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蛊毒患者

藏地密码  作者:何马

直到岩石动了,石屑“噗噗”直掉,他们才发现那是一个人,被吓了一跳。这个人的全身都长满了砾石一样的物质,连头脸都被包裹在其中,靠在岩壁上,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觉这里有一个人。那副面容,不能算做狰狞,简直就是恐怖!

蛊毒患者

一行人找到安吉姆迪乌,说明来意。迪乌大人点点头,领他们出了村口,往他们来时的方向去。一路偶遇村民,大家微笑问好,如今村民对他们已不再露出敌意,但岳阳却发现,有三个老农样共日拉村民,路过时面无表情,看起来不冷不热,其实眼神中有深深的戒意。或许他们不知道昨日敏敏小姐和教官分发粮食救助村民吧,要不就是没分给他们,村民这么多,总有遗漏。岳阳也未多想,只是觉得三人中两人各断一足,一人断了左臂,看起来很怪,错身过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更看到其中一个左膝下全断的人盯过来,眼神凶悍,岳阳赶紧回过头来,仍心有余悸。

走了一段,岳阳默记着方位,这里在林子深处,与昨天张立碰到玛吉时那水潭相去不远,前方是一个奇怪的洞穴。安吉姆迪乌说:“就是这里,他们都是在战争中中了蛊毒的人,由于我们王国和雅加王国的大迪乌各自了解的蛊术有所不同,所以我们也没有办法解蛊。昨天我看过你们治疗村民的一些手法,或许你们能对此有所帮助。多了解一些蛊毒,或许对你们也有帮助。”

“这里是被隔绝起来的么?”吕竞男看着周围的布置,询问道。

迪乌大人道:“是的,因为害怕传染,也避免吓到村民,他们都被隔离在这个地方。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那么,他们吃什么?”唐敏问。

迪乌大人道:“玛吉,玛吉每天给他们送食物来。事实上,这个地方,也就我和玛吉愿意来。所以村里人不敢过于靠近玛吉,他们怕被传染。其实,玛吉应该没有染上那些可怕的蛊毒,我知道的。像玛吉这样善良的孩子,她怎么会被传染呢?”

在洞口,迪乌大人再次重复强调了一遍:“希望你们不要发出过于惊讶的声音,毕竟里面的人,有些……可怕!”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迪乌大人强调,站在洞口,他们就已经深切感受到了。一阵阵恶臭从洞内传来,那是肉质腐败夹杂着排泄物散发出的气息;洞内光线出奇的差,有微弱的光从洞顶投射下来,看那光柱里面的空气就像黏稠胶冻物,浑浊不堪;各种微弱的、痛苦的呻吟从洞内往外震荡,声声刺耳。

刚走到一半,敏敏已经皱起眉头了,这里的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不仅她如此,岳阳的表情也不好看,每个人都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这时,迪乌大人停了下来,说道:“帕加,我们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卓木强巴等人左右四望,没看到人啊,周围只有灰色的岩壁,迪乌大人是在和谁说话呢?只有吕竞男和亚拉法师注意到,岩壁的一角,有微弱的生命气息,那里也是迪乌大人目光停留的地方,不过骤一看上去,那只是一堆石砾而已。

“迪乌大人啊……今天,玛吉没来吗?”墙角传来微弱的回答,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但卓木强巴等人瞪大了眼睛,还是没有看见有人啊!

直到岩石动了,石屑“噗噗”直掉,他们才发现那是一个人,被吓了一跳。这个人的全身都长满了砾石一样的物质,连头脸都被包裹在其中,靠在岩壁上,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觉这里有一个人。那副面容,不能算做狰狞,简直就是恐怖!

“玛吉说,已经替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什么时候带我去啊?”这个叫帕加的男子一说话,脸上的石屑就纷纷掉落。他稍一动作,身体上也有大块大块的石粒落下,露出鲜红色的嫩肉,有的地方,竟然露出白色的骨头。

迪乌大人告诉帕加:“嗯,过一两天吧,你身体还行,近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那地方我看过了,很不错,玛吉亲自选的。”

当听到玛吉亲自选的地方时,帕加的眼中露出一丝希望的光彩,翕动嘴角道:“唉,走了就好,走了就好,免得拖累你们啊。玛吉她还好吧,今天为什么没来啊?”

迪乌大人道:“有新的病人,玛吉要去照顾那位病人。”

“噢。”帕加那可怕的脸上,竟然蕴含着温馨的笑意。

迪乌大人取过那水桶,一勺一勺往帕加身上浇水,道:“这是那日帕加,曾是我们朗布王国的勇士,在一场刺杀行动失败后,他中了岩蛊,身体正在岩化。他的身体,会慢慢变成一块石头,如今已是晚期了,他哪儿都去不了,现在连食物都很难下咽了,每天都需要用水浇灌三至四遍,否则全身会僵硬,就像刚才你们看到的那样,身体一动就开裂。”

唐敏用小镊子夹起一块掉落在地上的石头,惊讶道:“这是……这是角质层,里面包裹着骨组织。他的身体不是在变成石头,而是到处都在变成骨头!等一等,我好像知道这种病,好像有过这种病例报道。”

胡杨队长提醒道:“查资料。”

卓木强巴半蹲下去,将电脑取出来,输入“骨化”、“全身多器官组织骨化”等字样进行搜索。没多久,电脑就给出了几个答案,其中的“进行性肌肉骨化症”大致符合眼前这个人的状况。

唐敏道:“对了,就是它,我记得那些人被称做珊瑚人。这是种基因变异,人体的肌肉、软组织,乃至器官、血管等,都会慢慢地变成骨头!病情发展到最后,患者的身体再没有能活动的地方,全身都变成骨头。”

卓木强巴合上电脑,其他人心中似乎暗暗舒了口气,能用科学的方法知道这是什么疾病,蛊毒与现代医学,毕竟还是有所联系的。迪乌大人怀着一丝希望询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办法?”

唐敏小声道:“我们知道了这是什么病,但是没有办法救助他。”事实上,这种病症,以目前的医学手段,还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唐敏在松气的同时,又暗暗多了几分惊恐,难道这蛊毒,已经达到了可以造成基因变异的程度吗?这可是一千年前古人就发明了的巫蛊之术啊!

迪乌大人点头道:“嗯,帕加已经有所准备了,这里也只有他一个岩人,玛吉给他找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他会在那里安睡的。”

岳阳不由道:“不进行天葬吗?”

安吉姆迪乌面色一沉,随即微笑道:“天葬,那是品德高贵的人才能享有的待遇,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用的,而且,中了蛊的人,只能用土葬或火葬。因此,能寻找到一个清秀僻静之所,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了。”说完,那种询问的眼神望向亚拉法师和卓木强巴,好像在问:“你们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安顿好帕加,他们继续往里走。他们都不再说话,特别是敏敏,没有什么比看到一个重症患者而自己却无力帮助更让她难过了。第二个人在相隔不远的地方,躺在一张石床上,一阵阵有气无力的呻吟哀唤就是从这里发出的。走到近处,发现石床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他们心中又舒了口气,起码这位老奶奶的相貌还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只是她的头部以下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躯体庞大得与头部完全不成比例,一条黑色的毡毯象征性地搭在老奶奶的身上。

老奶奶在石床上动弹不得,嘴里不住地发出令人心颤的声音:“哎哟……哎哟……”

安吉姆迪乌道:“丹珠阿妈是堆旺的母亲,她儿子在战争中不知道什么原因中了万蛇蚀心蛊,结果堆旺伤重回村,没等到蛊发就离开了人世。老妈妈抱着她儿子的尸体哭了一天一夜,我不知道这种蛊是会传染的,没想到丹珠阿妈竟然也中了万蛇蚀心蛊,好像有一万条蛇在咬她的肉,啃她的骨。”

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丹珠奶奶的呻吟小声了许多,她尽量用柔和的声音问道:“玛吉,是玛吉来了吗?”那张痛苦的脸上竟然挤出了灿烂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吕竞男看到这一幕,心头一悸。

安吉姆迪乌道:“丹珠阿妈,是我,安吉姆,我们来看你。”

