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Chapten Seventeen
名字

巴别塔的记忆  作者:克丽丝黛尔·达博丝

勺子在细瓷杯里发出清脆美妙的叮当声,拉撒路刚吃完沉在茶杯底下的第六勺糖。他的舌头抵在下唇上,像个专心的小学生。尽管不是出自本意,但这个老人的举止让他看起来很滑稽。

奥菲丽看着他,却一点儿都不想笑。她沿着沙发边沿坐了,围巾小心翼翼地在她胳膊上缩成一团。她碰都没碰机械管家沃尔特送来的茶和马卡龙。她能够感觉得到昂布鲁瓦兹对她的关注,这关注里有一种方寸大乱,自从他父亲回来,他就一直紧闭着嘴。她从眼镜的一角咨询托恩,想知道他们该采取哪种策略。但他僵硬地坐在一大堆沙发靠垫中间,手掌握紧手杖,目不转睛地盯着拉撒路。手杖被他放在双腿之间,宛如一柄佩剑。他重新控制住了爪子,但它们就潜伏在那里,在各路神经里虎视眈眈,准备一有不妥随时出击。仅仅是坐在他身边,她的偏头疼就不会彻底消散。沃尔特给托恩送上一杯茶,他立即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一棵橡皮树的花盆里。

“行了,行了,我从不在自己家里给客人下毒!”拉撒路用逗乐的语气说,“我连打死一只蚊子都会觉得无比内疚。”

一阵像柏油一样厚重的寂静落了下来。昂布鲁瓦兹望着奥菲丽,奥菲丽望着托恩,托恩望着拉撒路。

“好吧!”后者声明,他的杯子在杯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就开门见山了。是的,我认识那个你们知道是谁的人。是的,我为他工作相当久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我还是个年轻的精英预备生。事实上,确切说,是他来招募我的。那是一种……我该怎么形容的经历呢?”他一边寻找恰当的词语,一边用小拇指在鼻梁上顶了顶那副粉色小圆眼镜,“难以应对,有点像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孪生兄弟。你们知道是谁的那个人以我自己的面貌、嗓音来见我,还穿着我自己的制服,就是您今天穿着的这身,年轻女士。”他指出,同时朝奥菲丽挤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他慷慨地给我提供大量资源,让我实现探索世界的梦想。他只向我提了一个,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该死!”

沃尔特又给他斟茶,水却从杯子里溢出来,滚烫的液体洒在了他漂亮的白裤子上。

“什么要求?”奥菲丽提醒他。

拉撒路忘了热茶的灼热,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在软垫上夸张地弯下身子。他的眼睛、镜片、牙齿和金色的鼻尖在屋内半明半暗的光线下闪着光芒。这个老人有着年轻人的旺盛精力。昂布鲁瓦兹在轮椅里一动不动,神色庄严,看起来倒像是两人中年龄更大的那一个。作为父子,他们可真不怎么像。

“一个极其简单的要求,”拉撒路吐露实情,嗓音里透着激动,“我得看着。”

“看什么?”

“看我认为值得关注的,年轻女士!既然我觉得一切都值得关注,我就把余生的每一秒都花在了替……你们知道是谁的那个人看着上。”

说到激动时,拉撒路差点说漏嘴。他朝四周看看,确认正在客厅角落清扫灰尘的机器人没有开始组建它们的刀片包围圈。

拉撒路得意洋洋地从外套里取出一个笔记本挥舞起来,仿佛那是魔术师的魔法棒。

“我写旅行笔记,那么多笔记,排起来都可以和我旅行的公里数一较高低了。”

“换言之,”奥菲丽抚摸着围巾,好让自己镇定下来,心下想,“这个人是神的棋子,情况相当不好。”她偷偷瞥了一眼大玻璃窗,客厅的灯火把它照成了镜子,里面反射出他们四人的影像,五个,如果算上沃尔特没有面孔的身影的话。如果神没有镜像,那么此刻的拉撒路和昂布鲁瓦兹便都不是他仿冒的,这至少让人稍稍宽慰。

“几年前,你们知道是谁的那个人又回来看我,”拉撒路喝了一大口茶,接着说,“他给了我一个新任务和展开任务所需的资源。一个极其微妙的任务——找到无法追踪的地虹岛!如果找不到,找一个阿卡狄亚州人也可。唯一一个我差点遇到的,”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就是那位可怜的海德嘉尔小姐。她好像在晦暗不明的情况下失踪了。”

