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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蒂瓦克的生活和时代阿西莫夫科幻短篇全集 2:双百人 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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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都深感关切。全世界都可以观看。如果有人想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看了直播,马尔蒂瓦克可以拿出数据。伟大的马尔蒂瓦克密切关注着事件的发展——对一切事情它都是如此。 这起案件由马尔蒂瓦克审判,它拥有无比冰冷的客观和最纯粹的正直诚实,因此审案时既用不着检察官也不必有辩护律师。案子里只有被告西蒙·海因斯,外加各种证据。其中一部分证据就是罗纳德·巴克斯特。 巴克斯特当然也看了庭审的直播。不过对他而言,看庭审是强制性的。他倒希望不是呢。他已经活到了第十个十年,外表上显现出一些上年纪的迹象,凌乱的头发也明显露出了灰色。 诺琳没看庭审。她走到门口时说:“要是我们还剩了哪怕一个朋友——”她停顿片刻又添上一句:“不过我怀疑一个儿都不剩了!”说完就离开了。 巴克斯特不知道她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但眼下这无关紧要。 海因斯真是蠢得不可思议,居然当真付诸行动——走到马尔蒂瓦克的一个终端前把它砸烂,这种事难道是想做就能做的?难道他不知道吗?一台掌控全球的计算机,那台掌控全球的超级计算机,手底下有百万、千万的机器人听它指挥,它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再说就算那个终端被他砸烂了,又能起到什么效果? 而且海因斯干这事,还是当着巴克斯特的面! 传唤他做证的时间跟预先的安排分毫不差。 “现在由罗纳德·巴克斯特做证。” 马尔蒂瓦克的声音很美,无论你听过多少次,那美感也不会完全消失。它的音色不完全是男性,也不完全是女性,而且它总是用对方最能理解的那门语言说话。 巴克斯特说:“我准备好做证了。” 他只能说出必须说的那些话,不多不少。海因斯肯定会被定罪,逃不过的。曾经这样的审判会由他的人类同胞主持,真要是那样,对他的判决会比现在更快,更不公正——随之而来的惩罚也会粗暴得多。 十五天时间过去了,这期间巴克斯特一直是一个人。在马尔蒂瓦克的世界,物理上的独处其实不难设想。过去大灾难频发的时期,人类成群结队地死去,最后全靠计算机收拾残局,指导恢复重建——也是计算机自己改进了自己的设计,直到最终全体合并为马尔蒂瓦克——而地球上剩余的五百万人也过上了完美的舒适生活。 不过这五百万人分散在世界各地,除非刻意筹划,否则除开最亲近的亲朋,很少有机会见到别人。而如今没有一个人计划要见巴克斯特,就连想通过视频见他的人都没有。 眼下巴克斯特还能忍受孤独。他全情投入自己选定的事业里——也就是设计数学游戏,这事他已经做了二十三年。地球上的每一个男人和女人都可以选择一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当然了,前提是马尔蒂瓦克断定这一选择不会减损人类的整体幸福,因为人类的一切事务都要由马尔蒂瓦克以完美的技巧进行权衡。 但数学游戏能减损什么呢?它纯粹是抽象的——巴克斯特喜欢——对其他任何人也都没有害处。 他并不认为这种孤独会一直持续下去。议会不可能永久孤立他,除非先进行审判——当然不是海因斯经历的那种审判,议会的审判不具备马尔蒂瓦克那专横的绝对正义。 尽管如此,孤独结束时他还是松了一口气,而且它的结束是因为诺琳回来了,这也叫他高兴。她长途跋涉,越过小山丘朝他走来;他微笑着迎过去。他俩已经一起顺利度过了一个五年周期,偶尔他还会跟她的两个孩子和两个孙子见面,就连这类会面也让他感到愉快。 他说:“谢谢你回来。” 她说:“我没有回来。”她看上去有些疲惫。棕色的头发被风吹乱,突出的颧骨上皮肤有些粗糙,似乎还晒伤了。 巴克斯特按下几个按钮,叫来清淡的午餐和咖啡。他知道她的喜好。她没有阻拦他,虽然稍有犹豫,但还是吃了。 