丹珠奶奶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这群人,看到光影后的唐敏,旋即笑道:“安吉姆啊,你骗我,那不是玛吉是谁。”待到看清不是玛吉,丹珠奶奶又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对不起,认错人了。”

安吉姆迪乌道:“他们是天上派来的白度母,是来帮你看病的。”说着,准备拂去丹珠奶奶身上的毡毯,好让他们看清万蛇蚀心蛊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不过,丹珠奶奶看到这么多人,却惊恐地拉住了毡毯另一头,又开始“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

胡杨队长发现了这个事情,提议道:“我们几个,去那边看看吧。”还对迪乌大人道:“我们不会乱走,也不会乱碰的。”

卓木强巴等人尽皆离开,只留下唐敏和吕竞男两人,迪乌大人才小心地揭去了覆盖在丹珠奶奶身体上的毡毯。“啊!”唐敏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了,还是忍不住双手捂嘴发出了低呼。

毡毯下面,不能说是一个身体,只能说是一堆肉,就像蚁后那样,是一个超乎想象的巨大身躯,说是一座小山也毫不过分。如果说卓木强巴算得上虎背熊腰,这丹珠奶奶的一条胳膊,就足有卓木强巴的腰身粗;那胸口一圈就像带了个汽车轮胎做成的游泳圈,皮肤褶皱着耷拉在身体上面;而腹部的赘肉竟然遮住了膝盖,露出两条小腿像两面鼓似的;脚板就像吹胀的气球,是常人的四至五倍大小,肿得发亮!而且,这位老奶奶,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迪乌大人解释道:“中了万蛇蚀心蛊,由于体内的蛇越来越多,身体会慢慢肿胀起来,通常先从身体的下垂部位开始,到最后,身体破溃,万蛇蚀心。丹珠阿妈,也已经到了晚期。”

吕竞男壮着胆子,轻轻按压在丹珠奶奶的小腿上,触手的感觉就像压在一个充满水的皮球上。又检查了其他身体体征,她对唐敏道:“身体里不是脂肪堆积,不是赘肉,完全是肿起来的。我想,这种情况,我们应该不陌生,只是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

唐敏也试着检查了几处特征,得出结论道:“橡皮肿,丝虫病!”吕竞男点点头,她也这样认为。不过她保有谨慎态度道:“至少是类似的东西。我记得亚拉法师说过,寄生物就是最原始,也是最基本的蛊毒,这个蛊的致病机理应该与丝虫雷同。”

“如果是丝虫病,肿成这样,体内何止一万条丝虫,恐怕十万条也有了。”唐敏想了想,道:“莫金提供的装备里倒是有治疗寄生虫的药物,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效,我们可以试试。”

唐敏对安吉姆迪乌道:“丹珠阿妈的病我们可以试一试,但是不敢保证。”

安吉姆迪乌道:“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会保佑你们的,会保佑丹珠阿妈的。”接着又有些为难地看着唐敏和吕竞男两人,道:“应该给丹珠阿妈擦洗身体了,这本来是玛吉每天该做的事。这个……呵呵……”看着满脸笑容的迪乌大人,唐敏和吕竞男接过了水和毛巾。

丹珠阿妈行动不便,大小便全排泄在身上,不过玛吉不知从哪里找来许多有些像芦苇一样的草,垫在丹珠阿妈皮肤褶皱处,石床下也铺了厚厚的一层。这种植物的吸水性和透气性都很好,这位老阿妈躺在洞穴里不知道多久了,竟然没有生过褥疮。

“这是什么?”唐敏问道。

安吉姆迪乌道:“这是芨芨草,每三个月成熟一次,玛吉会将她所能搜集到的芨芨草都堆放在这里。”他指了指一角,果然是堆积如山的小草。

帮助丹珠阿妈清洗身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多久,唐敏和吕竞男就忙出了一头细汗。特别是清洗那些污秽物,她们都没干过这种事情,都皱着眉头,忍着呕吐感。偏偏丹珠阿妈对这两位新手的动作还不是很满意。“哎哟哟……玛吉的手可比你们轻多了……”

“哎哟哟……你们的手掐着我的肉了……”

“哎哟哟……我要掉下去了……哎哟哎哟……”

总算给老太太擦洗干净,换上了新草,唐敏微微喘息道:“玛吉,她,每天都要给丹珠阿妈清洗一遍?”得到迪乌大人肯定的答复后,她不由纳闷,那个小姑娘,要翻动这如小山一般的身躯,她是怎么做到的?

唐敏她们先喂服丹珠阿妈小剂量的广谱驱虫药,然后嘱咐了迪乌大人药的用法用量以及如何观察疗效,这才又去洞穴更深处找卓木强巴等人。

卓木强巴他们在洞穴另一头,围着两个身体严重畸形残疾的人。这两个人面容扭曲,骨骼坏死变形,身体佝偻,到处都是黑硬痂壳,流脓混着流血,身体上弥散着另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看到唐敏她们和迪乌大人过来,胡杨队长道:“这两个是麻风病人。”他们已借助电脑查阅到相关信息。

迪乌大人道:“他们中的是鬼面蛊。中了这种蛊的人,身体变形很严重,面容变得特别可怕。这种蛊很恶毒,据说,如果他们生下孩子,孩子也会是这样,孩子的孩子,依然如此,代代相传,永不止歇。”

虽然知道是麻风病,但他们依然无法治疗,只能对迪乌大人表示了惋惜。迪乌大人并未说什么,事实上,只要有一个人能得到救治,那都是喜出望外的事了。

迪乌大人引领着他们又看了洞穴内其余几个中蛊者,各有各的不同,不过有一些他们还是能在电脑里找到病例对照。比如有一位手掌脚掌严重变形,皮肤上长满了肉芽,好像开满了红嫩小花。迪乌大人说那是万花蛊,而通过电脑比对,他们认为那是一种乳头疣病毒引起的改变,目前的治疗方案通常是用激光将那些多余的乳头疣烧灼,不过并不能根治,烧掉还会长。

还有两位中了头面蛊的,其中一个头大如斗。很难想象,一个人如果将口腔暴露在外,而脸颊反而在口腔里面,鼻腔向内生长,两个眼睛严重不对等,那会是什么样;而另一个也是令人无法想象的面貌,形容得贴切点,那人将一副大肠挂在了自己的脸上,五官完全消失了。而通过他们的观察和电脑分析,第一个人估计是头部的骨骼组织发生了变异,第二个人则是头部的血管组织呈肿瘤样增生。很难想象,同一种蛊毒为什么会导致如此迥异的症状。

他们也见到了玛吉最初在村口招呼过的那种树人,其中一人侵袭到小腿,一双腿呈腐败后的灰色,轻轻一碰,那腿就像石膏粘上的,粉末直落,露出里面红色的血管和黑色的植物根系,一双脚底板更像踩着两团头发丝,那全是一根根植物根茎盘踞而成。据迪乌大人说,这人已经无法行走,他的双脚不能长时间沾地,否则那两团看似头发丝的东西,就透过脚底往地下扎,一旦入土,长得更快。而另一个已经被侵袭到半腰,整条腿都失去了知觉,迪乌大人说,这个树人还有四五个月好活,一旦那灰色组织侵袭到胸部,能活下去的机会就很小了。

唐敏打算取一两根发丝结构来研究研究,原本迪乌大人还有些犹豫,不过考虑到或许他们真能找到人变树的原因,他和那名树人都勉强同意了。

结果那个树人疼得龇牙咧嘴,差点晕厥过去,迪乌大人才告诉大家,以前有人做过同样的事情,想把那些长出来的头发丝一样的东西拔掉,结果痛得死去活来,没多久被拔掉的头发又长了出来,后来才没有人这样做了。唐敏等人最后发现,那头发丝一样的东西,其实是附着在神经纤维上的一层拥有植物细胞的结构,拔掉一根发丝就等于直接拔断一组神经纤维,几乎和用锤子砸断指骨是同等效果,难怪那树人痛得几欲晕厥。

还有几名中蛊者更是莫名难言,不仅形态难以用言语形容,而且唐敏等人遍查资料却依然毫无头绪,连是什么造成的这些变异也说不清楚。不过,从他们目前接触到的蛊毒来看,那已经是一种包含了大的动植物、小的寄生虫、细菌、病毒,甚至能改变基因的生物学科。实在难以相信,这竟然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就已经进行过研究的范围。

看着这一个个形态怪异、结疮化脓、恶臭熏天的重症患者,唐敏很难相信,难道这些人,都是那个叫玛吉的小姑娘一手照顾的?她这样想着,就问了出来。

迪乌大人道:“当然,这里除了我和玛吉,还有谁敢靠近?”