“她解体了。”

奥菲丽抬起眼镜看了看说出这话的托恩。他剃刀一般凌厉的侧脸上不露痕迹,但接下来的沉默像是包含了指责:“她因为你们而解体了,因为你们对她穷追不舍,因为神觊觎她的家族超能力,因为她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想让他变得更有害。”

拉撒路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摩挲光洁的下巴。

“对于一位如此杰出的建筑师来说,这真是悲伤的谢幕。我始终都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有这种转变……如果当时能见到她,跟她谈谈,我一定能用我们事业的美好愿景来说服她。你们明白,”拉撒路合上双手,做祈祷状,“你们知道是谁的那个人远远不止是族灵和新人类的创造者。他不寻求荣耀,也不需要感激。他唯有一个心愿,就是成为你们每个人的化身。哪怕是我这种无能者,也被他道德的美好和事业的伟大深深触动了灵魂!我的出身让我永远都不能,哎,成为他美好大家族的一员,但我会献上我所有的能量,让这个世界,他的世界,更加完美!LUX的爵士认为我不配加入他们的行列,无所谓!只要他们对我的机器人满意,愿意帮我对抗人奴役人的现实,我就会是一个心满意足的公民!”

拉撒路说这段话时慷慨激昂,舌灿莲花。他的真诚和盲从都让奥菲丽震惊。就她而言,与神相遇一次就足够让她绝不愿意为他服务了。她快速瞥了一眼昂布鲁瓦兹,想确认他是否和拉撒路一样被洗了脑,但少年只是凝视着茶水琥珀色的表面,神色无尽忧郁。他父亲的在场似乎抹去了他自己的存在。

“既然谈到了LUX,”拉撒路朝托恩的金色制服投去颇有意味的目光,补充说,“见鬼,您是怎么成为他们的一员的?上次我听人说起您,您还是极地失了宠的总务长,今天您就成了巴别塔的爵士!”

托恩耸了耸肩。

“是家谱学家任命我的。您有问题问他们吧。”

奥菲丽对他能自如地掩饰紧张十分钦佩。听过拉撒路刚才的陈述,还透露出他和家谱学家联手对抗神可不算是上策。

“老天,这个问题我还是自己留着吧。”拉撒路大笑起来,在外套上使劲擦拭他的圆框眼镜,“我的资历比他们浅多了。家谱学家没权利告诉我他们知道的,反之亦然。恕我冒犯,托恩先生、亨利爵士还是其他什么名字,我还是对您伴侣的命运更感兴趣。”

奥菲丽的手在围巾里握紧。围巾的一头拍打着空气,仿佛是猫咪竖起的尾巴。拉撒路又戴上粉色小圆眼镜,把粉色的目光对准奥菲丽,动作极其夸张。他只要一声令下,整座房屋里的机器人,甚至也许是整座大城里的机器人就会变成一座刺刀的监狱,甚至更糟糕。随着偏头疼的加剧,她意识到,如果情况需要,托恩的爪子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我的命运跟您有什么关系?”她问。

拉撒路弯腰太过,膝盖碰到了茶几的铜几面。

“您以为,年轻女士,为什么你们知道是谁的那个人突然命我寻找地虹岛呢?为什么他今天突然急需地虹岛人控制空间的能力呢?不是我埋怨您,这都是因为您!因为您打破了我们这个世界脆弱的平衡。”他带着宽容的微笑说,“你们知道是谁的那个人正在竭尽所能恢复……”

“不要告发她。”

所有的头,包括沃尔特那颗没有面孔的脑袋都转向昂布鲁瓦兹。这是一句冲动之下的自言自语,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他的下巴收得那样紧,头巾就要掉到膝盖上了,他握着杯子的手不住地颤抖,杯子里的茶他碰都没碰。从他睁大了的眼睛看,他是第一个为打断父亲说话而感到震惊的。

“不要告发她。”他还是重复了一遍,“她……她帮了我。我向自己承诺也要帮她。”

奥菲丽感到胸口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她帮了他?昂布鲁瓦兹是指那次她帮他把轮椅从石块间弄出来吗?

“我的围巾,您是专门去找的吗?”

