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西藏万佛阁

藏地密码  作者:何马

洞底穴人

原本这些地底人的扑击非常迅猛有效,不过那仅仅是对野生蜘蛛而言,这次,他们遇到的却是两个技击高手。卓木强巴双腿不动,上身一仰,避开了那四只长长的手臂,跟着双手探出,扣住了那两个男子的脑袋,将那两个脑袋相互一碰,两个男子便一声不吭地倒下了。莫金则微一矮身,一脚倒钩像蝎尾般从身后刺出,将那个女子踢飞,跟着伸手,顺着那个男子抓来的手臂一扯,将那个男子摔出两三米远,跟着道:“这是什么啊!”

卓木强巴看着躺在自己身前的两个男子,五指也很纤长,手掌上满是老茧,消瘦的脸颊上突出的两块,是强壮的嚼肌,黯然道:“他们是人,或许,就是古代的戈巴族人!”

剩下那一男一女,一看四个同伴全倒下了,撇下猎物,各自叼了一条蜘蛛腿就开跑。在地上狼奔了一阵之后,飞身上了石柱的支架臂,攀跳若猿,异常灵敏,很快不见了踪影。

“你说什么!”莫金双眼一瞪,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骨瘦如柴的地底人。那个男子被莫金摔出去之后想跑,莫金两三步赶过去,抓住了他。那个女的瘦弱不堪,被莫金踢了一脚之后似乎晕了过去。那个男子则被莫金钳了双手,兀自挣扎不休,又抓又踢又咬,莫金将他的手反剪在背后,捏住他的下颌,去看他的口腔,那男子发出杀猪般的尖嚎。

“怎么瘦成这样?”莫金皱着眉,一手擒着那个男子,另一手伸到那个女子腰下,拦腰抄起,掂了掂分量,只觉得轻若无物。

卓木强巴道:“他们应该是常年生活在这里,以蜘蛛为食。”

莫金将那个女子扔到卓木强巴面前,和那两个男子放在一起,将另一个未昏迷的男子拿给卓木强巴看,同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他们可能是戈巴族人?”

“是的,”卓木强巴眉头深皱道,“除了以前居住在这附近的戈巴族人,还能是什么人呢?我们只能这样猜测,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很显然,那些人,那些和人长得一模一样的生物,已经失去了所谓的智商,彻底退化成了野兽,只保留了生物的原始本能。”

莫金听得背脊发凉,喃喃道:“那,那是什么事情,会让那些戈巴族人变成这个样子?”

卓木强巴道:“不知道,不过人类的生存力和适应力真的是相当惊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仍能活下来。”

莫金又道:“那他们的头发呢?还有体毛?生活在地下就不长毛发么?”卓木强巴仔细看了看,那男子体表果真光洁无比,一根体毛也看不到。正不知何因,却见那个男子突然扭头欲咬莫金肩膀,莫金手一松,那男子双手脱困,顺手就朝莫金头上抓了一把,扯落几根金色的头发,接着就往嘴里放。

莫金大怒,大掌钳住那人肩头,稍加用力,就让他肩关节脱臼了,接着往他小腹上,用上两成力,给了那人一拳。卓木强巴则明白过来,对莫金道:“他们的毛发,应该是被他们自己吃掉了。”

莫金带着寒意看着那张森然大口,道:“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吃,为什么还是瘦得如此厉害?”

那个男子被莫金打了一拳之后,胸腹突然激烈地鼓荡起来,就像喘息不住,随时会闭气一般,莫金赶紧松开手,同时道:“我没有用力。”

卓木强巴则在脑海中回忆,这一幕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对了,肖恩临死前,也是这般模样!正想着,只见那个男子突然弯腰捧腹,哇地呕吐起来,随着胆汁胃液流出的,竟然是一只只通体半透明的多足蚯蚓!

那些蚯蚓通体光滑分节,长不足十厘米,长了两排肉足,沾地便到处乱爬,有几只趁罅钻入了地上躺着的那几人的口鼻中,其余大多数,被卓木强巴和莫金一阵连跳,踩死不少。此时两人再看那个男子,愈发觉得怪异,这吐出来的是什么虫?究竟怎么回事?

莫金陡然想起一事,忙道:“是……是……是异体孵化!双宿主携带!许多寄生虫都采用这种方式繁殖!”他想起索瑞斯告诉过他,双宿主携带中最有代表性的便是疟疾,疟原虫的孢子在人体肝细胞和红细胞内进行寄生发育,成熟之后分裂成许多雌雄配子进入血液。蚊子将血液吸收之后,雌雄配子在蚊子体内结合成合子,再发育成孢子囊,囊内是成千上万的孢子,当蚊子再叮咬人的时候,孢子再进入人体,如此循环往复,发展壮大。

至此卓木强巴和莫金才明白,难怪这些人如此消瘦,敢情他们吃的东西,营养大多被这种寄生虫吸收掉了。人吃蜘蛛,蜘蛛又吃人,这种寄生虫便在人和蜘蛛间传来传去,三者形成了复杂的共生体系。

“饿殍之蛊!”卓木强巴也想起来了。《工布村志》中记载的,犯贪食、暴饮戒,下饥饿地狱,施以饿殍之蛊,形销骨立,腹陷如舟,终日进餐,永感饥饿。

他还未来得及给莫金解释,那个吐出无数寄生虫的男子忽然尖叫起来,啸声如鼠,尖锐刺耳,但传得极远。莫金猛醒道:“制止他!”而在他说话的同时,卓木强巴早是一个箭步上前,一个手刀将那个男子斩晕过去。他在狼群中生活多日,对各种啸声的意义十分熟悉,虽然那个男子发音与狼不同,但这种尖锐远播的啸声,令卓木强巴马上想起了狼群的集结嚎。

卓木强巴一拉莫金道:“别管他们了,想办法离开这里。”

莫金脸皮一跳,沉声道:“恐怕有些困难。”探灯照处,一双双老鼠般的眼睛从黑暗石柱中闪现出来,漆黑发亮。

方才离开的那一男一女去而复返,不知带来了多少生活在地底的人。他们一个个身高不过一米四五,手脚的长度却几乎达到一米,在细细的支架臂上攀缘如飞,如履平地,由于身体极轻,在那细胳膊细腿的蹬弹之间,也能跃起甚远。

双拳难敌四手,三两个这种身材矮小的地底人,卓木强巴和莫金还能对付,可如今来了一群,团团围住,他们两人可就吃不消了。两人背靠背握拳而立,环顾黑暗四野,莫金道:“怎么办?”

卓木强巴道:“杀出一条路来。”

莫金道:“朝哪个方向走?”

卓木强巴道:“沿着悬崖边缘走,肯定有路!”

地底人已经纷纷扑将过来,卓木强巴一声大喊:“动手!”两人拳脚齐出,如挥蝇赶蚊般,将靠近过来的地底人纷纷打发掉。可那些地底人越战越勇,不要命地扑跳过来,他们的牙齿和爪子就是他们的武器,一个个口中发出野兽的低吼,怒视着卓木强巴和莫金两人,接连不断地发起进攻。

若论格斗技巧,卓木强巴和莫金高出这些地底人甚多,但在无数尖牙利爪的攻击下,两人依然伤痕累累,挂花的地方大多在脸上、手背等暴露处。两人且战且进,沿着黑暗中那道不显眼的地缘线自西往东走。

一个地底人从高空跃下,想要骑在莫金头上,被莫金闪身避开,那人对准了莫金的鼻子,张开血盆大口,作势欲咬,一根肉足长虫,自他鼻腔中爬出,悬在鼻腔外,打个了转儿,莫金看着恶心,一记耳光将那人扇得侧飞。那条肉虫飞出,粘在卓木强巴的脸上,肉足蠕动,见孔就想钻,卓木强巴一把捉住,捏爆,避开前、右、左、上四个方向的攻击,踢走正面的人,继续前突。

又过了一会儿,莫金额头上又被抓出三道伤痕,肉丝贴额粘着,根根作痛,他有些吃不消了,提议道:“用枪吧?”

卓木强巴道:“可他们是人啊!”

莫金避开攻击,喃喃道:“这样子,还能算人吗?”

卓木强巴猛地撞开前方三人,冷冷地盯了莫金一眼,同时想到,当年的西班牙殖民者,便是不把印第安土著当人看,才会造成那么多惨绝人寰的屠杀和奴隶贩运。一念及此,卓木强巴心中诧异,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美洲?而且将这些地底人与美洲的原住民联系起来?是了,他们或许都曾经创造过辉煌的过去,然后突然从历史中消失,留下一段空白,当他们再出现时,变得失去了智慧,成为生活在原始氏族社会的未开民智的原始人。而且这些地底人,只能说与野兽无异,看样子仅仅是原始的生存本能驱使着他们行动,连基本的等级观念尚不具备,更谈不上形成氏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猛地一个地底人的头和卓木强巴的头碰到了一起,地底人晕厥倒地,卓木强巴被撞得灵光一闪:是了!他们的数量!这些地底人的数量不够,还没有达到集智的临界点!而且生活在这地底,除了猎捕蜘蛛,恐怕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好做,没有足够的劳动量,也不能使他们产生出足够的智慧!