“那……如果玛吉哪天不来呢?”

“他们会静静地等待,等待死亡,或是等待玛吉。”迪乌大人不由露出仁和的笑,告诉这些外来人道:“其实这些中蛊者,他们本来的命运应该是被流放到村外的白骨森林,自生自灭。是玛吉发现了这个靠村的洞穴,将这些人移到这里,每天送来水和食物,像照顾自己亲人一样悉心照顾着他们。玛吉,是个很有决心的小丫头,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坚持做到底,从小就这样。”

“没有人教过她,她自己就想到做这件事?”唐敏并不相信谁会生就一副菩萨心肠,那样的年纪,照顾这样多重症患者,那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

迪乌大人微笑道:“其实,一开始玛吉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只是她的央金阿姨中了失心蛊,玛吉和她的央金阿姨很亲密,她不允许村里人把央金阿姨赶出村去,就找了这么个地方,每天亲自照顾她的央金阿姨。中了失心蛊的人,在平时和正常人没有两样,一旦蛊毒发作,就变得六亲不认,行事癫狂,不可以常人理喻。玛吉从十岁开始照顾央金,一直到五年后央金去世,那时村里人根本就不相信这个小丫头能坚持下来,玛吉身上每天都要受伤,那是被指甲抓的,被牙齿咬的,她都没告诉过村里人。大概是照顾央金有两年左右时间吧,村里人又把第二名中蛊者送到了这里,那就是村头的树人,叫次仁郎嘎。玛吉也没拒绝,或许在她看来,一个人两个人,也没区别吧。后来,就有了第三个、第四个。其实,我们村子里中蛊的人,就只有这么三四个。后来别的村子听到消息,他们那里的中蛊者也都赶了过来。我想,没有人愿意在漆黑的白骨森林里,忍受着饥饿、寂寞和恐惧吧。玛吉对这里的人都一样,她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也没有过抱怨,她只是默默地做着,让他们尽量能活得不那么痛苦。”

岳阳心头一跳,好像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卓木强巴敏锐地察觉,那些中蛊的人,只要听到玛吉这个名字,哪怕再痛苦的脸上,也会露出一丝笑意。听到这个普通的故事,巴桑不禁动容,他实在难以将这样一个小姑娘,和昨天在湖边看到的玛吉联系在一起,那有如孩童般纯真的笑容,让人过目难忘。他无法理解: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人?她怎么会快乐?她如何能幸福?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玛吉与张立

回程路上,临近村子,岳阳好奇地问起村口那口大锅,安吉姆迪乌笑了笑,解释道:“关于这口大锅的故事啊,传说很久以前,这圣域的第二层平台有泽国和林国,两国交战不断。一次,林国的王子受了重伤,独自一人逃到这附近,当年也是饥荒不断,王子伤重又没有什么有营养的食物,眼看就活不成了。这时,居住在附近的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如秋杰姆救了王子,王子冷了,她用自己的体温为王子取暖,王子饿了,她就割自己身上的肉熬汤给王子吃,而她自己,却只能嚼干草。在如秋杰姆的细心照料下,王子又活了过来,他深深地爱上了救护自己的如秋杰姆,而如秋杰姆,也早已倾心于王子,两人结为夫妻,相约百年。只是战争还在继续,来不及说道别,王子又披上了战袍,等到战争终于结束,那位王子却发现,他竟然找不到妻子救自己的地方了。他只依稀记得,这个地方有一个镬一样的山体形状,所以,王子一面派人寻访,一面命人根据自己的记忆陶铸了这只大镬,就放在王城的大门前,若是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一律重赏。终于,王子找到了苦苦等候他的妻子,而他自己也已成为林国的王,夫妻两人一直幸福地生活到老。而这只大镬,则留在他与妻子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见证着他们的爱情。直到后来,国王回魂上天,王妃不愿独活,请王国的大迪乌将国王运回这里,用这只大镬,为夫妻二人进行了灵魂合一的仪式,双双重返上天,永不分离。再后来,我们韦达人迁徙到这里,重新选址立碑,建立了村落,这只镬,则成为村民口耳相传的幸福镬。那些恋爱中的青年男女,偷偷地在镬前发愿许誓,诉说情意。”

说完,安吉姆迪乌笑眯眯地看着岳阳,好像在说,这是个很美好的爱情故事吧,忽而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个传说,究竟我们共日拉村是先有村后有镬,还是先有镬后有村,村志里没有明确记载过。”

岳阳刨根问底道:“那灵魂合一,究竟指的是什么呀?”

安吉姆迪乌收起了笑容,道:“那是我们很古老的一种仪式。”岳阳看着迪乌大人的脸色,揣摩着,应该是不能随意告诉外人的一种仪式,便没再追问。迪乌大人对这个小伙子的机敏和理解能力表示欣慰,想了想,转了话题道:“说起来,我们的阿米也有过与传说很相似的经历呢。”

“啊?”岳阳道:“阿米也有救过一个王子吗?”

安吉姆迪乌笑笑,还未回答,已有村民找上前来,询问别的事情,岳阳只好作罢。

回到村里,唐敏他们才发现玛吉在张立的房间里,正焦虑地摆弄着那副通讯器。她托着腮帮,愁眉不展,原本是一个极为普通的表情,可是呈现在玛吉脸上,竟然是如此楚楚动人,人见人怜。原来,张立还未清醒,时不时呓语两句,玛吉却根本听不懂,她想起唐敏留下的通讯器,可是这次,拿在她手里,却怎么也不灵光了。

看到唐敏等人回来,玛吉跳起来,将通讯器拿给唐敏道:“敏敏姐姐,这个,没声音了。”一副极为委屈的模样。唐敏看了看,不知道是谁,将通讯器与主机的电源线拔掉了,她朝吕竞男方向望了一眼,没说什么,又告诉了玛吉这个电源是怎么回事。不过,玛吉却发现,这些人回来之后,一个个看自己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询问道:“大家,怎么了?难道那些大叔大婶,让大家不高兴了?”

大家显然都没想到,玛吉的问话如此直接,岳阳赶紧笑道:“哦,不,没有,没有。不过,我们不能更多地帮助他们,有些内疚。”

“啊,没有关系的。”玛吉反过来安慰大家道:“大家的心,我们都知道的。”

胡杨队长道:“玛吉,你一个人照顾这些人,怎么……怎么照顾得过来?”

玛吉睁大眼睛,道:“不是我一个啊,还有迪乌大人。不过,村里人都不知道哦,如果他们发现迪乌大人也去那里的话,他们都不敢找迪乌大人看病了呢。”说着,露出狡黠的笑意。

“你不累吗?”巴桑沙哑道。

玛吉还是第一次听到巴桑说话,吓得微微一怔,随后微微嘟着嘴,眼珠在眼睛里滴溜溜直转,似乎在思考“累”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累呢?”玛吉这样回答:“和大家在一起,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吗?”

玛吉如数家珍地说着:“丹珠老妈妈的称赞,就像冰山上开放的雪莲;帕加大叔会说好多故事;索朗大叔的手比……还要巧,他会用木头造好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啊……还有还有,郎嘎大叔的歌声,可以媲美林中的百灵鸟;江央婶婶会用芨芨草编花篮……”

玛吉的回答,让这群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一阵汗颜。当他们见到中蛊者时,根本无法将那些人当做与自己同样的人类,他们更多的是怜悯和同情,如果换做他们去照顾那些人,他们自己也不敢保证没有微词。可是玛吉不同,她真的做到了对谁都一样。一个小姑娘和一群大叔大婶说话唠嗑,开心地说故事唱歌,为什么要累呢?是啊,为什么要累呢?就像一位母亲,成天十几遍地为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换尿片;又或年轻的儿子,背负六十岁的老母亲上街去逛逛,为什么要累呢?那更多的是欢喜啊!