昂布鲁瓦兹点点头,眼睛没有离开茶杯。

“它看起来对您很重要,小姐。您在美家大学试用的期间,我询问了有轨电车的检票员。我不得不坚持再坚持,最后终于发现您的围巾在失物招领处。它和您走失,我猜是吓坏了。它的性格……好吧……不太配合,工作人员只能把它锁起来,取回它还需要交一笔罚金。我向您保证,我想把它还给您的,就像您的包一样。”

昂布鲁瓦兹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奥菲丽,接着目光又轻轻地滑向父亲。

“出现了一个意外。在找到解决办法前,我宁愿先藏起您的东西。”

“老天!”拉撒路叫道,笑容却有些困惑,“昂布鲁瓦兹,我是那个意外吗?是因为我回家了才……我能看出来你最近几个月心不在焉,但我真没想到!为什么不跟我解释一下……等等,”他突然依次盯着昂布鲁瓦兹和奥菲丽,表情越来越震惊,“这位年轻女士,你觉得她究竟是谁?”

奥菲丽和托恩都皱紧了双眉。长长的静默落了下来。一股晚风掀起纱窗,吹走了蛙鸣和睡莲花池的浓郁芳香。

“是那个造成悬岛坍塌的人。”昂布鲁瓦兹细小的嗓音终于说道,“那个您常常跟我提起的‘另一位’,父亲。”

拉撒路动作迅猛地按住茶几,压翻了香料、奶油盒和糖罐。带着强烈的好奇,他开始从小圆眼镜上方端详奥菲丽,仿佛想看见不是粉色的她。

“哎呀,”他说,“这太有趣了!”

“我不是另一位。”奥菲丽抗议。

“她不是另一位。”托恩低声嘟囔。

“您不是另一位?”昂布鲁瓦兹很吃惊。

“的确,她不是。”拉撒路坚定地说,“但她是放他出去的那个人。她身上带有不可磨灭的印记,我自己没能发觉,这有点令人沮丧。”他每说一个字,就高兴地拍打一下铜茶几,“您也是个颠倒人!”

他从头到脚打量奥菲丽,仿佛她是个重大的考古发现。奥菲丽也不知道该感到羞辱还是受宠若惊。托恩用手杖的金属头顶住拉撒路的后背,让他保持距离,动作之迅猛让爪子备受考验。拉撒路乖乖坐回软垫上,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奥菲丽,简直想把她吞进去。

“我自己也是一个!”他骄傲地宣布,“您听说过内脏逆位吗,年轻女士?医生用它来称呼我的脏器特质。这当然不像我儿子的那么明显。”他拍了拍轮椅扶手上昂布鲁瓦兹那只畸形的手说,“如果您能看穿我的身体,您会发现我所有的内脏器官都颠倒了。我的心脏在右边,肝脏在左边,等等。我生来如此。您从镜子里释放了另一位,然后您自己的对称性则以某种方式完全颠倒了,是不是?”

奥菲丽谨慎地点点头。托恩的怀表摇晃起来,急切地打开表盖,提醒他们时间。托恩把它取出来。一切都很好,只是他们还是不知道包在哪里。纪念馆的仪式很快就要结束了,家谱学家还在等着那本可以让他们和神平起平坐的书。

“我们是一样的!”拉撒路激情澎湃,“您、我、我儿子,我们是同类人!这种特性让我们三个极容易感知到……某些事。您能成为如此优秀的物灵阅读者,我一点儿都不惊讶。昂布鲁瓦兹的敏感度也相当了不起,而我,不是自夸,有着让我成为一个如假包换的显微眼的直觉。您知道左撇子在历史上曾经受过迫害吗?”他突然问,“因为这种对周围宇宙的感知,他们被称作‘不祥之人’!幸运的是,他们今天不再受到迫害。您甚至会惊讶地发现,年轻女士,在我们这里,在巴别塔,有一个对我们这种情况特别有兴趣的机构。”

“偏差行为观察所。”奥菲丽胸中一震,说道。

“哦,您已经知道了?”

“我去过一次,他们甚至还有一份我的档案。我是说,欧拉丽的档案。他们认为我很有意思。”

“当然!您很有意思!”