卓木强巴继而又想到,那么,当西班牙殖民者踏上玛雅大陆之前,那些玛雅遗民,是否也经历了一个完全沦为野兽,不具有丝毫智慧的时代呢?他想起了库库尔族的史诗和他们收集到的玛雅资料:

一旦让血亵渎了圣庙的阶梯,无数的灾难将像可怕的冰雹一样接踵而来降临在所有的地方,城市将沦为一座死亡之城,荒无人迹……

可怕的灾难像洪水一般淹没了整个大地,太阳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天下大乱,人们生活在混乱状态之中,野人一样赤身裸体。除了山洞,他们没有任何栖身之地。他们每天从洞穴中爬出来,漫山遍野地去寻找食物……

可怕的念头一个接一个从卓木强巴脑海中闪现,戈巴族的诅咒、库库尔族史诗、玛雅历史、古格历史、光军的消失、倒悬空寺的封闭,似乎这些事情正被一个个串联起来。寒意从他脚下升起,这里面好像隐藏着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如今它就要破茧而出了,卓木强巴甚至不敢刻意去深思,匆匆地收回了心思,专心对付眼前的局面。

只听莫金在身后道:“这些家伙好像不知道痛啊,打倒了又来,该死的,滚开!都给我滚开!”

卓木强巴猛醒道:“宿主调理!”他抓住一个地底人的手臂,当兵器抡了两圈,扔了出去。

“你说什么!”莫金避开三个地底人,挥拳打倒两个。

卓木强巴想起肖恩告诉过他的话,转述道:“你知道双宿主寄生,怎么不知道宿主调理呢?有些人得了异食癖,喜欢吃铁钉、玻璃、泥土,其实并不是那人有问题,而是他体内的寄生虫需要补充某些特殊物质。那些寄生虫分泌出的物质,影响人的大脑,让那些人产生了异食癖,这就叫宿主调理。”说话间换了三口气,避开了十几次攻击,同时击退了七八个地底人。

莫金惊愕道:“你是说……这些……这些人感到饥饿,发起攻击,其实都是他们体内的寄生虫在控制着?”一呆之下,险些被咬。

卓木强巴斟酌道:“从某些方面……应该,可以这样说。”

莫金道:“好像越来……离我远点……越多了!”

卓木强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猛一抬头,补充道:“这次,好像躲不过了!”只见那半空中展开了无数白色的小伞,那些蜘蛛从天而降,纷纷加入战团。

莫金埋怨道:“叫你早些用枪,这下好了。”

卓木强巴道:“你怎么不用!”

莫金有些尴尬道:“这个,家族传统,我们绝不杀人。”百忙之中,卓木强巴仍抽空转身,瞪大了眼睛,表示自己的惊讶,莫金说他从不杀人!卓木强巴哪里肯信:“那你还在丛林里用枪指着我们?”

莫金道:“呃,当时只是想吓唬你们,也是出于自保,并没有真的想击杀你们。快走……”

随着白蜘蛛的加入,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大部分地底人舍弃了卓木强巴和莫金,纷纷迎战蜘蛛,红色的、绿色的血液洒落一地,腥味四溢,整个石柱群底部,顿时变成了修罗血场。

卓木强巴和莫金趁机一路狂奔,虽然途中偶有阻拦,不过已构不成大的威胁,一直从石柱阵的一端跑到了另一端。两人奔跑途中商议,若是还找不到路,就沿着山壁再跑一遍。

不过显然没有必要,在山岩的另一端,尽管远隔,但已清晰可辨煌煌明火,从某间宫阙的楼台窗阁中透照出来。在山岩的这一端,有一块石板小渡横舟般悬于山岩边缘,两根拇指粗细的金属绳牢牢地绑在石板两端,金属绳的另一头向上延伸,绷得笔直,消失于黑暗中。

卓、莫二人一看,这不就是一个超大号的秋千吗?看来这个上百米的深渊峡谷,得靠这个秋千荡过去,此地已经脱离了石柱阵范畴,也不知那秋千缆绳的顶端系在什么地方。这么多年,这秋千一直被固定在这崖边,之所以没有被地底人推开,是因为石板的底部,被铆上许多大铁环,每个铁环都足有儿臂粗细,在岩石上则铸了两个椭圆形长环,那些铁环和长环相互扣在一起,固定住了石板。

铁环与长环间的连接模式,其实就是古代的九连环,只是古人多加了环数,将固定石板底部的两边,各做了十八个铁环。十八连环,也并不难解开,所需的只是多花些时间和记住自己解环的顺序,那些地底人显然动过这些铁环,不过没有足够智力的他们,只把铁环弄得更糟,丝毫没有解开的迹象。莫金和卓木强巴虽然都能解开这种简单的东西,但是他们却没有足够的时间,身后地底人与蜘蛛的战斗似乎已经结束,那些地底人又“吱吱”叫着冲了过来。

一看时间来不及了,莫金抓了一把口香糖放进嘴里,对卓木强巴道:“你去挡他们一挡。”

卓木强巴苦笑道:“你倒会挑时机,不过我挡不了多久。”

莫金竖起一根手指,道:“一分钟。”

卓木强巴索性朝着地底人冲了过去,抱着能拖一秒算一秒的心情,拳脚间渐渐加大了力度,那些冲在前面的地底人纷纷倒地不起,不过更多的地底人涌了上来。这次他们似乎改变了策略,施展开蚁群噬虫的本领,一旦靠近卓木强巴,就抱住,咬住,双腿夹住他的手脚,死不松手。卓木强巴的动作顿时受到阻滞,变得迟缓起来,很快又有几个地底人扑压过来,卓木强巴如负泰山,大力一甩,扔出几个地底人,但别的人又上来了。卓木强巴大叫:“好了没有,我拖不住了!”

莫金已匆忙赶来,协助卓木强巴驱赶掉他们身边的地底人,不朝崖边跑,反而冲着地底人来的方向,那些地底人没想到这两个猎物这么勇敢,微微一惊,两人已经与他们擦身而过。

跑了大约五十米,莫金道:“我们往回冲,用你最快的速度!”两人立即又转向,朝着石板秋千方向冲去,地底人还没回过神来,半晌才又“咿唔”呼吼,纷纷追击。

行至途中,莫金手臂一抬,双枪在手,连发数枪,火光迸现,黑暗中沿悬崖边壁一带闪过弧光,岩台微颤,跟着雷声滚滚,沿石柱蔓延。莫金将引爆时间控制得非常好,两人正好在爆破的冲击波之外,跟着一头就扎进了已经减弱的冲击范围,飞身跃起,跳上了已经离岩的石板秋千,朝着那夜空中的暗宫,荡去。

暂别危局

周匝复周匝,亚拉法师在吕竞男的搀扶下,跟随着年轻人,在这一圈圈环壁内,不知转了多少个圈,阶梯不断出现在眼前,上了又下,下了又上,有时出口竟然在半空的窗棂上。那些高大佛像的肩头、腰带、手臂、膝盖,都有可能成为连接两环间的通道,若没有年轻人带路,他们真不知如何才能转出这轮回的迷宫。

每走过一环,年轻人便停下来想一想,亚拉法师愈发肯定,年轻人没来过这里,但他掌握着这里的秘密,他曾熟记这里的通道,为什么会这样?

也不知走了多久,年轻人已经找到大半佣兵,浩浩荡荡又结成了长龙,人群中,吕竞男又看到了敏敏。自从她的身份被揭穿之后,她便默然不语地吊在队伍最后。吕竞男以为她会独自走掉,没想到她仍跟在后面,早有佣兵按捺不住,上前嬉戏调笑,敏敏不哭不笑,如同行尸走肉。刚确认敏敏身份那会儿,吕竞男恨不能生食其肉,但看到敏敏这副生人已死的样子,她却有些心软了,“应该让强巴来决定,她虽可恨,却也不该任这些佣兵欺辱。”吕竞男这样想着,向队伍后方走去,来到敏敏身边,一言不发,突然抬手,指着刚才试图猥亵敏敏的那几名佣兵,眼神凌厉,恬静中自有威严。

那几名佣兵讪讪收手,他们还是清楚,这个婆娘厉害,只要年轻人和柯夫不出面,他们不敢造次。敏敏向吕竞男投去感激的一瞥,却失望地发现,从头至尾,吕竞男没有看过她一眼。

吕竞男带着三分怒意、三分叹息和三分矛盾的心情回到原处,亚拉法师向她慈爱地微笑点头,示意她做得很好,吕竞男依然一言不发,小心地扶住了法师。亚拉法师知道她心情尚未平复,也不多言。

年轻人终于放弃了寻找失踪的佣兵,训斥那些佣兵道:“记住,这里不仅仅是一座精美华丽的殿堂,更可以称得上是一座机关密布的墓窟。要珍宝,每间大殿里都有的是,就怕你们拿不完,但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有机会消受,不要真像警语说的那样,只看到了眼前的珍宝,反而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年轻人又转对柯夫道:“你要约束好他们。”但已经没人再有耐心听下去了,大家脑子里想的都是“每间大殿”这四个字,佣兵们震动,柯夫惊讶,连吕竞男和亚拉法师也心中一荡。原先大家以为,这就是神庙主体,最大、最华丽的核心了,可听年轻人这样一说,这不过是神庙的一间殿堂,那这座神庙,究竟有多少间殿堂呢?

