

“咱们认识的谁也去过爱丁堡来着,汉?”查理问道。我顿时僵住了。他怎么可能忘了是谁呢?接着我看到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惊恐。

“你们认识的人?”威尔说,“谁啊?”

“她在那儿没待很久,”我马上说,“你知道吗,威尔,我一直都很纳闷。在《幸存之夜》里有一段,就是在北极苔原那段。当时有多冷啊?你真的快要被冻伤了吗?”

“是啊,”威尔说,“这几个手指的指肚都失去感觉了。”他举起一只手朝我伸过来,“有几个手指的指纹都没了。”我眯着眼看过去。在我看来,它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然而我发现自己说的却是:“噢,对啊,我想我能看出来。哇。”听起来就像个迷妹。

查理转向我。“我都不知道你还看过这个节目,”他说,“你什么时候看的?咱们从来没一起看过啊。”哎哟。我想起了那些下午,把孩子们安顿在楼上看CBeebies,而我则在给他们热晚餐时在厨房里用平板电脑看威尔的节目。他看向威尔。“没有冒犯的意思,哥们儿——我真的一直打算追这节目来着。”这不是实情。从他说这话的方式你就能知道这不是实情。他没有做任何尝试来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真诚一些。

“没什么冒犯的。”威尔温和地说道。

“噢,”我说,“我从来都没看过完整的。你知道,我……就是看了最精彩的部分。”

“照我看,这位女士申辩得够多的了。”彼得说,他抓住威尔的肩膀,咧开嘴笑道,“威尔,你有了个粉丝!”

威尔对此一笑置之。我却能感觉到一阵火热从脖颈刺入我的双颊。我好希望这里的光线足够暗,让别人没法看到我的大红脸。

真他妈见鬼。我需要更多香槟,于是把杯子伸出去让人给我添酒。

“哥们儿,至少你老婆知道该怎么参加派对。”邓肯对查理说。费米为我倒酒,加到了接近杯沿的位置。“哇哦,”酒到了杯子边缘的时候我说了句,“够多了。”

突然,一声清脆的“丁零”声传来,一小滴液体溅到了我的手腕上。我惊讶地看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我的酒里。

“那是什么?”我迷惑不解地问道。

“看一眼,”邓肯咧嘴一笑,说道,“给你一便士。必须现在就全干了。”我瞪着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的杯子。在我斟得满满的杯子底部果然躺着一枚小小的铜币,上面是女王严厉的侧面像。

“邓肯!”乔治娜咯咯笑着说道,“你可太坏了!”

我觉得我从十八岁起就没再被人这么给过一便士。突然间,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我看向查理,想征得他的同意,让我不必喝下这杯酒。但他脸上却显现出一种奇怪的恳求表情。这就像是本会对我做出的那种表情一样:妈妈,求求您别在我的朋友面前让我难堪。

真是疯了,我想。我并不是非得喝掉它。我是个三十四岁的女人。我甚至都不认识这些人,他们控制不了我。我不会被强迫去做这种事的——

“干了它……”

“干了它!”

天哪,他们开始一遍一遍地喊了。

“救救女王吧!”

“她快淹死了!”

“干了它干了它干了它。”

我能感到我的脸颊通红。为了让他们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为了让他们停止呼喊,我一口喝了个底朝天。以前我还觉得香槟非常可口,但这么喝可是糟糕透顶,又酸又浓烈,咽到一半时就刺激到我的喉咙,让我直咳嗽,甚至往上冲进了我的鼻子。我觉得有一部分从下唇边溢了出来,而眼泪则涌上了眼眶。我受到了奇耻大辱。好像所有人都已经搞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事情的规则。所有人,但除了我。

之后,他们开始欢呼喝彩。但我认为他们不是在为我喝彩。他们是在为自己庆贺。我就像一个被人围在操场上霸凌的小孩子。当我往查理所在的方向匆匆一瞥时,只看到了他的畏缩,脸上带着歉意。我倏然间感到孤独无比,只好转过身去,不让其他人看见我的脸。

我才一转过去,就突然看到一个令我毛骨悚然的东西。

有个人在窗户那边,在外面的黑暗中向里面看着我们,静静地观察着。那张脸紧贴着玻璃,容貌扭曲得像是一个可怕的石像鬼面具,牙齿外露,现出一个恐怖的笑容。就在我无法移开视线、继续盯着窗户看的时候,那张嘴用口型说出了一个词——

嘘。

我甚至都不知道香槟杯子从我手中滑落下去,直到它在我脚边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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