拉撒路讲话时激动万分,他长长的银发眼见着凌乱了。他盯着奥菲丽,仿佛想和她翩翩起舞,而他内心却在跟这个难以抑制的需求做斗争。

“这种偏离究竟会把她引向何方?”托恩问,他的怀表合上表盖,发出一声威严的提醒。

“这可不是什么偏离。事实上,我们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拉撒路用手指比划出“引号”说道,“说到底,你们肯定很想知道我是否会跟‘神’谈及你们二位。出于对他的忠诚,我应该立刻给他发份电报,但我开始觉得可能没有这个必要了。”

“呃……父亲?”昂布鲁瓦兹胆怯地打断父亲。

拉撒路没有意识到,一说到“神”,房间里所有的机器人就都放下了手中的鸡毛掸子,朝他们走来。

“该死!”拉撒路骂道,“你们这些,回去干活!这不是我最好的发明,”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承认道,“但为了让某些秘密走不出我家大门,这是我找到的唯一解决办法。正如我告诉你们的,”他立即露出笑容,“我也不是一定非得把你们交给你们知道是谁的那个人。他的首要任务,当然也是我的,就是找到‘另一位’。然而,年轻女士,您和‘另一位’紧密相连,早晚会相遇。我个人相信,如果没有束缚,您会更有机会及时成功。”

奥菲丽把目光投向围巾毛茸茸的皱褶,以掩饰那股让眼镜变黑的怒气。拉撒路跟她谈起她和“另一位”的共同命运和世界的崩塌,仿佛它们是明确无误的事。就她所知,还没有悬岛失踪。对她从镜子里释放出那个生物的那晚,奥菲丽也几乎记不起来了,有时候她会觉得那不过是一个梦。这个老疯子的胡言乱语正在浪费他们的宝贵时间!

一个统帅着一支机器人军队的老疯子。

等奥菲丽又朝拉撒路抬起头时,她的眼镜又变透明了。

“明白了。”她无视旁边绷紧了身体的托恩,保证说,“我们会帮您找到‘另一位’,但您必须让我们自由行动。现在,请把包还给我,再把您的飞行器借给我们。”

拉撒路大笑起来,他巨大的礼帽从脑后掉了下去。

“棒极了!请相信我会充分配合。昂布鲁瓦兹,你能去拿这位年轻女士要的东西吗?沃尔特!”他命令管家,同时自己的腿也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我们去为我们的新合伙人准备‘拉撒路直升机’吧!”

看着他们离开客厅,奥菲丽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为更激烈的谈判做好了准备,但拉撒路就这么听信她而没有要任何保证,这说明他和他表面上一样天真。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的那一刻,托恩就倒在了沙发靠背上,仿佛他那长长的脊椎骨拒绝再多支撑他一秒。他从手杖上一根一根掰开手指,奥菲丽能看见手柄印在手上的痕迹。他只是试着把腿伸开几厘米,就引发了一阵钢铁的哐啷声,还弄掉了一枚螺栓,托恩不禁做了个鬼脸。

“您疼吗?”奥菲丽担心地问。

“我保护您不跟家谱学家打交道,可不是为了让您和拉撒路做交易的?”

“他看起来并不可怕,还有些无知,他甚至都不知道我们来他家到底在找什么。”

话虽出口,但奥菲丽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轻松。有一阵子,她几乎相信拉撒路就是那个攻击沃勒夫教授、安静小姐、美狄安娜和“无畏”的人。如果他跟这些袭击事件无关,那真正的威胁仍然不为人知。

“家谱学家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很容易收买。”托恩说,“拉撒路是理想主义者,把公共利益置于自我利益之上。他不会像您认为的那么容易被掌控。”

“别低估我,我从他那里要来了一个飞行器。”

这当然只是句俏皮话,但托恩的目光看向她,表情极端严肃,让她大吃一惊。

“我永远都不会再低估您。”

奥菲丽之前不屑一顾的茶被她一饮而尽,一点都不在乎茶水流到了围巾上。围巾愤怒地抖了抖毛。茶水凉了,但能帮她压下那突然卡住她喉咙的东西。他知道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说出这种话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吗?她坐在沙发的软垫上,膝盖碰着托恩的膝盖,此刻的她比刚才面对全体机器人的刀片时还要紧张。

当她从杯子上抬起眼睛时,托恩已经转过头去了。他带着一种过于浓厚的兴趣盯着地毯的图案。自从离开纪念馆,他们两人之间就弥漫着一种她也不太明了的不可言说。

“您早些时候说我们需要谈谈。”

“是的,”托恩僵硬地说,“的确很必要。”

“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

“小姐,您的包。”