看见众人的反应,年轻人耻笑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这座大殿虽大,也不至于让数十上百万人,前后六代,耗百年之功吧?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间大殿而已,整座神庙,乃是一座坛城。坛城是什么样?法师大人,作为密修者的你们,想必比我更清楚一些吧。”

亚拉法师虽然镇定,脑袋也“嗡”的一声,心跳一反违常态地加速,坛城分很多种,世间普及的密宗坛城,最常见胎藏界曼陀罗,金刚界曼陀罗,主尊佛皆有四百余尊,每一神佛一间殿堂,若都是这座殿堂般恢弘,那究竟是多大规模?当然,在这里最先想到的应该是时轮金刚坛城,不过亚拉法师也知道,那是后人根据典籍和各种有关香巴拉的传说筑造的,真正有可能的,还应该是根据密教最早的《大日经》和《金刚顶经》所描绘的胎藏界和金刚界曼陀罗。

不过听了年轻人的话后,仍有不少佣兵看着自己的口袋背包,露出进退两难的神情,显然他们已经满足,相信自己怀揣着这批珠宝面世,自己数代已经吃穿不愁了,他们想就此离开。

年轻人也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又道:“当然,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富裕的,想离开这里的人,请自便,但是我,还想去更深一点的地方探寻,就不能为你们带路了。那些还想得到更多的人,就跟我来吧。”

这些佣兵已经领教了环形阶梯迷宫的可怕,又都知道进来的路已经被堵死,要没有年轻人领路,谁出得去?面对这种变相的威胁,他们无可奈何。亚拉法师和吕竞男面面相觑,很显然,这个年轻人和他们一样,对这些耀眼的珠宝毫不动心,那么他又想找什么?难道和他们一样,也想找到圣典?可是圣典对他有什么用?而且他想找圣典的话,就不会将他们两人留下了。

柯夫在一旁问:“坛城究竟是什么样子?”

年轻人随手在环墙上画了个“凸”字形,道:“坛城是这个样子的,许多唐卡和壁画上都有坛城,只是由于它们是平面,所以展现不出坛城的模样。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去过北京的天坛,坛城大概和那个差不多,是一阶一阶的,不同阶层摆放不同的主佛殿,整个坛城的构筑和每一间小殿构筑基本一样,方中有圆,园内有方,万象森列,周融贯通。”柯夫马上领悟道:“像金字塔一样。”

年轻人道:“对,只是有一点不同,应该说像多层奶油蛋糕一样,坛城是方圆交替,而金字塔是纯方,法师大人,你觉得,这座坛城会是什么样呢?”

亚拉法师持印不语,正做思考,只听那年轻人又道:“其实这佛家的方圆之道,和道家的阴阳之道,有诸多相似之处,天下大道,其理同归。这万物构成,一阴一阳;万物轨迹,一曲一直;万物轮回,一圆一方;世间的道理,也就莫过于此。”

亚拉法师洞心顿悟,不由抬眼再看那年轻人,心道:“如此的年纪,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年轻人的心性与悟性,远高于我,不对,这话一定是他从哪里看来的,不过听他说话的口吻,虽有不屑,但对这句话的领悟,他显然在我之上啊。”

法师迟疑思虑间,年轻人已经带队向前,只听得他隐隐约约在向柯夫道:“这个……很难解释……我们走在里面,不能从外看到它的全貌……你把它想象成一个松果吧……大概差不多,一个正坛城,一个影坛城,水中倒影,你明白吗?阴阳之道,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阴阳之道,正影,倒影……”亚拉法师低头沉吟了两句,忽然道,“我明白了。”

吕竞男道:“法师大人。”

亚拉法师在年轻人画“凸”字的地方又画了个“凸”字,不过与上面的字正好相反,凸头朝下,两个字拼接在一起,成为梭子形,亚拉法师点在字上道:“这就是坛城的全貌,一正一反,一阴一阳,我们现在在这里。”他指了指上面一个“凸”字的凸头处,然后又指指下面那个“凸”字的凸头道:“他想去这里。”

吕竞男恍然醒悟,扶着法师跟上队伍。

巨大的秋千由静至动,逐渐加速,风势渐大,卓木强巴和莫金如同踩在向下的冲浪滑板上,一直在向前俯冲,前半程心悬胸腔,如飘云端,后半程又心压胸底,双腿渐沉。

眼看石壁近在眼前,明晃晃的灯火已清晰可辨,秋千荡势却到了尽头,开始返回,莫金惊道:“怎么回事?”

按照设计,秋千不是该直接送他们抵达对面殿前平台吗?怎么还差一二十米,卓木强巴的飞索尚够不到就开始返回了呢?两人赶紧寻找原因,低头一看,顿时大惊——一群地底人,竟然在他们踏上秋千的同时,也飞身扑起,虽然没上秋千,却抱住了秋千下方的铁环,第一个地底人抱住了铁环,后面一人则抱住了前面一人的双腿,这样一个抱一个,如猴子荡涧般,串了一串。

这秋千石板宽大,卓木强巴和莫金冲刺时已用尽全力,踏上秋千之后视线被挡,加之光线暗淡,竟然一直没有发现,直到这边光源充足,才一眼瞥见。

每串约莫有四五个地底人,卓木强巴脚下一串,莫金脚下两串,这些地底人改变了秋千重心,难怪不能及岸,就开始反向。

“怎么办?”莫金询问道。

若是不将这些地底人赶下去,这秋千恐怕只能越荡越缓,最后悬停在半空之中,而深渊之上,这些地底人掉下去,也再难活命。虽然在丛林中与游击队、与毒枭,后来与莫金的佣兵队多有战斗,但那些是敌人,卓木强巴开枪自保,他尚问心无愧。可这些地底人不同,他们智若婴儿,状若野兽,只为求食,求生存,而且攻击力极其低下,若非数量上的优势,对卓木强巴和莫金可以说毫无威胁,如今悬挂秋千之下,已是绝难攀上秋千。而光亮之下,卓木强巴更是发现,还有两名女性小腹微隆,显是有孕在身,难道说,杀死一个行为癫狂,智力低下,又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就不算杀人吗?

不过好在这时候,那些地底人已经支撑不住,第一个抱住铁环的人一撒手,那一串统统跌落深渊,惨声嘶鸣,与野兽无异,秋千回荡不足一半距离,三串地底人纷纷掉落,只有那若有若无的尖叫,如弦崩断。

地底人是掉下去了,可秋千荡势依然越来越缓,第二次靠岸时,比第一次隔得更远,莫金和卓木强巴都看着对方,然后各自问道:“你……你会荡秋千吗?”

“你也不会荡秋千吗?”

两人一问,随即哑然,两个深谙机关术的高手,竟然被一个小小的秋千难住了。卓木强巴和莫金都很清楚,站在石板之上,若是没有动作,这秋千肯定会越荡越矮,可该如何行动,两人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种最为简单的东西,显然没有列入他们的训练科目之内。

而莫金还提出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这次靠岸,比上次的位置高了一些?”

“你是说这缆绳?”

“上面肯定有东西在绞动这石板两边的缆绳,这秋千的摆幅肯定会越来越小,再不想办法,我们会被困在这中间的。”

“试试吧,总有办法的,滑雪。”卓木强巴提出一个建议。

莫金会意,在秋千荡至高点,开始下坠时,两人分别手握一根缆绳,双膝微屈,身体重心前倾,做出滑雪的姿势,秋千下坠阻力减小,速度明显加快,可是过了中点之后,这种姿势似乎就不大对了。两人摸索着,发现当秋千荡至高点时,猛地一蹲,就像压舱石一般往下一压,随后保持着滑雪姿态与秋千一同下滑,一过中点,卓木强巴长喝一声:“起”,两人又同时起身,将力量灌注于双腿,能将秋千推得更高一些。往复几次,秋千终于又渐渐荡了起来,终于在第十三次靠岸时,秋千达到了最大摆幅,不过此时他们距离先前看到的那平台已经有十来米高了,卓木强巴飞索射出,莫金跟着一扑,两人单手相扣,卓木强巴将莫金甩到了平台上,自己贴墙滑落。

落地后卓木强巴才发现,这不是一座平台,而是一座凹台,就如楼居阳台一般,只是照着比例放大无数,他们不过落在阳台的栏杆沿上,就像两只小蚂蚁。

站在这里窥视室内,只觉灯火通明,空间无限;仰望苍穹,则能见暗处一片湛蓝闪烁,如夜空银河流淌,这一明一暗,两相交隔,如同时俯仰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靠墙根侧有悬梯,两人小心地爬下数十米,随之踏入那灯火通明处,同时深吸一口气,同时发出一声感叹:“啊!”就如亚拉法师等人第一次见到那思考存在意义的万佛之殿,两人都有一种顿入旷野,视线陡开的感觉。

这哪里还是一个大字所能形容的?这简直不能称作一间宫殿或是大厅什么的,给人的感觉就是误入桃源深处,但见孤舟横渡,蹑足阡陌交通,恐扰林中惊鹿。

一片绿色荡尽春意盎然,入眼处层林点翠,碧波摇曳,沙沙作响。两人使劲揉着眼睛,不知自己是否出现幻觉了,这在地底深处,灯火照亮,怎么会有一片密林?这究竟是一座大殿呢,还是一片森林?

脚下,是一片翠绿的草地,红白小花开缀其间,柔软若毯,蔓延开去,不远处就是一株接一株的大树,枝繁叶茂,主干皆需数人合抱,纵百米高,有幽泉自草丛中漫过,只闻水声潺潺呜咽,不见溪流。

莫金不敢相信地蹲下身去,揉捏细草,随即苦笑抬头,对卓木强巴道:“是假的。”那草甸入手光滑,折而不断,发出“喀啦啦”的声响,有些像玻璃纸,那红白小花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几可乱真,更不知古人花了多大工夫,裁剪出数以亿计的根根细草,平铺了整个大殿。

卓木强巴默不做声地点点头,这当然是假的,在这地下不知多少米深,若非机关启动,连光都没有,怎么可能有森林,那些大树的树干上三分之二的地方,都有火盏燃烧,若是真树,又怎么能引火燃烧呢?