看大家都不说话,玛吉也说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其实,他们好可怜的,如果玛吉不理睬他们,都没有人理他们了。小白兔受了伤,兔妈妈会给它青草;小羊羔受了伤,羊妈妈会舔舔它的毛;共日拉的村民受了伤,就让玛吉来照顾。玛吉将来要成为朗布王国的大迪乌,那时候朗布王国,就不会有人受伤,也不会有人受苦,大家都快快乐乐地生活。”

唐敏忍不住爱怜地摸了摸玛吉的头。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绝对有成为一名护士的潜力。

巴桑紧绷着一张脸,缓缓走了出去。他讨厌这种感觉,这个世界,强者为尊,适者生存,那些连自己都无法照顾的人和物,理应被淘汰。这算怎么回事啊,竟然因为一个小姑娘,而让心中郁郁不安。

此后两日,张立竟然没有好转的迹象,高烧不退,谵妄胡语,时哭时笑。岳阳特别着急,不知张立是否染上了肖恩大哥那种可怕的寄生虫。不过吕竞男和敏敏都肯定地表示,张立的病与肖恩完全不同,但是,的确和肖恩有关。吕教官告诉岳阳,张立因为肖恩的死而十分自责,心情极度压抑,自肖恩死后他就一直透支自己的体能,想将侦察做得更严密些,将机关布得更可靠些。而前日遭遇的巨型蜚蠊,张立以身赴险,主动吸引最多的一群,那种程度的躲避,已经超越了他身体能承受的极限。身上的伤口原本是小事,但他看到玛吉后,心境却发生了改变,这种心情上的大悲大喜,加上身体伤后的大寒大热,这才是导致张立突然发病的根本原因。

敏敏在一旁道:“不过,这或许是一件好事。若是张立持续将心情压抑下去,直到身体再也承受不了的那天才爆发出来,后果会更严重。现在这场病,就像排毒一样,将他心情郁积的心结排除一部分,让他心中的负担不再那么重,以后才好慢慢调整过来。”

这两日,玛吉成了主要照顾张立的人,连岳阳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出,这个小姑娘对张立,那是和对其他人完全不同的。怎么说呢?岳阳隐约觉得,有些像当初巴巴-兔小姐照顾强巴少爷,但又不完全像。巴巴-兔热情奔放,一喜一忧全在脸上,展露无疑,像是妹妹照看病中的哥哥;而玛吉要稍显内敛,更像慈母照看病中的幼子,怜爱、忧虑、欢喜,兼而有之。两人的美也是全然不同,若说巴巴-兔是艳阳下怒放的牡丹,玛吉就像夏日中尚未全开的荷骨朵,带来一抹清凉之意,那托腮似笑的表情,神光离合,顾盼生姿,微一蹙眉便楚楚动人,花自怜影。岳阳自忖意志坚定之人,在玛吉面前也是把持不住,常常看着看着,就不知道是在看张立还是在看玛吉了,神游物外,心思又不知飞到几千几万里外的美洲去了。

此外,亚拉法师和迪乌大人谈教论宗,打听了不少香巴拉的事情。至于卓木强巴等四人,身体强壮,自然就担当起砍柴打猎的力气活,为村里的孤寡老人添柴加火。按岳阳的说法,整个儿成了一救援小分队。


第三天,张立才恢复意识,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玛吉今天没来么?”把守在他旁边快两个小时的岳阳噎了个半死,气得指着他鼻子大骂:“重色轻友的人我见过不少,像你这样重色轻友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张立半开玩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守了很久了,不过我模模糊糊地记得,这两天守在我床头的,好像都是玛吉吧。”

岳阳道:“你小子,怎么知道的?你装昏迷啊?”

张立避而不答道:“哎呀,现在才体会到强巴少爷在库库尔族享受的待遇啊。难怪强巴少爷竟然昏迷了那么久,若换做我,就算昏迷一个月也值得啊。”

岳阳无语,呆坐一旁,良久才道:“我说,离开玛吉吧。”

“啊,什么?”

“我是说,你不能和玛吉在一起。”

“啊!你小子什么意思?”张立抓着岳阳衣领就坐了起来,质问:“你什么意思啊?说啊!你是不是嫉妒了?如果你也喜欢玛吉,你可以正大光明和我争啊!各凭本事啊!别烂着一副脸,我瞧你早就没安好心!你说!你去找你的巴巴-兔小姐时,我有没有拦着你?那英文单词,我还帮着你拼呢!哦,现在轮到我了,你倒好,不仅不帮我,还拦着我,还兄弟呢,我呸!”

岳阳等他说完了,才道:“实话实说,因为我觉得,你不配和她在一起。”

“我不配!你配?”

“我也不配!你知道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吗?那可是个仙女。”

“仙女?我管她是什么女!我问你,她是不是女的?我是不是男的?这不就结了?仙女?仙女就不要人来爱啦?仙女就不能爱人么?我不配?哼!美女配野兽,仙女配魔鬼!这就是绝配!”

“野兽?魔鬼?”看着张立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倒有几分魔鬼的狰狞。

张立道:“你不知道么,在国外,特种兵,都叫魔鬼大兵的。再怎么说,我也算半个魔鬼。”他望着天花板遐想道:“想来,我和玛吉还是挺配的。”

岳阳不曾想到,一提到玛吉,张立就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思维之敏捷,应变之迅速,竟然连自己都一时辞穷。他叹了口气道:“教官说得没错,我们是带着使命来的,在这个前有猛兽,后有追兵的地方,不宜再生事端。你和玛吉相隔千年的文明,又有着许多风俗的差异,你们根本就不合适……”

张立打断,大声道:“合不合适,那是两个人的事情吧!我原本也从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可是见到玛吉的那一刻起,我信了!难道爱是要分年龄、国界、风俗和信仰的吗?难道爱可以用物质观念和价值观念来衡量吗?我不管是教官,还是强巴少爷,他们可以命令我去做任何事情,但是无法阻止我去爱一个人!我就是喜欢玛吉!我就是喜欢玛吉!没有人可以改变我的想法!”张立争得面红脖子粗,态度强硬坚决,最后两句话几乎是吼的。

恰好玛吉来到门旁,还未进房间,就听到张立在里面大吼着,她就听见最后两三句,很明显张立又在大声叫自己的名字,可是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小姑娘念头一转,已经有了主意。

“玛玛玛……玛吉!”一见玛吉出现在门口,岳阳结结巴巴地喊道,毕竟他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张立则是一脸挑衅地看着岳阳,眼神中流露着:我就和玛吉好了,你怎么着?

玛吉拿着一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来到软垫旁,半跪在地,慢慢地打开盒子,对张立道:“张大哥,这个,吃了它,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岳阳一看,也不和张立争辩了,忍不住吃吃笑道:“好……好像狗屎哦!”

本来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张立就已经皱起了眉头,还被岳阳这样大声地说出来,更是觉得难以下咽。他艰难地望着玛吉道:“这……这是什么?”

玛吉很正经地告诉他道:“这是密露丸,迪乌大人每年只能从大迪乌那里求到一颗……”玛吉解释了足有一刻钟,张立和岳阳总算明白了,这颗像狗屎的密露丸基本上等同于包治百病、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只是外形实在是……

张立看着那颗密露丸,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隔得越近就越难下咽,吞吞吐吐道:“这个……什么菩提,什么香的,是些什么啊?”

玛吉不高兴了,道:“我不管,人家好不容易才给你求到的灵药,你还推三阻四的,我要出去一下,等我回来你一定要吃了它。岳阳哥哥,帮我监督他!”玛吉一扭身,走了。

张立呆呆地看着岳阳,岳阳笑道:“吃吧,还等什么呢?灵药啊。”

张立拿到近处看了看,闻了闻,放回盒子里,胸口起伏,调整呼吸,咬牙道:“吃就吃,玛吉给我的,哪怕是毒药,我也照吃不误。”又看了一眼岳阳,道:“你……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那不行,”岳阳道,“玛吉说过了,要我监督你,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你把它吞下去。”

张立鼓足了勇气,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玛吉偷偷地找到唐敏:“嗯,敏敏姐姐,唔,这个……我们是好朋友吧?”