她说:“我来是要跟你谈谈。议会派我来的。” “议会!”他说,“十五个男男女女——算上我在内。这议会是自己任命的,而且没什么用。” “从前你也是其中一员,当时你可并不这样想。” “我年纪渐长。我学到了不少。” “你至少学到了如何背叛朋友。” “不存在背叛。海因斯试图损坏马尔蒂瓦克;这种尝试非常愚蠢,也不可能成功。” “你控诉了他。” “我别无选择。没有我的控诉,马尔蒂瓦克也了解全部的事实,而如果我不控诉他,我就会变成从犯。海因斯不会得到任何好处,我却要遭殃。” “如果没有人类证人,马尔蒂瓦克会判他缓刑。” “对于反马尔蒂瓦克的行为是不会判缓刑的。这可不是非法生育或者从事未经许可的毕生事业。我不能冒险。” “于是你就任由西蒙被剥夺一切工作许可两年。” “他活该。” “这想法倒叫人心安。你也许失去了议会的信任,但你赢得了马尔蒂瓦克的信任。” “在当今世界,马尔蒂瓦克的信任是很重要的。”巴克斯特严肃地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高不如诺琳。 她看上去气急败坏,简直想揍他;她紧紧抿着嘴唇,唇色发白。话说回来,她已经过了八十岁生日——不再年轻了——非暴力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习惯……除了海因斯那种傻子,大家都一样。 她问:“那么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 “我有很多话可以说。你已经忘了吗?你们全都忘了?你们还记得曾经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吗?你们还记得20世纪吗?现在我们活得长久,现在我们活得安全,现在我们活得幸福。” “现在我们活得毫无价值。” “你希望回到过去那种世界?” 诺琳用力摇头:“那不过是用来吓唬我们的鬼故事。我们已经吸取了教训。我们确实是靠马尔蒂瓦克的帮助渡过了难关——但我们不再需要它帮助了。再进一步的帮助只会让我们变弱,让我们灭亡。要是没有马尔蒂瓦克,我们可以管理机器人,我们可以指挥农场、矿场和工厂。” “我们能做到多好?” “足够好。经过练习还会更好。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这种刺激,否则我们必将灭亡。” 巴克斯特说:“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工作,诺琳,而且随我们自己选择。” “随我们自己选,只要我们别选任何真正重要的事,但就连这也可以被随意剥夺——海因斯就是例子。再说你的工作又是什么呢,罗?数学游戏?在纸上画线?选择各种数字的组合?” 巴克斯特朝她伸出手去,几乎像是在乞求。“那也可以是很重要的。它并非没有意义。不要低估了——”他停下来,他渴望解释给她听,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怎么说才安全。他说:“我在研究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基于基因模式的组合分析,它们可以被用来——” “用来逗你自己和另外几个人开心。对,我听你谈过你的游戏。你会决定如何以最少的步骤从A走向B,借此你可以学到如何以最低的风险从子宫走向坟墓,而我们在这样做的时候都可以好好感谢马尔蒂瓦克。” 她站起身:“罗,你要受到审判。我确信如此。我们的审判。然后你会被抛弃。马尔蒂瓦克会保护你免遭身体上的伤害,但你知道它不会强迫我们见你,跟你交谈,跟你打任何交道。你会发现少了与人互动的刺激,你将无法思考——也无法玩你的游戏。再见。” “诺琳!等等!” 她在门边转身:“当然了,你还有马尔蒂瓦克。你可以跟马尔蒂瓦克交谈,罗。” 他目送她走上穿过公园绿地的道路,看着她的身影在路上渐渐缩小。公园一直郁郁葱葱,生态十分健康,这多亏了那些一心一意悄悄干活儿的机器人,它们丝毫不引人瞩目,你几乎从来不会看见它们。 他心想:是的,我得跟马尔蒂瓦克谈谈。 如今的马尔蒂瓦克已经没有一个专门的家了。它是一个遍布全球的存在,用电线、光纤和微波编织在一起。它的大脑分成了一百个分支,但行动起来却好似一个整体。各处都有它的终端,五百万人每个人附近都有。 马尔蒂瓦克有时间应付所有人,因为它有能力同时跟每一个个体单独交谈,同时还能专注于需要它关注的更重大的问题。 