但是,假得如此有气魄,假得如此逼真,让人如坠幻云,卓木强巴也不得不感叹千年前的能工巧匠们手艺之精湛,想法之奇妙,令人叹为观止。他转头向天,那百余米的高空,在穹顶与墙面接壤之处,无数神佛金刚呈四十五度俯角,踏云绕梁,注目而视。

莫金分腿而立,缓缓环视,这种空间和色差的巨大转变,令人的心态顿时从险象环生、岌岌可危转为登临绝顶的豪迈,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一站,他便觉得自己屹立于天地之间。他去过无数古墓,见过无数遗迹,却何曾见过这般宏大的气魄,宫殿中有湖泊,宫殿中有森林,这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之为一种艺术了,这是一种境界,包含了至高无上的禅宗思想。两人漫步于林,心随风平,脚下的细草发出摩挲之声,如情人呓语,如幽泉交奏,渐有禅意。那巨树不知用何种材料制成,火光燃烧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气息,淡若幽兰,又似檀香,令人心神安宁,从头到脚,都好似沐浴在圣洁的光环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卓木强巴一怔,缓缓抬手,指向远方,莫金忽然一阵莫名感动,一阵酸楚之意涌上鼻尖,他赶紧揉了揉鼻头,将那股陡生的情愫压了下去。

好大一棵树!

树干刺穿苍穹,顶天立地,树冠如一蓬巨伞,遮天避地,周围那些巨树,就好似它的子子孙孙,将其环绕,穹顶之上壁绘飞天,争先恐后地向神木树冠涌去。

见者心声,卓木强巴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悟,只觉天地僻静,假作真时真亦假,似闻虫语鸟鸣,诸般烦恼,皆已消散。

而莫金则仿佛看到了祖屋前那一蓬巨树,想起了在那树下论道的一对祖孙。

白象之境

在那神木的下方,还有一个小白点,状若小马驹,不知为何,自抬眼望见那株树时,卓木强巴和莫金,便不约而同地向那棵大树靠近,初始还提防机关,平安无事地走了一段之后,开始加大步伐,越走越快。

走近了,才发现,那白色的,哪里是什么小马驹?乃是一头六牙白象,高数丈,在那通天大树的下方,林间小树排成两行,似乎是供白象通行之路,一条明亮如镜的丈宽清溪,自白象身前,无声盈动。

那头白象批冠戴冕,背驮空心莲座,神情怡然自得,仿若午间小歇,又似清晨汲水自浴,说不出的畅快欢愉,与溪、与林、与树生出一派和谐的境界,浑然天成。卓木强巴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悟愈发强烈清晰起来,这是何等的自在无忧。

忽听莫金喃喃念道:“独步天下,吾心自洁,无欲无求,如那林中之象!”

卓木强巴豁然顿悟,没错,就是这种感觉,独步天下,无欲无求,这尊六牙白象与这方天地间,构成了一种无欲无求之境,所谓把酒临风,荣辱皆忘,莫过于此,甚或更高一筹。他些微错愕地看着莫金,实在没想到,莫金竟然也有这等境界,一语道破。

“这是南传巴利文五部经中的语句,”莫金被卓木强巴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解释道,“象乃佛中之圣,一向被喻为具有大法力和大慈悲的神兽,它们体型庞大,不易被其他生物所伤,也从不主动伤害其他生物,除了人类,便没有天敌,独步于林,首先当有独步于林的资格!”

对于莫金的解释,前面还可接受,至于最后一句,卓木强巴却认为莫金理解偏颇了,同时他也想起了《大藏经》的一句话:“宁独行为善,不与愚为侣,独而不为恶,如象惊自护。”跟着道:“象有大威力而性情温顺,为菩萨坐骑时象征法身能负荷,为菩萨化身时象征具有大慈悲和大势力。佛有八十瑞相,进止如象王,行步如鹅王,仪容如狮子王。无漏无染,是以象身通体洁白。六牙表示布施、持戒、隐忍、禅定、精进、智慧六度,得六度者,渡生死海,往彼岸得永生;亦指菩萨的超越人间且自由无碍之力,六种神通。”

莫金对这些不感兴趣,转而将目光投向白象冠冕之上,那上面镶金錾银,一溜红蓝宝石珠圆玉润,小的若鸽子蛋,大的足有鸡蛋大小,以莫金的眼力,竟是甫一盯上,就转不开眼珠了。

卓木强巴的目光,也由白象落到了白象身前的无声浅溪处,溪水明如镜,溪流缓如绸,细流若梳,细纹若皱,沿溪溯源,卓木强巴赫然发现,这条浅溪,竟是从那棵神木上流出来的。

此时站得太近,看那神木之干,已经不像树干了,更像一堵墙,树之外观,墙之轮廓,绕墙一周,非百步能及。而再近细看,就会发现,那些树瘤、树节、树凸,竟然是被古人雕刻的各种生物,亦有神佛飞天,他们与树的纹理相融一体,仿佛看去,飞天显形,神情熠熠,可定睛一看,眼前却只有树干。

卓木强巴绕树一周,渐渐发现了神木的奥妙,看树身不能将眼力聚焦一处,要放眼全树,整个眼神涣散开去,迷迷蒙蒙间,神佛自现,保持这种观察方式一段时间,那些神佛和诸般生物的雕刻,就越来越清晰,仿若从虚空中复活,竟有身临其境之感。若你眨眼,或是精神集中收拢,那些神佛生物又倏地不见,隐于树干之中。

那道清溪是自神木顶端,枝叶茂密处流出,共有四股,古人在神木上开凿四道螺旋环状隐渠,渠末分向四个方向,将整个大殿纵横分割,或是……由溪流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反万字形?由于卓木强巴无法窥见全貌,故只能猜想。而这四条隐渠就像流经神木的四条河流,沿河两岸则遍布了各种隐形生物,奇怪的是,这些隐形生物,古人皆不止雕刻一种形态,而大多是以出生、成长、老去三种形态表示,沿河自上而下,生物的形态就越是复杂多样。而那些隐匿的神佛造像,则在隔河稍远的地方,仿佛悬于虚空,静静地看着所有生物生老病死的变迁过程,有思索、有无视、有淡定、有微笑,不一而足。

对于密宗的奥义,卓木强巴至今尚不太明白,对这些忽隐忽现的图像表达的含义无法理解,只是觉得十分玄妙,妙不可言。

两人各自静心端详着各自所见,沉浸于无人无我的境界之中,甚至忘却了时间的存在,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突然自卓木强巴心底蹦出:“强巴,现在不是你沉迷于古人精巧技艺中的时候,现在首要的是找到法师、竞男、敏敏他们啊!”

卓木强巴一惊,顿时没有了那种若有所得的感悟,再看这大殿,雄则雄矣,却再也不能将他的心境带入神魂飘游的感官世界。但这里会不会是法师他们将要寻找的地方呢?

“你说,这里是否就是神庙的中心大殿了?”卓木强巴问道。

莫金马上否定道:“怎么可能!不管是神话传说还是历史记载,或是我们的研究推论,神庙中的绝世珍宝,都应该堆积如山,更不论普通的金银器物,可这里有什么?”虽说白象批带上的珠玉硕大,晶莹无瑕,但毕竟是自然矿物,只是人工稍加琢磨,与莫金心中的绝世珍宝还有一定距离。而且那白象威仪自在,那些珠宝早已与象身融为一体,稍有脱落,都会令白象有瑕,莫金不愿也不敢去动那些色泽诱人的石头。除此之外,这座大殿对莫金而言,就只有莽莽林木,还是假的。

卓木强巴眉头一皱,奇怪于莫金为何没有察觉这里的境界?难道他没有进入那种神游于物外的意境?旋即问道:“如果这里不是核心大殿的话,那么还有别的地方?”

莫金点头,卓木强巴又道:“那我们应该去找出口,肯定还有路通向别的出口。”

莫金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道:“好吧。”

虽然他没有直接体会到超凡出尘的意境,不过也隐约捕捉到一些感觉,站在白象和神木下,天地之间,万物渺小,空气流动,若有实质,因而也生出了莫名留念之心,只是感觉不如卓木强巴来得明显。恐怕连亚拉法师和吕竞男也未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卓木强巴竟然自行领悟了出世和入世的过程。

许多事情,说起来总比做起来容易,两人达成一致共识,开始在这座似乎没有机关的大殿森林中寻找出路,这一找,机关立现。

很快两人就发现,不管他们怎么走,总在这座殿里或说在这片森林中绕圈子,那些巨树树干参差错落,挡住了视线,目力所及,不过眼前一二十米,等他们绕过这些巨树,自忖是直线向前,可不管怎么走,最后一定走到那棵神木和白象身前。

莫金大为光火,先是在树身做标记,依然不见效,最后要拿出炸弹来把树炸开,卓木强巴阻止了他,道:“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们情况不明,你这一炸,谁知道又会引动什么机关。”

莫金怒道:“我就不信了,难道这些树还会动?就算迷宫也还有右手原则啊!”

