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画着一座房子的画

煦阳岭的疑云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塔彭丝深深吸了口气。

“还是一样的。”她说。

她跟汤米正站在“煦阳岭”门前的台阶上。

“难道不应该就是一样的?”汤米问道。

“我说不准。只是我的一种感觉,跟时间有关。在不同的地方,时间流逝的速度也不同。你再回到某个地方,会觉得时间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喧闹中飞逝,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了、改变了。但是在这里,汤米,你记得奥斯坦德[即Ostend,比利时沿海城市。]吗?”

“奥斯坦德?我们在那里度的蜜月。我当然记得。”

“那你记得牌子上写的字吗?电车停运,让我们大笑不已。看起来很可笑。”

“我觉得那是在诺克[即Knock,爱尔兰著名圣母朝圣地。],不是奥斯坦德。”

“没关系,你记得就好。啊,就像那个词,电车停运[原文为Tramstillstand。],一个合成词。时间停止[原文为Timestillstand,与Tramstillstand的发音和拼写相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时间静止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就像幽灵一样,只不过我们是在人间。”

“我真搞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打算一整天都站在这里谈论时间,不去按门铃吗?艾达姨妈不在这儿了,这件事是不一样的。”他按了门铃。

“这是唯一一件不一样的事。老太太还是会喝着牛奶讲述壁炉的事;那位什么夫人会吞下顶针或汤匙;那位有趣的小个子老太太会尖叫着从房间里出来,要求喝可可;而帕卡德会从楼上走下来,而且——”

门开了。一个穿尼龙套装的年轻女子说道:“是贝雷斯福德先生和太太吗?帕卡德小姐正在等您二位。”

年轻女子正打算领着他们进入上次那间会客厅,帕卡德小姐从楼上走下来,向他们表示问候。她的态度很合时宜,不像平时那般轻快,而是显得很庄重,又露出几分哀悼的样子,并不过分,不然会让人觉得尴尬。表现出恰当而又使别人能够接受的哀悼,在这方面她可是位专家。

《圣经》说人的寿命有七十年,在她的养老院中,鲜有人不到七十岁就去世。这是人们可以预料到的事。

“你们能过来真是太好了。我把所有东西都归置妥当了,方便你们察看。很高兴你们能这么快就赶过来,因为事实上,有三四个人正在等着空位,想要搬过来。我相信你们会理解的,而不会觉得我是在催促你们。”

“不不,当然了,我们非常理解。”汤米说。

“东西仍然在范肖小姐住过的房间里。”帕卡德小姐解释道。

帕卡德小姐打开他们上次见到艾达姨妈的那个房间的房门。床上盖着防尘罩,隐约可见折叠好的毛毯和摆放整齐的枕头的形状。

衣橱门仍然开着,里面的衣服已经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床上。

“你们通常会怎么做?我的意思是,人们大多都怎么处理衣物这类东西?”塔彭丝问道。

帕卡德小姐一如既往地称职,乐于助人。

“我可以向你们推荐两三家社团,他们非常愿意接收这类东西。她有一条上好的裘皮披肩和一件质地上乘的外套,我猜你们自己也用不到吧?不过,也许你们知道一些可以处理这些东西的慈善机构。”

塔彭丝摇了摇头。

“她有一些珠宝首饰,”帕卡德小姐说,“出于安全考虑,我把它们收起来了。就放在梳妆台右手边的抽屉里面。知道你们要过来,所以刚才我把它们放在那里了。”

“非常感谢,”汤米说,“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塔彭丝正在盯着壁炉上方的一幅画。这幅小油画上画了一座粉色的房子,毗邻一条运河,一条小小的拱桥横跨河面。桥下河岸边停泊着一只空船,远处有两棵白杨。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色。但是汤米不明白塔彭丝为什么看得如此认真。

“真奇怪。”塔彭丝嘟囔道。

汤米探询地看着她。根据他长期的经验,塔彭丝觉得奇怪的事实际上已经远远超过“奇怪”这个形容的含义了。

“你是什么意思,塔彭丝?”

“就是奇怪。以前我来这儿的时候从没注意到这幅画。但奇怪的是,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座房子。也许它很像我见过的某座房子。我记得很清楚……奇怪的是我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了。”

“我想你是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留意的情况下注意到的吧。”汤米说,他觉得自己的措辞太笨拙了,跟塔彭丝重复“奇怪”这个词一样令人心烦。

“上次我们来这儿的时候,你注意到了吗,汤米?”