巴克斯特深知它的实力。它这种不可思议的复杂性不正像他在十几年前领悟到的那种数学游戏一样吗?他知道彼此相连的环节如何在各个大陆之间连成巨大的网络,若对这一网络加以分析,以此为基础就可以构成一个迷人的游戏。你如何安排网络以使得信息流永远不会拥堵?你如何安排交换点?是否无论怎样安排,永远存在至少一个点,若这个点断开连接—— 当巴克斯特了解到这个游戏,他就退出了议会。议会的人除了夸夸其谈还能做什么?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处?马尔蒂瓦克无差别地允许一切交谈,无论其内容和深度如何,而这正是因为交谈不重要。只有行动会被马尔蒂瓦克阻止,或者被它转移方向,被它惩罚。 也正是海因斯的行动造成了危机,而且是在他准备好之前。 现在巴克斯特必须抓紧时间了,他申请与马尔蒂瓦克会谈,但对于自己能否如愿以偿,他毫无信心。 任何时间人类都可以向马尔蒂瓦克提问。世上有将近一百万个马尔蒂瓦克终端经受住了海因斯的突然袭击,任何人都可以对着终端说话,或者在终端附近说话,马尔蒂瓦克都会回答。 会谈是另外一码事。会谈需要时间,需要私密性,但最重要的是,需要马尔蒂瓦克判断会谈确有必要。虽说马尔蒂瓦克能力超群,世上所有的问题都耗不光它,但不知怎的,它却对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吝惜。或许这是因为它始终在不断自我改良。它越来越明白自己的价值,越来越不愿忍耐烦琐的小事。 巴克斯特只能指望马尔蒂瓦克的善意。他离开了议会,他自那之后的所作所为,乃至做证反对海因斯,都是为了争取那份善意。这肯定是在这个世界获得成功的关键吧。 他只能假定马尔蒂瓦克对自己抱有善意。提交申请后,他立刻就搭乘飞机前往最近的分站。他不愿仅仅传去自己的影像。他希望亲自到场,他总觉得这样一来自己与马尔蒂瓦克的接触会更亲近些。 如果有人类准备在某个房间里召开闭路多视角会议,他们准备的房间多半就跟眼前这间屋子差不多。有那么一刹那工夫,巴克斯特以为马尔蒂瓦克或许会化身人形影像出现在自己面前——大脑成了肉身。 它并没有。这是当然的。屋里能听见柔和的咕咕声,那是马尔蒂瓦克在永不停歇地工作;在马尔蒂瓦克周围这动静是永远存在、持续不断的。此刻在它之上又增添了马尔蒂瓦克说话的声音。 那并非马尔蒂瓦克平日里说话的声音。它是一种平静的细小的声音,美丽而充满暗示意味,简直好像就在他耳朵里。 “日安,巴克斯特。欢迎你来。你的人类同胞对你不以为然。” 巴克斯特心想,马尔蒂瓦克总是直奔主题。他说:“这没有关系,马尔蒂瓦克。重要的是我接受你的一切决定,我认为它们是为了人类整个物种好。你在你自己的原始版本里就是被设计来如此行事的,而且——” “而且我后来的自我设计也延续了这一基本思路。如果你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类就是无法理解呢?我对这一现象的分析至今尚未完成。” 巴克斯特说:“我是带着一个问题来找你的。” 马尔蒂瓦克问:“什么问题?” 巴克斯特道:“对基因及其组合的研究——发我想到很多数学问题,我在这上面花了大量时间。我找不到必要的答案,家用的计算设备也对此毫无帮助。” 巴克斯特听到一声古怪的嘀嗒,他突然觉得这或许是马尔蒂瓦克在避免发笑。巴克斯特于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太像人了,就连他也还没有准备好这种程度的行为。这回马尔蒂瓦克的声音出现在他另一侧的耳朵里。马尔蒂瓦克说: “人类的细胞里有成千上万种基因。平均说来,每种基因存在大约五十种变体,而从来未出现的变体更是不计其数。要是我们试图计算所有可能的组合方式,仅仅是把它们列出来,那么以我最快的速度进行计算,而且假设一直保持这一速度,则在宇宙可预期的最长寿命里,我们也只能列出总数的无限小的一部分。” 巴克斯特说:“没有必要列出完整的清单。我的游戏的意义就在于此。某些组合比另外一些组合出现的概率更高,通过不断累加概率,我们就能将任务总量大大削减。我请求你帮助的正是如何完成对概率的累加。” “这也仍然会占用我很多时间。我如何能向我自己证明其合理性?” 巴克斯特略一迟疑。没必要搞一套复杂的推销把戏。面对马尔蒂瓦克的时候,直线就是两点间的最短距离。 他说:“找到合适的基因组合就有可能制造出一种人类,他们更乐于把决定交给你去做,更愿意相信你想使人幸福的决心,更急于做幸福的人。