卓木强巴思索不语,这些巨树和地面是一体的,就是利用天然岩石凿成,上下两头都生了根,动是肯定不会动的,关键就在于这些巨树的位置,看起来怎么走都是大路洞开,但实际上这些巨树的主干有粗有细,造成前进的道路必定是弯弯曲曲的。最奇妙的就是,不管他们怎么绕,必定会在树林中转出一道弧形,最后又转回来,加上树身是圆的,迷宫中的右手原则根本行不通。

最开始他们还寄希望于那四道溪流,不曾想那些溪流流经一半,就全没入地下,不见了踪影,莫金自忖听力过人,循声而领路,当他听得水声改变,面色大喜,说“出来了”的时候,抬眼一望,神木岿巍,白象自在。卓木强巴都懒得说他。

数圈之后,卓木强巴提议休息一下,既然不管怎么走都回到这神木之下,为什么不在这附近找找有无线索,何必如盲人摸象般在林中瞎转。莫金欣然认同,并开始绕着神木、白象找寻线索,找了一圈,连个字符都没发现,卓木强巴又告诉他如何令神木上的神佛显形,两人又试图在那些飘忽不定的图像上找寻线索,只看得两人两眼发花,倒认出了不少生物种类和知名佛像,不过依然连线头也找不到。

莫金不由抱怨起来,说:“每到一处,不是都会看到古人留下的只言片语吗?这里怎么会没有了?”

卓木强巴则道:“古人留下警语之处,必是绝境,我宁可没有。”

莫金道:“虽然是绝境,我们起码可以从那些话里琢磨出古人的一些意图吧,这算什么意思?难道让我们就和这头象待着?”

“白象!”卓木强巴忽然想起什么,胡杨队长说过的“你要想得到,你才找得到”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由回忆起这几年他们收集密宗资料时,有关白象的部分,回忆不足部分,他打开了方新教授的电脑。十力香象?白象菩萨?香象渡河?印度教智慧神?龙象?狂象?象主?一条条讯息自电脑屏幕上显现,又一条条被否定,蓦然象王条目跳入卓木强巴眼中,卓木强巴对应一瞧,大喜而起,道:“原来如此,找到路了!”

莫金对中文的字义本来就不甚精通,对于这些佛家、道家术语,更是摸不着门道,忙问:“敢问路在何方?”

卓木强巴道:“路在脚下。”

莫金突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大怒,不过卓木强巴接着便解释道:“《华严经》中有这么一句‘象王行处落花红’,我们却忽略了这地上的红花,你看这白象身后。”

莫金随之望去,草地上红花白花遍缀,到处都是,也看不出有何异同,但仔细再瞧,那白象身后,某些红花,似乎隐约组成莲花图案,一朵一朵,正好与象步吻合,若不是卓木强巴提出来,谁能想到这些红花与周围的红花略有不同。

“神行之径,步步生莲,”卓木强巴道,“就是它了。”

两人沿途细辨,追随象步莲花逆行,但见那红花忽左忽右,“之”字前行,有时干脆掉头几近一百八十度,不多时,两人却走出了巨树之林,两人心中皆暗自称奇。

此时两人眼前,草地一空,裸露岩面上出现了一方棋盘,与那些大地开裂,沟壑如棋盘不同,这就是一方巨大的棋盘。卓、莫二人步行丈量,这张棋盘边长百步,上面棋子林立,不过未加雕凿,全是边长为一米的正立方体,每个立方体的直立四面都阴刻了它们棋子身份的符号,上下两面也是相同符号,不过就不是阴刻在上面的,而是凸显出来的。

两人不知道这巨大的棋盘摆在这里有什么用,绕过寻门,那道巨石门就在棋盘后面,如含苞之荷,不过从门两侧的滑轨与荷花花瓣看,显然是可以打开的。门两侧依旧是“一个智慧绝伦的人,一个身手了得的人”那句话,只是少了第一句,而两句之下各另有一句偈语。

“一个智慧绝伦的人”下面一句卓木强巴翻译为“十种聪明”,“一个身手了得的人”下面那句则是“十头大象”,后来与电脑中对照,才明白,分别是宗教中的“神之十力”与“象之十力”。

神之十力是指如来的十种智慧,有遍知古今、无漏行、遍知宿命、皆悉遍知等,而象之十力那就是指十头大象的力量了,象征大威猛之能。这次两人心思敏捷,皆不约而同地说道:“会不会和那棋盘有关?”

两人复观那棋盘,只见棋盘的纵横之道皆低于地面十厘米左右,似乎嵌有金属底板,有些棋道交叉的地方则有一个个金属圆盘,看似可以转动,上面有阴刻符号,莫金只看到那些金属圆盘就立刻明白过来,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卓木强巴没见过这种机关,忙问:“你知道这种机关?”

莫金反问道:“你……有没有玩过推箱子?电子游戏里的。”

“推箱子?”卓木强巴一愣,随即有些迟疑道,“你是说,手机里的那个?”

“对对。”莫金点头。

“怎么可能?古人就开始玩这个了?”卓木强巴不信。

莫金道:“虽然推箱子是个日本人编写的程序,但你可知这程序是怎么来的?他是从你们中国的华容道再参考了别的古游戏糅合得来的。而你们中国的华容道,则是唐朝的九宫推演转变来的,我们眼前这个东西,就是九宫推演了。狗屎,难怪要什么十神之力,十象之力。”

卓木强巴回忆了一下,吕竞男确实给他们提过唐朝九宫推演术,不过当时吕竞男说,由于九宫推演太过复杂,仅在唐朝盛行过一时,便渐渐失传了,现在从那些书本典籍中,无法还原九宫推演,而中国的考古学者,目前也没发现过实物参照,故不可考证。

莫金简单地给卓木强巴解释了一下,道:“这些交叉点上的金属转盘是可以转动的,但是,它们与金属地板平齐,而里面用的阴刻,线条圆润光滑,凭你我双手之力,根本无法转动这些圆盘,使不上力,而这些立方体,上下凸出的部分……”

说到这里,卓木强巴已经明白,接着道:“凸出的部分正好与圆盘上的阴刻吻合,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将这些立方体推到圆盘上,就好像用钥匙插入了钥匙孔,我们转动这些立方体,就等于转动了圆盘,这就使上力了!原来这就是九宫推演!”

莫金补充道:“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你看清楚了,每个圆盘上的符号都是不同的,一个圆盘只能与其中一个立方体吻合,而一旦吻合的立方体落入圆盘之中,它就等于将这条交叉的通道给堵死了,后面的立方体就再也不能从这条路上通过,这才是九宫推演的精要所在。你必须在推动这些立方体之前算清楚,哪一个先动,哪一个后动,错了一步,麻烦就大了,运气好,可能只是将通道堵死,运气不好,可能会引发其余的机关。”

卓木强巴恍然大悟,难怪莫金说和推箱子很像,照这样看来,果真如此。

莫金接着道:“这里面既包含了数数唯余论,也囊括了华容道的迂回之术,你把它看做是推箱子和华容道的升级版就好理解了。”

卓木强巴道:“我理解了,只是这棋盘这么大,我们怎么能看到全貌,无法看到全貌,又该从何开始?”

莫金指着那朵含苞未放的荷莲之门道:“我们爬到那门上去,就能看见全貌了,但我担心的是,就算我们看到全貌,恐怕也很难推演出来啊,九宫推演就是因为太复杂了,所以只盛行一时,后世就失传了。”

“那你怎么断言它就是九宫推演呢?”

“呃,这个……我们曾经在唐墓中遇到过,”莫金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金发,道,“不过那些都十分简单,推演算筹充其量也就五六个,哦,我们将这些立方体称为推演算筹,不同的地方推演算筹的造型也都不一样,不然我早就认出来了。你看这个棋盘,推演算筹恐怕有好几十吧,说不定上百个,你我就算把头发算白了,也不一定能推演出路来啊。”

卓木强巴想了想,道:“不妨,我们先爬上去看看,说不定很简单呢。”说着他拍拍背包,道:“就算我们推不出来,还有电脑嘛。”

长安碗与万佛阁

年轻人摸出那个掌上电脑,看了看上面的小红点。“有信号了。嗯?在我们下面?这两个家伙速度倒是快。不行,还有些布置没有完成,得赶在他们前面。”年轻人这样想着,加快了步伐。

走过了一环又一环,穿越了无数的门和窗,年轻人带着大部队来到了这座大佛殿的另一头,一条圆圆的宽阔隧道出现在大家眼前,漆黑幽深,不知通向哪里。

走了一截,隧道内光线不好,佣兵们的头灯只能照亮自己身前一两米,柯夫提议道:“要不,把强力探灯打开吧,先生?”

“不用。”年轻人嗤笑一声,抬起手来“啪啪”拍了两下,吕竞男在他身后,总觉得这隔着手套发出的声音,不像是人在击掌,更像一个人的手掌拍在一个硬木桩上。不过这种猜疑没有什么根据,吕竞男很快就被隧道随着掌声发生的变化惊住了,也没有去深思。

就那么“啪啪”两下,整条隧道,就像装了无数声控灯一般,沿着隧道,仿佛有许多环形的霓虹灯,不,它们不是一根接一根地亮起,而是一团一团的如一簇簇火星,蔓延开去。

整条隧道顿时被五彩的霓虹渲染,玫瑰红、荧光绿、宝石蓝,如阴火噬灰般绚烂浸染,一圈圈火线蔓延之后,此起彼伏,如夜空中群星闪烁,又似波光粼粼而泛。

火线蔓延之处,往往伴随着佣兵的惊呼声,柯夫感慨道:“这真是……神乎其技,这是怎么做到的?”