“当然,我们当然是好朋友。”

“那,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小姑娘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唐敏。

“当然。”

“嗯,我知道你们会说很多种话呵,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许告诉别人哦!”

“好啊,说来听听。”

“谁也不许说哦!”

“知道了,你看敏敏姐姐像是会乱说话的人么?”

玛吉模仿着张立的口音,省去了自己的名字,重复了一遍:“我就是喜欢,没有人可以改变我的想法!”

“哦。”唐敏一听就笑了。玛吉紧张地问道:“是……是什么意思?敏敏姐姐你别笑嘛,是什么意思嘛?”

唐敏微笑着解释道:“这个啊,是我们那里的小伙子们,对自己心仪的姑娘,表示这一生都不分离的忠贞誓言。是张立说的吧?”末了,唐敏突然一问。

“不,不,没……没……我先走了,保密啊,敏敏姐姐!”玛吉双手连连挥舞,可那张羞涩的小脸已出卖了她,玛吉慌不迭地走了。

看着玛吉逃走的背影,唐敏呵呵直笑。

而此时,张立和岳阳在讨论另一件事情。“你是说,这三天你们就在劈柴挑水,打猎囤粮?”

岳阳道:“是啊,就像是去非洲的救灾小组。”

张立道:“那,你们没有加固村口的陷阱?”

“为什么要加固村口的陷阱?”

“蠢哪!你想想,既然我们能找到这里,莫金他们一定也能找到,村口那些陷阱只能用来挡野兽,能挡得住莫金那伙人么?你觉得,他们会像我们一样在这里砍柴挑水,治病救人么?”

岳阳恍然道:“这倒是,他们不来抢劫就算好的了。”

张立铁着脸道:“如果他们真要洗劫村子,这村子里的村民根本无法抵挡他们的枪械啊。”

岳阳站起来道:“我得马上告诉强巴少爷。”

这时,玛吉回来了,来到软垫旁检查那个盒子,像个女主人一样竖着眉毛询问道:“吃了吗?”

张立点点头,那种感觉他实在是很难忘记。玛吉又望向岳阳,岳阳赶紧打包票道:“吃了吃了,全吃了。”玛吉这才展颜一笑,俯身轻柔地对张立道:“立哥,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说完,在他额角献上深情的一吻。

突如其来的温柔转变,连张立自己都没想到,岳阳更是只能悄然退去,心道不好:听说苯教有一种情蛊的东西,一旦吃了之后,男人想反悔都不行,就好像被老婆掌握了经济大权一样。玛吉给张立吃的,莫非是那个东西?

卓木强巴、巴桑、胡杨队长三人挥汗如雨,一根根粗实的圆木被劈成三指宽的木条。岳阳跑了过来,胡杨队长问道:“怎样?”

岳阳摇头道:“他中毒已深,说不服他。”

卓木强巴叹道:“其实,这种事情,原本就不该我们说,也不是我们能强加干预的。”

岳阳道:“强巴少爷,张立提出了一件我们忽略了的事情。”

“噢……”

岳阳将张立担心的事提醒了一遍。

“那地图上如此多的村子,难不成他们会把香巴拉的村民都屠杀殆尽?再说,我们的装备也有限,总不能到一个地方就加强那里的防御吧?我们只是路人,难道要强行改变这里的原有秩序和结构么?”胡杨队长分析道。

岳阳道:“可是,这里毕竟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有人的村子,如果莫金他们在森林里受了压抑,真的要发狠的话,这个村子可是首当其冲。而且,这里的迪乌大人又给强巴少爷指出了可以治疗蛊毒的希望之路,这里还是玛吉的村子,这个……”

“设不设陷阱,主要是看张立。”巴桑在这种事上还是很有发言权的,虽然话不多,点到即止。

卓木强巴道:“没错,不知道张立还需要多久才能复原。而后面的莫金他们追得很紧,就算是为了我们自己,也应该加强村子的防御。”

巴桑道:“在外围要多设几个陷阱。张立现在还不能起来,叫上吕竞男,陷阱尽量隐蔽些!”

岳阳道:“那,是不是应该通知村民呢?”

胡杨队长道:“要的,为了他们的安全,当然要告诉他们。”

巴桑道:“最好告诉他们,那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的脸上,挂着一抹冷漠的笑意。

此后,张立的病情缓慢好转,而且,不知这家伙中了什么邪,忽然开始发奋学习古藏语,效果还非常明显,比以前封闭训练期间好多了。这期间,仍然陆续有村民前来就诊,唐敏和吕竞男全力救治蛊毒和其他伤病患者,玛吉则在山洞和张立的病房间两头跑。令人欣喜的是,那位丹珠老奶奶,在药物帮助之下,竟然渐渐有好转的迹象。连安吉姆迪乌也没想到,万蛇噬心蛊竟然有人能解,对敏敏和吕竞男是另眼相看。

张立的体温一直控制在低烧范围内,不过仍未全好,时好时坏,人多的时候他病情就坏些,如果只有玛吉在,他病情就好许多。他会拉着玛吉的手,跟她说一些外面的事,他拉着玛吉越靠越近,以至于到后来就成了玛吉双手托着腮,直接压在张立身上听他说外面的世界。至于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大胆,张立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能归咎于身体的自身条件反射。或许玛吉从未有反抗,是造成张立胆子变大的原动力吧。看着玛吉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或是被玛吉时而摸摸额头,听听心跳,张立很是受用。只有在有人来的时候,两人才会松开。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一千多年的演变造就了完全不同的文明世界,张立不需要添加任何形容,那个世界也已俘获了玛吉的心。特别是当她听到张立说起上海这座城市的时候,那双眼睛闪闪发光,一直在惊叹:“世界上有这样的地方吗?真有这么美丽的城堡?天哪,如果有一天,我能亲眼看到就好了。那里的人,一定生活在极乐天堂里!”

张立不由苦笑,心想要是让玛吉知道,外面的人对香巴拉的向往丝毫不亚于这位小姑娘对上海的向往,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然而,当张立将他们同强巴少爷一起探索的故事告诉玛吉之后,那少女的目光,就从仰慕完全变为了崇拜。她方才知道,原来这群人经历了如此多苦难,原来眼前这个男子竟然是如此的英勇无敌,那绝对是佳人看英雄的目光。张立一时激动,忍不住又吻了玛吉。事实上,自从那次意外发生之后,玛吉也无法抗拒这种全新的感官刺激,少女沉迷在激烈的热吻中,乐此不疲。

又过了两日,张立总算能起床行走了,喝了一大碗肉汤,还吃了一些醍糕,安吉姆建议他多出来活动活动,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吕竞男和敏敏也都是这个意思。但当看到玛吉搀扶着张立出来,小姑娘一脸憧憬地望着身边的张立时,吕教官不免皱眉,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张立身体并无大碍,心结一解,好起来也是十分的快,下午还亲自去布置了几个陷阱。有玛吉在一旁看着,张立对陷阱的认知和布置发挥到了极致,有些陷阱连吕竞男都露出诧异的表情,待看到玛吉为张立擦去额头的汗,又不由微微摇头。

第二天,岳阳带话来道:“教官说了,你已经完全康复了,我们准备明天出发,她让我问你,你准备怎么办?”