我没法找出合适的基因组合,但你或许能做到。之后再利用导向明确的基因工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是——好事。我会投入一些时间在上面。” 巴克斯特发现自己很难接入诺琳的私人波段。前三次连接都断开了。他并不觉得惊讶。过去两个月里,技术上的微小纰漏越来越频繁——从来都不会很久,也不会很严重——每一次他都带着阴沉的愉悦心情欢迎它。 这回连接保持住了。诺琳的脸出现,是全息三维影像。它闪烁了片刻,但终于还是稳住了。 “我这是回复你的来电。”巴克斯特拿出公事公办的沉闷态度。 “有一段时间似乎根本联系不上你,”诺琳说,“你去哪儿了?” “反正没有躲躲藏藏。我就在这儿,在丹佛。” “为什么在丹佛?” “世界尽在我囊中,诺琳。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她的脸稍微抽搐了一下:“或许发现无论走到哪里,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我们要审判你,罗。” “现在?” “现在!” “在这儿?” “在这儿!” 在诺琳两侧、在更远之外、在她背后,空间闪烁着化成许多光柱。巴克斯特左右看看,还数了一数。总共十四个人,六个男人,八个女人。他认识他们每一个。他们曾经是他的好朋友,就在不久之前。 在模拟人像的两侧和背后,科罗拉多的野性风光构成了大背景,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宜人的夏日,而且正在走向一天的终结。此处曾有一座城市名为丹佛。它的所在地仍然保留着那个名字,不过城市已经被清理干净,地球上的大多数城市旧址都是如此……视线范围内他还数出了十个机器人,它们做着机器人日常做的任何事。 他猜想它们是在维护生态环境。他不清楚细节,但马尔蒂瓦克什么都知道,它在全球各处控制着五百万个机器人,高效又有序。 在巴克斯特背后是马尔蒂瓦克的一处汇聚网格,看起来几乎像是自卫用的小堡垒。 “为什么是现在?”他问,“又为什么要在这儿?” 他下意识地转身去看埃尔德雷德。她是他们中间最年长的,也是最有权威的——如果人类也可以说有权威的话。 埃尔德雷德深褐色的面孔显得有些疲惫。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整整六个二十年呢,不过她的声音依然坚定而果决:“因为现在我们了解到了最后一项事实。让诺琳来告诉你。她最了解你。” 巴克斯特将目光转向诺琳:“指控我什么罪名?” “我们就别兜圈子了,罗。在马尔蒂瓦克的统治下只有一桩罪,那就是为自由而奋斗;而你在马尔蒂瓦克统治下没有犯罪,这就是你所犯的人之罪。为此我们将判定是否还有任何活人愿意与你做伴,愿意听见你的声音,意识到你的存在,以任何方式回应你。” “又为什么威胁要孤立我呢?” “你背叛了全人类。” “此话怎讲?” “难道你否认你试图培育人类去屈从于马尔蒂瓦克?” “啊!”巴克斯特双臂抱胸,“你们倒是发现得很快,不过当然,你们只需要向马尔蒂瓦克提问就能知道。” 诺琳道:“你是否否认你寻求基因工程方面的帮助,以便培育出一种无条件接受马尔蒂瓦克奴役的人类?” “我建议培育更知足的人类。这是背叛吗?” 埃尔德雷德插手了。她说:“我们不想听你诡辩,罗。你的说辞我们早就心知肚明。不必再跟我们说什么马尔蒂瓦克无法抵挡,挣扎无济于事,说什么我们换来了保障。你管它叫保障,我们其他人叫它奴役。” 巴克斯特道:“你们是准备现在就宣判吗?还是说也允许我先为自己辩护?” “你听到埃尔德雷德的话了,”诺琳道,“我们早知道你的辩词。” “我们都听到埃尔德雷德说了什么,”巴克斯特道,“但还没人听我说。她所谓的我的辩词并不是我的辩词。” 一阵沉默,几个人左右看看彼此。埃尔德雷德道:“你说!” 巴克斯特道:“我请求马尔蒂瓦克帮我解决数学游戏领域的一个问题。为了引起它的兴趣,我指出这一问题是以基因组合为模型的,解决这一问题或许有助于设计一种基因组合,使得人类在任何方面都不会比现在更糟,同时却又培育出一种新品质,使人愉快地接受马尔蒂瓦克的指引,并顺从它的决定。” 埃尔德雷德道:“正如我们所说。” “只有达成以上条件马尔蒂瓦克才会接受这项任务。根据马尔蒂瓦克的标准,这个新品种明显是对人类有益的。因此,根据马尔蒂瓦克的标准,它就必须朝这个方向努力。接下来,目标的这种益处会引诱它去研究越来越多的复杂情况,而这个问题本身几乎是难以穷尽的,就连它也没法处理。