连吕竞男和亚拉法师也好奇起来。

年轻人道:“说穿了一钱不值,古人在这里饲养了大量的荧光微生物,就像那祭湖中的水藻一样,这些微生物一受到声音惊吓,就会发出荧光。看来一千多年过去了,这些微生物在这里繁衍得很好,不愧是生物饲养的最高术。”年轻人在心里与自身的能力进行了一番对比,也不由得不佩服千年前古人的智慧和技术。

虽然年轻人这样说,可看的人无不啧啧称奇,那些神奇的光源,就像看得见的电流呈波动传导,又像国画中的渲染技法,向四周扩散,一波,变幻着不同的颜色过去了,又一波,变幻着不同的颜色追上去。不知不觉,隧道愈显开阔,所有的人都生出这样的感觉,他们就像沿着蜗牛壳的螺旋线,正从壳中走向壳外的广阔天地。

前方已有光亮,参差不齐的影子勾勒出明暗交接的分界线。

那光很强,仿佛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直照进来,年轻人心中一诧:“为什么采光这样好?”虽然他从资料中见过不少描述,但毕竟没见过实体,很快他就发现,他们走的路,已经不再是那细沙粗砺的岩石路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光滑的路面,平整如镜,温润若水,显然是古人在岩石路面上,浇灌了一层什么东西,就像打了蜡一样。

“这应该是一种反光能力很强的琉璃体。”年轻人在心中这样想着,果然,绕过这个弯,虽然没有见到发光源,但整个环道已经被照得通透明亮。

很快,大家都发现了奇异的事情,在环形隧道的两侧,开始出现一些摆饰物,有罐子、壶、碗盏等物,令人感到惊奇的,便是这些东西全都悬浮在半空之中,如同被施展了魔法一般。

有佣兵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魔法,走得几步,只听“啊”的一声,那些佣兵好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一个个纷纷捂着鼻子,有些还痛得蹲了下去。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那些摆饰物,都是放在一个个透明的水晶台上,那些水晶台也太过剔透,竟似和空气融为一体,若不走近细看,根本分辨不出。随即人们又发现,那些水晶台,是与地面融在一起的,而不仅仅是地面,整个环形隧道都被包裹在一层冰晶样物质之中。那些光芒,则是通过这种冰晶物质,折射于此。

一个佣兵吃了暗亏,便要将怒气发泄到那些导致他受伤的碗盏上,举起枪托就要砸,一击敲下,却被人中途阻隔,却是亚拉法师伸出那干枯的手臂挡了下来。

年轻人在一旁举起那个白碗,对那个想砸东西泄愤的佣兵道:“你可知道你这一枪托砸下来,会砸掉多少钱?”

“啥!这玩意儿能值钱?”佣兵们对瓷器一窍不通,更何况这个瓷碗白扑扑的,上面连朵花都没有,白得又不是特别好看,大街上随便买一个都比它强。

“哼,”年轻人将那个白碗拿在手中把玩,仿佛它上面能开出花来,嘴里轻轻念道,“薄如蝉翼轻如鸿,盛得佛光浮生梦,这种神奇工艺,比传说中的薄如纸还要高一个境界,让你们开开眼!拿灯来!”

有佣兵递来头顶探灯,年轻人将白碗倒扣在探灯上,随着“咦”的一声,怪事发生了,那个白碗就像一个乳白色的玻璃灯罩子,探灯的光完全透了出来,不仅探灯的轮廓清晰,就是连接探灯的电线也根根可辨,可那明明就是一个瓷碗啊!

年轻人道:“看到了吧,这透光技艺,乃是隋朝邢州窑绝技,到盛唐初期,被发挥到极致,造就了传说级工艺——透光剪影!你们散开些!”众人纷纷后退,留出空间来,年轻人加大了探灯的亮度,“哗!”惊呼声一片。

只见环道光照不强处,从那白瓷碗中透出的光亮,在冰晶墙面留下了清晰可辨的影子,对亚拉法师和吕竞男等人而言,就好似再看了一遍香巴拉密光宝鉴显影图,不过这幅图乃是灰调底色,以光透过的阴影明暗不同,分别呈现出鳞次栉比的古时建筑、四通八达的宽广街道、琳琅店铺、车马舟楫、小桥流水、走卒贩夫,就像一幅由影子构成的《清明上河图》!

“这……究竟是……”

“不可思议!”

“神奇,东方魔法……”

在一片惊呼声中,年轻人也不禁感慨起来,虽然他知道这只碗的来历,也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只是当这一切发生时,依然超乎他的想象。他大声高呼:“看见了吗?这就是一千年前的那个时代,全世界的中心——长安!”顿了顿又道:“这就是那个时代,全世界烧瓷的最高技艺之一——透光剪影,让你们看看更神奇的地方,拿水来!”

一壶水递到年轻人手中,年轻人将水壶一斜,一股清流不疾不缓,注入碗底,随后慢慢溢出,像薄纱覆盖在了碗面上,此时再看那些影子,在奇迹之上,还有奇迹。那清水覆盖之时,便是影像复活之日,突然,整幅影像画面从单一的静止,仿佛活了过来,那些走卒贩夫好似在沿街叫卖;刚刚开铺做生意的那位伙计似乎探出头来,在左右顾盼;一辆双拉马车好似扬起尘土,正要从街心穿过那桥下的河水,更是潺潺地流动。

年轻人一面倾注水流,一面看着流动的画面自言自语:“魔法般的工艺,以今天的科技仍无法复原再现的工艺,一千多年了,这是一千多年前,你们古人的智慧。”

看着那只碗的神奇,又看了看它摆放的位置,知道一些密教祭奠的吕竞男小声问法师道:“这只碗,应该有来历吧?”

亚拉法师微微摇头,表示一时想不起这么多。

年轻人扭头道:“随文成公主进藏时,有几样东西,是没有登记入册的,你们知道吧。”

亚拉法师脸色一变,想起来了,文成公主进藏时,有几样小巧的东西,是她随身携带的物品,当时并没有登记入册,但在神话传说中,却将那些宝物演绎得淋漓尽致。诸如那面魔镜,文成公主一路上遇到许多妖魔阻拦,她用魔镜一照,那些妖怪立现原形,更神奇的则是,当文成公主思念亲人时,只须将魔镜折向光芒的不同角度,墙面上便会清晰地出现她不同亲人的影像。

只听年轻人道:“文成公主,从长安到吐蕃,一路艰辛,路途遥远,怕她思念家乡,当时共为她量身定做了好几样器皿,其中的一件,便是让她在思念家乡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一看家乡的模样。”

法师豁然道:“这就是那只长安碗!”

年轻人没有回答,反而指了指几个佣兵,对他们道:“你,你,你,你们几个,背上背的那些,在那些专家眼中,十袋加起来,也抵不过这只碗的价值。”说着,竟然随意地将碗向身后抛去。他身后的一名佣兵,赶紧双手捧住,如获至宝,两只手都在微微发抖。

亚拉法师却从这随意的一抛中,察觉了别样的信息。那个年轻人显然是知道这只碗的来历,也知道这只碗的价值,可他那随意地一抛,丝毫没有考虑后果,也就是说,他的心思,已经不再是关注传统文化和历史价值,似乎再值钱的东西,在他眼中也有如无物,那他来神庙,究竟是要干什么?

既然这只看起来普通的碗都有如此价值,那么与它摆在差不多位置的东西,肯定也不是普通物品。年轻人一回身,佣兵们便一拥而上,将余下的几件物品哄抢一空,有没抢到的,已经粗脖子红脸,准备要拼命了,不过柯夫以雷霆之势制止了他们,那些佣兵声音嘈杂,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这才发现,年轻人和法师他们已经转过弯道,去了大厅了。

明媚变幻的火光自殿心传来,这座大殿与先前那座截然不同,方才是方殿中有无数环道,这却是一座圆殿,给人第一感觉,这有些像一个巨型的白炽灯灯泡,或者说是一尊寺庙里的大钟,整个结构塔状,高度大于圆形底座的直径。

在大殿的正中,竖起两根等高同粗石柱,就好似白炽灯灯泡里的灯芯,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清,它发出的强光,照亮了整座大殿,其余的地方,也就不需要任何火焰了。

“这里就是万佛阁了。”虽然还在隧道口,强光阻挡了视线,令他们无法一窥万佛阁全貌,但这种造型和气势,已经让人浮想联翩。

年轻人用手遮住眼睛,透过指缝观察光源,只见那两根石柱,如同两棵圣诞树一般,分出许多丫枝,每株丫枝又分出许多细枝,那些细枝的末端便燃起熊熊火焰,不——与火焰不同,火焰是红光,那燃烧的东西,发出银白的光芒,年轻人仔细看了看,而且燃烧的地方,距离那些丫枝末端还有一段距离。年轻人明白了,这猛烈的光源是怎么来的,古人用了某种技术,将可燃物汽化,然后用强大的压力将气体喷出,也只有充分燃烧的气体,才能发出那种银白色的耀眼光芒来,火树银花,用在这里是相当地贴切。

渐渐地适应了强烈的光亮,一行人也走出了螺旋管口,来到大寺钟的内部,“哇……哇……”的惊呼声又如潮水般响起。除去中间那银白的光源,整座环形大殿四壁竟是一派金黄,亮锃锃的金色,正是凡人最喜欢的那种颜色。