“明……明天就走吗?”这几天,张立感觉简直生活在天堂一般,这病它竟然就这么好了,实在是让人失望。同时他也明白,玛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们一起上路的,且不说丛林里危机四伏,就算一路顺利,他们的急行军速度,也足以让小姑娘吃不消。

岳阳见张立迟疑,又道:“强巴少爷也说了,明天我们是要走,但是你可以选择。”

张立苦笑,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玛吉告别,这几天虽然两人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亲密举动,但是他已经尝到了那种来自心灵的甜蜜。一个眼神,一个背影,一声呼唤,都让他感到全身上下暖洋洋的,什么叫两情相悦,张立算感受到了。

“我知道了。”张立是什么样的人,岳阳何其了解,他拍着张立的肩,惋惜地看着他,意思是我早说过,让你别陷这么深。

这天下午,张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村口的陷阱,为了避免让村民踩到陷阱,他们只是在原来的陷阱上增加了一些高科技产品。张立一句话都没说,玛吉也感觉到有事情将要发生,她疑惑地看着张立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处机关。

终于,张立确保每一处机关都能成功被激发和启动,他站起身来,长出一口气,背对着玛吉道:“明天,我们就要走了,玛吉。”说完这句话,张立感到身后一片静默,好像沉寂了一个世纪之久。

然后,他感觉到,一双小手,从身后环了过来,紧紧抱着自己腰身。玛吉贴着张立的后背道:“立哥,我想再飞一次。今晚。”

“好,就今晚,我带你飞!”张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几个字吐出来的,只觉得说出去之后,整个心都空了。

“这个,送给你。”玛吉拿出一朵小红花,轻轻别在张立胸口。张立不明就里,摘下小红花道:“这个,还是要戴在玛吉头上才好看。”

戴上小红花后,玛吉就像受惊的小兔子,羞红脸跑开了,跑了一段才回头含羞道:“记得,今晚来找我哦。”那笑容犹如春天待开的花蕾,那声音好似风中撒下的银铃。

事后,张立考虑到夜晚没有光亮,太过危险,并以此为由向玛吉建议,看是否能下午去飞。玛吉却不同意,坚持一定要在晚上,并说,只要坚持祈祷,奇迹就一定会出现。

香巴拉的夜早早地降临,四周只剩下虫鸣,唯一无法入眠的就是明天即将离开村子的队员们。到了约定时间,张立轻轻敲开玛吉的门,玛吉小鸟投林般扑入张立的怀里。就和第一次一样,张立伸臂一揽,玛吉坐在张立臂弯,将头靠在张立肩上,张立抱着玛吉,尽量小心地向外走去。

村民们都已熄灯入睡,街道上空无一人,张立戴着夜视,就这样一手环抱着玛吉,从村的一头走向另一头。此时,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就只有玛吉那细微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没有任何的干扰,两人得以无限接近。风,是如此轻盈,无须语言,而是直接读白彼此的内心。仿佛他的怀里,拥抱着整个世界,一切,都迷醉而真实,恍惚间,张立真希望有一天,就这样抱着玛吉,一直走下去,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

玛吉靠在张立肩头,在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见,事实上她根本无须看见什么,玛吉早已闭上眼睛,她只需去感受,用身体感知另一个真实的存在。她的小脸轻轻摩挲着情人的脸庞,她的胸膛传来另一个坚实有力的心跳,她可以感受到这个男子的气息和体温。无须言语,一切静悄悄的,都是令人心跳的、美好的。

“准备好了吗?要飞喽!”这个声音,已成为玛吉睡梦中甜蜜的保障,有如春风拂柳,每一丝音颤,都足以拨动她的心弦。

“嗯。”玛吉嘤咛一声,贴得更紧了。

后退,加速,起跳,荡起……那风袭来,身体离地而起。飞翔的感觉,将是玛吉一生最值得珍惜的回忆,哪管飞向哪里,哪管夜有多黑,紧紧拥抱着那短暂的幸福,情愿就这样一直飞。


村东面。

“西米老大,前方五公里处,有物体快速移动。”马索大声怪叫起来。

“大惊小怪!慌什么?等它们距我们两公里再说。”西米在一旁下达着命令。

“是是。”马索点头哈腰,“啊,又有两个……”西米瞪了他一眼,马索的声音小了下去。

“嗯?”西米不经意地瞅了屏幕一眼,脸上的刀疤不由一跳。

“怎……怎么了?”一见西米严肃起来,马索倍感紧张。

“你看这三个光点,”西米指着屏幕道,“后两个是追着第一个去的,它们移动速度不慢,而且走的几乎是直线距离,这好像不是野兽行为。”

“是……是人吗?”马索更紧张了。

“起来啦!”西米摇晃着身下挂着的睡袋,将所有队员都摇晃起来,对他们道:“马索,你带上孟青、多克、布莱特、莱夫斯基还有伊万,跟我去看看。其余的人留守,别他妈睡着了!雷波,精神着点,看好弟兄们。”

雷波应了一声,西米带着马索下树而去。


一次次扬手,一次次抬腕,张立抱着玛吉在林中飘荡,没有感到一丝疲惫,他只怕,只怕这森林不够大。远处传来野兽的吼声,张立正犹豫是否该改变方向,只听玛吉道:“是强巴,是强巴的声音,它一定是看到我们了。我们过去好吗,立哥?”

渐有潺潺水声,从挡在前面的最后一棵大树边掠过,张立发现,他们又回来了,回到了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一潭翠湖,在黑夜轻轻摇荡,水随风声,正一浪一浪地轻波逐岸。

“我们到了。”张立站在环形高地,轻轻告诉耳畔的玛吉,不过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嗯。”玛吉的心还在风中飘荡着,她缓缓睁开眼睛,同样丝毫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站着,听水声,感受风,谁都没说话。张立默然地看着湖心中那个庞然大物站起身来,步向岸边,摇晃着身上的水,笨拙地向他们走来;玛吉则悄然发现身边的黑暗渐渐褪去,山崖,森林,灌木丛,正渐渐变得清晰,侧过头来,那张相识不久却已然熟悉的脸,分明的棱角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华。

玛吉猛地抬头,双眼顿然明亮起来:“立哥,看哪,是月亮。”

张立摘掉夜视,只见那银色的月光如水银泻地,铺满了山野,倾注在湖内,湖面泛起了片片碎银,在正对他们的湖边,是一大片不知名的草,约有一人多高,草尖的穗细柔如棉,随风轻摇,好似一片芦苇荡。身边的森林,都被染上一层雪白,抬头向上,那浓密的阴云不知何时已悄然散尽,头顶是缀满星辰的瑰丽缎带,明月高悬,星光流动,奇迹,真的发生了!

这时候,那头叫强巴的长颈蜥已来到他们身畔,硕大的头颅凑了过来。玛吉伸手摸摸它的鼻尖,它惬意地闭上眼睛,很是受用。玛吉目光转动,对张立道:“立哥,来,我们到强巴背上去。”

“啊?”张立抬头看看这个庞然大物,虽说这长颈蜥体形硕大,背比象宽,坐下两个人没有问题,可是,他道:“它不会把我们摔下来吧?”

玛吉偷笑道:“不会,强巴可听话了,它会乖乖的。是吧,强巴。”说着,一只手由上往下抚摸着强巴的鼻尖。强巴果然将身体伏下来,前腿展开,像梯子一样。玛吉拎起裙子,两三下就爬了上去,端稳地坐在长颈蜥的背上。“那就不好意思啦,强巴少爷。”张立心里想着,也爬了上去。

两人坐在蜥背上,强巴缓缓站起来,就像坐在观光轮上一样,他们正在高出地面,视野渐渐开阔,森林在他们脚下变小,湖泊在他们眼前聚拢。

玛吉轻轻地敲击着强巴的头部,强巴载着两人缓缓向湖中走去。星辰闪耀,湖光月夜,精灵在森林中舞蹈,谁弹奏竖弦琴,谁鸣呤安乐曲,一个童话般的世界,就这样真实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强巴刚刚离开环形高地,就有两道黑影占据了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下方,不是别人,却是岳阳和巴桑。两人也带着夜视,全副武装地跟在后面。

强巴半浸在湖水里,只露出背脊和那直立高昂的头颈,两人坐在它那宽阔的背上,脚可以踢打那湖水,仰躺可以直视星辰。

“立哥,你看,那颗星星,好亮。”

“嗯,那是北极星。”张立顺着玛吉手指的方向,道:“我记得它旁边就是仙王座,能看见的就是造父星。对了,你知道吗?它距离我们这里有一千三百多光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光,其实是它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发出的,那时正是你们进入圣域的时候呢。”

“嗯。”虽然不明白立哥说的什么,玛吉依然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温情无限地靠在张立肩头。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坐在强巴背上,沐浴着星光,迎着清风,静悄悄地数着眼前的一湖星辰。

时间悄悄流逝,蹲在高地上的岳阳和巴桑腿都蹲麻了。岳阳的眼睛望得又干又涩,这分明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可下面那两人一兽,一动不动,仿佛已化做一尊雕塑。岳阳揉了揉酸麻的腿,对巴桑道:“巴桑大哥,他们该不会是睡着了吧?这么久了,我就没见他们动一下。”

巴桑无声,只是用鼻腔重重地出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岳阳又道:“巴桑大哥,要是待会儿,那个家伙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我们是不是要去制止他啊?”