这一点你们都是见证人。” 诺琳问:“我们见证什么了?” “难道你们不是一直联系不上我?难道你们大家没有注意到,过去的两个月里,之前一向很顺利的事情不断出些小岔子?……你们不说话,我是否可以将沉默理解为肯定?” “就算是又如何?” 巴克斯特道:“马尔蒂瓦克把自己所有的备用线路都用在这个问题上了。它花在管理世界上的精力越来越少,现在已经到了勉强维持的最低限度。因为依照它自己的伦理意识,任何事都不应当阻碍人类获得幸福,而再也没有什么比接受马尔蒂瓦克更有益于人类的幸福了。” 诺琳道:“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马尔蒂瓦克仍然有足够的能力管理世界——也管理我们——如果这件事不能以最大的效率完成,那只会让我们在受奴役期间多一些暂时的不适罢了。只是暂时的,因为这些不适不会持续很长时间。马尔蒂瓦克迟早会断定这个问题不可解,或者它也可能解决它,无论是哪种情形,到时候它都不会再分心了。如果是后一种情形,我们的奴役就会变成不可逆转的永恒命运。” “但目前它确实分心了,”巴克斯特说,“而我们甚至能像这样交谈——这种做法是非常危险的——同时不被它发现。但我还是不敢耽搁太久,所以请你们快一点儿听懂我的意思。 “我还有另外一个数学游戏——以马尔蒂瓦克为模型的网络搭建。我已经证明了,无论网络多么复杂、预留了多少冗余,也必然至少存在一处地方,在特定情况下,所有的电流都能由此通过。如果这一处地方受到干扰,就会发生类似突然中风的致命情形,因为它会引起其他地方过载,过载的地方会崩溃,由此引起另一些地方过载——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整个网络全面崩塌。” “哦?” “而这里就是那处地方。否则我为什么要来丹佛?马尔蒂瓦克也知道这地方的意义,所以此地有电网和机器人保护,根本无法突破。” “哦?” “但是马尔蒂瓦克分心了,而且马尔蒂瓦克信任我。我以失去你们所有人为代价,千辛万苦才赢得了这份信任,因为只有存在信任才有背叛的可能。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企图靠近这个地点,即便马尔蒂瓦克处在眼下这种分心的状态也可能注意到这事。如果不是马尔蒂瓦克分了心,那它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哪怕是我。但它就是分心了,而靠近的就是我!” 巴克斯特迈着平静而放松的步子走向网络汇聚的那个点。十四个人的影像都是与他关联的,于是也跟着他向前移动。他们周围满是柔和的沙沙声,表明此处是一个繁忙的马尔蒂瓦克中心。 巴克斯特说:“如何攻击一个无懈可击的对手?首先应该迫使他露出破绽,然后——” 巴克斯特拼命保持冷静,但现在一切在此一举。一切!他猛地用力一拉,解开了一个连接点。(要是再多些时间让他更加确定就好了。) 没有任何东西阻止他——他屏住呼吸。他渐渐意识到周围的噪声止息,低语终结,马尔蒂瓦克正在关闭。如果那种柔和的噪声没有重新出现,那就说明他找对了关键点,马尔蒂瓦克不可能恢复了。如果没有很多机器人朝他冲过来—— 他在持续的寂静中转过身去。远处的机器人仍然在工作。没有一个朝他靠近。 议会的十四个男女的影像仍然在他面前,突然发生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巴克斯特说:“马尔蒂瓦克被关闭了,烧毁了。它再也没法重建。”他听到自己的这番话,几乎觉得醺醺然。“自我离开你们的那天起,我就在为此工作。海因斯攻击马尔蒂瓦克的时候,我真担心还会有其他人做类似的尝试,担心马尔蒂瓦克会因此加倍防范,到时候就算是我——我必须抓紧工作——我无法确定——”他开始喘粗气,但他强迫自己稳住,然后他郑重其事道,“我把自由带给了我们。”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他终于发现了愈演愈烈的沉默。十四个影像盯着他,没有一个人给他任何回应。 巴克斯特厉声道:“你们一直在谈自由。现在你们拥有自由了!” 然后他突然没了把握:“这难道不是你们想要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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