不知道古人在这座大殿里灌注了多少那种冰晶样物质,整个墙体外都包裹着一层透明的水晶,在水晶墙上镶嵌着一个个佛龛,或大或小,每个佛龛中都摆放着一尊金佛。那明亮的颜色,错不了,就连那些外行佣兵,也能一眼分辨出,那绝对是纯金的。由于水晶墙体透明,那些佛像一尊尊就如同悬空飘浮一般,他们正置身于一座空中飘满了金佛的大殿,那些佛像数不胜数,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亚拉法师昂首仰瞻,发现摆放在这里的金佛他竟然有一半都不认识,显然这里不止是大唐和吐蕃的佛像,也不止印度的佛像,那些造型,那些衣饰,有着明显的中亚甚至西欧特点。

亚拉法师回忆历史,是了,这里面的佛像,应该还有当时西域几十个小国崇信的佛像。古人并没有将那些异端教义的圣物熔化重炼,反而兼容并蓄,将其余宗教的圣物也都保留了下来,一尊尊,一件件,便是一段段的民族历史,一桩桩的尘埃往事。

年轻人也在四顾张望,不过他看的倒并非精美的金佛,而是在寻找这座大殿的出路与机关,在他掌握的资料中,这座万佛阁好像是没有机关的,不过却留下了刻在轮回台的那句话:“迷失于贪婪的人,将跌入无尽深渊。”

“如果没有机关,当然最好,只是出口会设在哪里呢?或许在灯柱之后。”年轻人正想着,忽然眼睛余光瞥见地面霍然开裂,再向前走一步,他就掉入万丈深渊了。

年轻人身形猛顿,一只脚钉子般牢牢钉在地上,抬起的那只脚也缓缓地收了回来,同时双臂一拦,欲将佣兵拦在身后。

可那些佣兵早就被金灿灿的佛像照花了眼睛,正前呼后拥地赶过来,地面又滑,一时哪里收得住脚,明明看着前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好几个佣兵还是被挤了出去,顿时惨叫起来。

叫过之后,那几名佣兵似乎觉得自己并没有掉下,惊愕地看着站在悬崖边上的同伙,悬崖边上的佣兵更是惊诧,那些本该掉下去的同伙,就那么虚空而立,竟然和天上飘浮的佛像一模一样,情形诡异之极。

年轻人心中一松,原来是虚惊一场,随即暗赞,大手笔,果然是大手笔。原来古人不仅仅是将那种水晶样物质涂满了四周山壁,让佛像看起来悬浮虚空,而且他们造了一个巨大的水晶罩子,卡在这中空山岩之内,整个罩子的底板,全是由看起来像空气一样透明的水晶铺成,让这整座大殿看起来都是悬空的。

亚拉法师和吕竞男对望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藏在冰川中的极南庙,以及那些冰裂隙,看来冰裂隙中那些水晶通道并非寒冰冻结,而是古人掌握的某种类似水晶的制作工艺。

见同伙没掉下去,又陆续有几个胆大的佣兵试探着踩了上去,感受一下虚空而立的境界,直到年轻人也站在透明的水晶之上,余下的佣兵才放心大胆地踩了上去。

自身立于虚空中,再看四周庄严浮空的佛像,自有另一番感受,就好像真的站在西天雷音寺,人人都已登仙界。佣兵们兴奋起来,那些佛像金光闪闪,看起来近在咫尺,伸手可摘,欢呼声中,还有几人索性在光滑无比的冰晶地板上滑起冰来。更多的佣兵则一窝蜂拥到水晶罩边壁下,纷纷抛出钩索,要攀上看不见的水晶壁,弄两尊不大的佛像下来,那水晶壁光洁无比,钩索无法着力,纷纷滑脱,佣兵们不甘心,又拥到另一面边壁,终于有人钩住边壁,又是一阵欢呼响起,他们被眼前的金色迷惑,早就忘记了在轮回台的遭遇。

可是欢呼没持续太久,很快就听见欢呼声中夹杂着几声不太和谐的惨叫。

看不见的迷宫

起初惨叫掺杂在欢呼声中,并不明显,可是那惨叫经久不绝,在这大钟似的殿堂内回响共鸣,声音越发强烈,随着那道钩着边壁的钩索滑下来,欢呼声渐渐转小,终告哑然,可那惨叫如丝线盘绕,阴魂复生,断断续续,仍在传来。

直听得人寒毛倒立,佣兵们这才安分下来,柯夫一清点人数,少了三个,可在拥挤过程中,谁都没看到那三名佣兵是怎么消失的,真是活见鬼了。

就在大家相互猜忌之时,又是一声惨叫,众人循声望去,仍是一无所得,突然有人惊呼:“下面,看下面!”

只见水晶地板之下,一名佣兵正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迅速下坠,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唯有那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下佣兵们慌乱起来,怎么回事?自己究竟是踩在实心水晶地板上,还是浮在半空中?

柯夫勒令所有佣兵都不得乱动,同年轻人一起,猫下腰,细细查看这透明的地板,年轻人猛一起身,以拳击掌,暗骂一声:“浑蛋!”

原来,这看起来与空气无异的水晶地板,竟然不是完整的一块,地板中间有许多孔洞,或圆或方,或成狭长带状,在强光照射下,肉眼不凑近细看,无法将这些空隙与实地分隔开来,行走在这上面,随时有可能一脚踏空,真的跌入深渊之中去。

年轻人怅然四望,在与这一千年前的古人斗智中,他毕竟还是输了一筹啊。

从踏入众生之门的那一刻起,整座神庙就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每个人的心态、潜意识与五官感受,让他们兴奋、让他们惊讶、让他们战栗。在这一惊一喜的过程中,令人不辨天上人间,所看到的都像是幻觉,自己的五感,也变得不那么可信了。

年轻人神色严峻起来,告诫那些佣兵道:“不要再去看那些佛像了,找到路再说。”

跟着点了两名佣兵在前面像排雷兵一样探路,拿着探棒像盲人一般一路走一路敲击。

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若是随着探棒走,好像在原地打转,而抬头看四周的佛像,更是生出一种眩晕的感觉,那些佛像乍一看不打紧,稍微凝视片刻,就仿佛各自绕着不同的时钟方向旋转。

原来地面的裂隙并不是简单的开口,而是将这座大殿的地板造成迷宫一般的透明廊道,一座看不见的迷宫!年轻人脸色更加难看了。

亚拉法师和吕竞男相视微笑,均没想到古人会有如此高明的技巧,制造出如此诡秘复杂的迷宫,这可和极南庙里的冰迷宫不同,那冰迷宫顶多是让人四面碰壁而已,而从这种看不见的缝隙跌下去,生还率应该为零。又走了许久,前面探路的佣兵发现,好像对强光更加适应了,许多原本看不清是空隙还是水晶地板的地方,现在居然能用肉眼分辨出来了,其中一名佣兵还大喜道:“我看得到了,我看得到路了!”

佣兵们聚目凝视,果然,虚空中出现了许多明暗不一的阴影,勾勒出明显的路径,纷纷大喜,人群中仍然保持不怒不喜的只有两三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不,不是视力适应了强光。”年轻人抬头望去,顿觉不妙,那原本银白如雪的强光,此刻火焰末端,竟然开始微微泛黄,年轻人转念就想到了,要将如此大的殿堂照得透亮,需要喷射多少气体,古人究竟留存了多少可燃物在这里?自打众生之门开启,或是祭湖的灯火被点亮,所有火焰被引燃,已经过去多少时间了?如此大的燃烧量,那肯定是有尽头的,而这些可燃的汽化物,显然与普通燃料不同,它可以说没就没。

一想通此节,年轻人知道,不能慢慢探路了,他当先冲了出去,大声道:“跟着我走,一排最多并排站三人,否则掉下去就别怪他人。”

柯夫不解道:“先生,为什么这么急?”

年轻人侧望灯芯,道:“火焰,要熄了!”光线太强和绝对的黑暗,对这看不见的水晶迷宫来说都是致命的,唯一可以用目力通行的,就只有火焰转暗到全灭的短暂过程。

喷射气体燃烧的火焰,熄灭起来是十分迅速的,那白炽的银光转眼就变成淡黄,金黄,橙黄,橙红,橘红,暗红,深绿,淡绿……那水晶路面映照着霓虹转变的光彩,煞是好看,可行走在路上的人们,匆匆而过,谁也没有心情停下来去欣赏那缤纷的色彩。

随着光线变得越来越绚烂多姿,年轻人的速度也是越提越快,后面前脚踩后脚的佣兵,跌跌撞撞地跟不上了,惨叫声开始断断续续地传来。亚拉法师和吕竞男走在队伍中间偏前,看着火焰变幻,法师愁眉深锁。仅仅从一名佣兵能模糊地看清路面,就联想到火焰将要熄灭,那个年轻人的反应力之敏捷,实属罕见,而且看他在前面带路的步伐,这迷宫一样的路径对他竟似毫无阻碍,他的视线,究竟看了多远?

当年轻人踏上水晶路面的另一端出口时,大殿中的光芒已经暗得又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地面,哪里是空洞了。存活下来的人们再举头回望,这时才能看清,大殿正中悬垂下来的像一棵倒挂的圣诞树,每一根枝丫的末端,都有一朵跳动的淡蓝色火焰,像一簇簇鬼火般婀娜飘摇,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

“看!那些佛像!”

人群中又发出阵阵惊呼,原本一脸仁慈且庄严肃穆的金色佛像,在那跳动的蓝色鬼火映照下,全都变得面色蓝紫,而在暗淡的光中,慈眉善目的佛像面容都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阴影轮廓,而那些轮廓,看上去竟显得狰狞而邪恶,再回想起刚才跌入深渊,惨嚎未绝的同伴,佣兵们越想越是后怕。

“这究竟是……”阴影中的佛像造型,连吕竞男也有些诧异,刚才灯火通明时,明明都是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悲悯造型,怎么光线一暗,全变成了大愤大怒、降妖伏魔的金刚尊造型。

亚拉法师有些迟疑道:“难道这些就是,传说中的光影双身佛?”