巴桑道:“我们只负责他们不被别的人或动物干扰就行,其余的事别管。”

岳阳大吐苦水道:“真是的,人家在这里谈情说爱,我们还要在这里保驾护航。”

四下静寂,巴桑突然开口道:“岳阳,见你成天无忧无虑的,很开心的样子。”

岳阳道:“当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事情,人活着,干吗不开开心心的呢?”

巴桑道:“那你觉得,什么是幸福呢?”

岳阳凝视了巴桑一眼,似乎这个问题从巴桑大哥口中问出来,让他惊讶不已。不过他很快答道:“幸福,呵呵,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喜欢的人,那不就幸福了?”

“就这么简单?”

“啊,就这么简单,不然还要怎样?你瞧下面那个家伙,现在就幸福得没边了。”

“是幸福吗?玛吉是因为单纯才感到幸福的吗?张立呢?是因为身心被满足而感到幸福吗?这样的幸福能长久吗?哼,短暂的快乐之后,紧接着便是长久的痛苦,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他们所追求的幸福?”巴桑这样想。

雪精灵之歌

虽然,张立和玛吉一动不动,但两人的手紧紧相握,神采奕奕。原本有说不完的话,可是到了这离别的最后一夜,反而长久静默,只是这样相互靠着,倾听彼此的心跳,那比什么话都更动听。

终于,张立鼓足勇气,用细若蚊吟的声音道:“玛吉,你真美。”

那声音如此小,以至于连玛吉靠得这样近,也只听得一个美字。她指着不远处的芦苇荡道:“那些是芨芨草,再有十来天,它们全都会变成金黄色,那才叫好看呢。”

“嗯。”张立也自鼻腔发出轻柔的声音。那些芨芨草,在他第一次看到玛吉时就已经看到了它们的美丽,今夜草穗如絮,风翻麦涛,在月光下凝聚成一匹银灰色的缎带,舒展卷曲,皆是柔美。忽闻一阵银铃声响,如仙界梵音,在风拂过的地方,自那银色的匹缎之上,浮起几粒小白点,初看时觉得颇似萤火虫,悬空而停,轻摇慢舞,但那光比萤火虫更白,雪白,忽明忽灭,仿佛传说中森林里居住的精灵,只在月光下起舞。那从未听闻过的悦耳之声,亦如同精灵的吟唱,缥缈轻灵,只听得人如痴如醉,魂牵梦萦。

初时,一线音色拔地而起,掠湖而来,悄然随风而至,由耳畔而入,引得心底一颤,好似那魂魄也已离体而去,飘飘然如坐云端,如浮水面。一音即没,了无痕迹,顿觉夜景空如湖心,忽地又是一音高起,似那风卷浮云,自缩而返;如那情人手持细绒,撩拨在你心尖痒处,似拒还迎,若即若离。紧跟着又是一声,来自天地的和鸣,来自碧湖的叹息,万年来亘古不变,两音交合,如龙凤齐鸣,忽而高亢如金戈铁马,忽而低吟如情人叹惋。第三音、第四音,也渐渐加入其中,天地犹如一张曲谱,空中跳跃着一个个灵动的音符,这曲合奏渐趋完美,但凡听者,无不觉此生无憾。就在人们以为尾音将尽,天音行将消散之际,陡然迸发出合奏的最强音,发自生命的吟唱,在天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四面八方,都是缥缈空灵的乐声,那是来自大森林的欢呼,在湖心处汇集,引得月光共鸣,天地齐谙。

在岸边的四人,无不沉醉于那声音,忘乎所以,最后一个音符终止,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知过了多久,才一震惊觉,恍若南柯一梦,梦登仙境,闻得九天之音。

玛吉目视着前方,激动道:“是雪精灵,是雪精灵在唱歌!”眼中已有泪盈婆娑。

张立与她离得最近,眼见空中有数十个雪白的光点,方才轻歌曼舞,便是那些闪光所引发的,他实在不明白,那么一个小不点,竟然能发出如此震颤心灵的声音。一曲歌罢,仿佛所有的景物都静止不动了,唯有那明灭不定的尾光,变得炽热而明亮起来。夜月白雪,它们在一只只飘落,自那银白的缎带上升起,纵声欢歌后,又回归于一片银色之中,恰如那雪花融入积雪,倏忽不见。

愣了许久,张立才使劲揉揉眼睛,问道:“啊,你,你说什么?雪精灵?刚才我是在做梦吗?”

玛吉脸上已有两行热泪滑落,滴破了镜花水月,泛起涟漪,月影如幻,她拭去泪痕,轻声道:“是雪精灵,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它们唱歌了。小时候,我还和哥哥一起葬过雪精灵呢。”

在静静夜风吹拂下,玛吉娓娓倾诉。雪精灵,是一种会飞的小虫,尾部会发出乳白色的亮光,在圣域的传说中,那是死于战火或夭折的孩子们的灵魂所化。因不忍自己的亲人伤心,每年快收成的时候,带着感恩的心,它们就会在空中自由地欢歌,借此抚平亲人深埋心中的创伤,同时带来丰收的消息。

但同时,那也是雪精灵生命的绝唱,一旦歌声停止,它们也将失去生命,像雪花一样飘飘洒洒,萦绕叶落。传说中,如果能听到雪精灵的歌声,就会得到祝福。如果你能在月光下寻找到即将陨落的雪精灵,替它们挖个坑,将它们埋进去,同时虔诚地许下心愿,雪精灵会听到你的心声,当它们回归之时,会将你的愿望带给地藏王菩萨,菩萨会替你实现心愿。

只是现在,雪精灵似乎真的只存在于传说中了,很难再听到它们的歌声。

玛吉轻快地吟唱道:“飞舞着的雪花精灵啊,请为远方的人们带去丰收的消息……”歌声婉转悠扬,曲调高而清越,美丽中带着淡淡的伤感,是那种一听就能让人思念故乡和亲人,怀念起童年美好时光的曲子。

张立隐约记得,那回忆录里说玛吉有一个从小离散的哥哥,想来她哥哥也已在战火中死去了,所以玛吉才这样伤心吧。

玛吉幽幽地道:“小时候,我阿爸阿妈都死在战争中,是哥哥把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他和我一样,亲人都死了,但他比我坚强得多。那时候我只会跟在哥哥身后,拉着他的衣服,寻找食物,躲避雅加的士兵,都是哥哥在守护着我……”玛吉眼中,又渐有泪花闪烁。

张立安静地听着。在十几年前,曾经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相逢在类似月亮湖的草荡畔,在那战火纷迭的岁月,两个年幼的孩子要活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战争、野兽、疾病、饥饿的荒民,每一样都足以要了他们的命。玛吉和她的哥哥,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啊?他们是真正的一无所有,相依为命,挣扎求存。也是这样一个夜晚,那个小男孩,为了让小女孩忘记悲伤,快乐而坚强地活下去,在那月光下精灵起舞之时,给她讲了雪精灵的故事。那一夜,他们无忧无虑地在草荡里追逐嬉戏,小女孩第一次忘记了恐惧,他们一同寻找陨落的雪精灵,目视着那渐渐暗去的乳白尾灯,然后挖出一个小小的坑,在星光下埋葬了雪精灵,玛吉许下自己小小的心愿:愿这世间,永无战争!