“没有,不过那时我没有细致地观察四周。”

“哦,那幅画啊,”帕卡德小姐说,“不,我想你们上次过来的时候不可能看得到,因为我几乎可以肯定那时它还没挂在壁炉上面。实际上,这幅画是我们的另外一位老人的,她将它送给了你们的姨妈。有那么几次,范肖小姐表达了对那幅画的赞赏,这位老太太就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她,并坚持要她收下。”

“哦,我明白了,”塔彭丝说,“所以,当然,我之前不可能在这儿见过它。但我还是觉得这座房子很熟悉。你呢,汤米?”

“不觉得。”汤米说。

“好吧,我先出去了。”帕卡德小姐轻快地说道,“如果有需要,请尽管叫我。”

她微笑着点点头,走出房间,随手关上门。

“我觉得我真是不喜欢那个女人的牙齿。”塔彭丝说。

“牙齿怎么了?”

“牙太多了。或者是太大了——‘可以一口把你吃掉,我的孩子’——就像《小红帽》里的狼外婆。”

“你今天的情绪非常古怪,塔彭丝。”

“确实是。我一直觉得帕卡德小姐人很好;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她看上去似乎很邪恶。你感觉到没?”

“没有,我没觉得。好啦,我们继续做我们该做的事吧,仔细检查一下可怜的老艾达姨妈的——正如律师们所说的——‘财产’。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书桌,威廉叔叔的桌子。你喜欢吗?”

“很可爱。我觉得是摄政时期[摄政时期:指英国历史上一八一一年至一八二〇年的一段时期。]的风格。老年人来这里的时候还可以带上一些自己的东西,挺好的。我不喜欢这几张马鬃椅,但是我喜欢那个小小的工作台,可以替换掉靠窗的角落里那个丑陋的古董架。”

“好的。”汤米说,“我把这两件记下来。”

“我们还要带走壁炉上的那幅画。它太迷人了,我肯定我在哪儿见过这座房子。现在,我们来看看首饰吧。”

他们拉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有一套浮雕玉石,一只佛罗伦萨手镯和一些耳环,还有一枚镶嵌着不同颜色宝石的戒指。

“我以前见过其中一些,”塔彭丝说,“常常会让你想到一个名字,有时候是最亲爱的人。钻石,祖母绿,紫水晶,不,不是亲爱的人。我认为不是的。我想象不到有谁会送给你艾达姨妈一枚戒指,上面写着亲爱的。红宝石,绿宝石,困难在于你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我再试试。红宝石,绿宝石,又一颗红宝石,不,我觉得是颗石榴石,一颗紫水晶,还有一颗粉色宝石,这一定是红宝石,中间还镶了一颗小钻石。哦,当然了,这表示‘关心’。真的很不错。款式老旧,蕴含着情感。”

她将戒指套在手指上。

“我想黛博拉也许会喜欢,”她说,“还有这套佛罗伦萨首饰。她特别喜爱维多利亚时代的东西。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好啦,我想我们应该看一下衣服,这通常非常可怕。哦,这就是那条裘皮披肩。我觉得非常昂贵。我可不想要。我在想这里是否有其他人,对艾达姨妈特别好的人,也许是其他住客中某个特别的朋友。我的意思是,来访者。我留意到,他们称其为来访者或者客人。如果这样的话,把披肩送给她就很好,是真貂皮的。我们可以问问帕卡德小姐。其他的东西可以捐给慈善机构。那么,问题都解决了,不是吗?现在我们去找帕卡德小姐吧。再见了,艾达姨妈。”她大声说道,目光转向床铺,“很高兴我们上次来看望您了。非常遗憾您不喜欢我,但如果您不喜欢我并说了些粗鲁的话能让您觉得有趣,我是不会因此而感到不快的。您总得找点乐子。我们不会忘记您的。当我们看到威廉叔叔的书桌时,就会想起您的。”

他们找到了帕卡德小姐。汤米解释说他们会安排人将书桌和小工作台送到自己家,其他家具会安排当地的拍卖商来处理。如果她不嫌麻烦的话,他想由她来负责安排愿意接收衣服的社团。

“我不知道这儿是否有人想要她的裘皮披肩,”塔彭丝说,“是一条非常好的披肩。也许她某个特别的朋友?又或许是某位特别护理过艾达姨妈的护士?”