“光影双身佛?”

“不错,”亚拉法师道,“你知道莫拉斯杯吗?那是陶艺大师莫拉斯送给威廉三世结婚五十周年的礼物。粗看就是一个普通的陶杯,可仔细观看,就会发现,那个杯身的曲线竟然勾勒出威廉三世和他夫人的侧面轮廓,若是再看杯外阴影,又会看到一对正在细语或是接吻的男女,莫拉斯大师以精湛的工艺造就了神奇的视觉效果。而光影双身佛,也是如此,当光源充足时,我们看到的是佛像的五官,悲悯、肃穆;而光线暗淡下来时,佛像五官已看不清,人们的注意力就转而集中到佛像的阴影轮廓上。而光影双身佛最大的特点就是,佛像的五官与他的阴影轮廓,有着极大的反差。”

吕竞男明白了,旁边略懂中文的柯夫却无法领会,质疑道:“真是不明白你们东方人,为什么要搞这么多花样?为什么要把佛像做成打开灯和关上灯两种完全不同的造型?”

年轻人告诉他道:“你去过玛雅,知道那里的神话传说,这些佛像的意义和玛雅的神话很像,当神行走于人世间或天界,他们就是光明的化身,有着慈悲和仁爱的一面,当他们行走于地狱,就是魔主的化身,变得狰狞而残暴。用他们禅宗的话来说,这叫本我与超我。所谓本我,就是没有经过任何压抑扭曲的人类原始欲望,也可以称作兽欲,比如交配、进食,没有文化、理性和道德的约束,你想想看,人类的交配和进食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本我的塑像,通常都显得凶恶而狰狞。而除了本我之外,便是超我,道家讲出世入世,佛家讲的圆通圆满,都是讲的超我。达到了那种境界,你的一言一行、你的一笑一颦,全都标准而规范,堪称符合各种道德和文明体系,让人仰视,能够生出一种油然向往的情结,所以超我的塑像,便显得庄严、肃穆、大慈大悲。在密修禅宗里,本我和超我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密不可分,他们的佛像,也分为本尊和显圣金尊,代表的就是本我和超我。而夹在其中的,还有一个自我,也就是你们人类本身了,你们既想满足自己的原始欲望,又要接受道德和法律的约束,所以,每个人都游走在本我和超我之间,而一个人的精神境界也无外乎这两种追求,要么向下,堕入地狱,也就是不计约束,达到本我;要么向上,升入天堂,也就是俗称的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抛弃杂念私心,一心向佛。人这一辈子,都在约束和自由自我之间挣扎徘徊,所以他们痛苦,希望得到解脱,这就叫凡心。”

说了一大段柯夫似懂非懂的话之后,年轻人又拿出了掌上电脑,吕竞男见他数次取出掌上电脑,不免起疑:“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难道里面是这座神庙的导视图?”

殊不知,年轻人也正心中起疑:“奇怪,那两个人怎么没动?这么久了,难道在睡觉?不管了,这是个好机会!”随即收起掌上电脑,命令佣兵,朝下一座大殿出发。

卓木强巴和莫金并非没动,而是动个不停,两人正在玩推箱子,推得不亦乐乎。

卓木强巴和莫金爬到那含苞之莲的顶端,用摄像头将整个棋盘和棋子的布局传入电脑,卓木强巴用电脑里的搜索引擎找到一个叫“与非门解”方程式的软件,卓木强巴看了软件说明,这是专门用于破解步骤类机关的一个程序,里面还专设有华容道、九连环、魔方等诸多模式。

搞懂了软件运用方法,卓木强巴将他们录制的棋盘与软件接驳,电脑开始模拟运算,将刻有符号的方块推入对应的位置,很快,就有了结果,电脑给出的最佳路径,共需要九百九十九步。

看到电脑在两三秒内给出了结果和步骤,莫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九百九十九步,要是人工推算,那得算多久去了。于是,两人就按部就班,看着电脑的步骤,开始一步一步地推箱子。虽说箱子下面是光滑的金属轨道,可箱子本身的重量加上凸刻的摩擦,推起来还是十分吃力。两人就像两头耕田的蛮牛,埋着头,四只粗胳膊撑着,四条腿一起蹬,汗从额头渗出,沿着脸颊汇集,从下巴滴落。每推一步,两张被汗和血污涂得花里胡哨的脸就同时出现在笔记本电脑前,看下一步该如何推,后来莫金说这样推太慢了,提议一人推一个箱子,这样就可以同时推两步,卓木强巴推前面一步,他推后面一步。每推十个左右的箱子,两人就要歇息一下,用莫金的话说,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而卓木强巴则告诉他道,那句“身手了得的人”也可以翻译为力大无穷的人,幸亏他们两人力气还算不小,否则极有可能推不动。

当他们推到五百六十三步的时候,出岔子了,他们发现自己推的过程和电脑的下一步接不上,再一仔细对照,推错了!

原本是卓木强巴先过,莫金再过,卓木强巴再把另一个推过来,莫金的那方块可以移到指定位置。可他们两人推的过程是,莫金的方块已经到了指定位置,被固定死了,卓木强巴的另一个方块还没推回去,被莫金的方块把路堵死了!

两个大花脸面面相觑,怎么办?

最后,卓木强巴一咬牙,道:“把它翻出来!”

莫金有些吃不准地看着卓木强巴,这可不是木箱子,这些是边长为一米的纯岩立方体,这么大一块,重量怕有一两吨,不过好像除了把它抬出轨道,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呀哈!起——”随着卓木强巴一声暴喝,两人的手臂肌肉高高隆起,两位猛男兄竟然生生地将那硕大而沉重的岩块翻出了轨道。恐怕一千年前的古人设置这盘棋的时候,也没想过,有人会不按常理出牌,这力量……果然够大!

不过将岩体抬出轨道后,两人就靠在岩体上休息了,莫金直摆手,道:“这种事情,再也不能做了。”

所有方块都已到位,卓木强巴和莫金的体力也消耗得一点不剩,连转动箱子的力量也没有,莫金提议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毕竟在这灯火通明的地下世界,他们也不知过了多久了,前面一直是机关追着他们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片刻休息,再不休养好身体,谁知道那莲花门打开后里面又是什么东西?

此时,地宫之外的香巴拉却是一片阳光明媚,这已经是距离卓木强巴他们下地宫后的第三天清晨,一个全身赤裸的灵长类动物行走于丛林草地之间,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它浑身都是肉红色的伤口和疤痕,一蓬乱糟糟的头发,更令人惊异的是,在他身后,跟着两只原本一见面就会死拼的猛兽,左边是一头成年灰狼,体型硕大;右边,则是一头人立高的鲁莫人。

是的,他是索瑞斯,由于第三层平台已经确认没人,他也乐得与大自然坦诚相见。自打和卓木强巴谈话之后,他忽然领悟,原来,就算不依靠药物和信息素,不依靠陷阱和科技手段,人与不同物种之间也可以融洽地相处。

这几天,他一直在这片密林中闲逛,意外地碰到这只狼和这头猛兽,经过试探性接触之后,索瑞斯成功地让这只狼和这头猛兽同时认可了自己的存在。他和卓木强巴不同,作为一名熟知生物特性而且善于研究发现的操兽师,他很快就对这只狼和这头猛兽的智力与生活习性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并加以适当的引导,很快就令那一狼一兽对他马首是瞻。整个过程,索瑞斯没有使用任何药物或操兽技巧,他从卓木强巴那里学会的是,与动物之间的心灵交流,以眼神和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同样以眼神和肢体语言读懂对方表达的意思。

一人、一狼、一兽,三种动物组成的狩猎小分队在这层平台上合作愉快,不过,索瑞斯渐渐萌生了去意。每次看到那些异常宏伟的建筑和空空荡荡的野生环境,他就感到战栗,这毕竟是一个野生生物的王国,尽管留下了大量文明缔造的奇迹,却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人存在的痕迹。一种源自内心的恐惧和孤寂,令他渴望见到一个活人,哪怕是敌人也好,他理解了卓木强巴曾经忍受的孤独。只是他也知道,就现在这个样子,要重新穿越那冰封的迷雾区,实在没有丝毫生还的希望,他还得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所以,当他看到悬挂在树枝上那具尸体和还未破损的动力伞时,显得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

“大灰,我要走了。”索瑞斯的手放在灰狼头上,拇指顺着灰狼的毛发向上轻捋,触摸狼额,能让狼感到安心和舒适,灰狼惬意地眯缝上眼睛。他向新朋友做了道别,又抓住鲁莫人的前爪,象征性地握了握手,站在第三层平台的边缘,看着上下茫茫不见的迷雾,索瑞斯回望密林,大声宣布:“再见了,香巴拉!说不定,我还会再回来的!再见了,大灰,再见了,小强。回到你们各自的生活轨迹中去吧,我只是一个路人。”说完,索瑞斯纵身一跃,消失在云遮雾绕的区域,他想起卓木强巴说过的事,岳阳当日也是这样向下跌去的吧,我会跌到哪里?或许会落在第二层平台,到时候可以研究一下古老的蛊毒;如果直接掉到第一层平台,就可以看看那些史前的生物。“嘭”的一声,巨大的动力伞张开,载着索瑞斯向远方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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