这许多年过去了,哥哥的背影已经模糊,但那月光下雪精灵起舞吟唱,已烙在小女孩的灵魂深处,毕生难忘。玛吉叹息道:“那时候我问过哥哥,为什么要打仗,哥哥说,因为有人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他还说,圣域里的东西,是有限的,如果人越来越多,而东西不变,就会分配不均,分配不均就会起争执,争执大了,就变成了战争。”

张立心头一惊,这是何等精辟的理论!这是一个小男孩能说出来的话吗?大凡战争,恐怕都可以归咎于此,不仅是人类的战争,所有的物种,都必须为自身的存在而争夺一个生存空间,只是它们的争夺更直接、血腥和赤裸,不像人类的战争,披上了阴谋的外衣。

玛吉接着道:“我一直不明白,如果东西少了,那更应该珍惜,人们不是更要相互帮助才能渡过难关吗?我问哥哥,他说他也不明白,这都是他阿爸告诉他的。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理解。”玛吉摇摇头,似乎要去掉伤感。她拍了拍强巴的脖子,那长颈蜥泅过湖去,从草荡一侧上了岸。玛吉拉着张立跳下来,笑道:“走吧,立哥,我们去找雪精灵!”

“啊,能,能找到吗?”看着那一大片草荡,方才只有几十只,哦不,只有十来只雪精灵吧,那么小的小虫子,仅借着月光,能找到吗?张立表示怀疑。

玛吉肯定道:“哥哥说过,只要你带着虔诚的心去寻找,就一定能找到。”

如此星辰如此夜,玛吉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纯真的孩提时代,在月光下忘记了一切烦恼,只有欢愉的笑声。看着玛吉那纯真甜蜜的笑容,张立心中一阵紧缩。这是,与玛吉在一起的最后一夜了吧?自己,能从帕巴拉活着回来吗?不!一定要活着回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久,玛吉真的在密如毛发的草荡中找到了雪精灵,小心地捧在手里,嘴里念着祝福的话语。张立从近处看到了雪精灵,是一种玉白色半透明的小虫子,六足,壳下一双七彩斑斓的半透明薄翅无力地舒展着,腹尾就像点了盏小灯笼,米粒大小的乳白色光晕忽隐忽现。刚才那曲汇集天地之音的鸣唱似乎耗尽了小家伙的全部能量,此时它只能无力地趴在玛吉手心中,连爬行挪动的力气也没有了。

雪精灵的尾灯越来越暗,闪动频率也渐趋缓慢,终于再也不动了。玛吉这才将它放入土坑中埋好,闭上双眼,向着月亮的方向祈祷。张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月色下,玛吉仿佛也化做了雪精灵,身上散发出乳白色的柔和光芒,衣作云霓发如雪,皎洁无暇,轻盈如风。

待到玛吉再睁开眼睛,张立才小声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玛吉转过脸来,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张立的脸。两人彼此凝视着,只感觉身体和心都在相互靠拢,无限接近,仿佛要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玛吉开口小声问道:“立哥,你们这次走了,还回来吗?”

张立的脸在玛吉额头磨蹭,道:“如果我还活着,一定回来。”

“立哥,如果你回来,带我去外面,好吗?”

“我向你保证,如果我能回来,一定带你去外面的世界。愿意跟我一起走么?”

“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玛吉是你的,你要走,请带着她的心一起离开吧……它已不再属于我,留着有什么用?”说完,玛吉深情地望着张立,眼睛一眨不眨,一颗心急促地跳动起来。

张立心中一震,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朝一个地方聚集。看着玛吉那娇赧羞怯的模样,他怎会读不懂那话语和那双眼睛中蕴含的深意,他挣扎着,手轻颤。他的潜意识还在警告自己,似乎要考虑后果,但一看见玛吉那双眼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后果,他情难自禁,他总是情难自禁!

“你……不后悔……”张立还在苦苦支撑。

“我不后悔。”玛吉坚定的语气撕裂了张立最后的防线。他再也找不到放弃的理由,拦腰抱起玛吉,朝草荡中心奔去。在月光下,玛吉静静地看着这个有如野兽般的男子,预感到即将发生只在传说中听过的事情,她又羞又喜。虽然不是第一次在这个男子面前裸露自己的躯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依然兴奋得全身发抖。玛吉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和立哥在一起,每一种感觉,都是从未有过的。

两人来到那片好似芦苇荡的草丛中,张立踏平了草甸,玛吉仰面躺下,一条云做的飘带,悄悄遮住了月亮的眼睛……

负责高地勘察的岳阳突然跳起来低声道:“巴桑大哥,张立他们,不见了!”急着就要向下冲。巴桑一把拉住他的衣服,这个冷漠的男子露出少有的微笑,道:“放心,暂时还没有大事发生。”

而就在这个时候,房间里的卓木强巴跳了起来,刚刚走出房门,就碰到吕竞男,两人的目光在黑夜里都炯炯有神。卓木强巴拿着警报器冷静道:“有人踩陷阱。”唐敏和胡杨队长也跟了出来。

吕竞男点点头,卓木强巴道:“亚拉法师呢?”

吕竞男道:“法师已经先去了。我们走……”

四人朝村口奔去……


马索一直在心里咒骂西米,这个家伙,竟然把他自己的人马全留下来看营地,带着我们这群外人去探路,谁不知道,探路最危险了!可他脸上一直挂着充满景仰的笑容,嘴上说着什么西米老大不该亲自出来啊,西米老大总是这么身先士卒,实在是太关心下属了一类的话,那高超的演技让西米的三角眼也能时时眯成缝。

没走多久,西米突然停下,扶正头灯,眯缝着眼睛打量起正前方那棵树来。马索小心地提枪警戒在右,他非常清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

西米习惯性地往左回头,正巧没看到马索。“多克,”他随便点了一个人的名字,道,“你去看看,那棵树不大对头,看到树下那堆草了吗?小心点。”

多克曾是雇佣兵,跟随莫金已经四年有余,身高一米六,平头方脸,褐色皮肤,粗眉大眼,他一手握微冲,小心地靠近那堆草掩。拨开树叶和草堆,多克回头笑道:“是绊线,果然有机关。”

西米仰头望去,树丫处漆黑一团,他戴上夜视,绿光中有一大团藤蔓缠绕得像一个茧壳。他取下夜视喃喃道:“看来是带刺檑木,那不是一个人能安置的机关,周围还有,这是机关群。看来,前方不远,就能看到村落了。”

马索道:“啊哈,如果前面有村落,我们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布莱特拈着自己金色的卷发,阴笑道:“是啊,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找几个东方女人。”

伊万张开蒲扇般的巴掌道:“五个,我要五个!哈哈!”又猛做挺腰的动作,和四周的同伴笑做一团,仿佛他们已经看到了舒服的床榻、纤细的东方美女、香喷喷的食物。多克也在笑声中站了起来。

“嗖!”西米陡然发现多克脚下有草摇晃,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急速抽走,他二话不说,端枪就朝多克身旁射击,同时道:“滚开,蠢蛋!”

如果叫多克避开,他未必能反应过来,可是枪声一响,几乎出于本能反应,这个战场上下来的雇佣兵一个侧身翻滚,避向一旁,刚刚离开原地,头顶那扎满尖刺的巨大檑木,就砸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多克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明白,自己刚刚逃过一死,惨白着脸色回到人群中。

西米在多克站立的反方向找到了另一根绊绳,在绳头有一截更细、更隐秘的触发绳,如果只注意到那明显的草堆掩体,很容易就会踩到这根真正的机关。西米拿起这根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触发绳,喃喃道:“这不是用来捉野兽的机关,这更像是用来对付经验丰富的猎人的。”

马索马上反应过来,迟疑道:“西米……老大,你的意思是,有人防着我们?还是说这里经常打仗,村落与村落之间相互防御?”

西米道:“没错,只有这两种可能。”他看了马索一眼,这个家伙并不是只会吹牛拍马。西米站起来,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多克,道:“现在前进更要小心才是,得找到正确的路,否则,我们就好比闯入了地雷阵。走吧……”这次,所有人都老实地跟在西米身后。


树林中,有人询问雷波道:“前方七公里处又有快速移动的物体,正向老大他们方向靠近,我们要不要去支援?”

雷波道:“我们的任务是守在这里,如果想活下来的话,你知道应该怎么做。”早在可可西里他们就已经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想活下去的话,就照着老大说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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