“你的想法真是太好了,贝雷斯福德太太。恐怕在我们这些老人中,范肖小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朋友。但是,其中一位护士,奥基弗小姐,对她照顾有加,人很好,也很机智,我想她会很高兴也很荣幸能拥有这件披肩。”

“还有壁炉上方的那幅画,”塔彭丝说,“我想带走,不过也许画的原主人、送画给她的那位,想要将它还回去。我想我们应该问问她——?”

帕卡德小姐打断了她的话。“哦,抱歉,贝雷斯福德太太,恐怕我们不能那么做。是兰卡斯特太太把画送给了范肖小姐,而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在了?”塔彭丝吃惊地说,“兰卡斯特太太?上次我在这儿见到的把白发全部梳到脑后的那位?当时她正在楼下客厅喝牛奶。您说,她已经离开了?”

“是的。一切都很突然。她的亲戚约翰逊太太,一个星期前将她带走了。约翰逊太太在非洲生活了四五年,最近突然回到了英国。现如今她可以在自己的家里照顾兰卡斯特太太了,因为她和她丈夫在英国买了一座房子。我认为,”帕卡德小姐说,“兰卡斯特太太真的不想离开我们。她过得很舒适,跟每个人相处得都很愉快,她很开心。这件事让她焦虑不安,非常伤心,但又能做什么呢?她说得不算,因为是约翰逊太太支付她在这里的费用。我确实建议过,既然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也安定下来了,也许让她留下来更好——”

“兰卡斯特太太在这里住了多久?”塔彭丝问道。

“哦,我想,将近六年了。是的,差不多。因此,她感觉这里就是她的家。”

“是啊,”塔彭丝说,“是啊,我能理解。”她皱着眉头,紧张地瞥了汤米一眼,然后坚定地仰起下巴。

“很遗憾她已经走了。上次跟她聊天的时候,我有种与她似曾相识的感觉,觉得她很面熟。后来我回忆起来,我见过她跟我一位老朋友布伦金索普太太在一起。我本想下次再来看望艾达姨妈的时候,问问她是不是这样。但是,当然了,如果她回到亲人身边,就没办法了。”

“我非常理解,贝雷斯福德太太。这里的住客如果能跟老朋友或者曾经认识他们亲戚的人联系上的话,他们的感觉会大不相同的。我不记得她曾经提到过一位布伦金索普太太,不过我想无论如何她也没必要非得提到这件事。”

“您能跟我多讲一些她的事吗?她的亲戚是谁,她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其实没什么可以讲的。我说过,大约六年前,约翰逊太太来信询问这里的情况,接着,她亲自过来察看过。她说,一位朋友对她提到过‘煦阳岭’,并且询问了价格之类的,然后她就走了。过了一两个星期,我们收到伦敦一家律师事务所关于进一步查询的来信,最后,他们写信说他们希望我们能够接收兰卡斯特太太,如果我们有空床的话,约翰逊太太会在一个星期内带她过来。当时我们正好有空位,所以约翰逊太太就带着兰卡斯特太太来到这里,而兰卡斯特太太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也很喜欢我们打算分配给她的房间。约翰逊太太说兰卡斯特太太想要带一些自己的东西过来。我完全同意,因为老人们通常都会那么做,还会很开心。所以,一切安排都令人非常满意。约翰逊太太解释说,兰卡斯特太太是她丈夫的一个亲戚,不是近亲,但是他们很担心她,因为他们要去非洲了,我想是尼日利亚,她丈夫要去那儿就职,很可能他们几年之内都不会回英国了,他们也没有地方可以给兰卡斯特太太住,他们希望她能住在一个让她真正开心的地方。从别人的话中,他们相信这个地方非常不错。所以,一切都安排得尽善尽美,而兰卡斯特太太在这里住得也很安稳。”

“了解了。”

“这儿的每个人都很喜欢兰卡斯特太太。她有点,哦,你懂我的意思,脑子有点糊涂。我是说,爱忘事,常把事情搞混,有时候记不住名字和地址。”

“她收到的信多吗?”塔彭丝说,“我是说国外寄来的信或者物品?”