昂布鲁瓦兹在一阵机械的吱呀声中再次出现了。

“我之前躲着您,十分抱歉。”他低声说,“我确信您就是‘另一位’,我还以为我尽我所能只能做到这样了。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他刚刚在这所房子里说的话让奥菲丽心乱如麻,无法给出诚实的答案。反正她也没有闲暇去想这事。托恩向昂布鲁瓦兹投去锐利的目光,让后者退到客厅的另一头。

奥菲丽深吸一口气,解开包带。里面有她灰色的小裙子、冬天的高帮皮鞋、苏打水的虹吸罐子、发霉的饼干以及她匆匆离开阿尼玛前叔祖父送给她的明信片。

然后,她取出了一本紫皮金字的童书:

《新世界编年史——奇迹时代》

于巴别塔大城撰写并印刷

欧·沈

她打开这本引来了无数贪欲与不幸的书。尽管戴着手套,奥菲丽的手指还是不禁一颤。她在书首白页上看到了纪念馆的章。她不像萝丝琳姨妈那样是纸张专家,但这本书良好的保存状态还是吸引了她,很难相信这本书存在于破裂之前。它也像秘密管圆球内部的那面悬镜一样,有着神秘的属性吗?

她看了头几行,立刻能倒背如流,然而这并不奇怪:

不久以后的将来,

世界终将生活在和平中。

届时,

会有新的男人,

会有新的女人。

那将是一个奇迹时代。

奥菲丽一页一页地翻看,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熟悉感,好像她曾经翻阅过许多次了。她不需要阅读就能回想起内容。她现在记得书里有二十个小故事,每个故事讲述了一个家族的诞生:物品大师、精神大师、动物大师、磁力大师、植物大师、嬗变大师、魅力大师、预言大师、雷电大师、感官大师、温泉大师、土地大师、风力大师、质量大师、变形大师、温度大师、梦状大师、幽灵转化大师、移情大师。

二十个家族,二十种超能力。

这些故事正如奥克塔维奥和沃勒夫教授描述的那样无聊至极。一旦消化了欧·沈在悬岛还不存在的时代就预告了新世界的来临这个革命性的思路,这些故事本身就毫无趣味了。

里面没有升级为神的操作指南。

奥菲丽被一个糟糕可怕的疑虑困住了。她把书递给托恩,尽量不显露出恐慌。

“也许……也许我们要找的信息是有代码的?”

托恩没有回答,他全神贯注在那些被他指尖飞速翻过并被他的眼睛拍摄下的书页上。阅读完毕后,他在沙发里久久弓着身子,和他腿上的铁架子一样僵硬。接着,他缓慢地,非常缓慢地把鹰鼻转向奥菲丽,好像她突然成了他无尽困惑的源头。

“我想您应该仔细看到最后。”他用一种她还从未听到过的嗓音建议道。

奥菲丽推了推眼镜,开始读最后一页她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用墨水手写了一条小注,墨迹已经苍白难辨了:

我亲爱的孩子们,等待更好的日子。

欧拉丽·沈。

奥菲丽将这几个字读了又读,直到它们渗透进她存在的每一个粒子中。

欧拉丽·沈。

沈。

神。

奇怪的是,她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她原本就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自问怎么会忘记如此至关重要的事。阿尔奇巴德让她为假身份证选一个名字的那天,她脱口而出的是欧拉丽。欧拉丽,是那个和她分享记忆的女人,是那个她在悬镜里看见的过去的镜像。她还看见自己在她的位置上用力敲打字机,在擤鼻涕的间歇创作出无数的儿童小说。

欧拉丽是神,又或者说神以前是欧拉丽,在破裂之前。姓氏出现了音调错误的女小说家。这没有揭示为什么奥菲丽享有她的记忆,也没有透露欧拉丽·沈如何创造了族灵、弄碎了世界,并在几个世纪中变成了几乎无所不能的千面人,但可以解释一件事:为什么一本简单的书可以让随便什么人和神平起平坐。

“因为她就是那个‘随便什么人’。”奥菲丽抚摸着手写的字迹小声说。

她合上《奇迹时代》,仍被混乱的记忆所震撼。突然,她在眼镜的边缘感受到一股极为专注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和托恩。她终于认出了这个目光。那个吓坏了沃勒夫教授、安静小姐、美狄安娜和“无畏”的人此时此刻正站在客厅里。

他一直都在这里。

拉撒路的胳膊肘靠在昂布鲁瓦兹的轮椅靠背上,朝他们投去了灿烂的笑容。

“女士先生们的飞行器提前到了!”

上一章:第十六章 下一章:第十八章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