“这个嘛,我想约翰逊太太,或者约翰逊先生,第一年从非洲写过一两次信,再就没有了。恐怕人们很善忘,你知道。尤其是当他们去了一个新的国家,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我认为他们跟她的联系一向都不太密切。一房远亲,一分家族责任,仅此而已。所有的费用都是通过艾克尔斯律师来办理的,他开办的公司声誉很好。实际上,之前我们跟这家公司有过几次业务往来,所以我们彼此都了解。不过我认为兰卡斯特太太大多数的朋友和亲人都已经过世,因此她不会收到很多信件,而且也没什么人过来看望她。我想大约一年以后,有个英俊的年轻人来过。我认为他并不认识兰卡斯特太太,但他是约翰逊先生的朋友,在海外殖民地公职机构工作。他过来大概是看看她是否安好的。”

“从那以后,”塔彭丝说,“所有人都把她忘了。”

“恐怕是这样的,”帕卡德小姐说,“令人难过,不是吗?不过世事往往如此,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幸运的是,大多数住客在这里都交到了朋友。他们相处友好,志趣相投,也有某些共同的回忆,因此,事情就这么愉快地解决了。我觉得她们绝大多数都不再记挂往事了。”

“我想,其中一些人,”汤米说,“有点——”他语气迟疑,一只手缓缓地抬到额头处,但又放了下去,“我不是说——”他说。

“哦,我十分明白您的意思,”帕卡德小姐说,“我们不接受精神病患者,你知道,我们的确接收了一些你可以称为处于边缘的老人。我的意思是,那些年纪很大、不能好好照顾自己的老人,或者有某种幻想或幻觉的老人。有时候她们会把自己想象成历史人物,不过不会对别人造成伤害。我们这儿有过两位玛丽·安托瓦内特[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s,1755—1793),法王路易十六的王后。],其中一位总是在谈论小特里亚农宫[小特里亚农宫:Petit Trianon,是一个小城堡,位于法国凡尔赛宫的庭院,也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居住的地方。],喝大量牛奶,她似乎认为牛奶跟那个地方有关联。以前,有位老人坚持说自己是居里夫人,是自己发现了镭。她常常兴致勃勃地读报,尤其是那些关于原子弹或科学发现的消息,又解释说是她和她丈夫率先开启了这些领域的实验。人老了,那些无害的幻想能让你过得很快乐。要知道,这种情形通常不会持续太久。她们并非天天都是玛丽·安托瓦内特或居里夫人。一般两个星期发生一次。后来,我猜她们对扮演这件事厌烦了。当然,更常见的问题是健忘,她们记不太清自己是谁,或者一直说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是能记起来就好了。诸如此类的吧。”

“我明白了,”塔彭丝说,她迟疑片刻,又说,“兰卡斯特太太,她总会提到会客厅里那个壁炉,或者其他壁炉吗?”

帕卡德小姐吃了一惊。“壁炉?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她说了一些我不明白的事,也许是壁炉让她产生了某些不好的联想,或者读过一些吓到她的故事。”

“也许吧。”

塔彭丝说:“那幅她送给艾达姨妈的画让我很不安。”

“我真的认为您不需要担心,贝雷斯福德太太。我想她现在早就忘光了,我不觉得她很珍视这幅画,只不过是范肖小姐欣赏,这让她很开心,并且乐于送给她而已。我相信如果你拿走这幅画她也一定很高兴,因为您也喜爱它。我自己也觉得这幅画不错,尽管我对画了解不多。”

“我想告诉您我的想法。如果您能给我约翰逊太太的地址,我会写信给她,问问可否留下画。”

“我只有他们要去的那家在伦敦的旅馆的地址,我想是叫克利夫兰,没错,克利夫兰旅馆,西一区乔治街。她带着兰卡斯特太太在那儿待上四五天,之后我想他们要去苏格兰,住在亲戚家。希望克利夫兰旅馆会有转发地址。”

“好,谢谢您。那么,艾达姨妈那件裘皮披肩——”

“我去带奥基弗小姐过来见您。”

她走出房间。

“你和你的布伦金索普太太。”汤米说。

塔彭丝一脸得意。

“我的最佳作品之一,”她说,“很高兴能用上她。我正在琢磨一个名字,忽然,布伦金索普太太就从脑海中冒了出来。很有趣,是吧?[此处的“布伦金索普太太”曾出现在该系列前作《桑苏西来客》里,系塔彭丝行动时的化名。]”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我们而言,再也没有战时间谍和反间谍活动了。”

“太可惜了。真的很有意思,住在那家小旅馆里,假扮成另外一个人,我真的开始相信自己就是布伦金索普太太了。”

“你能安全逃脱真是幸运,”汤米说,“在我看来,就像我以前跟你说的那样,你表演得过于夸张了。”

“我没有,我演得恰如其分。一个善良的女人,有点傻乎乎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三个儿子身上。”

“我说的就是这一点,”汤米说,“一个儿子已经够了,三个儿子的负担太重了。”

“对我来说,他们变得很真实,”塔彭丝,“道格拉斯、安德鲁,还有,老天,我已经把第三个人的名字给忘掉了。我很清楚他们的样子和性格特点,驻扎在哪里,还能没轻没重地谈论他们的来信。”

“哎呀,那都过去了,”汤米说,“在这里没什么可查的,所以,忘掉布伦金索普太太吧。等我死了,埋了,你就适当地哀悼我一番,住到养老院里,我想你有一半的时间会认为自己是布伦金索普太太。”

“只扮演一个角色一定非常无聊。”塔彭丝说。

“你觉得为什么老人想象自己是玛丽·安托瓦内特或者居里夫人之类的人物呢?”汤米问道。

“我想是因为她们感到厌烦吧。人是会感到厌烦的。如果你的双腿不能走路,或者手指变得僵硬,不能织东西了,我相信你也会觉得厌烦的。你会努力找点事情做,自娱自乐,所以你尝试做个公众人物,体验一下成为别人是什么感觉。我完全可以理解。”

“我相信你能,”汤米说,“上帝保佑你将要去居住的养老院。我相信,绝大多数时间你都会是埃及艳后。”

“我不会是名人的,”塔彭丝说,“我将是克利夫斯的安妮的帮厨女工,到处兜售我听来的添油加醋的小八卦。”

这时,门开了。帕卡德小姐和一位高个子、脸上长有雀斑、穿护士制服、一头红发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这位是奥基弗小姐,这是贝雷斯福德先生和太太。他们有事想跟你谈谈。我先出去了,好吗?有个病人找我。”

于是塔彭丝便将艾达姨妈的裘皮披肩送了出去。奥基弗护士欣喜万分。

“哦,太好了。可是,这对我来说太贵重了。您自己也可以留着——”

“不,我真的不需要。对我来说太大了。我个子太矮了。像你这种高个子女孩再合适不过了。艾达姨妈也很高。”

“啊!她是位高个子老太太,她年轻时一定是个漂亮姑娘。”

“我想是吧,”汤米怀疑地说道,“不过,她一定很难伺候。”

“哦,没错,确实。但她精神很好,没什么能打倒她,她也很聪明。你会惊异于她理解事物的思路,敏锐得如同一根针。”

“不过,她脾气不好。”

“是啊,确实如此。不过抱怨之类的才会让你受不了,不停地抱怨、呻吟。范肖小姐从来不会让人觉得无聊乏味。她会跟你讲一些过去的古老传说,她年轻的时候曾经骑着马冲上乡间小屋的楼梯,她是这么说的,是真的吗?”

“哦,我认为她可能会那么做。”汤米说。

“你永远不知道在这里你能相信些什么。那些可爱的老太太对你讲述的各种故事。她们辨认出了罪犯,我们必须马上通知警察,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上次我们来这儿的时候,我记得有人被下毒了。”塔彭丝说。

“啊,那是洛基特太太。她每天都会发生这种事。不过她并不需要警察,而是需要一位医生,她只信医生。”

“还有一个人,一个小个子女人,大声叫着喝可可——”

“那是穆迪太太。可怜的,她走了。”

“你是指离开这儿?”

“不,她得了脑血栓,非常突然。她对您的姨妈非常忠心,范肖小姐并不是总有时间陪她,总是喋喋不休没完没了,总是如此——”

“我听说,兰卡斯特太太离开了。”

“是的,她的亲属把她接走了。她并不想走,可怜的。”

“她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跟会客厅的壁炉有关,是怎么回事呢?”

“啊!她有很多故事,那个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她知道一些秘密——”

“是关于一个小孩的,一个被绑架或者被谋杀的孩子——”

“她们编出来的故事奇怪得很。电视经常让她们产生很多的想法——”

“为这些老年人工作,你会觉得有压力吗?一定很疲惫。”

“哦,不,我喜欢老人,这就是我选择老年人护理工作的原因。”

“你在这里很久了吗?”

“一年半了,”她顿了顿,“但是我下个月要离开了。”

“哦!为什么?”

第一次,奥基弗护士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

“这个嘛,您也知道,贝雷斯福德太太,人总需要改变一下——”

“但是你还会做同样的工作?”

“哦,是的——”她拿起披肩,“再次对您表示感谢,我也很高兴能有一件东西可以纪念范肖小姐,她是个很好的老太太,现如今像她这样的人可不多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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